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艷紅,呂 鵬
(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 經濟學院,北京 102488)
鄉村振興和數字中國是黨的十九大提出的兩大經濟社會發展戰略。數字鄉村作為兩大戰略的交匯點,既是鄉村振興的戰略方向,又是建設數字中國的重要內容。自2018 年中共中央和國務院在《關于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意見》中首次提出“實施數字鄉村戰略”以來,連續五年的中央“一號文件”均對數字鄉村建設作出部署。根據中央部署,國家相關部門先后出臺了《數字鄉村發展戰略綱要》《數字農業農村發展規劃(2019—2025 年) 》《數字鄉村發展行動計劃(2022—2025 年)》等重要文件,并開展國家數字鄉村試點工作、發布《數字鄉村建設指南1.0》,完成了數字鄉村建設的頂層設計和建設規劃。
隨著數字鄉村戰略的部署與實施,數字鄉村建設迅速成為學術研究的熱點問題。在中國知網可搜索到的篇名中包含“數字鄉村”的721 篇期刊論文中,2019 年之后發表的達672 篇,占比超過九成①。通過文獻梳理發現,已有成果呈現出以下幾方面的特點。從研究對象看,對農村電商、智慧農業以及智慧旅游等農村產業數字化轉型的研究在數量上要遠遠超過對數字鄉村、鄉村治理、農村信息與公共服務以及鄉村文化等方面的研究。從研究類型看,大多數文獻側重理論研究,對數字鄉村建設的政策體系以及建設實踐的經驗和實證研究相對不足,理論研究與政策實踐的契合度不高[1]。從研究內容看,對數字鄉村的研究以界定數字鄉村的概念內涵[2],論證數字鄉村建設的重要性和必要性[3-4],闡釋數字鄉村的理論與現實基礎[5-7],討論數字鄉村各領域建設面臨的障礙挑戰以及路徑和對策研究為主[8-10]。但由于經驗研究的相對不足,總體看,對數字鄉村建設的現狀把握及問題挑戰的判斷還缺乏系統和全面的經驗數據支撐。
基于上述研究不足,本文擬以數字鄉村建設的政策目標為參照系,在充分利用權威部門統計數據、追蹤調查和評估報告的基礎上,對數字鄉村戰略部署和實施以來取得的階段性成效進行客觀評價;結合數字鄉村建設的目標任務對現存問題與挑戰進行分析,進而提出下一階段數字鄉村建設的政策著力點和調整方向。
盡管數字鄉村戰略的正式提出是在2018 年,但農業農村信息化工作在20 世紀90 年代初即與國家信息化建設同時起步。早在1994 年,國家就啟動了“金農工程”,致力于建設全國農業綜合管理與服務信息系統。2014 年,金農工程一期項目完成竣工驗收,建成了互聯互通的國家和省兩級農業數據中心,以及農業監測預警、農產品和生產資料市場監管、農村市場和科技信息服務三大類應用系統,明顯提升了農業部門的信息化監管和服務水平。2011年,農業部制定頒發第一個農業農村信息化發展的五年規劃《全國農業農村信息化發展“十二五”規劃》后,農業農村信息化建設不僅有了頂層設計和系統規劃,政策支持力度和建設步伐均得到明顯提升。2016 年,為發揮信息技術在助推脫貧攻堅中的積極作用,中央網信辦聯合相關部門啟動了包括網絡覆蓋、農村電商、信息服務、網絡扶智、網絡公益等五大工程在內的《網絡扶貧行動計劃》,顯著改善了貧困地區的網絡基礎設施和信息服務水平。
