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子瀾,惲鵬偉
(吉林藝術學院,吉林 長春 130021)
所謂的“莎士比亞化”,是一種藝術掌握世界的方式,一種建立在生活基礎上,從客觀的現實生活出發,運用形象思維認識生活,通過對現實關系的真實描寫,廣泛反映社會各階層的生活和思想的文藝創作原則和方法[1]。首先,馬克思和恩格斯認為,文藝作品的創作應該強調傾向性和真實性相統一,既要有真實性,同時也要有傾向性。藝術作為一種特殊的意識形態,是經過頭腦能動的社會現實的反映,是主觀與客觀的融合,在體現著社會現實的同時,滲透著創作者的思想態度傾向;其次,典型創造理論在創作過程中也具有很重要的地位。在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哲學基礎之上,馬克思、恩格斯批判繼承了西方的典型理論,形成馬克思主義創作遵循的典型觀,認為只有真實地再現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才能創作出具有強烈生命力的作品,而不是僅僅作為時代精神的傳聲筒。
2021年2月1日,央視一套黃金檔播出的《覺醒年代》榮耀成為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優秀電視劇展播劇目和年度優秀的重大革命歷史題材電視劇,創造了電視劇史上首次地毯全景式展示新文化運動和五四運動時期的時代現狀和歷史宏圖,史詩性的宏偉制作準確清晰地反映了馬克思主義思想在中國早期社會的傳播,直到中國建黨、形成組織的全過程。該劇在堅持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哲學基礎之上,秉持了“以人為本”的創作理念,將思想深度、美學深度和歷史深度貫穿在真實性和典型性的創新表達中,與莎士比亞劇作的內容豐富和典型呈現近乎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斬獲第27屆上海電視節最佳導演、最佳編劇和最佳男主角三項大獎,豆瓣評分9.3分,收獲一致好評。《覺醒年代》創新表達了重大革命歷史題材的新世界,將電視劇市場創作理念由重產量轉移到高質量發展,在積極響應國家號召的同時,將中國電視劇推向新的高度。
馬克思和恩格斯主張藝術應該按照生活的本來面目去再現生活,而不是游離在藝術的真實性之外,抽象的概述和塑造。真實的生活描寫,理想和現實結合,使藝術作品具有濃厚的真實性。馬克思、恩格斯也強調,這里的“真實”并非對生活的單純模仿和照錄,只追求生活的表面真實現象,而是反映生活本來面貌的同時,體現出社會的本質和歷史發展的必然規律。在《致瑪格麗特·哈克奈斯》和《致斐迪南·拉薩爾》中,馬克思和恩格斯提出作家創作要把歷史的真實、藝術的真實和本質的真實結合起來,創造出傾向性和真實性辯證結合的作品。真實性是作品的基礎,傾向性是作品的靈魂,同時,傾向性通過藝術的真實體現出來,最終達到藝術作品反映社會生活本質現象的積極目的。電視劇《覺醒年代》在堅持唯物史觀的基礎上,將歷史、藝術、細節和情感中表露的真實性創新巧妙地呈現出來,展現出“較大的思想深度”,沒有枯燥無味的說教感,沒有直白乏味的灌輸感,尊重歷史,尊重現實,不回避失敗之路,真實地再現那個年代的青年強烈的愛國之情,具有敢為人先、為生民立命的抱負傾向,揭示了社會發展生活的本質規律。
