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性自然下的死亡沉思
——北歐墓園景觀設計分析

鐘 巍

（清華大學美術學院,北京 100000）

人們對生命的熱愛，一方面體現在對死亡的敬畏上。墓葬有著相當悠久的歷史，在不同的時期，由于宗教信仰，文化習俗差異，墓園的形式與功能也呈現出不同的面貌。在現代的歐洲，墓園不僅是人們緬懷先人的紀念性場地，同時也是城市綠地景觀的一部分。19世紀初的設計現代化的浪潮中，北歐在依然保持了自己的民族性與地域性，區別于單調冷峻的現代化國際化形式，以其獨特的設計方式獨樹一幟。這源于北歐人對于自然的尊重與熱愛、對人性的重視、對傳統的倚重。在北歐的現代墓園設計中，由于地理位置，植被生長、社會環境等因素，北歐各國墓園也各有特點。基于此，本文對北歐各國幾個著名墓園進行分析，試圖分析墓園的設計思路及方法，發現差異性的同時總結斯堪的納維亞墓園設計的共性。

一、瑞典

瑞典處在斯堪的納維亞地區的中部，其南部是開闊的平原，半數以上的國土被森林所覆蓋，大部分都為高大針葉林。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是瑞典設計師們以自然為出發點進行設計的重要條件。瑞典人將他們對于自然深深的熱愛與敬佩融入他們的設計之中，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森林墓地。森林墓地（Woodland Cemetery）位于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南部的安斯基德鎮（Enskede Town）,建于1917年，完成于1940年，面積約75公頃。墓園的規劃設計由阿斯普朗德和弗萊倫茲合作完成。森林墓地原場地為古老的采石場，場地幽靜，長滿了高大的針葉樹木。在兩位設計師的合作下，場地呈現出別樣的風貌。整個場地有一條隱藏的中軸線，空間北側保留大片茂密的森林，墓地穿插于其中，南側為草地，中部為教堂，從平面上來看，整個墓園的形式依然遵循歐洲傳統園林的形式。

在草地空間上，設計師運用坡度與材料紋理塑造了空間氛圍與敘事。墓地入口由左右兩面花崗巖孤墻圍合限制人們的視野，以狹窄的視線用將人們引入前方一番開闊舒朗的場所，越往里走，人的心境也會隨著環境變化而變得平靜。設計師將此作為進入神圣場所的過度場所，并隨著人們的深入將視線引導到遠處的冥想之丘。草地場所的精神高潮點是“冥想之丘”(Almhojden)，設計師通過地形的抬升讓冥想之丘成為整個場所的制高點。

冥想之丘頂端栽種著12顆高大樹木，參天大樹與平緩草地形成鮮明對比，樹木隨著季節和時間的推移會生長和凋零，隱喻著人的生與死輪回，同時也鏈接著遼闊的天空與草地，肅穆的場景烘托出場所的神圣之感。同時設計師在低處設計了池塘，平靜的水體倒映著草地上的十字架與無盡的天空，帶給人們寧靜深遠而又神秘的感受。

草地空間整體雖是高度人工化的，卻通過空間的排布、地形地勢的高差和植物的配置，設計師也善于運用時間的推移，植物的變化來進行空間的塑造，火葬場周邊的植物大多是落葉闊葉林和灌木，在不同的季節呈現出不同的風采，空間色彩層次更加豐富大，大的提高了園林的可游性。

反觀另一側的森林墓地，設計師沒有進行過多人工化的園林處理，保留自然的手法實際是大道于無形，將墓園與森林樹木達到了完美的結合。設計師弗萊倫茲認為萊弗倫茲認為茂密的森林本身具有靜謐的哀思氛圍，其保留了原有的森林樹木，森林中的樹種多為針葉林，高大的松柏向上不斷延伸，細密而沉穩的質感給人以嚴肅、沉重而又生機勃勃之感。人們游走在公墓，融于自然的感覺依然強烈。墓碑以點狀散落在森林的各個角落，沒有復雜的碑體，多為立碑或者臥碑，墓碑也并無植物進行點綴，以簡單的形式融于自然。森林中高大的樹木與低矮的墓碑象征著生命的延續和死亡的沉寂，抒發著瑞典人源于自然，歸于自然的生死理念。（圖1）