黨的十九大之后,隨著鄉村振興和數字鄉村戰略的部署,農業農村的信息化建設和數字化轉型上升至國家戰略高度。2019 年頒發的《數字鄉村發展戰略綱要》將數字鄉村界定為“伴隨網絡化、信息化和數字化在農業農村經濟社會發展中的應用,以及農民現代信息技能的提高而內生的農業農村現代化發展和轉型進程”,并確立了四個階段的發展目標。即在2020 年數字鄉村建設取得初步進展基礎上,計劃用五年時間使數字鄉村建設取得重要進展,用十五年左右的時間基本實現農業農村現代化,用三十年左右的時間全面建成數字鄉村。從《數字鄉村發展戰略綱要》所確立的各階段發展目標來看,數字鄉村與鄉村振興的目標具有高度的一致性,均致力于鄉村經濟、生態、文化、治理和生活領域的全面建設和發展,這標志著自20 世紀90 年代初期啟動的農業農村信息化建設已由原來的生產經營和管理服務的信息化進入經濟、政治、文化、社會和生態“五位一體”統籌建設的新階段。
從《數字鄉村發展戰略綱要》所部署的十大重點任務可以看出,數字鄉村建設不僅包含發展農村數字經濟、建設智慧綠色鄉村、繁榮鄉村網絡文化、推進鄉村數字治理、深化信息惠民服務五大主體任務,體現了“產業興旺、生態宜居、鄉風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钡目傮w要求;還包含推動網絡幫扶銜接和統籌城鄉融合發展兩項協同性任務(見圖1)。這意味著,數字鄉村建設不僅致力于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各領域的協調發展和全面振興,還要與縮小區域城鄉“數字鴻溝”和實現城鄉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等目標相結合,形成發達地區和落后地區鄉村協同振興,城市和鄉村融合發展的數字鄉村新格局。也就是說,在農業農村現代化的總體目標下,數字鄉村建設事實上包含了三重目標:一是統籌推動鄉村經濟、社會、文化、環境和治理的協調發展和全面振興,二是在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基礎上推動不同區域鄉村的協同振興,三是在縮小城鄉差距和“數字鴻溝”的基礎上推動城鄉融合發展(見圖1)。

圖1 數字鄉村建設的三重目標與重點任務
2020 年不僅是決戰脫貧攻堅、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收官之年,也是完成數字鄉村建設第一階段任務,為實現下一階段目標奠定基礎的關鍵節點。綜合有關部門統計數據、跟蹤調查和評估結果來看,數字鄉村建設在普及農村通信網絡、延伸“互聯網+政務服務”,奠定數字鄉村發展基礎方面已取得階段性成效,農村電商實現跨越式發展,農業農村信息化發展總體水平有了較為明顯的提升。
自《數字鄉村發展戰略綱要》頒布實施以來,農業農村部和北京大學分別以縣域為單位對農業農村的信息化建設和數字化發展水平展開全國性追蹤調查和評估。盡管兩者在調查方法和評價指標體系上存在差異②,但在調查結果上卻形成了較為一致的判斷,即中國的數字鄉村建設雖處于起步階段,但信息化發展水平有了較為明顯的提升。農業農村部的調查顯示,2018—2020 年,綜合反映農業農村生產、經營、治理、信息服務以及基礎設施和發展環境總體狀況的農業農村信息化發展總體水平從33%提高到37.9%,提升近5 個百分點[11-12]。而北京大學的調查顯示,綜合反映鄉村數字基礎設施、鄉村經濟、鄉村治理和鄉村生活數字化水平的全國縣域數字鄉村指數水平由2018 年的49.8 上升至2020 年55.73,提升5.93(見圖2)[13-14]。

圖2 農業農村信息化發展水平與數字鄉村指數