尊重歷史,敬畏曾經的風雨,是對真實最好的詮釋。藝術靈感來源于真實生活,藝術的真實便自然成為藝術美的靈魂。《覺醒年代》電視劇沒有刻意美化人物和原本的劇情,真實地還原本來的歷史。優秀的劇作家都會在尊重歷史的過程中,創造性地展現了藝術的靈魂之美。歷史是曾經發生過的存在,是一種不以后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事實,而歷史劇是對歷史的一種敘述,是以史實為依據的藝術創造。從這個意義來看,歷史存在是第一性的,而對它的敘述是第二性的[2]。可見,具有歷史背景的影視劇應當在真實歷史的依據下,秉持“大事不虛、小事不拘”的理念創作,形成膾炙人口的藝術作品。《覺醒年代》電視劇編劇龍平平正是懷抱著尊重歷史、尊重現實的心態創作出這樣一部具有偉大史詩性美學品格的作品。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現實主義創作原則要求藝術要科學地認識歷史,真實地再現和表現現實,所以從電視劇創作的源頭就一定要把握好這個根基。有著豐富黨史知識基礎,并執筆過電視劇《我們的法蘭西歲月》和《歷史轉折中的鄧小平》的黨史專家龍平平,充分運用自己所知,并結合電視劇創作邏輯,在最大程度上保留歷史真實性的同時敘寫作品內容,將《覺醒年代》電視劇真正想要傳遞的思想和主題準確、清晰地提煉,靈活地運用到創作內容當中,通過導演張永新的影視敘事思維藝術性地展現出來。兩人無畏現實的難度,盡可能地查閱資料,將大到整體歷史事件,小到人物稱謂都保留歷史的真實性,為保塑造得更加精準和生動立體。
曾經在課本上,我們見過李大釗,聽過陳獨秀,熟知毛澤東,但很多鮮為人知的人名卻成為我們的歷史盲區。在《覺醒年代》創作的過程中,將歷史潮流中的也許是新文化運動的主要力量,也許是具有領導力的骨干力量的鄧中夏、趙世炎、陳延年和陳喬年等人都客觀公正地描寫出來,充分地體現出創建共產黨并非“紅船”上留影的幾人所為,而是很多年輕血液共同努力的成果。在“南陳北李,相約建黨”中,陳獨秀和李大釗在冷風中眼含熱淚的誓言,說出了中國百年前的現狀,說出了民不聊生的場景,說出了對美好生活的期望,說出了面對苦難的悲痛。沒有浮夸莊重的詞句,卻句句戳心,簡單詞匯的拼接,有力地敲打著中國人封建思想的頭顱,這就是真實的歷史,這就是百年前的現實。電視劇《覺醒年代》用歷史的真實,書寫著人們的付出和時代的現實,彰顯著中國崛起的進步精神,通過影視這樣一種現代新型傳播方式凝聚更多的中國力量,鼓舞著更多人踩著曾經的泥濘之路,愈加奮進走向新時代的蓬勃未來。
“莎士比亞化”創作要求藝術作品的創作盡可能追求藝術真實的強大感染性,同時把審美價值展現出來。電視劇最大的優勢便是視覺信息的直白化傳播。視覺傳播中的美學通過對畫面、聲音等多方面的藝術加工,能夠更高水準、更具美感地反映視覺信息,從而帶動觀眾情感,影響觀眾的觀看體驗[3]。作為一部展現中國共產黨成立偉大歷史過程的電視劇,《覺醒年代》贏得了廣大群眾和學者一致好評,不僅是來源于歷史的準確表達,更重要的是恰到好處的視覺美學運用,讓革命歷史情感更深地流通華夏血脈,激發觀眾對中國情感和中國精神的認同歸屬。
