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磊 王新宇 岳廣欣 樊新榮 梁 媛
(中國中醫科學院中醫基礎理論研究所,北京,100700)

中醫藥對不寐病證的認識歷史久遠,《靈樞·邪客》曰:“目不瞑……飲以半夏湯一劑,陰陽已通,其臥立至。”[6]現代研究證明,中醫藥治療不寐確有療效顯著,不良反應小等獨特優勢[7]。醫案是中醫理論與實踐的橋梁,是中醫藥理法方藥的實際體現[8]。近代學者章太炎曾指出:“中醫之成績,醫案最著。”古代醫案不僅凝聚了古代大家對中醫理論的融會貫通,還真實地展現了自身的學術特色。《中華醫典》第五版中的醫案部分收錄了100本較為經典的明清醫案專著,其中的臨床數據真實可觀。本研究以第五版《中華醫典》醫案部分為古代醫家不寐診治的數據來源,運用頻數統計、關聯規則和聚類分析等數據挖掘方法,對其中所記載的不寐診治的諸多用藥處方進行挖掘、分析,以期較為客觀地展現清代醫家不寐診治的用藥規律,為現代臨床診療提供一定參考。
1.1 文獻來源 以第五版《中華醫典》醫案部分的100本醫案專著為文獻來源。
1.2 檢索策略 以“不寐”“失眠”“不得眠”“不得睡”“不得臥”“臥”“暝”“眠”“睡”“寐”等關鍵詞進行正文檢索,獲得相應不寐醫案。
1.3 納入標準 1)醫家專篇論述不寐的醫案或患者以不寐病證為主癥的醫案(以原發性失眠為主);2)不寐病證、方藥組成記載完備的醫案。
1.4 排除標準 1)患者以其他病癥為主訴,不寐只是伴隨癥狀的醫案;2)只有方名,沒有藥物組成的醫案;3)其他治療手段如針灸、外治等為主的醫案;4)重復收錄的醫案。
1.5 數據的規范與數據庫的建立
1.5.1 數據庫的建立 對所納入的醫案進行整理,將醫案中記載不寐(原發性失眠)診治的處方中藥錄入Excel 2010軟件建立數據庫,錄入過程中雙人雙機獨立錄入。
1.5.2 數據庫的規范 參照《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典》(2020版),將所納入的中藥進行規范化處理。如棗仁、南棗肉統稱為酸棗仁;廣皮、新會皮、橘紅統稱為陳皮;生米仁、米仁統稱為薏苡仁;夜交藤稱為首烏藤;陽春砂稱為砂仁;雀腦芎稱為川芎;竹二青稱為竹茹等;《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典》(2020版)未收錄的中藥,按原藥名記錄,如淡菜、百藥煎、雞子黃等。
1.6 數據分析 在規范好的Excel數據庫中進行頻數統計,篩選清代醫家不寐診治的高頻中藥,統計分析相關的醫家著作及高頻藥物的性味歸經;運用SPSS Modeler 18.0軟件中的Apriori算法進行關聯規則分析;運用SPSS 21.0軟件對篩選出的高頻藥物進行聚類分析。采用SPSS Modeler 18.0軟件中的Apriori算法進行關聯規則分析。
2.1 醫案納入情況 經統計,共收錄122條醫案,涉及32本醫案著作。記載不寐醫案(原發性失眠)頻數較高的著作為《張聿青醫案》《邵氏方案》《繆松心醫案》《臨證醫案指南》《吳鞠通醫案》等,相關醫家分別為張聿青、邵蘭蓀、繆松心、葉天士、吳鞠通等。見表1。

表1 清代不寐醫案醫家著作頻數分布
2.2 用藥頻次情況 122條醫案中,涉及中藥177味,中藥使用總頻次1 205次,平均每味中藥使用頻次約7次。排除使用頻次在7次以下的單味藥,剩余50味高頻中藥。如茯神、酸棗仁、白芍、遠志等。見表2。

表2 不寐高頻中藥頻數分布
2.3 高頻藥物的性味歸經統計分析 對篩選出的50味高頻中藥的性味歸經進行頻數統計,得出不寐診治的處方用藥藥性多平,微寒;藥味多甘,苦;歸經以心經為主。見圖1~3。

