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夢媛 (首都經濟貿易大學 北京 100070)
我國經濟的迅速發展,在促進國家經濟水平提高和人們生活逐漸富裕的同時,由于部分企業過于追求利潤最大化,也產生了一些環境問題和市場誠信問題,例如環境污染、食品安全、誠信缺失等,社會責任問題引起學者以及社會的廣泛關注。當前,世界正經歷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疫情的持續不斷、全球供應鏈重塑導致我國企業面臨的不確定因素增多、風險加大,挑戰難度明顯上升。在此背景下,社會責任作為一種有利于企業可持續發展的戰略,正受到越來越多的企業和學者關注、重視。從宏觀來看,企業社會責任影響著我國經濟的穩定與長遠發展;從微觀來講,也會對企業持續發展產生影響。企業需要思考的是,在履行社會責任、增強信息透明度和商業秘密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實現企業利益和社會發展的和諧共贏。
納稅是企業及公民的基本社會責任,稅收是國家財政的來源和各項事業發展的根基,實現納稅和征稅的和諧對國家和社會文明、經濟等方面的發展具有重要意義。雖然稅收規避可以增加企業利潤,提升股東價值,但有研究發現稅收規避會帶來負面的市場反應,這就意味著在投資者看來,稅收規避行為并不總能提升企業價值(Hanlon &Slemrod,2009)。盡管人們的納稅意識逐漸增強,但仍然存在各種各樣的稅收規避行為。許多學者從不同角度,對社會責任和稅收規避行為的關系進行了研究,結論不一。Erle(2008)認為,稅收規避是與社會責任背道而馳的表現。企業社會責任評分越高,其稅收規避行為越少(卿好,2017;安玉琢,2017;張君,2017)。但也有學者提出相反的研究結論(唐偉,2015;楊楊和湯曉建,2015)。從總體看,目前學術界對兩者關系的研究并不太多,因此,本文從利益相關者理論和企業文化理論出發,并立足于企業股權結構視角,多角度驗證二者的關系。本文的結果是對現有文獻的補充,同時以新的視角,為企業治理機制和國家稅收監督提供參考。
稅收規避和社會責任,均是經濟領域的熱點話題,但是兩者的關系仍然不夠明晰。Hoi(2013)研究認為,輕視社會責任的企業往往伴隨著更高的稅收規避,而積極承擔社會責任的企業并無此偏向。從企業文化建設來講,社會責任是企業文化建設的一個重要內涵,它能夠引導企業做出正確的決策,正面的企業文化能起到規范作用,在做出決策時會考慮利益相關者的利益。而負面的企業文化會促使企業違反企業社會責任,采取激進的稅收措施,即一味追求股東利益最大,忽略其他利益相關者的經濟訴求,從而損害企業聲譽。當企業聲譽受損,也就意味著企業失去了社會消費群體的支持,有損企業的長期經營。根據利益相關者理論,利益相關方是與企業有關的所有團體及個人。企業在決策時只有掌握好各方利益平衡,才能贏得充足的資源以促進其長遠發展。政府不僅是企業利益的相關方,還是國家稅款的征收、分配方,在國家治理和社會運行中地位重要并特別。基礎設施等社會公共資源的建設需要財政稅收加以支撐,同時也為政府對市場的監管提供財政支持。冉佳立(2018)立足于國企黨組織參與的視角,對企業社會責任與稅收規避的關系進一步驗證,得出企業較多的社會責任行為會抑制其稅收規避行為的結論。綜上所述,具有社會責任感的企業應當以發展的眼光看待利益,做好社會公益事業。因此,一個更具社會責任感的企業會避免采取激進的稅收規避行為。據此,本文提出假設1:
假設1:企業社會責任對稅收規避起抑制作用。
諸多文獻表明,股權結構對企業決策影響頗深,尤其是股權集中度和股權制衡度(張兆國,2015)。企業稅收籌劃的目標之一是提升股東價值,不可避免會受到股權結構的影響。有學者從風險規避的角度對股權進行了研究,認為股權集中度意味著企業所有權和控制權更集中,而風險規避型管理層更傾向于規避高風險避稅決策(吳珊,2021;李銀香和徐文靜,2022)。也有研究指出,股權越是集中在控股股東手中,大股東越能干預企業的決策,越方便對管理層進行監督。但股權集中度過高也會帶來代理問題,在許多大企業中,代理問題主要不是由管理層引起,而是由控股股東引起的(Pagano等,2001)。企業的稅收籌劃可能在一定程度上為企業提供更充足的現金流,最終提升企業價值,這符合股東的利益訴求。因此,股東會更期望管理層積極避稅。股權集中度越高,股權制衡度越低,大股東對企業的控制能力就越強,越能推動管理者積極避稅,以實現股東利益最大化。所以,股權集中度會顯著促進稅收規避,任廣乾(2006)的研究也支持了此觀點。因此,股權集中度在企業社會責任與稅收規避的負向關系中可能起到削弱作用。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假設2:
假設2:股權集中度削弱企業社會責任與稅收規避的負向關系。
股權制衡是指不同大股東間通過共享控制權達到制約,沒有股東可以進行獨自決策,進而達到相互監督和避免資源掠奪的效果(王奇波,2006;李琳,2009)。無論國內外,多個大股東相互制約的現象尤為常見。股權制衡作為一種內部治理機制,能夠實現對控股股東的監管,推動企業科學合理地做出決策(任海云,2010)。在這種情況下,股權制衡能夠對稅收過程進行控制,避免激進稅收行為帶來的高風險。根據股權制衡理論,相較于“一股獨大”,它不僅能緩解管理層代理問題,還可以通過約束來避免大股東侵害小股東利益。從這一角度而言,股權制衡作為一種較為均衡的狀態,能夠為企業帶來正面的治理效果。也有學者研究得出,股權制衡度能降低企業的稅收規避(黃曉波,2021)。所以,在股權制衡下,企業通過均衡治理,提高中小投資者對大股東的信任度,減少大股東的“一股獨大”,抑制企業的稅收規避行為。因此,本文提出假設3 :
假設3:股權制衡度強化企業社會責任與稅收規避的負向關系。
本文基于我國2010—2020年A股22 778上市公司的相關統計資料,數據來源于和訊網、CSMAR數據庫等。對樣本處理如下:(1)剔除金融上市公司;(2)剔除ST、PT公司;(3)剔除數據缺失及異常樣本 ;(4)對連續型變量進行Winsorize處理。
1.稅收規避。目前學者關于該指標的衡量總體上有兩類,第一類稱作有效稅率法,計算公式為:ETR=所得稅費用/稅前利潤總額。該值越小,則避稅程度越高。另一類則是會-稅差異法。本文以葉康濤(2014)的研究為參照,采用名義所得稅與實際所得稅差額來衡量稅收規避程度,該差額越大,表明稅收規避程度越高。
2.企業社會責任。作為一種涵蓋內外部利益相關者的機制,社會責任能夠產生廣泛影響(Moser & Martin, 2012)。本文從利益相關者入手,多方評價公司的社會責任行為,除股東外,還包括其對雇員、消費者、供應商以及社會和環境等的履責情況。和訊網和潤靈環球都是第三方評價機構,客觀性較強,但由于潤靈環球只針對已披露報告的上市公司進行評分,樣本量較小,鑒于數據的可獲得性以及盡量避免樣本的自選擇問題,本文數據采自于和訊網,并對得分進行百分化處理。
3.股權集中度、股權制衡度。股權集中度和股權制衡度已有較為明確的替代變量,本文與陳德萍(2011)等眾多學者以往研究中的衡量方法一致,具體衡量方式列示于表1。