農業農村數字化總體水平的提升離不開信息化投入的資金支持。從農業農村信息化建設的投入水平看,自2018 年實施數字鄉村戰略以來,農業農村信息化建設的財政和社會資本投入規模均呈現較大幅度的增長態勢。農業農村部的追蹤調查發現,2018—2020 年全國縣域信息化建設的財政投入規模從177 億元增加至371 億元,增長了1.1 倍;全國農林水事務的財政支出從2.11 萬億元增加至2.39 萬億元,增長13.3%,信息化建設投入占農林水支出比重從0.8%提高到1.6%。從社會資本投入看,2019—2020 年社會資本投入規模從591 億元增加至880 億元,增長48.9%③[15]。
自《全國農業農村信息化發展“十二五”規劃》制定實施以來,農業農村信息化建設特別是信息化基礎設施建設的力度不斷增強。在一系列重點工程和試點示范項目的有力推動下,農村通信網絡、信息服務和電商服務站點、物流支撐等基礎設施建設取得了重大進展(見表1)。以通信網絡為例,2015 年以來國家強化電信普遍服務的財政支持力度和市場化運作機制,由中央財政投入220 億元支持農村及偏遠地區約13 萬個行政村通光纖和6 萬個4G 基站建設。截至2021 年底,行政村、貧困村、“三區三州” 深度貧困地區通寬帶比例分別從2015 年的不足70%,62%,26%全部提升到100%,農村光纖平均下載速率超過100Mbps;不僅全面實現了“村村通寬帶”,而且基本與城市“同網同速”[16]。2014 年國家啟動電子商務進農村綜合示范項目,支持全國1 338 個縣(含832 個國家級貧困縣)建成13.7 萬個村級電商服務站,顯著提升了農村電商服務站點在農村的覆蓋率,尤其是貧困地區農村。2016—2020 年,電商服務站點的行政村覆蓋率由25.1%[17]提高至78.9%[12],增幅超過50 個百分點。上述建設成果不僅為鄉村的數字化轉型和全面振興奠定了必要的設施基礎和服務支撐,也顯著縮小了區域城鄉之間在信息化基礎設施方面的差距。

表1 農業農村信息化與數字化建設(部分)重點工程及成效
隨著通信網絡、電商服務、物流配送等基礎設施的不斷普及與完善,農村電商在過去十年實現了跨越式發展。據阿里研究院統計,反映農村電商集群化發展水平的淘寶村④數量由2009 年的3個迅猛增長至2021 年的7 023 個,12 年間增長了2 340 倍;淘寶村的分布范圍也從最初的浙江、江蘇、河北三省擴大至全國28 個省份。盡管90%以上的淘寶村仍然分布在東部沿海省份,但中、西部地區在淘寶村的數量和增速上均呈現出較強的增長勢頭[18]。2014—2020 年,國家級貧困縣的淘寶村數量由4 個增加至119 個,增長了近30 倍(見圖3)[19]。農村電商的迅速發展在促進農民創業、就業、增收以及農村城鎮化發展等方面均發揮了十分積極的作用。據阿里研究院測算,2020 年淘寶村和淘寶鎮網店年交易額超過1 萬億元,活躍網店296萬個,創造了828 萬個就業機會。有關部門的統計數據顯示,2020 年農村網絡零售額達1.79 萬億元,占全國網絡零售額的比重超過15%。2020 年全國農產品網絡零售額達5 758.8 億元,比2015 年增長2.8 倍[20]。

圖3 全國和國家級貧困縣淘寶村數量
綜合農業農村部和北京大學的追蹤調查發現,數字鄉村戰略實施以來,鄉村治理的數字化水平有了較為明顯的提升。農業農村部的調查顯示,2019—2020 年,運用視頻監控聯網技術加強農村治安防控的“雪亮工程”的行政村覆蓋率由66.7%提高至77%;應用信息技術實現農村基層黨務、村務、財務“三公開” 的行政村比例由63.1%提高至72.1%;包括社會保險、新型農村合作醫療、婚育登記、勞動就業、社會救助、農用地審批和涉農補貼等在內的縣域政務服務在線辦事率由25.4%提升至66.4%。三項指標的增幅均接近或超過10 個百分點,其中政府服務在線辦事率的增幅超過40 個百分點。北京大學的調查也發現,隨著電信村村享、阿里鄉村釘、騰訊為村等鄉村數字化治理平臺的推廣應用,鄉村基層黨建、政務服務、村務管理等方面的數字化水平加快提升。與2019 年相比,2020 年數字鄉村總指數均值增長 5.6%,其四個分項指標,鄉村數字基礎設施指數、經濟數字化指數、治理數字化指數和生活數字化指數均值分別增長 4.9%,3.5%,15.2%和4.6%,治理數字化水平的增幅最大。基于這一原因,截至2020 年,治理數字化水平在四個分項指標中的位次已躍居第二位,僅次于數字基礎設施水平。