近幾年,由于觀眾整體欣賞水平的提升,刺激了電視劇市場逐漸走向精細化創作,出現了很多高質量內容以及視聽的影視劇,賞心悅目的同時也貼近人民生活。《覺醒年代》電視劇的畫面拍攝呈現出電影級別的質感和水準,很好地融合了歷史真實和藝術真實。劇集剛開場,通過版畫和旁白的銜接,巧妙的轉場為真實鏡頭,以一只笨拙的駱駝蹄子引出畫面。前門城樓前,漫天的黃沙、飛揚的塵土,駱駝走過的泥濘道路,馬車車輪滾過飛濺的泥水,升格鏡頭中的樣子像放大鏡一樣凸顯著曾經的北京城。路上有穿著破衣破鞋的窮苦百姓,有西裝革履的紳士,有穿著不高貴但還算整潔的讀書人,聚集在這個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中國。導演力求歷史真實,將曾經復雜多變的中國的真實情景巧妙地安排在鏡頭表達中,更讓人們心靈受到極大的震撼。劇中重要人物的出場可謂精雕細琢。毛澤東第一次出現,整個畫面是暗色調,伴隨著下雨,更讓整個社會沒有一絲喘息的余地。導演張永新在不怎么寬敞的街道中,用1分20秒左右的鏡頭呈現毛澤東從“舊中國的苦水中走出”,表現了當時的社會百態,營造了非常濃重而震撼的戲劇性氛圍。音畫同步的運用,從音樂的開始,時而近景,時而大全景的鏡頭切換和升格處理,對時間和空間進行了別致的填充。觀眾跟隨人物和鏡頭的動態展現,深刻體會到舊社會人民的痛苦。在毛澤東的主觀鏡頭中,跪在路邊連聲乞討的窮苦人和坐在汽車中品味著美味三明治的、家境優越的富人孩子同時出現,對比蒙太奇的運用讓觀眾更感嘆生活的不公,創造性地鋪墊毛澤東的偉大使命。一人逆流而上,帶領人民擺脫風雨飄搖的苦難歲月,烘托出強大的視覺美感和愛國情懷的同時,將恩格斯“意識到的歷史內容”融入其中,深刻反映了風雨飄搖的中國現狀終將迎來新中國的赫然崛起,這是歷史的本質規律,也為如今的中國社會主義發展起到積極的推動作用。
中國版畫藝術運用在整部劇集中,也讓原本枯燥的歷史敘述呈現出動態化的藝術美感和視聽享受,成為藝術表達的特殊方式之一。版畫藝術拓展了文字表達內容的部分局限性,多元化使用深沉厚重的版畫風格,反映人民的思想啟蒙和舊中國凄慘的現狀,加上旁白演說的渲染,整部影視劇的感染力瞬間噴涌而出。追溯版畫的歷史,它隨印刷術的出現而出現,最早是刻畫在石頭上,后刻畫在木板上,極具特色地傳播著中國優秀的傳統文化。《覺醒年代》中的版畫,不僅視覺直觀展現文獻史料和社會現狀,也呼應了尊重歷史、藝術真實的“莎士比亞化”創作風貌。將中國版畫運用在影視劇中,不再是一個純粹的美學藝術表達方式,而是和時代發展相結合,使歷史以一種全新模式催化新時代民智。一方面,版畫有種現代與從前的時空關聯之感,對歷史思考的同時也對今日進行反思;另一方面,版畫有濃縮表達的意味,最接近歷史的方式運用,讓電視劇多了幾分號召力。劇中魯迅的《狂人日記》創作發表過程,是通過版畫和動態影視相結合呈現的,黑白色的巨大反差展示《狂人日記》的部分內容,視覺對比和重要事件的突然定格,吸引著觀眾的目光。動態鏡頭和靜態版畫同時出現在熒幕上,相互對照更加劇了戲劇張力,讓觀眾對歷史重要進程的記憶越發深刻,瞬間把視野拉回到那個年代,感受當時國民心智的愚昧和改造的必要性。
藝術通過它別樣的表達方式真實地再現和加工審美的體驗,畫面的視覺沖擊和文化思想之間的融合和碰撞,使得這部劇充滿了十足的年代感,但又不失時代感,受到了男女老少的一致好評。