圖1 不寐高頻中藥藥性統計 圖2 不寐高頻中藥藥味統

圖3 不寐高頻中藥歸經統計
2.4 關聯規則分析 發現茯神與酸棗仁的關聯性最強(65次),具體的關聯分析網絡見圖4;并在最大前項數2,最低條件支持度10%,最小規則置信度65%的條件下,得到33條兩味中藥藥對,33條三味中藥藥組。見表3~4。

圖4 不寐藥物關聯網絡

表3 兩味中藥關聯規則分析結果(%)

表4 三味中藥關聯規則分析結果(%)
2.5 高頻藥物聚類分析 對上述50位高頻中藥進行聚類分析,聚類分析樹狀圖見圖5。結合相關中醫藥知識,50味高頻中藥可聚為7類,如生脈散加減、阿膠雞子黃湯合甘麥大棗湯加減、歸脾湯加減、滌痰湯加減、天王補心丹加減、溫膽湯合半夏秫米湯加減等,及平肝瀉火,鎮靜安神之類,具體聚類分析結果。見表5。

表5 高頻藥物的聚類分析結果

圖5 高頻藥物聚類分析樹狀圖
3.1 不寐診治的醫家、著作分析 在記載不寐醫案的相關醫家、著作統計分析中,發現頻數較高的為《張聿青醫案》《邵氏方案》《繆松心醫案》《臨證醫案指南》及《吳鞠通醫案》等。對應醫家分別為張聿青、邵蘭孫、繆松心、葉天士、吳鞠通等。張聿青為晚清名醫,他對不寐的認識遵照《黃帝內經》的“陽不入陰”相關論述,認為陽為水,陰為火,“陽不入陰”即水火不濟,陰陽不交。不寐的總病機多為陰陽水火失調,升降不和,治療在于肝膽脾胃的相互配合,恢復陰陽水火的正常升降[9]。邵蘭蓀為清末名醫,紹派醫學的代表人物之一,其在《邵蘭孫醫案》與《邵氏方案》中專篇論述不寐,認識不寐多以“胃不和則臥不安”為主,治療原則以和胃與安神為要。繆松心為清代名醫,其認識不寐以心腎不交,陽不交陰為基,用藥多以茯神、酸棗仁等安神藥居多。葉天士對不寐認識有獨到見解,其在診治不寐時主張臟腑與虛實辨證。臟腑辨證多以心火、脾營、肝膽為主,虛實辨證多為陽升化火擾動心神為實,陽蹺脈、脾營、肝膽、肝腎虧損為虛,其還創立咸苦酸收之法治療肝腎虧虛的不寐重癥患者,于后世有深遠意義[10]。吳鞠通是著名的溫病大家,其對不寐病證的診治也得心應手,在具體辨證過程中,吳鞠通認識不寐以熱邪、肝郁、水飲、陰虛及胃氣不和為主,治療總以和調陰陽為宜。
3.2 不寐診治的高頻藥物分析 在所篩選的高頻藥物中,被使用最多的不寐診治中藥為茯神、酸棗仁、白芍、遠志、陳皮等。茯神,功效寧心安神。《本草經集注》記載其“味甘,平。主……開心益智,安魂魄,養精神”[11]。《本草求真》記載:“書曰服此開心益智。安魂(肝藏魂)定魄(肺藏魄),無非入心導其痰濕。故能使心與腎交通之謂耳。”[12]酸棗仁,味酸,甘,平,《神農本草經疏》曰:“酸棗仁得木之氣而兼土化,故其實酸平,仁則兼甘。氣味勻齊,其性無毒。為陽中之陰……亦主虛煩,煩心不得眠。”[13]白芍,酸,苦,微寒,可斂浮動之心神,其內富含大量的芍藥苷。現代藥理學證明,芍藥苷對神經系統有良好的鎮靜作用,它通過A1受體作用于人體睡眠系統,具有潛在的促眠作用[14]。遠志,安神益智,《神農本草經疏》說其“感天之陽氣,得地之芳烈而生”。為陽草也,“陽主發散,故利九竅,心氣開通則智慧自益。……心臟得補而實,故心氣定而驚悸止也”[13]。陳皮,“能治百病,總取其理氣燥濕之功。同補藥則補,同瀉藥則瀉”。其可升可降,為“陽中之陰”,與它要配伍,可共調寤寐之陰陽平衡。