表1 變量定義表
4.控制變量。借鑒沈弋(2020)、Hoi et al.(2013)、Davis et al.(2016)學者研究成果,控制了其他影響稅收規避的變量:公司規模(Size)、資產收益率(ROA)、資產負債比(Lev)、固定資產比重(PPE)、賬面市值比(BM)、無形資產比重(Inta)、存貨比重(Invint)。在此基礎上,本文還控制了行業(IND)以及年份(YEAR)虛擬變量。具體定義見表1。
1.為了研究企業社會責任對避稅規避程度的影響,本文構建以下基準模型來檢驗假設1:

2.為了進一步檢驗股權結構在兩者關系中的作用,本文在基本回歸的基礎上加入交乘項,構建以下模型來檢驗假設2和假設3:

在上述三個模型中,Ai、Bi和Yi分別為對應模型控制變量的系數,β3為企業社會責任與股權集中度的系數,γ3為企業社會責任與股權制衡的系數,εit為殘差,三個模型均控制行業年度變量。其他變量參照上頁表1。
表2是相關變量統計分析結果。結果顯示,稅收規避的平均值為-0.004,而最大值和最小值分別為0.225和-0.448,說明該變量在樣本中存在較大差異。中位數為0.006,大于0,說明從整體來看,相較于名義稅率,過半數的上市公司實際稅率偏高,說明企業從事避稅活動的現象比較普遍。社會責任均值為0.266,這與其他學者的結果相差不大,平均值和中位數均偏低,結合現實情況分析,數據較準確地反映了我國社會責任的承擔情況。由于我國對社會責任關注較晚,企業對社會責任的認識以及披露水平均處于低水平發展階段且差異較大,相關的監督手段和信息披露規范仍在完善。其他變量的統計結果與其他學者的研究并無明顯差異。