《覺醒年代》的導演張永新在新京報記者的采訪中曾希望通過藝術化的視覺符號,讓觀眾了解歷史的同時,也能獲得更深層次的思考。藝術雖是通過形式來直觀地展現和表達,但隱藏在背后的意義才是創作者最執著的目標,也就是恩格斯所講的“較大的思想深度”。意象來源于視覺形式,是從視覺形式中提取的意義、產生的思想和情感,是一個充滿意蘊和情趣的感性世界[4]。《覺醒年代》不僅在視聽上下足功夫呈現最真實的場景畫面,最符合情境的色調節奏,也含蓄陰郁地表達著歷史背后的深刻意義和史詩性價值,體現了整部電視劇的精神內涵。陳獨秀回國后在上海震旦學院演講“國民之最后覺醒”和新青年的六條標準時,講臺上的話筒漸漸爬上一只螞蟻,大特寫下的螞蟻不斷攀爬、前進,嘗試著前方不知名的路,這個細節隱喻真實地再現了這時候的青年們內心的蠢蠢欲動和新思想的萌芽。就像這只螞蟻,雖小但頑強,整個中國新思想雖然還不能夠完全啟蒙民智,但它會像螞蟻逐漸攀爬一樣不斷發展,探索中國未來的發展之路,最終在世界之林擁有一席之地。螞蟻雖是隱喻,但也真實地表達著那個年代懵懂的思想,讓整部電視劇充滿更深層次的思考。
李大釗在逃離北京之后深入農村考察,真實地觀察民間現狀,得知民情的他迅速將自我思想徹底裂變,形成改善國民現狀的偉大理念。在鄉下的路上,鏡頭刻畫于一個迎親隊伍,公雞為新郎、女孩子的小腳和不愿出嫁的臉部特寫,傳統的迎親隊伍等細節展現真實、生動,每一滴不情愿的眼淚都滴在李大釗的心坎兒上,這就是舊社會農村女孩子的悲慘命運。這些細節真實、深刻,每一個鏡頭都暗藏隱喻。對比如今新中國的美好生活和思想的解放,無一不沖擊著觀眾的心靈,很好地展現作品背后深化的思想意義,讓人們在“較大的思想深度”和“意識到的歷史內容”中時刻警醒和體會社會。
電視劇藝術是記錄人的情感和心靈歷史的藝術。一部電視劇之所以被觀眾歡迎,其中有一個因素是這部電視劇以真實的人物情感感動了觀眾[5]7。用情感打動觀眾,用情感真實地塑造生活,這讓《覺醒年代》電視劇收獲了一眾民眾的響應,觀感也從單向輸出轉為雙向反饋,更能準確地擊中內心。全劇中分為大到國家、小到家庭的情感表達,“南陳北李,相約建黨”的國家之情,兩兄弟與陳獨秀、李大釗和妻子之間的家庭之情,都充分喚醒了觀眾心底的柔情。“南陳北李,相約建黨”情節在歷史上確有此事,但并未有電視劇中那樣的氛圍。導演通過202個鏡頭,充分運用電視視聽語言的奇妙表達方式來傳遞出陳獨秀、李大釗對于當今中國現狀的深情之痛,也通過各樣的蒙太奇表達展現舊中國人民吃不飽、穿不暖的深切苦難,饑寒交迫,承受無辜的剝削壓迫,在死亡的邊緣痛苦地掙扎。伴隨著烏云密布,陳獨秀的馬車踏入暗調的畫面,大風呼嘯,整個畫面非常的壓抑和凄涼。悲涼的音樂響起,一棵枯樹的背后,陳獨秀不敢置信地走進那個民不聊生的國家底層——血淋淋的尸體、衣衫破爛的老人小孩相依為命,絕望呆滯的眼神折射出對生活的無奈。河邊上曾參加義和團的老人放燈悼念死去的兄弟們,仰拍和特寫的結合將老人對社會的不公和國家的悲慘體現得淋漓盡致,咬牙切齒的表情和面部的猙獰喚醒觀眾的共情能力,極大地觸動了寄予厚望的陳獨秀和李大釗兩個人內心的心靈。從視聽表現上升為心靈情感觸動,當老百姓說“老百姓命苦,這么多年,習慣了”時,音樂升至最高潮,深深觸動了陳獨秀的淚腺,七尺男兒在風中跪地痛哭,共情力讓觀眾也隨之深受觸動。感性和理性是人類認識世界的兩種形式,理性是認識的高級階段。陳獨秀在感性的體驗之后抹淚站起,提出建黨,建立堅強的領導核心,上升為更高級的理性的決策——“一個用馬克思主義學說武裝起來的先進政黨,一個可以把中國引向光明、讓中國人能夠過上好日子的無產階級的政黨”[5]8。兩個人眼含熱淚、顫巍地在天地發誓,握緊拳頭的特寫,像呼喊一樣的《國際歌》搭配,詩意般的畫面觸動每一個奮斗者的靈魂,它讓我們知道中國共產黨是如何形成的,是在什么樣的情況之下萌生這樣的想法,又是因為什么我們要創建它。這樣的價值感召,讓觀眾對黨有了超越書本的理解和認同,給予觀眾無限的想象空間。