圖1 （圖片來源于網絡）

二、芬蘭

1952年芬蘭著名的建筑師阿爾瓦·阿爾托在丹麥的靈比公墓競標的設計方案，在殯儀館的設計上別出心裁。阿爾托反對大規模的葬禮儀式，他設計了一組禮拜堂，可以同時進行幾個葬禮儀式，流線也經過精心設計，通過院落的圍和，整個殯儀路線流暢而又不會相互干擾。同時他也摒棄運送棺木的機械裝置，他認為人是由人帶到這個世界中的，那最后帶人離開人世的也不能是機器。阿爾托重新思考了在現代化大機器時代，墓葬的形式和墓地設計如何從人的角度出發，重新建立墓葬場所的精神與人性化的氛圍。公墓利用了地形高差，將墓地設置在火山口般的溪谷中，所有通向墓地的路都需要走下這個溪谷，與小路平行的是一道道流向小溪的水流，增加了墓地私密感和神秘的氛圍。阿爾托巧妙利用了中心散發式的地形，墓碑也以散發式形狀排布在道路兩旁。在阿爾托的設計中，自然中的溪水，鮮花都被賦予了神圣的價值。每一組墓地都有露天的溪流，溪流和小路平行而下，墓碑周圍由鮮花灌木點綴，當人們拜訪墓地的時候，要為兩邊的鮮花灑水。在自然的環境中，與自然交流的過程也成了難忘的過程，悼念者可以獲得安慰與洗禮，而逝者也可以最大程度地受到尊重。

三、丹麥

丹麥位于斯堪的納維亞地區南部，氣候相較于北部國家溫暖，陽光充足。在丹麥設計師設計的墓園中，經常運用一些低矮的灌木以及野花野草鄉村式墓園是其設計的一大特色。同時丹麥園林也深受歐洲古典園林以及幾何式構成主義的影響，墓園不論是空間的排布上還是材料紋理的運用，大多采用中軸線和幾何紋樣。mariebjerg墓園（布蘭德特）位于丹麥的根特夫特，是丹麥著名的景觀設計師布蘭德特所設計。其設計的mariebjerg墓園是墓園設計的一個典范，開創了公園綠地式墓園的先河。布蘭德特用修剪的紫衫籬和綠籬圍和出幾何形的墓地空間，運用植物和道路的幾何網格將墓園分割成40個小墓地。布蘭德特從墓地空間的劃分上就極具人性關懷，根據不同的需求劃定了不同的墓地空間。（圖2）每一個區域對應不同風格，有森林墓地、沒有墓碑的墓地、兒童墓地和家庭墓地等等。布蘭德特反對紀念碑式的墓碑，他認為墓碑僅僅是一張“名片”，刻上名字足矣，所以在mariebjerg墓園的墓碑都是平臥放置，墓碑周圍也用植物點綴，弱化墓碑形態，與自然環境融為一體。（圖3）在墓園的景觀植物的配置上，布蘭德特善用野生植物和修剪植物進行對比，墓園內部草地與綠籬經過人工化處理，墓園中部與周邊的高大樹木未經修剪，肆意生長的樹木軟化了嚴肅的墓地空間，蔭翳與疏朗的對比增加空間的神秘莊嚴之感。例如兒童墓園，平坦的草地與墓碑給人以平靜的感受，而參天的古樹仿佛庇佑著孩子們安靜的長眠，帶給人心靈的震撼。（圖4）

圖2 mariebjerg墓園平面

圖3 墓碑

圖4 兒童墓園

四、挪威

挪威位于斯堪的納維亞地區北部，植物以針葉林為主，有大面積的海岸線。挪威墓園的設計吸收了其他國家園林設計的特色，幾何式與自然園林并存，挪威的俄國士兵墓園（萊希塔）。卡倫·萊西塔是挪威第一位女風景園林師，也是挪威最有影響力的園林設計師之一。坐落于挪威西海岸Tj?tta島西岸的2個墓園——俄國士兵墓園(Russian war Cemetery，1953)和國際士兵墓園(International War Cemetery，1969)是其重要的代表作。[2]俄國士兵墓園是傳統的戰爭紀念式墓園。從平面來看，整個墓園的空間排布本身就極具象征意味，不規則的形狀頗似紀念勛章，俄國士兵墓園的平面結構極為簡單，一條中軸線分開，8000個士兵墓碑整齊的分布在中軸線兩側，而中軸線的最前端，視線聚焦的最高點，即是俄國士兵紀念碑。（圖5）墓園周邊用灰磚圍墻劃分空間，白樺和挪威本土樹木散植在墓地周邊，自由生長的樹木打破了俄國士兵墓園單調嚴肅的氛圍，模糊了墓園邊界，給墓園帶來一絲生機和野趣。紀念碑鏈接了后方廣闊的海灣與草地，在后方植物的映襯下顯得更加高大肅穆。（圖6）

