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明洋 劉雪燕
(中國宏觀經濟研究院,北京 100038)
內容提要:發展環境日趨復雜多變的背景之下,全面準確評估外生沖擊及其應對政策對宏觀經濟尤其是產業結構的影響效果,對于提升宏觀調控政策的精準性、有效性,保證我國經濟全面均衡恢復和產業結構優化升級等具有重要意義。本文通過構建包含金融模塊的遞歸動態CGE模型,重點考察新冠肺炎疫情這一當前最大外生沖擊因素及相關財政應對政策對于我國產業結構的影響效果。研究發現:財政政策可有效提振各行業疫情發生當年乃至“十四五”時期的產出水平,顯著對沖新冠肺炎疫情的不利影響。外生沖擊導致我國產業結構變化趨勢短期出現明顯調整,第三產業增加值增速降幅高于第二產業,財政政策可有效改善但無法完全消除上述影響。財政政策對于不同行業的影響存在明顯分化,政策效應的異質性特征較為突出,建筑、水利、環境等行業受政策提振增幅顯著,住宿餐飲、公共管理等行業提振效果不佳。
當今世界正經歷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國際環境日趨復雜,不穩定性、不確定性明顯增加。新冠肺炎疫情作為當前經濟社會發展的最大外生沖擊因素,無論對于我國短期經濟的平穩健康運行,還是對于中長期經濟社會發展和產業結構優化等方面,均會產生廣泛而深遠的影響。短期而言,各行業間修復程度的顯著分化造成我國產業結構短期之內出現較大幅度調整,已成為制約當前經濟全面均衡恢復的重要障礙。2022年上半年,第三產業對于GDP累計同比的貢獻率僅為40.6%,較未發生疫情的2019年末大幅下降22.9個百分點,其中交通運輸、批發零售、住宿餐飲等行業降幅靠前。中長期而言,我國經濟正處于爬坡過坎的關鍵時期,產業結構亟待進一步優化升級,新冠肺炎疫情對于今后一個時期我國產業結構的總體影響效果亟需進行分析研判。事實上,除外生沖擊本身外,針對新冠肺炎疫情所采取的以財政政策為代表的相關應對措施,同樣會對我國短期和中長期經濟運行和產業結構產生一定影響。因此,在發展環境日趨復雜多變的背景之下,為促進我國經濟短期全面均衡恢復和中長期平穩健康發展,科學準確地評估新冠肺炎疫情這一當前最大外生沖擊因素,以及以財政政策為代表的相關應對措施,對于我國產業結構的總體影響效果,便顯得尤為必要和迫切。
目前針對新冠肺炎疫情的研究雖然逐步增多,但限于多數定量評估方法自身約束,現有針對新冠肺炎疫情經濟影響的評估工作主要關注GDP、消費、投資等總量經濟指標,對于產業結構的深入分析明顯偏少。劉達禹等(2020)認為新冠肺炎疫情在對我國經濟造成重創的同時還會引發三次產業內的結構失衡,對總體平穩、結構優化的宏觀調控目標產生強烈沖擊。統計數據的分析結果顯示,新冠肺炎疫情對于第三產業的影響最為明顯,其中餐飲、旅游、交通運輸等環境敏感型、人群集聚型行業所受沖擊最為直接(李志萌和盛方富,2020)。不同行業受疫情沖擊引起的經濟損失存在較大差異,其中建筑業、批發零售業和房地產業等行業應引起關注(張友國等,2021)。部分基于數量模型的研究工作同樣證實了疫情對于產業沖擊的異質性特征。通過可計算一般均衡模型對149個產業部門進行直接沖擊模擬,結果顯示新冠肺炎疫情對于產業部門的沖擊是全局性的,但不同產業部門所受影響存在較大差異,除了醫藥制品、衛生等極少數部門能保持正增長,石油開采和公共管理保持微幅增長外,絕大部分產業產出值基本為負值,且各個行業對于政府加大干預力度的反應存在顯著的結構性差異,沒有形成一致性變化趨勢(胡濱等,2020)。
為應對新冠肺炎疫情的嚴重沖擊,我國出臺了以提高財政赤字率、發行抗疫特別國債等一攬子財政政策,政策規模和力度前所未有。目前,針對抗疫財政政策效果的評估工作中,定性分析依然占據主流,定量評估工作總體偏少。田盛丹(2020)基于CGE模型的研究結果顯示,財政政策能夠有效緩解此次疫情對我國經濟的沖擊,且政策對各經濟主體和部門的提振效果不盡相同,對居民消費和就業的提振效果相對較弱。朱軍等(2020)基于DSGE模型的分析結果表明,政府干預力度和“響應時滯”決定著疫情對經濟的影響程度,財政干預能有效減緩我國經濟下行壓力,將使經濟增速降幅由10%收窄至5%左右。張斌(2020)通過構建反映疫情沖擊的向量自回歸模型,模擬了財政政策及組合政策對沖疫情的影響效應。除此之外,李明等(2020)、劉安長(2020)分別針對疫情后我國積極財政政策的走向和財稅體制改革任務、積極財政政策的疫情對沖效果等方面開展了相關研究工作。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已有抗疫財政政策評估工作中,無法將疫情本身的負面沖擊與抗疫政策的正面效果進行有效分離,不利于把握疫情沖擊和政策效果的特征及規律;政策情景普遍采取人為主觀的設定方式,并未與國家出臺的實際財政政策進行一一對應,政策效果的評估結果對指導實際工作的意義相對有限。