對于家庭情感,劇中筆墨最多的就是陳獨秀和兩個兒子之間的矛盾,讓眾位大家都無比著急。父子三人形同陌路、各分你我、互相捉弄,雖然各自都對彼此慪氣,但仍舊是相互記掛、相互崇拜和贊賞,共同為這個痛苦不堪的國家貢獻力量。陳獨秀佩服兩兄弟獨立生活、有骨氣,兩兄弟贊嘆陳獨秀新文化運動中的“科學民主”思想。就這樣,父子三人相互之間的鼓勵與激勵,讓陳延年、陳喬年迅速成長,形成自我正確的認知。最終三人和解,在準備踏入去上海的路上,嘴硬的陳獨秀帶了延年最愛吃的南瓜子和喬年最愛吃的花生,簡單的愛好記憶傳達出男人和男人之間不輕易流露的微妙情感。雖每次三人見面吵鬧,但大難面前陳獨秀盡可能地保護兩個兄弟,傳達出一個父親對兒子們的深情關心,也體現出一個男兒柔情的一面。盡管大敵當前,自己可以臨危不懼,但觸碰到他內心柔軟的部分,仍舊可以讓一個人不顧一切地保護,直到陳延年真正懂得一個父親的思慮后,才發自內心地接受陳獨秀并叫一聲:“爸!”三人之間的情感就此升華,他們三人性格和原則很像,都有一顆拳拳愛國的心,都有一個理想信念,都有家國之情,為此,他們重新走到一起,并肩作戰,為中華復興事業貢獻力量。
恩格斯曾經在《致瑪格麗特·哈克奈斯》信中強調過:“文學作品中的環境塑造要符合時代潮流并且真實地反映社會面貌,提出要‘真實地再現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6]570典型人物的塑造通常遵循下面三個方法:首先,采用鮮明個性的描寫手法去塑造典型人物。馬克思、恩格斯在藝術家塑造典型人物的問題上多次指出要有個性刻畫。“要更多地通過劇情本身的進程”“自然而然地表現出來”[6]174刻畫的人物不僅要體現出正在做什么,更要多加關注的是他怎樣做的,要立體、真實地體現出來,充分展現人物典型的意義。其次,典型人物應該具有代表性的性格。馬克思在《致斐迪南·拉薩爾》中認為拉薩爾將人物變成時代精神的、單純的傳聲筒這種席勒式的創作方式,在人物典型與個性的塑造上表現得不夠。塑造人物應該是全方位的、務實的,而不能有理想化、抽象化的傾向。最后,在藝術真實的前提下,塑造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塑造人物要從客觀的現實社會角度出發,遵循藝術真實的原則,反映出社會本質,體現真實典型環境,才能有真正的典型人物。
