鄭邦本治療溫病經驗擷英*

龔雪，余宗洋，牟方政，魏大榮，鄭邦本

1.重慶大學附屬三峽醫院，重慶 400040； 2.重慶三峽中心醫院，重慶 400040

溫病學說起源于春秋戰國《黃帝內經》時期，而到秦漢晉唐，溫病還隸屬于傷寒范疇，經過兩宋金元時期的變革發展，溫病始脫離傷寒藩籬，直至明清時期才逐步總結出一套較完整的理論體系和診治方法。溫病學派代表性醫家眾多，如吳有性著有《瘟疫論》，該書指出疫病的流行特點當與傷寒不同，并且詳細闡述其治療大法。其后有葉天士創新提出“衛氣營血辨證學說”，認為“溫熱病及瘟疫非傷寒”。再后有吳鞠通著《溫病條辨》，提出三焦辨證，闡述了溫病的演變規律，指出溫病的病位及病性，并提出了相應的治法方藥，具有重要的臨床意義。三焦辨證與《傷寒論》的六經辨證有一縱一橫之妙，與葉天士的衛氣營血辨證有相輔相成之功，進一步完善了溫病學理論體系。隨著溫病學派的形成發展，最終出現了專門研究溫病發生發展規律及其診治和預防的中醫溫病學科。

正是在溫病學淵源流傳的影響下，夔門鄭氏溫病流派應運而生。該流派的主要學術特點是既重視對溫病學派思想的繼承和發展，又不避傷寒，融會貫通，強調急下防變，善治溫熱急癥。

1 夔門鄭氏溫病流派發展淵源

夔門鄭氏溫病流派于20世紀初由鄭仲賓奠基，后經其子鄭惠伯完善并逐漸形成了系統而實用的有渝東鄭氏特色的溫病學，此后又得到侄子鄭邦本臨床拓展運用，至今已有一百余年歷史。地處渝東北三峽庫區萬商云集的萬州、奉節等地，氣候溫熱潮濕，尤其是民國初期，流感、猩紅熱、麻疹、天花、痢疾、霍亂、瘧疾等時有發生和傳染流行，成為溫病的多發地區。秉承懸壺濟世理念的渝東鄭氏溫病流派，在實踐中不斷總結充實完善，應時而生，繼而發展為巴蜀地區學有淵源、承繼得力、療效顯著的學派。該流派的主要學術特點是既重視對溫病學派思想的繼承和發展，又不避傷寒，融會貫通，強調急下防變，善治溫熱急癥[1]。

鄭邦本老師為夔門鄭氏溫病流派第三代代表人物，全面繼承了鄭惠伯老師的溫病學術思想和臨床經驗，醫德高尚，治學嚴謹，是全國第四、第五、第六批名老中醫藥專家學術經驗繼承工作指導老師，時任“全國名老中醫藥專家鄭邦本傳承工作室”導師和成都中醫藥大學博士研究生導師，為醫多年，擅治溫病等危急重癥及疑難雜癥，臨證經驗豐富，造詣頗深。其治學心得是“讀經典、拜名師、勤臨床”，為夔門鄭氏溫病流派的傳承和創新做出了巨大的貢獻。目前，夔門鄭氏溫病流派已成功申報重慶市及萬州區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

2 辨治溫病學術經驗

鄭邦本老師全面繼承了其伯父鄭惠伯治療溫病的經驗，在治療外感熱病時，若發現內傳之勢，常在處方中加入清熱解毒通便的藥物，如虎杖、大黃等，以達里通表，祛邪扶正，防止傳變。鄭邦本老師在治療瘟疫和伏氣溫病時，先發制病，以安未受邪之地。鄭老師認為，瘟疫發病不外毒、熱、瘀、滯，把病邪盡快控制在衛氣營血的淺層階段，先發制病，祛邪救正，防止傳變，是提高溫病危重急癥療效的關鍵[2]。溫病危重癥，發病急，病勢重，變化快，病情復雜，辨治時應抓住病機主要矛盾，再根據病情變化特點制定治療法則，進而選方用藥。溫病后期因溫熱之邪傷陰劫液，最易出現陰虛病機，然而有的病例此時病邪未盡，常伴見陰虛陽亢、虛實夾雜的證候，所以此時當滋陰潛陽，標本兼治。