從研究方法上看,可計算一般均衡(CGE)模型是研究外生沖擊對經濟總量和結構影響的經典模型之一,其可設置多種情形的輸入變量,與新冠肺炎疫情等公共衛生事件的屬地管理、分級處置和分類應對的政策邏輯具有內在一致性,因此被廣泛應用于相關領域的研究之中(胡濱等,2020)。McKibbin和Fernando(2021)基于混合型DSGE/CGE全球模型G-Cubed,通過設置7種流行病學情景,針對此次新冠肺炎疫情對中國及全球23個國家和地區的經濟影響進行了系統全面的評估。胡濱等(2020)基于多部門可計算一般均衡模型CHINA-GEM,通過設置樂觀預期、悲觀預期和政府干預三種情景,針對經濟總體沖擊、產業部門影響、消費領域變化、政府干預效應和房地產產業鏈影響5個方面展開定量評估。周梅芳等(2020)利用聯合開發的中國可計算一般均衡模型,通過設置供給側2條影響途徑和需求側3條影響途徑,針對疫情對于我國宏觀經濟的影響效果開展了定量分析。陳素梅和李鋼(2020)、吳先華等(2020)等人也分別利用CGE模型,圍繞疫情控制時間的長短、直接間接經濟損失等方面開展了相關研究工作。除CGE模型以外,Guan等(2020)、劉世錦等(2020)、楊子暉等(2020)、何誠穎等(2020)等學者還通過投入產出模型、向量自回歸模型等方法對新冠肺炎疫情的經濟影響展開定量評估。
綜上,本文基于一般均衡視角,通過構建包含金融模塊的遞歸動態CGE模型,重點考察新冠肺炎疫情這一當前最大外生沖擊因素對于我國經濟運行尤其是產業結構的影響效果,在此基礎上逐項梳理并測算已出臺各類抗疫財政政策的資金規模和可形成的實物工作量,定量評估其對于已受沖擊產業結構的修正作用,以期為后續宏觀調控政策的優化調整、短期經濟的全面均衡恢復和中長期產業結構的優化升級等提供一定參考。
1.分析思路
新冠肺炎疫情之所以對產業結構能夠產生較大影響,主要源于不同產業部門對于外生沖擊的敏感程度、資源要素的替代彈性以及產業之間的關聯狀況等均存在較大差異。也就是說,針對某一外生沖擊,不同產業部門響應狀況的差異才是造成產業結構調整的核心原因。外生沖擊是一元的、針對經濟整體的,響應狀況是多元的、針對不同產業部門的。具體而言,疫情通過減少有效勞動供給、阻礙產業鏈正常傳導、降低居民消費傾向、推升企業投資風險和增加政府衛生健康支出等5種渠道對CGE模型中相關變量及參數產生沖擊,并通過模型中各個模塊、各個主體、各個產業之間的定量方程在經濟系統內部進行傳導。由于不同產業部門之間的投入產出關系,與其他模塊及經濟決策主體之間的聯系等存在不同,因此新冠肺炎疫情通過上述機制對于各個產業的影響效果同樣存在差異,并最終導致產業結構出現相應的變化和調整。
利用模型評估抗疫財政政策對于產業結構影響的具體步驟:首先,僅考慮疫情沖擊時各個產業部門的響應狀況。然后,考慮疫情并疊加已出臺抗疫財政政策時,各個產業部門的總體響應狀況。最后,二者相減即可得到抗疫財政政策對于各個產業部門和產業結構的凈影響效果。
2.數據來源
社會核算矩陣(Social Account Matrix SAM)作為CGE模型的數據基礎,是CGE模型的重要組成部分。傳統的投入產出表僅描述了經濟系統中生產性部門之間的投入-產出關系,并未覆蓋非生產性部門及居民、企業、政府等各類賬戶之間的實物和貨幣流通情況,對于整體經濟運行狀況的描述并不全面。SAM表在傳統投入產出表的基礎之上,通過引入財政、稅收、轉移支付、投資儲蓄等非生產性部門的相關經濟數據,對于經濟系統中各賬戶之間的資金流動及分配關系進行了更為全面的描述。本文以《中國投入產出表(2017)》中149×149部門的投入產出表,《中國財政年鑒(2018)》中2017年全國一般公共預算、決算收支總表,《中國統計年鑒(2019)》中2017年非金融交易資金流量表等作為主要數據來源,編制了我國2017年宏觀社會核算矩陣。
在利用CGE模型開展模擬研究的過程中,過度細化的部門劃分一方面使得表格過于龐大,不便于進行結果的分析和展示,另一方面由于大量產業部門具備相似的產品和特征,故對其進行合理歸類有助于把握經濟運行的主體特征,避免陷入細碎數據的噪聲影響。為此,本文根據國家統計局《三次產業劃分規定》及《國民經濟行業分類》(GB/T 4754-2011)的相關分類標準,將包含149×149部門的原始投入產出表合并為19×19部門的SAM表,以便于對各細分行業的具體影響效果開展分析和研究。
本文采用開放經濟下的金融動態CGE模型,共包含生產模塊、國外模塊、家庭模塊、企業模塊、政府模塊、金融模塊、宏觀閉合模塊和遞歸動態模塊合計8個子模塊,模型總體結構如圖1所示。借鑒Lofgren等(2013)、張欣(2010)等模型構建理念,結合我國經濟總量結構特征和本文研究需要,主要模塊設置方式如下文所述。