表2 描述性統計
Vif檢驗結果顯示,各變量的vif都遠低于10,粗略說明變量間無共線性。為更加準確的驗證,在此基礎上做了皮爾遜(Pearson)系數檢驗,仔細觀察系數矩陣未出現大于0.5的系數,再次驗證了上述結果。同時從表3可以得出,企業社會責任與稅收規避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負,說明當不考慮其他相關因素,社會責任履行越好的企業稅收遵從度也較高。Size、Lev、Inta、Invint以及BM與Rate-diff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負相關,說明公司資產規模越大,財務杠桿越高、無形資產以及存貨密集度高的公司,其越少進行納稅籌劃。值得關注的是ROA與Rate-diff顯著正相關,說明企業盈利能力越高的公司稅收規避動機較強。除固定資產比重與稅收規避以及無形資產比重與企業規模的相關性外,幾乎所有其他變量相關性1%水平上顯著,表明變量選擇比較合理。

表3 相關性分析
模型(1)、(2)、(3)的具體結果見下頁表 4。從列(1)結果可知,CSR與Rate_diff 在1%的水平上負相關,表明承擔社會責任會影響企業避稅偏向,社會責任承擔更好的企業會自覺抵制避稅行為。列(1)中CSR系數為-0.067,說明CSR評分每上升一個百分比,名義稅率和實際稅率的差額將減少 0.067個單位,假設1得以支持。列(2)、(3)分別是模型(2)、(3)的回歸結果,從列(2)結果中可以發現,企業社會責任(CSR)與股權集中度(TOP1)的交互項與稅收規避水平在5%的水平上正相關,說明股權集中度對CSR與稅收規避的負相關起削弱作用,即公司的控制權越集中在大股東手中,其社會責任表現越好,所從事的稅收規避行為越多,假設2得到證明。從列(3)結果可以發現,企業社會責任表現(CSR)與股權制衡度(Balance)的交互項在10%的水平上與稅收規避水平負相關,說明股權制衡強化了企業社會責任對稅收規避的抑制作用,即當公司的股權制衡度越高,其社會責任表現越好,所從事的稅收規避行為越少,假設3得到證明。存貨比重(INVINT)與公司稅收規避在5%的水平上顯著負相關,說明企業存貨密集度越高,利用長期資本折舊降低實際稅負的作用就小,無形資產密集度(Inta)同存貨密集度(Invint)一樣。而關于總資產收益率(ROA),與金鑫和雷光勇(2011)等研究一致,即其與稅收規避在1%的水平上顯著正相關,說明公司盈利能力越強,就越會激發公司的稅收規避行為。

表4 回歸分析
為保證所得結果的可靠性,本文又做了滯后變量和縮小樣本范圍處理,結果仍然成立,說明良好的社會責任表現的確能帶來較好的稅收遵從,本文研究結論在統計學上較為穩健,在此不再一一贅述。
本文選取2010—2020年A股上市公司數據,描述性統計分析和基礎線性回歸后,分析社會責任與稅收規避的關系。結論顯示,兩者呈負向關系,也就是說當控制其他條件不變,企業的社會責任表現越好,其稅收規避行為也越少。與此同時,考慮到稅收規避相關的企業內部治理,本文進一步基于股權結構視角,分別從股權集中度和制衡度出發,探究在上述兩種情境下結果會如何變化。實證結果顯示,兩者對企業社會責任與稅收規避的關系均會產生影響,但影響方向和影響程度有所不同。社會責任履行越好的企業,在股權集中度越低、股權制衡度越高的情境下,發生稅收規避的行為也越少。本文的研究結論既可以幫助政府和市場通過社會責任對企業納稅情況間接評估,同時還可以為企業建立良好的股權治理機制提供經驗證據。基于以上結論,本文提出以下建議:
首先,從國家管理層面講,要通過社會責任履行有效抑制企業的避稅行為。對外部監督而言,相關部門應完善相應規章制度,強化信息披露管理,鼓勵企業積極披露社會責任履行情況,從整體層面提升稅收遵從度。該結論給稅務機關提供了新的思路,即可以通過制定評價指標來判斷避稅發生的可能性大小或多少,從而豐富包括法律監督在內的監督手段,提高稅收監管力度。總的來講,社會責任在我國還處于起步階段,從認知、履行到信息披露仍有很大的上升空間,因此必須從意識上喚醒企業對社會責任的重視,這不僅有助于推動企業承擔社會責任,也有助于調節企業利益相關方的利益平衡。
其次,從企業治理層面講,要關注包括股權結構在內的企業治理結構,處理好集中度和股權制衡度兩種關系。通過研究股權集中度和股權制衡度兩種情境,我們可知股權集中度對企業社會責任與稅收規避的負向關系是削弱作用,而股權制衡度與股權集中度作用相反,表現為加強。所以企業在股權分配時應注意避免一股獨大,避免股權集中在少數人手中導致集權過度,同時注重股權合理分配,維持股權均衡,盡力使股權結構達到最優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