《覺醒年代》電視劇充分探索重大革命歷史題材電視劇的更多可能性,建立與不同觀眾之間的互通之處,恰到好處地利用差異來進行創作。以往歷史題材電視劇缺乏現代元素,思維雷同且不大膽,主要原因就是題材的嚴肅性限制了個性化立體的表達。恩格斯的“三融合”理論曾強調“情節的生動性和豐富性”,情節發展要生動豐富地體現社會中的典型情節,真實地展現歷史內容,以此呈現創作者隱藏在背后的深刻寓意。“莎士比亞化”的創作思路要求在現實主義的前提下,塑造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最終使得劇情豐富且生動。《覺醒年代》在傳統的主旋律思維價值觀之下,調整細節思路,適應了當下的社會思潮和觀眾不斷變化的審美期待,突破了重大革命歷史題材的部分死板內容,讓人物如同身邊人一樣活出真實的樣子,典型而又立體,讓偉人的形象不再距離人民群眾那么遙遠,回歸他原本的地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普通人,提升了整個作品的親民性,也不失藝術價值。
“莎士比亞化”創作中的現實主義創作方法對人物的塑造通常集中在三個方面:首先是通過劇情本身的思維邏輯的發展進程,展現出人物強烈的階級傾向和時代所處的情況特征;其次是用對比的手法對人物所持觀念等進行描寫和刻畫;最后是在矛盾沖突中刻畫人物性格。對于遵循歷史真實的《覺醒年代》來說,人物塑造推翻了以往活在歷史課本上偉人們的刻板印象,著重從人的角度出發,真實地再現當時社會的現狀和他們真實的感觸,從而產生一大批新時代熱愛國家的偉大青年和知識分子的共鳴。《覺醒年代》中構建了知識分子和青年學生這兩組主要的人物形象,其間個體人格魅力、青年的正向價值表現于點滴日常生活之中,將個體寓于群體之中,寓于歷史之中,敘述了歷史中的人,以及人的成長歷史,也就更為靈活細膩地詮釋出歷史人物的深刻性和復雜性,尤其是其所彰顯的中國精神照耀著歷史與時代[7]。陳獨秀這個徘徊在歷史課本上的新文化運動先驅,黑白照片分外嚴肅,臉譜化的印象,一臉正氣、嚴肅且不近人情,但在劇中的他,飽滿、立體、生動。他有著藏于骨子里的執拗,對于新思想,一開始是文藝脫離政治,文藝只談文藝。在李大釗深入農村考察真實民情和不為人民服務的政府采取一系列荒唐的復辟舉動之后,他覺醒了,他將新文化運動的方向扭轉走向馬克思主義無產階級的立場,建立為人民服務的政黨。他的執拗還存在于他的家庭,他對陳延年、陳喬年兩兄弟表面上嚴厲,實際上有著滿滿的擔憂;即便是立場不同,但仍舊為他們的勇敢和成長贊嘆;即便每次都不歡而散,但在最后見面時還記得他們最愛的花生和南瓜子,從北京到上海遠道而來為他們送行。陳獨秀在國家大事上有著遠大的理想和志向,擁有強烈的愛國熱情,但在家里也有不太擅長的家中之情;他偶爾和蔡校長小打小鬧一下,偶爾調侃一下李大釗先生,偶爾也和其他人因為意見不同吵吵架,但并不因為自己推崇新文化而忽視和不尊重辜鴻銘這樣的守舊派。這樣一個時而偽裝嚴肅,時而又有情有心的文化先驅,推翻了曾經大眾對他的扁平化認知,重新樹立了一個有血有肉、尊重真理的偉人形象。對于主流意識的電視劇中的反面人物,通常在以往的塑造中總是朝陰險狡詐的方向發展,并沒有什么值得觀眾稱贊和學習的余地,但《覺醒年代》中的民國大師們也有著讓人備受吸引的地方。對于辜鴻銘老人家的塑造,推翻了原先給人的印象。他在劇中存在古板、固執的性格特點,還守護舊思想,家中也仍舊是大清朝時期的作息習慣,但他骨子里還是有著濃濃的愛國精神的,是一位學識淵博、真實豐富的人物。他盡管不贊同新文化運動,但當威脅到國家利益之時,他挺身而出,守護中國基本利益,同各位新文化倡導者并肩作戰,而不是不顧大局,以小人之心行事,這樣一個推翻刻板印象的活生生的人物形象讓人贊嘆不絕。劇中的蔡元培、汪大燮、錢玄同等人物都是歷史中存在的真人,可見,在客觀現實基礎上塑造的帶有辯證和對比的人物形象才真正踐行了“莎士比亞化”的原則,真正讓人物印刻在心,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從而反映了中國新思想的生長情況,表達出文化革新的重要性,讓觀眾們不禁贊嘆各位偉大先驅事業的崇高性。