圖1 金融動態CGE模型框架結構
生產模塊采用雙層嵌套的設計方式。國內總產出(QAa)首先由復合中間投入(QINTAa)及復合要素投入(QVAa)經CES函數予以計算,并以此作為生產模塊的第一層嵌套。國內總產出的生產函數為:

其中,QAa為生產活動a的總產出,QVAa和QINTAa分別為生產活動a的復合要素投入及復合中間投入,scaleAa,deltaAa,rhoAa分別為生產函數的規模系數、份額系數及彈性系數。生產函數成本最小化的一階條件為:

其中,PVAa和PINTAa分別為生產活動a的復合要素投入價格及復合中間投入價格。生產函數的價格方程為:

其中,PAa為生產活動a所制造商品的價格,即出廠價格。
生產模塊的第二層嵌套主要由兩部分組成,第一部分中復合中間投入(QINTAa)由N種商品(QINTc,a)根據Leontif函數予以計算。中間投入的數量方程為:

其中,QINTc,a為生產活動a所需中間投入商品c 的數量,QINTAa為生產活動 a 的總產出,icac,a為直接消耗系數。中間投入的價格方程為:

其中,PINTAa為生產活動a復合中間投入的價格,PQc為國內市場上商品c的價格。第二部分中復合要素投入(QVAa)由勞動(QLDa)及資本(QKDa)兩要素經CES函數予以計算。
國外模塊分別選擇Armington條件和CET函數,計算國內生產國內銷售商品與進口和出口商品之間的替代關系。國內生產國內銷售商品(QDCc)和進口商品(QMc)經Armington條件計算得到國內市場商品(QQc),其一部分用于國內居民消費(QHc)、國內投資(QINVc)及國內政府消費(QGc),另一部分作為中間投入(QINTc,a)進入生產環節。與此同時,國內生產活動總產出(QAa)經由CET函數分解為國內銷售商品(QDAa)和出口商品(QEa)。家庭、企業及政府模塊分別針對各經濟主體的收入、支出及儲蓄設置平衡方程。金融模塊涵蓋了居民、企業、政府、國外等各類經濟決策主體通過金融系統進行資金融通的行為和過程。模型中假設經濟系統中僅有企業和政府進行投資決策,居民和國外部門僅進行儲蓄。社會總體投資平衡方程為:

其中,INV_TOTAL 為社會總投資,INV_ENTent,INV_G分別為企業和政府投資,ent為企業類型,本文假設各類企業投資行為無明顯差異,即不同企業均采取相同投資決策方式。企業部門的投資平衡方程為:

方程左側為各類企業的投資總額,右側為企業的資金來源。其中,ENTSAV為企業儲蓄,在企業模塊中通過企業收入減去稅收、轉移支付等各項支出后計算得到,LOAN_ENTent為企業在金融系統中所獲得的各類資金來源。政府部門的投資平衡方程為:

方程左側為政府投資總額,右側為政府資金來源。其中,GSAV為政府儲蓄,在政府模塊中通過政府收入減去政府消費、轉移支付等支出后計算得到,Deficit為政府財政赤字,LOAN_G為政府在金融系統中所獲得的各類顯性資金來源。各類企業的貸款決策方程為:

左側為各類企業的貸款規模,右側為影響企業貸款決策的各項經濟變量。其中,企業貸款規模與其投資需求INV_ENTent成正比;rorent為企業投資回報率,與企業貸款規模成正比;lrent為企業實際貸款利率,rpent為企業投資風險溢價,二者表示企業貸款所面臨的資金成本,與企業貸款規模成反比;betaENTent為企業貸款規模彈性系數,表征不同類型企業信貸需求對于投資回報率和資金成本的敏感程度,本文假設不同企業具有相同的betaENTent。金融系統的借貸平衡方程為:

左側為社會總體貸款需求,右側為社會總體儲蓄供給和方程平衡項。其中,HSAV為居民儲蓄,在家庭模塊中通過居民收入減去消費、稅收等計算得到,FSAV為國外凈儲蓄,以平衡進出口外匯收支,VBLS為方程平衡項,反映貸款與儲蓄之間的資金缺口。
宏觀閉合模塊針對產品、要素、外匯、資金的平衡關系及實際和名義GDP的計算設置相關方程。以跨期資本演進方程實現模型的遞歸動態:

其中,QKSTOCKt,QKSTOCKt+1分別表示 t期和t+1期資本存量,INV_TOTALt表示t期投資總額,dep為資本折舊率。QKSt表示t期資本要素的總體回報,rorent,shrENT_INVent分別為不同類型企業的投資回報率和投資規模比重。
作為當前宏觀經濟運行的最大外生沖擊因素,新冠肺炎疫情可通過多種渠道對我國經濟造成影響,本文根據影響機理和作用領域的不同將其劃分為5類,分別是供給領域的減少有效勞動供給和阻礙產業鏈正常傳導,以及需求領域降低居民消費傾向、推升企業投資風險和增加政府衛生健康支出。
新冠肺炎疫情主要通過兩種渠道對我國有效勞動供給產生沖擊:(1)因疫情死亡直接退出勞動力市場;(2)因疫情管控措施減少實際工作時間。針對第一種傳導渠道,在勞動力供給總量中直接減除因感染新冠肺炎的累計死亡人數即可。針對第二種傳導渠道,國家統計局的數據顯示,疫情沖擊下2020年一季度我國就業人員平均工作時間出現明顯回落,1-2月份僅為40.2小時/周,分別低于上年同期和上年全年4.7個和5.96個小時,3月份平均工作時間增至44.8小時/周,環比實現較大回升,但較上年同期仍偏低1.2個小時,6月份開始周平均工作時間已基本恢復至正常狀態。基于上述數據,2020年我國就業人員累計工作時間為2368.11小時,較2019年減少36.18小時,降幅達1.5%。

表1 2019年-2020年我國就業人員工作時間 單位:小時
正常情況下,產業鏈中各個環節通過人流、物流、資金流、信息流等方式進行連接,并以此完成產品的研發、設計、生產、流通、銷售等一系列流程。然而,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疫情致使上述正常傳導途徑受阻,跨地區、跨部門之間的經濟協作遭遇嚴重沖擊,最終導致全社會生產能力的下降。國家統計局的數據顯示,2020年我國旅客周轉量和貨物周轉量分別為19251.35億人公里和196618.26億噸公里,同比分別下降45.5%和1.0%。考慮到客運量下降所造成的工作時間損失已在“減少有效勞動供給”機理中予以體現,故本機理中僅以貨運量的變化衡量產業鏈傳導過程中所受到的外部沖擊。因此,本文假設此次疫情期間交通運輸、倉儲和郵政業全要素生產率(TFP)下降1.0%,并以此作為產業鏈正常傳導受阻的外部沖擊變量。事實上,上述沖擊將在CGE模型內部通過交通運輸、倉儲和郵政業與其他產業部門之間的投入產出關系進行傳導,并最終影響到經濟系統的總體產出水平。
疫情可通過多種方式影響居民消費傾向。一方面,受疫情沖擊企業生產經營日趨困難,居民未來收入預期轉差,預防性儲蓄增加,導致用于消費的資金比例下降。另一方面,受疫情管控措施約束,餐飲住宿、休閑娛樂等接觸性、聚集性消費尚未恢復至疫情前水平,大量消費需求難以有效滿足。國家統計局的數據顯示,2020年一季度我國居民平均消費傾向僅為59.4%,較2019年末大幅回落10.7個百分點,隨后消費傾向逐季回升,截至2020年末已升至65.9%,但較上年仍偏低4.2個百分點。