數字鄉村戰略實施近五年來,數字鄉村發展具備了良好的政策環境與基礎設施支撐,農村電商實現跨越式發展,鄉村治理數字化水平明顯提升。同時,數字鄉村發展仍存在明顯的結構性失衡特征,農業農村信息化投入水平以及支持農業農村數字化轉型的要素支撐仍然薄弱。這些問題與挑戰不僅關乎數字鄉村建設的質量,更關系到農業農村全面發展和區域城鄉協調發展的建設目標能否順利推進和實現,因此應當成為下一階段數字鄉村建設政策應對和著力的重點。
農業農村部和北京大學的追蹤調查表明,盡管農業農村信息化發展總體水平有明顯提升,但數字化發展在不同區域和數字化發展的不同領域之間均存在明顯的結構性失衡特征。根據農業農村部的評估,2018—2020 年全國縣域農業農村信息化發展總體水平由33%上升至37.9%,其中,東、中、西部地區的平均水平分別由36%,33%,30%上升至41%,40.8%,34.1%;東、西部地區的水平差距由6個百分點拉大至近7 個百分點。而北京大學的評價結果顯示,2018—2020 年全國縣域數字鄉村指數由49.8 上升至55.7,其中,東、中、西和東北地區的指數水平分別由59.1,56.6,42.2 和 43.7 上升至67.6,60.7,47.9 和45.6,東、西部地區的水平差距由16.9 拉大至19.7(見圖4)。綜合來看,盡管三年來農業農村信息化發展總體水平有明顯提升,但由東向西逐步降低的趨勢也十分明顯。而且由于東部地區信息化水平的提升幅度高于西部地區,導致農業農村信息化發展水平的東、西部差距存在進一步拉大的風險。

圖4 縣域數字鄉村指數的分布
除顯著的區域差異外,數字鄉村發展的不平衡性還體現在不同領域數字化水平的差異上;與其他領域的數字化進展相比,農村生產的數字化水平明顯滯后。北京大學的調查發現,在基礎設施、經濟、治理和生活數字化四個方面,鄉村數字基礎設施發展水平顯著高于其他三個方面,其2018 年的指數水平達70.9,較為充分地反映了“十二五”以來國家在農村網絡基礎設施和信息服務設施等方面的建設成效;而鄉村經濟的數字化水平最低,指數水平僅為40.3,比基礎設施水平低了30 個點。縱向比較可以看出,2018—2020 年,基礎設施、經濟、治理和生活數字化指數分別由70.9,40.3,42.7 和45.2 上升至77.6,47.1,48.5 和48.2。在四個分項指數中,經濟數字化水平仍然最低,與基礎設施數字化水平的差距仍保持在30 個點左右(見圖5)。比較2019 和2020 年的同口徑數據可以發現,在四個分項指數中,鄉村治理數字化的增幅最高,達15.2%;而鄉村經濟數字化的增幅最低,僅為3.5%。農業農村部的調查結果也印證了北京大學的發現,即農業生產的信息化水平不僅顯著低于農業農村信息化發展的總體水平,而且在增幅上呈現落后態勢。2018—2020 年,農業農村信息化總體水平由33%上升至37.9%,增幅接近5 個百分點;而農業生產的信息化水平由18.6%上升至22.5%,增幅僅為3.9 個百分點。

圖5 縣域數字鄉村的分項指數
城鄉“數字鴻溝”明顯縮小是《數字鄉村發展戰略綱要》設定的擬于2025 年實現的階段性目標。一般認為,“數字鴻溝”主要指不同社會群體在互聯網可及和使用上的差異。隨著網絡和信息基礎設施的不斷普及,由互聯網應用能力差異所造成的互聯網紅利差距開始代替早期的接入鴻溝,成為“數字鴻溝”的新形態。諸多數據表明,中國在填平城鄉接入鴻溝上已走在世界前列,但在運用互聯網技術獲取互聯網紅利方面仍存在較大的城鄉差距[21]。