鄭邦本老師治療溫病，在衛氣營血辨證和三焦辨證的基礎上，拜讀經典名著，汲取歷代醫家臨證精華，總結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學術經驗。辨證時，強調必須分清溫熱、濕熱屬性，將溫病歸納為溫熱型和濕熱型兩大類。診斷時，重視舌診。舌診可以判斷疾病的邪正盛衰，區別病邪性質，還可以分析疾病的病位與病勢，評估預后。溫病的病機常常反映于舌象的變化，如舌紅苔白或苔黃厚膩如積粉者，為濕熱邪伏膜原之候，此為濕熱內伏之征，必屬濕熱性質溫病，故辨濕溫尤重舌診。治療時，先安未受邪之地。治療溫病急癥，急下可以防傳變，祛邪扶正，先發制病，防其傳變，強調“先安未受邪之地”。方藥方面，大方復治，成方合用。繼承和自創肺炎合劑、加味四妙勇安湯、達原柴胡飲、加減甘露消毒丹、水牛角地黃白虎湯和加減五味消毒飲等，廣泛應用于溫病臨床，療效甚佳。凡中醫辨證屬溫熱或濕熱者，均可按夔門鄭氏溫病流派的辨證方法辨治。

3 臨床驗案舉隅

鄭邦本老師通過多年臨床實踐，積累了豐富的溫病治療經驗。弟子張文濤曾詳細報道鄭邦本老師治療真菌性敗血癥病例，第一階段以急則治標、祛邪為要，故用大量清熱解毒涼血之劑退熱，集白虎湯、黃連解毒湯、犀角地黃湯、五味消毒飲、柴胡、青蒿、板藍根、白花蛇舌草等方藥于一方，配郁金、石菖蒲、遠志、天竺黃化痰活血開竅，以醒神。第二階段遵循緩則治本的原則。熱病耗氣傷陰，故溫病后期用增液湯、生脈散、芍藥甘草湯等方劑治療[3]。筆者在跟師過程中，總結典型溫病病例診治經驗，現列舉驗案如下。

典型病案1：劉某，男，15歲，2015年11月2日至鄭邦本老師處就診。患者20余天前出現發熱，多在下午至上半夜期間熱甚，體溫最高約39 ℃，發熱時輕微出汗，夜間盜汗明顯，發熱則納差不欲食，熱去則胃口尚佳，完善相關檢查后診斷考慮為傳染性單核細胞增多癥。先后用美洛西林舒巴坦、熱毒寧、阿昔洛韋等輸液治療，其熱不退，并于11月1日發熱加重，最高達39.6 ℃。刻下癥見：精神萎靡，發熱，體溫38 ℃，夜間盜汗明顯，脈虛數大，舌質絳，舌中有裂紋。中醫診斷：溫病，陰分不足、邪熱熾盛證；西醫診斷：傳染性單核細胞增多癥。治法：養陰清熱解毒。處方：秦艽15 g，鱉甲(先煎)15 g，地骨皮 15 g，銀柴胡10 g，青蒿25 g，當歸10 g，知母10 g，烏梅10 g，柴胡15 g，黃芩15 g，板藍根20 g，金銀花 15 g，蒲公英15 g，野菊花15 g，大青葉20 g，仙鶴草30 g，神曲15 g。3劑，煎成9包，每包200 mL，每次1包，每日3次，飯后1 h溫服。