真正意義上的“莎士比亞化”,指的是不但要塑造典型人物,還要給作品中的人物提供真實反映現實關系和時代特點的特定環境,也就是典型環境,恩格斯曾形象地稱為“福斯泰夫式的背景”。通過對典型環境的描寫,從而展現出歷史和現實的多方面交織,塑造出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電視劇《覺醒年代》最初的立意就是典型的起始。對于建黨,大眾熟知的便是1921年的“紅船”,但有始有終地講,從新思想的萌發那刻開始,從中國思想覺醒之時開始,建黨就在冥冥之中注定了。從1921年朝歷史倒退6年,這期間中國發生了三件震驚中外和人民靈魂的大事:新文化運動、五四運動和中國共產黨建立,這三件大事或激烈、或悄無聲息地推動著中國從封建的思想壁壘走向民主的康莊大道[8],真正地敞開心扉,吸收一切有利于國家富強的思想,真正直面自我的落后,找到可以繼續前行的路。新文化運動、五四運動和建黨這三件大事從初始到結束都是發生在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典型動蕩時期中,這期間世界也在發生著巨變,對于這段層層鋪墊、環環相扣的典型環境的塑造,編劇龍平平可謂是走遍大江南北,本著實事求是的根本原則,對于陳延年、陳喬年等其他愛國青年的真實歷史也一樣不松懈。在著重強調典型環境下陳獨秀、李大釗等典型人物的真實表達,讓典型中遵循著現實主義的創作邏輯,充分肯定積極改造的貢獻,為觀眾正確認識和熟知中國共產黨的建立始終有根本性的糾正和指導意義。在劇中的每一個道具、服裝以及環境的裝修,都是在藝術真實性的基礎之上體現那個年代典型的特質思想。如老北京的駱駝進城,作為典型的交通工具,駱駝笨拙前行,典型地表達著中國那個時代負重前行的樣子。
典型環境中的年代質感和封建思想,讓觀眾更能感受到典型人物所要承擔的國之重任。魯迅先生是在一個典型的封建愚昧思想的裹挾下登場。《覺醒年代》的導演張永新酷愛魯迅先生,所以出場設計將《藥》一文中描寫“雖不動聲色卻給人顱頂當頭一擊”的內容直白產出。后生被軍官砍頭后血液噴射而出,伴隨著愚昧無知的人民端著饅頭來蘸最熱的鮮血的場景,小提琴不斷加快節奏,畫面由彩色轉為黑白色,委婉的處理方式反而加深了觀眾的視覺感知,而混沌的街頭上卻有一個靜靜的背影,恰當的景深讓兩個思想在同一畫面碰撞出深藏已久的火花,形成鮮明的對比。《藥》的場景在電視劇中重現,不同于以往文字的闡述,電視劇帶來的視覺和聽覺的雙重刺激讓觀眾的理念同魯迅先生并肩,內心同為波濤洶涌,從現在看過去,最大化直白地展現當時中國典型的社會現狀和人民思想的麻木不仁,更加堅信新思想的樹立以及整個中國脫離病態的決心。典型環境中出現的典型人物促使魯迅思想走向高潮,歷史事件《狂人日記》的出版成為跨時代意義的大事件,真實的場景還原讓電視劇生動地觸及內心所想,也見證了中國共產黨成立的必然性。這種通過典型環境營造社會環境的創作反映方式,是馬克思、恩格斯所倡導的現實主義創作理論的真實運用,也是所有影視創作者應該時刻遵循的。