如前文所述,隨著農村特別是貧困地區網絡和信息基礎設施建設力度的不斷加大,農村和城市在光纖和4G 網絡方面已同步實現98%以上的覆蓋率。農村地區的互聯網普及率顯著提升,與城市差距進一步縮小。2015—2020 年,中國城鎮網民數量由4.93 億上升至6.80 億,增長37.9%;農村網民數量由1.95 億上升至3.09 億,增長58.5%。城鎮地區互聯網普及率由65.8%上升至79.8%;農村地區互聯網普及率由31.6%上升至55.9%;城鄉差距由34 個百分點下降至24 個百分點,縮小了10 個百分點[22]。
比較而言,城鄉居民在數字素養和互聯網獲益能力方面的差距仍然較為突出。中國社會科學院2021 年開展的一項關于中國鄉村數字素養調查結果顯示,受訪者數字素養平均得分43.6 分,其中城市居民平均得分56.3 分,農村居民平均得分35.1分,城鄉居民數字素養平均得分差距高達21.2 分,農村居民的數字素養比城市居民低了37.5%。其中,農民的數字素養得分僅為18.6 分,是所有職業群體平均水平的43%(見圖6)。具體來看,農民在電腦使用,電腦工具價值開發和數字化增收能力方面的差距尤為突出,為所有職業群體平均水平的21%,14%和28%[23]。宏觀方面的數據也支撐了上述判斷。近年來,盡管農村電商的政策支持力度不斷加大,網絡零售額也呈現較高增長態勢,但其增幅仍低于全國總體水平。商務部的公開數據顯示,2016—2020 年全國網絡零售交易額從5.16 萬億元增加到11.76 萬億元,增長1.27 倍;全國農村網絡零售額從0.89 萬億元增加到1.79 萬億元,增長1.01 倍;全國農村網絡零售額占全國網絡零售交易額的比重從17.2%下降至15.2%,降低了2 個百分點。

圖6 不同職業者的數字素養
盡管從縱向看,自鄉村振興戰略實施以來農業農村信息化建設的財政和社會資本投入規模均有較大規模增長。但從橫向比較來看,農業農村信息化投入水平還遠遠低于其他經濟社會領域。第四次全國經濟普查結果顯示,2018 年全國98.5 萬家規模以上企業信息化投入總額達6 534 億元[24],而2019 年和2020 年農業農村的信息化財政和社會資本投入的總和分別為815 億元和1 251 億元。
從數字經濟對三大產業的滲透率⑤角度看,“十三五”時期,數字經濟對第一產業的滲透率從6.2%提高到8.9%,僅提升2.7 個百分點;數字經濟對第二和第三產業的滲透率則分別從16.8%和29.6%提高到21%和40.7%,增幅均超過10 個百分點,數字經濟在第一產業的投入水平遠遠落后于二三產業(見圖7)[25]。從國際比較來看,盡管中國在數字經濟的總體規模上已位居世界第二,但從數字經濟在第一產業的滲透率來看,還與經濟發達國家有較大差距。2020 年,中國數字經濟對第一產業的滲透率為8.9%,雖然比發展中國家平均水平(6.4%)高出2.5 個百分點,但與發達國家14%的平均水平相比還有較大差距,與排名靠前的英國(29.9%)、德國(24.8%)和韓國(17.4%)等國家相比,還存在10~20 個百分點的差距[26]。

圖7 三次產業數字經濟滲透率