11月5日二診：患者服藥期間熱未退，11月4日體溫39 ℃。家屬講述醫院代煎中藥質稀味淡，恐病重藥輕也。患者目前發熱，納差，惡心，右側鎖骨上可捫及綠豆大小淋巴結腫大。住院已停止輸液治療，僅服中藥以觀察療效。鄭老師重新辨證為熱毒熾盛、氣血兩燔，改用清熱解毒、涼血清營法。處方：柴胡15 g，黃芩15 g，青蒿30 g，玄參30 g，牡蠣 30 g，浙貝母10 g，金銀花25 g，連翹25 g，夏枯草 15 g，白花蛇舌草30 g，半枝蓮30 g，水牛角(先煎)30 g，生地黃30 g，牡丹皮10 g，白芍15 g，石膏30 g，知母10 g，甘草10 g，黃連5 g，蘇葉10 g，北沙參30 g，白術10 g，茯苓10 g，神曲15 g。2劑，水煎成6包，每次1包，每日3次。

11月7日三診：患者服藥后體溫有下降趨勢，多在37.5～38.5 ℃波動。熱勢已衰，前方去半枝蓮、白花蛇舌草、黃連、紫蘇葉，加鱉甲(先煎)15 g，銀柴胡10 g，地骨皮15 g，麥冬15 g。2劑，水煎成6包，每次1包，每日3次。

11月9日四診：11月8日凌晨患者體溫降至正常，余時僅低熱，體溫不超過38 ℃。目前，體溫正常，但有納差，微惡心，心悸。熱勢已去大半，前方去金銀花、連翹、水牛角、牡丹皮、白芍、石膏、知母，加黃連5 g，蘇葉10 g，五味子10 g，天冬15 g，秦艽 10 g。3劑，水煎成9包，每次1包，每日3次。

11月13日五診：11月9日之后未再發熱，患者擬于當日出院，予中藥調理善后。目前，飲食尚可，心悸，心率快，脈虛數大，舌質紅，有裂紋。此時，屬溫病后期，氣陰兩虧，治宜清熱養陰。前方去黃連、蘇葉，加水牛角(先煎)30 g，牡丹皮10 g，白芍15 g，玉竹15 g，苦參10 g，仙鶴草50 g，知母10 g。10劑，水煎服，每劑服2 d。

按語：首診時忽略了血分熱盛，用秦艽鱉甲湯加減，勢單力薄，療效欠佳。二診時特別重視舌診。患者舌絳多因熱入營血，血熱充斥，陰虛水涸，虛火上炎所致，舌中部裂紋，系陰液虧損而成。舌絳舌裂，熱盛津傷，所以必須清營涼血解熱，以防耗血動血而再次出現大咯血，遂擬清瘟敗毒飲加減。本案患者陰虛陽亢證候突出，所以滋陰潛陽，從四診開始，選用秦艽鱉甲湯加減，以標本兼治。患者右側鎖骨上可捫及綠豆大小淋巴結腫大，用玄參、牡蠣、浙貝母、夏枯草，以清熱解毒、軟堅散結。溫病不僅傷人之陰，且因較長時間服用寒涼藥物，還可損及中焦脾胃之氣，所以從二診開始，配用北沙參、白術、茯苓、甘草、神曲，以固護脾土之氣陰。