表2 2018年-2020年居民收支情況及消費傾向 單位:元/%
企業投資行為需考慮項目回報率、資金成本、風險情況等多種因素,一般情況下投資規模與投資回報率成正比,與實際貸款利率、投資風險溢價等成反比。正常情況下,假設投資風險溢價為0,企業根據投資回報率和實際貸款利率決定其投資行為。然而,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疫情致使企業生產經營的不確定性大幅上升,一方面降低企業投資回報率,另一方面推升企業實際融資成本,最終導致企業通過收縮產能規模、擱置計劃項目等方式減少其總體投資。投資回報率方面,國家統計局的數據顯示,2020年規模以上工業企業和服務業企業營業收入同比分別增長0.8%和1.9%,增速較2019年分別回落了3個和7.5個百分點。按照第二、三產業占GDP比重進行加權計算,2020年我國企業營業收入增速累計回落約5.22個百分點,并以此作為投資回報率下降的估算指標。投資風險溢價方面,McKibbin和Fernando(2021)在其研究中將此次疫情的傳播共分為7種情景,截至2020年末我國累計確診病例僅為87071人,感染率不足0.01%,遠低于文中假設情況,但同期美歐等國疫情形勢十分嚴峻,感染率水平遠高于模型假設,綜合考慮上述因素,本文假設2020年我國投資風險溢價上升2個百分點,且2021年恢復至正常水平。
2020年1月22日,國家醫療保障局會同財政部印發了《關于做好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醫療保障的通知》,文件中明確提出“確保患者不因費用問題影響就醫、確保收治醫療機構不因支付政策影響救治”的“兩個確保”要求。凡確診和疑似患者的醫療費用,在基本醫保、大病醫保、醫療救助結算完以后,個人負擔部分將由財政給予補助。財政部數據顯示,截至2020年12月末,我國公共財政支出中衛生健康支出高達19201億元,較上年多增2404億元,同比增長15.2%,增幅高于上年同期5.2個百分點,高于全部財政支出增速12.4個百分點。因此,可將疫情所導致的政府衛生健康支出的增加作為外部沖擊,考察其對于經濟系統的間接沖擊效果。
為對沖新冠肺炎疫情的不利影響,2020年我國相繼出臺了提高財政赤字率、發行抗疫特別國債、增加地方政府專項債券規模、加大減稅降費力度等一攬子財政政策。本文梳理并總結了2019年和2020年我國主要財政政策及其資金規模,并假設未出現新冠肺炎疫情時,2020年財政政策的力度將與2019年保持一致,即主要財政政策的資金規模保持不變,以其作為常規財政政策予以看待,而2020年各類財政政策的新增規模作為抗疫財政政策予以看待。
2020年我國抗疫財政政策的資金規模及可形成的實物工作量如表3所示。其中:(1)提高政府赤字規模將增加政府財政支出水平,并通過政府消費和政府投資兩種方式提振社會總需求。歷史數據顯示,政府消費占政府支出的比重始終處在65%-70%區間之內,截至2019年底上述比重已升至69.3%,本文假設2020年政府消費占政府全部支出的比重將升至70%。(2)按照《抗疫特別國債資金管理辦法》,抗疫特別國債資金90%用于基礎設施建設,10%用于抗疫相關支出。同時,財政部規定抗疫特別國債可預留不高于20%的資金用于后續解決基層特殊困難,全國金額最高可達2000億元,廣東、湖南、河南等省份均按照20%的最高比例預留了相關資金。值得指出的是,抗疫特別國債中用于基礎設施建設的0.7萬億元可全額用作項目資本金,然而源于此類用作資本金的項目監管要求較高、實際操作復雜、申報時間緊迫,故抗疫特別國債中用于項目資本金的比重遠低于實際要求水平,上述現象與地方政府專項債券的情況相似。(3)2020年涉及專項債用作資本金的項目達982個(已剔除重復項目),涉及專項債規模超2500億元,累計發行的新增專項債(不含用于補充中小銀行資本金的專項債)中用作項目資本金的比例僅約為7.1%。因此,將地方政府專項債和抗疫特別國債中用作項目資本金的比例設定為7.1%,并按照20%的最低資本金比例計算可形成的實物工作量。(4)2020年我國工業企業每百元營業收入中的成本為83.89元,較上年下降了0.69元,源于階段性企業社保減免、中小微企業稅費減免等一系列減稅降費政策,企業生產經營成本明顯下降,節省下來的資金用于增加企業消費和投資。