電視劇對于意識形態的表達方式要綜合社會文化背景進行形式創新,從而貼近受眾心理和接受習慣[9]。重大革命歷史題材作品遵循“莎士比亞化”創作原則、塑造典型最重要的是在原本的創作邏輯和思維中,根據時代發展的新特點,挖掘出新的元素表達。大眾疲勞化的劇情表達形式不再滿足日益增長的精神文化需求,電視劇《覺醒年代》從創作之初遵照“大事不虛,小事不拘”原則,有分量的“大事”和細節俘獲人心的“小事”相結合,讓這樣一部主旋律影視劇受到了年輕人的一致追捧,這就是藝術和真實的關系。區別于以往的革命歷史題材電視劇過于枯燥或直接架空歷史、全盤虛構,《覺醒年代》中所有的重大歷史都是真實的,時間、地點都有事實依據作支撐,但又不缺乏讓主題升華的虛構部分,比如陶然亭煮酒與友共度、南陳北李在海邊宣誓等情節,不僅沒有讓整部電視劇格調下降,反而使得整體協調,讓影視劇想要達成的效果很好地展現出來,也讓典型性凸顯得更加合理。影視劇說教意識下降后,用于替代的版畫和鏡頭結合的創新表達方式,也讓形式呈現出新的世界,視聽效果集中,讓社會風貌和人間世態具象化,使觀眾跨越時空的限制,無縫隙地感受到歷史的溫度。
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是一種具有批判性質的文藝理論,它倡導藝術創作遵循現實主義理念,反對“席勒式”,堅持“莎士比亞化”的創作原則,聯系恩格斯關于文藝作品的“三融合”理論,讓人物塑造出它本身所具有的復雜性,表達出情感的豐富性、多樣性,產生出不朽的社會真諦。當代影視劇的創作應該拒絕單方向的觀念傳輸,應該結合社會現實,把握觀眾的審美期待,著重強調藝術價值的體現和精神世界的建構,熔鑄“人民性”的大眾意志,將主流意識形態貫穿于藝術創作始終,形成觀眾共鳴,從而在真實體現中讓靈魂蕩滌,在典型塑造中讓精神超世。電視劇作為一種特殊的表達藝術形式,怎樣從側面反映和折射特定時期歷史風貌與時代精神,如何塑造和表現中國共產黨人的形象及中國近代革命與現代化進程,這是重大革命歷史題材電視劇一直在思考和探索的命題[10],這過程不僅一直突破藝術現有的天花板,也在同步提升自我。《覺醒年代》將歷史現實與藝術、思想和情感結合起來,在技術飛速發展的新媒體時代采用富有生活氣息的敘述模式,刻畫了很多歷史真實卻又多元豐滿的人物形象,創新了新時代熒幕表達模式[11],不僅讓老一輩革命者喚起曾經過往懷念的記憶,也讓年輕觀眾加入群體中,找到自己異常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歲月。“莎士比亞化”無論是在過去還是在如今這個文藝思潮多元的時代,它是解決文化多元發展、娛樂至死現象的一劑良藥,根據“莎士比亞化”創作出主流話語體系內代表人民真實利益的影視作品,是每一個文藝工作者的使命,也是從事這個行業的榮譽。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與“莎士比亞化”典型理論相互結合、共同進步,在不失藝術性的同時也能彰顯中華美學精神,呈現中國氣派和民族性,使影視劇深刻主義真正走入人們的內心,符合當代審美追求,發揮中國精神和文化價值在藝術創造力和影響力方面的重要作用,《覺醒年代》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