典型病案2：王某，男，68歲，2018年8月6日至鄭邦本老師處就診。患者因持續發熱1個月，于本院診斷為肺部感染、急性髓細胞性白血病(M2型)，予抗感染、化療等方案治療，隨后病情好轉出院。出院時：體溫37.6 ℃，雙肺可聞及少許濕啰音；血常規：白細胞計數7.3×109L-1，血紅蛋白70 g·L-1，血小板20×109L-1，原始細胞1%。刻下癥見：仍有間斷低熱，夜間盜汗較多，疲倦乏力明顯，脈虛數，重按乏力，舌淡紅，苔薄白。中醫診斷：溫病，熱毒未盡、氣陰兩虛證；西醫診斷：急性髓細胞性白血病(M2型)。治法：益氣養陰，清熱解毒，收斂止汗。處方：柴胡15 g，黃芩15 g，青蒿25 g，金銀花15 g，蒲公英15 g，板藍根15 g，黃芪30 g，當歸10 g，熟地黃10 g，生地黃15 g，黃連5 g，黃柏5 g，山藥15 g，山茱萸30 g，牡丹皮10 g，茯苓10 g，澤瀉10 g，仙鶴草50 g，地骨皮15 g，浮小麥30 g，神曲15 g，半枝蓮30 g，白花蛇舌草30 g，紅豆杉5 g。5劑，每劑水煎3遍，混合后分6次服，每日3次，飯后1 h溫服。

8月15日二診：患者服藥后已無發熱，夜間盜汗明顯減少，還有短氣、納差、心悸，脈虛數轉虛細。熱毒已減，正氣猶虛，于前方去金銀花、蒲公英、板藍根，青蒿減為15 g，加白術10 g，甘草5 g，陳皮10 g，砂仁(后下)5 g，升麻10 g。5劑，煎服同前法。

8月27日三診：患者未再出現發熱，盜汗已緩解，胃口較前改善，癥見疲乏、短氣、心悸，時發潮熱。撤去柴芩湯，改用升陽益胃及益氣養陰法。處方：黃芪30 g，北沙參30 g，升麻10 g，柴胡10 g，麥冬 15 g，五味子10 g，白術10 g，茯苓10 g，甘草5 g，陳皮10 g，神曲15 g，仙鶴草50 g，百合30 g，浮小麥 30 g，銀柴胡10 g，地骨皮15 g，生地黃15 g，山藥 15 g，山茱萸15 g，牡丹皮10 g，澤瀉10 g，半枝蓮 30 g，白花蛇舌草30 g，紅豆杉5 g。5劑，煎服同前法。

后期電話隨訪，患者藥后精神好轉，偶有心慌、氣短，未見發熱等不適。

按語：本案患者大熱已退，但余熱未清，且見盜汗、疲乏等癥，正如鄭邦本老師常說：“溫病后期，正氣虛損，津液耗竭，常宜益氣養陰，以收其功。”在組方時，一方面，因患者熱毒未清，故選用柴芩湯(柴胡、黃芩、青蒿)配伍金銀花、蒲公英、板藍根、半枝蓮、白花蛇舌草等解毒退熱，另一方面，選用當歸六黃湯、六味地黃湯等益氣養陰、收斂止汗。待其熱勢衰少，則逐漸撤去清熱解毒之品，而將重點轉為治其虛損。

4 總結

鄭邦本老師治療溫病，繼承了其伯父鄭惠伯的學術思想及臨床經驗，在繼承中發展，在實踐中創新。鄭邦本老師治療溫病，尤其是伴有發熱者，常用柴芩湯加減[4]，該方以柴胡、黃芩、青蒿、板藍根、金銀花、蒲公英組成。柴胡、黃芩合用，升清降濁，調和表里，為解熱之有效藥對；配伍青蒿、板藍根、金銀花、蒲公英清熱解毒。諸藥合用，共奏解表退熱之功。力求將溫病病邪盡快遏制在衛氣營血的淺層階段，先發制病，祛邪扶正，防止傳變。溫病后期溫熱之邪易致陰虛陽亢，治療當滋陰潛陽，從而達到標本兼治的目的。鄭邦本老師還重視大方復治，成方合用，辨證與辨病結合，活用經方驗方，這些都是鄭邦本老師治療溫病的寶貴經驗。挖掘和整理鄭邦本老師治療溫病的學術思想和臨床經驗，并進一步傳承和發揚，將特色治療方法和病種治療經驗進行提煉總結，致力于培養中醫藥臨床和科研人才，是夔門鄭氏溫病流派傳承與創新的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