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 飛
《中華人民共和國家庭教育促進法》(以下簡稱《家庭教育促進法》)于2022年1月1日正式實施,這是一部促進家庭教育事業發展的法律,是一部具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特點的法律。
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在不同場合論述了家庭家教家風的重要性,指出家庭是社會發展的一個細胞,家庭興則國家興、民族興,家庭和睦關系到社會的有序發展,關系到基層社會治理水平的提升;家庭教育的質量關系到人才培養的質量,在建設高質量教育體系的過程中,家庭教育不應該成為促進兒童發展的短板。因此,制定并頒布《家庭教育促進法》,有利于促進家長教育主體意識和責任意識的形成,有利于提升全社會關注家庭教育的意識,凝聚全社會的教育力量,促進家庭、國家、社會協同育人工作機制的形成。
《家庭教育促進法》在最初的立法調研時使用的名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家庭教育法”。顧名思義,《家庭教育促進法》的立法初衷強調的是家長在家庭教育過程中的行為,即家長在開展家庭教育時的權利和義務。社會主義法制要將體現人民利益、反映人民愿望、維護人民權益、增進人民福祉落實到依法治國全過程,使法律及其實施充分體現人民意志。[1]2018年以來,先后有368名人大代表提出家庭教育相關方面的議案,全國人大常委會于2020年將家庭教育立法列入計劃。
在立法調研過程中,專家們對家庭教育立法的提法提出了建議,強調要體現社會對青少年健康成長的關心,即使在以情感為主要特征的家庭私生活領域,父母及其撫養人以關愛和促進成長的出發點施加在孩子身上的行為也應該得到審視。當成年人聲稱這符合子女利益時,公權力應嚴格審查這一主張是否屬實。[2]在教育問題上,有好的出發點還不夠,還需要有符合時代發展的教育內容和符合科學與現代文明的教育方法。
同時,家庭教育立法需要保持足夠的謙抑性,不應也不能過度干預父母和其他主要看護人實施家庭教育的自主性和靈活性。[3]謙抑性,符合兒童發展與家庭教育之間的關系現實,即在兒童的發展中,家庭教育起著基礎性和持久性的影響,但不是“全或無”的簡單絕對關系,這也符合國家公權力對家庭私生活有限介入的基本原則。
基于此,立法機關在二審稿中將本法名稱確定為《家庭教育促進法》,將法律對象從父母與其他監護人教育孩子的具體行為調整為國家、社會對父母和其他監護人的家庭教育支持與促進。這一改變體現了教育立法中的以人民為中心的原則,在對問題家庭教育進行干預時,又體現了對廣大家長撫育孩子自主性的尊重,是干預與信任的平衡。這既為國家公權力介入家庭私領域提供了法律依據,也為避免其過度干涉家長在家庭教育中的主體性確定了邊界。
《家庭教育促進法》是促進型法律,促進型法律的最大特點是國家通過財政資金或政策傾斜對某類活動進行支持或扶持。[4]該法在“總則”中明確指出,促進家庭教育事業發展需要家庭、國家和社會各部門作為促進主體,發揮各自組織的特點,并進行協同發力。
首先,確定未成年人的父母或者其他監護人的家庭教育主體性地位。當前,家庭教育中存在的最大問題就是父母或者其他監護人(俗稱“家長”)對自己的教育職責認識不清晰,不能很好地承擔家庭教育責任,常常出現“養而不教”的現象。促進家庭教育事業的發展,家長不是旁觀者,任何個人和組織的教育力量再強大,也無法代替家長對孩子進行教育,這是由兒童發展規律和家庭教育規律決定的。
其次,明確國家和社會的促進者角色。促進者的工作包括指導型工作、支持型工作和服務型工作。在《家庭教育促進法》中,明確規定“國家和社會為家庭教育提供指導、支持和服務”“由各級人民政府指導家庭教育工作,建立健全家庭學校社會協同育人機制”。其中,教育行政部門和婦女聯合會作為雙主體,承擔“家庭教育工作的日常事務”;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要和同級人民政府及有關部門建立“聯動機制”;婦女聯合會、工會、共產主義青年團、科學技術協會等群眾團體要為家庭教育提供“社會支持”。總體而言,全社會都要“在各自的職責范圍內做好家庭教育工作”,以形成“家庭教育、學校教育、社會教育緊密結合、協調一致”的育人格局。
家庭、國家、社會在家庭教育事業發展過程中根據實際情況,在各自職責范圍內做好家庭教育工作是《家庭教育促進法》的基本法律邏輯。