在高頻藥物的藥性方面,清代醫家診治不寐多選用平、微寒為主的藥物,少用溫藥,不用熱藥。究其原因,概不寐總屬“陽不入陰”,陽盛陰虛。《馮氏錦囊秘錄》曰:“大抵衛獨行陽,則陽盛陰虛為不臥。”[15]夜為陰,主靜。陽盛陰虛,陰為陽熱擾動,則煩熱不寐,熱者寒之,故用微寒,平味之藥,不用熱藥,恐助陽熱擾陰。在高頻藥物的藥味方面,清代醫家多選用甘、苦之藥。甘“能和,能緩”,可調和諸藥,平衡陰陽;苦“能泄,能堅”,可清泄火熱,瀉火存陰。《素問·宣明五氣論》曰:“苦入心(屬火)。”[6]苦味之藥專入心經,可助心神之虛實盛衰,安神助眠。在高頻藥物的歸經方面,清代醫家診治不寐的藥物多入心經。心主神,《素問》曰:“心者,生之本,神之變也。”[6]神安則寐,神不安則不寐。
3.3 不寐診治藥物的關聯規則分析 通過Apriori算法的關聯規則分析,發現茯神與酸棗仁的關聯性最強。且二者組成了強有力的藥對。茯神甘淡平,入心脾腎經。酸棗仁甘酸平,歸心肝膽經,二者都屬安神之品,為眾多不寐組方的基本藥物組成,如養心湯、天王補心丹、酸棗仁湯、珍珠母丸、茯神散、黃芪茯神湯等。茯神專理心經,可“補心中之陽”;酸棗仁“專入肝膽血分,為肝膽血分之藥劑”。茯神補心陽,酸棗仁養肝陰,且心、肝母子相生,火為木之子,茯神與棗仁相配,母子兼顧,氣血共調,陰陽共理,可調和不寐之臟腑陰陽失衡。
在三味藥物的關聯規則分析結果中,“茯神+酸棗仁+遠志”的支持度最高,為清代醫家不寐診治的高頻藥組。遠志辛苦溫,歸心腎肺經。《本草述鉤元》認為“遠志為腎經氣分藥”,可“使腎氣上奉于心”。《馮氏錦囊秘錄》曰:“夫人之神,寤則棲心,寐則歸腎,故寐者,心神棲歸于腎舍也。”[16]當腎氣虛時,腎舍不能藏納心神,心神浮蕩無所,神無所歸,故不眠不睡,因此遠志對于睡眠的調控至關重要。《本草述鉤元》曰:“遠志乃先天化原,棗仁乃后天化原,故二味俱用以益心。”又曰“茯神補心,須佐遠志,蓋茯神專補心之陽,必藉遠志舉陰中之陽以上奉”。茯神、棗仁、遠志三藥,一味專補心中之陽,一味專入肝膽血分,一味專理腎經氣分,三味配伍,可共調心、肝、腎三臟之氣血陰陽,從而從整體上燮調寤寐的陰陽平衡。
3.4 不寐診治藥物的聚類分析
在針對高頻藥物的聚類分析中,發現清代醫家診療不寐大致有7個聚類組合。
3.4.1 生脈散加減 C1組合為益氣養陰的生脈散加減。《景岳全書》曰:“無邪而不寐者,必營氣之不足也……皆宜以養營養氣為主治。”[17]生脈散加減中人參補氣虛之本,五味子固氣泄之標,麥冬補虧損之陰,配以山藥健脾補心,熟地黃養血益精,玄參、丹參滋陰清熱、除煩安神,諸藥配伍,可共奏益氣養陰,滋陰除煩安神之效。