圖5 國際士兵墓園平面

圖6 國際士兵紀念碑

五、斯堪的納維亞的墓園景觀設計策略

縱觀以上幾個北歐不同國家的墓園設計，雖然墓園類型與風格不盡相同，不難看出其中的共性，北歐的設計師善用自然景觀來豐富空間的層次與氛圍，尤其是在墓園的設計上，從墓園空間架構的設計、空間中材料紋理的表現、喪葬儀式的考量、景觀植物的配置都帶有深厚的人文關懷。各個國家的設計師巧妙地運用了當地的植物進行空間氛圍的塑造，景觀空間具有神秘神圣之感。總的來說，斯堪的納維亞地區的墓地景觀設計是以空間敘事為核心、以自然紋理為策略、以人性情感為主旨，在這些條件下，自然景觀呈現出特有的斯堪的納維亞性。

1.空間敘事

空間敘事是斯堪的納維亞性墓園的核心，北歐設計師通過空間秩序、材料紋理等環境要素的豐富來營造敘事情境。以森林墓園為例，阿斯普朗德和弗萊倫茲設計了兩條敘事線索，草地以冥想之丘為敘事的高潮點，而其他環境因素為其層層鋪墊。森林敘事趨于平緩深沉，一草一木卻都仿佛寄托著沉沉的哀思。空間氛圍的塑造帶給墓園極大的可游性，讓每一位來到此處進行祭拜的人都能感受到肅穆神圣的氣氛。

2.景觀紋理

材料紋理的運用是實現情感表達重要方法之一，喪葬儀式雖然是集體活動，但是對于悼念者來說，是個非常私密的行為，在一個沉寂莊重的自然中，人的回憶與感官會被喚醒，對逝者的思念感愈加強烈。以往的墓園設計通常以墓碑為中心，墳墓與墓碑形式復雜莊重，有建筑化傾向，而植物通常作為點綴出現。斯堪的納維亞的設計師盡力虛化墓碑，墓碑低矮形式簡單，或者直接平躺在地面，景觀則變成了墓園主體，不同植物與墓碑的穿插形成了不同的空間氛圍。

以森林墓園為例，墓碑形式簡單低矮，隨意的放置于林中，針葉植物遮蓋了天際線，墓地空間蔭翳安靜，若有若無的光線從樹葉之間傾灑而下，更顯神圣莊重。（圖7）而mariebjerg墓園和俄國士兵墓園的墓碑放置則更加規則，根據幾何的草坪分割規則擺放，周邊植物起到分隔空間作用的同時，也使空間層次更加豐富，高大樹木與周邊低矮樹木的結合環抱這墓地，墓地更加具有私密感，樹木更像守護著，庇護著長眠于此的人。（圖8）

圖7 森林墓地墓碑與植物示意圖（作者自繪）

圖8 mariebjerg墓園墓碑與植物示意圖（作者自繪）

3.情感表達/意義呈現

實際上所有策略的最終目的都是要建立人與人，人與自然情感的聯系，斯堪迪亞維亞設計下的墓園，森林草木不僅是墓地的庇護之所，更能慰藉到來之人悲傷沉痛情緒。墓園甚至可以成為城市中的花園，死亡與送別似乎不再是可怕至極的東西，人們仿佛只是長眠于自然之中。對于死亡的意義重新引發人們的思考，生死之間的距離也慢慢消融，死亡不是人的終點，他們依然存在于在大地之上，天空之下，眾神之前。

結語

何為神性，借用海德格爾在《詩意的棲居》中所闡述：“詩就是度量……度量的尺度是‘神思’（godhead），通過它對比，人衡量自己。”神性是人進行生死思考之源泉，人借用神來衡量自己的一生，而將自然賦予神性則是北歐設計師墓園設計的意義所在——人居于天地之間，死后也將會棲身于沉寂的自然之中。北歐設計師以自然為珍貴的載體，把自然作為一種精神傳遞的工具，創作出了無數現代墓園設計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