《家庭教育促進法》既要體現促進型法律的基本特征,又要遵循家庭教育的基本特征和發展規律。家庭教育的定義分為廣義和狹義,廣義的家庭教育既包括家長對子女的教育,又包括子女對家長的教育,甚至包括雙親之間、子女之間相互產生的教育影響。狹義的家庭教育只包括父母對子女所形成的教育影響。[5]本法采用的是狹義的家庭教育定義,“指父母或者其他監護人為促進未成年人全面健康成長,對其實施的道德品質、身體素質、生活技能、文化修養、行為習慣等方面的培育、引導和影響”。
家庭教育既符合教育學母學科的基本特征,又具有家庭教育學本身的特點。一是實踐性,這是作為人類社會的實踐——教育,應具備的最基本的特征;二是階層性,即不同階層的撫養人在家庭教育的理念、目標和方法上均有所區別,所面臨的教育挑戰也各有差異;三是生活性,相較于學校教育以課程和課堂教學為特征,家庭教育具有生活化的特點。
人使自己的生命活動本身變成自己的意識和意識的對象。他的生命活動是有意識的,有意識的生命活動把人和動物的生命活動直接區別開來。正是由于這一點,人才是類存在物,或者說,正因為人是類存在物,他才是有意識的存在物,也就是說,他自己的生活對他是對象,僅僅由于這一點,他的活動才是自由的活動。[6]12
實踐是人類所特有的改造世界的方式。[7]360如果我們還不能認真地回答教育是否是一種實踐活動,是一種獨立的實踐活動,我們也就無從使教育成為它本身……教育也必然無力面對當今世界的挑戰。[7]361人作為改造社會的主體,在不斷改造外部世界的活動中,他的當前主觀狀況和他的現實規定性總是不能滿足他在活動中的需要。為此,他必須將自己作為客體,通過相應的實踐來改變這一客體的“存在”,使他由自在的存在轉變為自為的存在。[7]362馬克思認為,通過實踐創造對象世界,即改造無機世界,證明了人是有意識的類存在物,也就是這樣一種存在物,它把類看成自己的本質,或者說把自身看成類存在物。[6]13家庭教育從家庭生活中抽象出來的首要原則是“有意識”,是指那些家庭成員在生活中有意識地影響他人的行為。因此,家庭教育指導首先是喚醒家長的教育意識,引導他們過上教育性生活。
《家庭教育促進法》在第二章“家庭責任”中,重點指明了家庭教育的主體和家庭教育的目標、內容與方法,充分體現了家庭教育的實踐性特征。實踐作為人能動地改造和探索主客觀世界的社會性活動,需要設定明確的目標,擁有具體的內容,采用恰當的方法。對此,《家庭教育促進法》從家庭、家教、家風的角度進行了倡導。
要想在家庭教育實踐中真正落實這一系列的目標、內容和方法,則需要形成多層次的家庭成員協同。第一層次的協同是家庭教育實踐主體要能夠提高責任意識,在“總則”中將家庭教育的主體定位為“未成年人的父母或者其他監護人”;第二層次的協同是“共同生活的具有民事行為能力的其他家庭成員應當協助和配合”;第三層次的協同是“與被委托人共同履行家庭教育責任”。以此與未成年人相關的家庭實際照護人達成“人人參與家庭教育,時時開展家庭教育,事事體現家庭教育”的共識,全家人協同力量,共同促進孩子健康成長。
家庭教育的實踐性體現在《家庭教育促進法》中,即要求未成年人的父母或者其他監護人“自覺學習家庭教育知識”,并“積極參加其(中小學、幼兒園、嬰幼兒照護機構、社區等)提供的公益性家庭教育指導和實踐活動”。
不同時代,不同階級,不同級、類的教育都各有特點,但也存在共同點,這就是育人,即促進人的社會化,只有育人能概括一切教育。[8]根據馬克思主義的觀點,階級社會的教育具有階級性,它代表占社會優勢的統治階級的意志,為統治階級培養維護者和建設者。
家庭教育有著較強的個性化特征,它雖然和學校教育所代表的國家意志有著根本的區別,但是它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下社會不同階層的家庭所代表的不同教育觀、成才觀,以及不同階層所擁有的教育資源差別。《家庭教育促進法》在“國家支持”專章中指明了家庭教育資源整合的重點,強調了政府主責,要求系統推動家庭教育工作。
國務院組織制定、修訂和頒布《全國家庭教育指導大綱》;省級人民政府,包括有條件的設區市級人民政府編寫或者采用《家庭教育指導讀本》,制定家庭教育指導服務工作規范和評估規范,建設家庭教育信息化共享服務平臺,開設公益網上家長學校和網絡課程,開通服務熱線,提供線上家庭教育指導服務;縣級以上人民政府暢通家校溝通渠道,推進家校相互配合;組織建設家庭教育指導服務工作者隊伍,培養專業人員;鼓勵社會工作者、志愿者參與家庭教育指導服務工作;確定家庭教育指導機構。在縱向上特別提出為留守未成年人和困境未成年人家庭“實施家庭教育創造條件”,這充分體現了《家庭教育促進法》對不同階層家庭在進行家庭教育實踐時所遇困難的客觀分析,強調要對“履行家庭教育責任存在困難的家庭”“與相關部門協同配合,提供有針對性的服務”。
家庭教育是生活中的教育,它和學校教育不同,家庭教育的發生發展過程常常和生活中的其它功能相互融合。可以說,家庭教育的大部分過程和家庭生活是融為一體的,從生活中抽象出來的正式的家庭教育溝通不是不存在,但所占份額是很少的。