3.4.2 阿膠雞子黃湯合甘麥大棗湯加減 C2組合為阿膠雞子黃湯合甘麥大棗湯加減。清代醫家王九峰言,“心為主宰,腎為根本……心神過用,暗汲腎陰,子午不交,寤而不寐……姑擬阿膠雞子黃湯”。阿膠、雞子黃均為血肉有情之品,可大補腎中之精,滋陰清熱。大棗、小麥均為草木蘊結之果實,可大補心血,養心除煩,配以重鎮安神、滋陰潛陽的牡蠣,可共奏補心滋腎,養血安神之效。
3.4.3 歸脾湯加減 C3組合為歸脾湯加減。《類證治裁·不寐論治》曰:“若夫心血不足,或神不守舍,宜歸脾湯。”[18]黨參、西洋參、龍眼肉三味藥益氣養血、補益心脾,黃芪、白術、甘草助脾補氣,當歸助心養血,全方補益心脾,養血安神,可治療心血不足、心脾兩虛型不寐。張琦等[19]運用數據挖掘技術對《中藥成方制劑》數據庫進行失眠用藥規律分析,發現歸脾湯加減也是該數據庫中治療失眠的核心組方。
3.4.4 滌痰湯加減 C4組合為滌痰湯加減。膽南星、川貝母、黃連清熱化痰,石決明、龍骨重鎮安神、平肝潛陽,遠志、石菖蒲寧神益智,全方滌痰開竅,鎮潛安神。滌痰湯加減也側面說明了清代醫家對“痰”致不寐的重視。
3.4.5 天王補心丹加減 C5組合為天王補心丹加減。酸棗仁、柏子仁甘潤滋養,可養心安神,朱砂為衣,可安神定悸。首烏藤又名夜交藤,《本草述鉤元》謂其“夜合晝疏……秉陰陽分合之化機”,故可調和陰陽,養心安神。梔子焦制,可入血分,瀉火除煩。諸藥養心安神,滋陰清熱,可治療陰虛血少,心神難安型不寐。
3.4.6 平肝瀉火,鎮靜安神 C6組合為一派甘寒之品,入肝腎,清泄相火,平抑肝陽,鎮靜安神,多清少補,可治療肝火擾心,陰虛血少型不寐。
3.4.7 溫膽湯合半夏秫米湯加減 C7組合為溫膽湯合半夏秫米湯加減。《素問·逆調論》曰:“胃不和則臥不安。”[6]胃是陽氣下行下交于陰的通道。當胃不和時,痰濕內生,諸氣不利,通道受阻,陽氣無路下循,陽不交陰,故不能安寐。溫膽湯化痰理氣,和胃利膽,可肅清通道,使陰陽相交,寤以成寐。半夏秫米湯為“胃不和則臥不安”的主方,其中“半夏生當夏半,感一陰而生,調和陰陽。秫米假道胃衛,以入脾陰,而達陽蹻”。全方引陽入陰,調和陰陽,是治療“陽不入陰”不寐病證的代表方。另有薏苡仁、杏仁兩仁助溫膽湯健脾和胃,諸藥理氣化痰,和胃利膽,調和陰陽,可治療胃氣不和,痰熱擾神型不寐。
綜上聚類可知,清代醫家診治不寐分虛實2類,虛證多選用補益氣血,滋陰清熱,養血安神之品,辨證多以心腎不交、心脾兩虛多見,故用藥多側重交通心腎,補益心脾之劑。實證多見肝亢與痰熱,故用藥多配伍平肝潛陽、化痰理氣之方,總原則以和調陰陽,燮調寤寐為要。
由于第五版《中華醫典》數據收錄有限,本研究的研究范圍較清代醫家對不寐病證的總體認識相對較窄,且本研究的納入、排除標準將不寐定位于原發性失眠,采用的頻數統計、關聯規則及聚類分析的數據挖掘方法較為單一,因此分析結果不能全然展現清代醫家不寐診治的遣方用藥規律。但經過粗略的分析,初步可見張聿青、邵蘭蓀、繆松心等清代醫家對不寐病證診治獨特,遣方用藥有自身特色,但現代學者對其挖掘、探索較少,故對于上述醫家的學術思想特色,還需要進一步挖掘整理,以便更好服務臨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