強化科技創新供給和激發鄉村內生動力不僅是《數字鄉村發展戰略綱要》部署的兩大重點任務,也是推動數字鄉村發展特別是鄉村產業振興的關鍵要素支撐(見圖1)。但從數字鄉村發展的內生動力來看,老齡化低學歷的勞動力特征,以及小農戶為主的生產經營模式難以對產業集約化、信息化和現代化發展形成有效支撐。隨著城市化進程的持續推進以及近年來數字經濟的快速發展,農村年輕和高學歷勞動力不斷向城市轉移,致使農村產業發展特別是產業的數字化轉型失去了重要的勞動力和人才支撐。全國第三次農業普查數據表明,2016年,從事農業生產經營的人口中35 歲及以下人口占比僅為19.2%,高中及以上學歷人口占比僅為8.3%。從縱向變化看,伴隨農村人口的不斷減少,農村居民的受教育程度呈現停滯不前的特征。《中國農村統計年鑒(2021)》顯示,2013—2020 年,農村居民家庭戶主中有高中及以上學歷者的占比由12.1%上升至13%,8 年上升不到1 個百分點。比較全國第一、第二次農業普查數據發現,1996—2006年,全國農村農民科技人員的數量從271.7 萬人下降至207 萬人,占全國從事農業勞動的人員總數比重也由0.64%下降至0.59%。此外,在“大國小農”的基本國情下,全國98%以上的農業經營主體為小農戶,戶均經營規模僅為7.8 畝,從事規模經營的農戶比重不到2%,農村土地規?;洜I比重偏低的格局也難以在短時期內改變[27]。
從數字鄉村發展的外部要素供給看,資金、技術及人才等農村自身較為匱乏的生產要素的外部供給仍然較為薄弱。據農業農村部的調查,2019—2020 年,農業農村信息化建設的財政投入規模從225 億元增加到371 億元,增長64.9%;而社會資本投入規模從591 億元增加至880 億元,增長48.9%。社會資本雖然在投入規模上高于財政投入,但在增幅上卻比財政投入低了16 個百分點,表明財政投入對社會資本的帶動作用較為有限。從科技創新供給方面看,農業科技服務有效供給不足、供需對接不暢問題十分突出,信息技術在促進農村科技推廣和服務供給方面的優勢尚未充分發揮。中國人民大學2018 年開展的“全國新型農業經營主體發展指數調查”發現,有35.16%的普通農戶、50.13%的家庭農場、44.81%的專業大戶都認為存在農業技術問題,但只有3.88%的農戶、33.51%的家庭農場、28.57%的專業大戶接受或購買過農業生產技術推廣和培訓服務[28]。在農業生產信息化方面,不僅技術層面還停留在一般性、單一技術的簡單應用階段,其在農村的普及程度也較低,“很多縣(市、區)的應用還基本處于空白狀態?!盵12]在農業農村發展的科技人才支撐方面,縣鄉兩級農業服務和技術推廣機構人員不足、知識老化問題較為突出,嚴重削弱了基層農技推廣機構的履職能力。湖北省丹江口市的一份研究報告顯示,鄉鎮農技推廣站由公益性事業單位改成“以錢養事”的社會服務中心后,鄉鎮農技人員大幅減少,全市農業系統農技人員由2006 年之前的近120 人減少至2020 年底的73 人,降幅接近40%[29]。湖南省通道縣農業農村局在其2020 年的工作報告中指出,鄉鎮農業服務中心人事權劃歸鄉鎮管理后,農技人員多被抽到其他崗位或是身兼多職,再加上年齡老化、培訓不足等因素,導致服務“三農”的能力大為減弱[30]。
上述分析表明,盡管數字鄉村建設以推動農業農村全面協調可持續發展、區域協同和城鄉融合發展為目標,但截至“十三五”末,農業農村數字化轉型仍呈現明顯的結構性失衡特征:農村基礎設施和基層治理的數字化水平顯著提升,但生產數字化水平明顯落后,且進展緩慢;農業農村數字化水平的東、西部差距存在進一步拉大的風險,城鄉“數字應用鴻溝”還十分突出。與其他經濟部門相比,農業農村的信息化投入水平與要素支撐仍然非常薄弱,將嚴重制約數字鄉村建設質量和發展水平。我們認為,下一階段的政策應對和支持重點應聚焦財政支出結構和效率、數字應用能力以及政策統籌力度等方面,為全面協調可持續推進數字鄉村建設提供更具針對性和有效性的政策支撐。