家庭教育的生活性還體現在家庭教育的潛隱性上,即家長通過生活方式潛移默化地對孩子形成影響。根據教育的實踐性特征,如果不是家長擁有教育的意識,那么家庭生活對孩子造成的影響只能算作人類的另一種實踐——學習,即兒童自動自覺的學習本能在起作用。稱得上“潛移默化”的家庭教育已經表明,家長在處理生活事務時,以及家人在互動交往時,如果擁有了教育的意識,就能有意識地關注自己的言行對孩子可能造成的教育影響,只是采取的教育方式對孩子而言是不明顯的、非正式的。
基于家庭教育的生活性分析,我們能夠更好地理解《家庭教育促進法》中處處體現的協同各類社會組織,開展全過程全方位家庭教育指導服務的內在邏輯。從政府到群眾團體,從婚姻登記機構到衛生健康部門,從教育部門到社區,從公安機關到法院檢察院,從公共文化服務機構到愛國主義教育基地,每個社會機構和相關部門都應緊扣本組織的特點開展家庭教育指導、服務與支持,從而形成功能互補、協同合作的家庭教育工作格局。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辦好教育事業,家庭、學校、政府、社會都有責任,誰都不是旁觀者,誰都不能置身事外。[9]在促進家庭教育事業發展的過程中,需要包括家庭在內的各級政府和社會組織發揮各自優勢,承擔各自責任,同時協同合作,構建切實可行和高效系統的實踐路徑。
協同是一種在一個系統內各部分之間協作的理論。[10]各子系統的協作首先需要體現各部分的特征與職責。家庭教育工作作為一個系統,包括家庭、國家、社會三大子系統。國家子系統主要指黨和政府的各級各類部門,從縱向上包括國務院、省級人民政府,設區市、縣、鄉級人民政府;橫向上包括公安、民政、司法行政、衛生健康、市場監督、廣播電視、新聞出版等部門。社會子系統包括各類群眾團體,如婦女聯合會、工會、共產主義青年團、科學技術協會等組織,以及學校、企事業單位、社會組織和個人。
各子系統在促進家庭教育,進行家庭教育科普過程中要結合組織的自身特點,發揮組織的獨特優勢,做到百花齊放、各施所長。以《家庭教育促進法》所規定承擔的家庭教育工作日常事務的教育機構和婦女聯合會為例分析。學校因為具有高度的組織化、與家長聯系的緊密性、學生年段的同質性和教師隊伍的專業化等特點,可以依托家長學校進行系統的課程設計和規范集中的授課。而婦女聯合會作為群眾性團體,能夠扎根群眾,深入生活,讓廣大家長在家門口就能接受到家庭教育的指導。因此,在區域化家庭教育工作中要發揮各自組織的優勢,協同推進家庭教育的科學普及。
《家庭教育促進法》明確要求“國家和社會為家庭教育提供指導、支持和服務”。對沒有家庭教育意識或者家庭教育觀念和方法出現偏差的家長進行科學“指導”,以提升他們的意識和能力。但實際情況是,還有不少家庭存在著事實性的困難,他們不是缺少家庭教育的意識和方法,而是因身體、經濟、精力、時間等方面的問題,導致履行家庭教育責任存在一定的困難。
哪些家庭應該得到指導,應該支持家庭教育的哪些方面,以及對哪些家庭和家庭教育的哪些方面進行有針對性的服務,這些都需要各機構和部門能夠有效掌握未成年人成長信息、家庭教育信息等,并在部門之間進行信息的協同。
家庭信息的協同除了對既有檔案進行整合,它還具有時效性的優點,即通過各部門協同,及時掌握社區家庭發生的各種即時信息。即時信息的掌握可以避免因為家庭變故對孩子帶來的傷害被忽視和掩蓋,能夠保證社區家庭教育支持服務具有一定的時效性,以確保孩子和家庭能夠在各種變化與挑戰中得到及時有效的支持,讓家庭教育發揮促進基層社會有效治理的作用。
兒童的成長不僅直接受親子互動影響,還受父母關系、家庭情感,以及由此形成的家庭氛圍的影響,其影響程度和方向雖有所不同,但是影響的確真實存在。因此,各類組織在涉及家庭教育時要有兒童發展意識和家庭教育意識,特別在處理問題兒童和問題家庭的法律問題時需要進行協同,為兒童成長構建安全防護網。
法律協同。《家庭教育促進法》作為促進家庭教育事業發展的法律,具有倡導性和促進性,在涉及兒童權利保護等方面還需要相關法律有效協同。《家庭教育促進法》是在“依法促進”的過程中引導促進家長“依法帶娃”,一旦家長沒能履行其法定的義務,甚至有些家庭還存在對兒童的家庭暴力,就需要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家暴法》等法律的規定追究法律責任。
線索協同。《家庭教育促進法》要求:公安機關、人民檢察院、人民法院在辦理案件過程中,發現未成年人存在嚴重不良行為或者實施犯罪行為,未成年人的父母或者其他監護人不正確實施家庭教育侵害未成年人合法權益的,根據情況對父母或者其他監護人予以訓誡,并可以責令其接受家庭教育指導。這就需要公檢法在辦案過程中具有家庭教育的敏感性,將獲得的兒童、家庭和教育線索進行協同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