要改變投入不足與結構失衡并存的現狀,一方面應加大中央財政在信息化和數字鄉村建設方面的轉移支付力度,強化對西部和落后地區農業農村信息化建設的支持;另一方面應在繼續加大財政涉農資金和建設項目統籌力度的基礎上提高信息化建設的支出比重,同時充分整合利用農村已有信息化基礎設施和資源,避免“另起爐灶”式的重復性建設和資源浪費,提高財政資金向信息化傾斜的力度和投入產出效益。
基于城鄉數字接入鴻溝明顯縮小,但農民數字素養低下、農村生產生活領域的數字應用水平滯后的現狀,數字化進程較快的東部省份應適當調整數字鄉村建設的支持重點,著力提升數字技術在農村生產生活和公共服務領域的應用水平。國家除在農業關鍵核心科技研發和戰略布局等方面發揮“國家隊”應有作用外,還應當充分發揮信息技術和大數據中心在農業技術集成、示范和推廣方面的優勢和潛力,加大農業科技服務的有效供給力度,打造全國性的農業科技教育和技術推廣公益云平臺。在基層,則應加大益農信息社、農技站等服務機構的人員和資源整合力度,切實提升其提供公益服務、便民服務、技術推廣、電子商務和培訓體驗等方面的綜合服務能力,真正打通農村信息與科技服務的“最后一公里”。
從鄉村產業振興的內生動力看,低學歷小農戶為主的生產經營模式是當前制約農業集約化、信息化和現代化發展的主要障礙。要從內部實現突破,一方面要加大對職業農民、專業合作社、集體經濟組織等農村新型經營主體的培育和支持力度,充分發揮其在農村要素資源集聚和外部產業資本和技術資源對接等方面的橋梁作用;另一方面應鼓勵探索和構建農民與產業化經營主體的長效利益聯結機制,支持農民以土地或資金入股等方式參與產業化經營,增加資產性收益來源,進而提高對土地流轉和規?;洜I的積極性。
要進一步激發民間資本、技術和人才的積極性,增加數字鄉村建設的外部要素供給,還需要在產業、金融、稅收、土地、人才、創新政策和營商環境等方面加大對民間資本和社會化服務組織的政策支持和統籌力度,形成能有效激發農村產業投資與信息科技、人才供給的政策合力。應充分發揮各類農業園區和農村創業創新平臺的資源集聚和優惠政策疊加效應,以及鄉村產業投資基金的引導作用,推動政產學研要素集聚,探索構建多元化的利益共享、協同創新機制。充分發揮數字金融在推進農村社會信用評價方面的優勢,構建多層次農村金融服務體系,提高社會資本投資農業農村的金融支持力度。
注釋:
①通過中國知網的文獻檢索(2022 年4 月22 日)發現,篇名中包含“農村電商”和“智慧農業”的期刊論文數量分別為2 667 和2 611 篇,而篇名包含“數字鄉村”的論文數量僅為721 篇,包含“智慧鄉村”的論文中有相當部分探討的是鄉村智慧旅游問題。
②農業農村部的縣域農業農村信息化發展水平評價指標體系包含發展環境、基礎支撐、信息消費、生產信息化、經營信息化、鄉村治理信息化和服務信息化7 個一級指標,13個二級指標,13 個三級指標;數據來源為各縣(市、區)農業部門自主上報數據。北京大學的縣域數字鄉村指數包含鄉村數字基礎設施、鄉村經濟、鄉村治理和鄉村生活數字化水平4 個一級指標,12 個二級指標和29 個三級指標,數據來源為互聯網平臺相關業務數據和政府、學術機構的公開數據。兩個評價體系在不同年份均對評價指標略有調整。
③全國縣域農業農村信息化建設的財政投入和社會資本投入規模根據納入調查的樣本縣投入總額和樣本縣占全國縣市區比例推算得出,2018 年、2019 年和2020 年,納入調查的樣本縣的比例分別為73%,81%和92%。
④根據阿里研究院制定的標準,電子商務年銷售額達到1 000 萬元,本村活躍網店數量達到100 家或當地家庭戶數10%的行政村,就可以認定為淘寶村。
⑤數字經濟的產業滲透率是指數字經濟增加值占三大產業增加值的比重,用以衡量三大產業的數字化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