表3 2020年我國抗疫財政政策的資金規模及可形成的實物工作量 單位:萬億元
綜上所述,提高財政赤字規模、發行抗疫特別國債、增加地方政府專項債券規模、加大減稅降費力度4項主要抗疫財政政策合計資金規模達4.05萬億元,經過增加政府消費、增加政府投資、降低企業經營成本等渠道,累計可形成實物工作量4.69萬億元,上述實物工作量將通過投資乘數效應、稅收乘數效應等方式在經濟體系中繼續傳導并最終推動我國經濟持續穩步復蘇。
1.三次產業增加值
新冠肺炎疫情對于供給領域造成嚴重沖擊,其中第三產業所受沖擊強于第二產業,導致我國產業結構變化趨勢短期出現明顯調整,近年來第三產業增加值占國內生產總值比重持續上升的局面被意外打破。金融動態CGE模型的測算結果顯示,源于疫情因素影響2020年我國第一、二、三產業增加值增速較未發生疫情時分別下降86.7%、105.3%和132.9%,社會生產能力短期遭遇嚴重沖擊。其中,源于住宿餐飲、休閑娛樂、交通運輸等接觸性、聚集性行業均屬于第三產業,故疫情常態化防控背景下上述行業所受沖擊尤為明顯,受影響程度位居三次產業中首位。由于疫情防控措施及時有效,我國生產生活秩序尤其是工業領域生產迅速恢復,貨物出口、房地產投資、基建投資等終端需求持續回暖推動第二產業實現較快增長,相較第三產業所受沖擊明顯偏弱,也是推動我國成為全球唯一實現經濟正增長的主要經濟體的重要因素。然而,第二產業復蘇進度領先第三產業導致短期我國產業結構的變化特征與原有趨勢出現背離,第三產業增加值占國內生產總值的比重有所下降。
抗疫財政政策可有效對沖疫情不利影響,且在一定程度上改善我國產業結構的惡化趨勢,但仍無法完全消除上述沖擊。模型測算結果顯示,源于各類抗疫財政政策提振,2020年我國第一、二、三產業增加值增速較未發生疫情時僅分別下降55.5%、65.5%和84.6%,較僅考慮疫情沖擊時分別提高31.2個、39.8個和48.3個百分點。一方面,抗疫財政政策較大幅度對沖了疫情對于我國供給領域的不利影響,同時對于第三產業增加值增速降幅的改善幅度高于第二產業,意味著產業結構的扭曲程度實現一定緩解,二、三產業增加值增速降幅差值由27.7%收斂至19.1%。另一方面,源于疫情形勢變化、內外部經濟環境、政策規模及傳導機制等因素影響,已出臺抗疫財政政策尚無法完全對沖新冠肺炎疫情對于我國經濟總量和結構的沖擊和扭曲,第三產業增加值占國內生產總值的比重較正常水平仍有所偏低。

圖2 僅考慮疫情沖擊和采取抗疫財政政策時2020年我國三次產業增加值增速降幅及二者差值
2.重點行業產出
源于各類行業對于抗疫財政政策主要傳導機制的敏感程度不同,故政策作用下各行業產出增速的變化存在顯著差異,行業間異質性特征較為突出。模型測算結果顯示,政策提振作用下2020年我國建筑業,信息傳輸、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科學研究和技術服務業,水利、環境和公共設施管理業等產出增速較僅考慮疫情沖擊時實現明顯改善。其中,源于抗疫財政政策中增加政府投資成為推動疫后經濟恢復的主要傳導渠道,故與其密切相關的建筑業,水利、環境和公共設施管理業等行業,2020年產出增速較僅考慮疫情沖擊時分別提高4.18個和8.52個百分點,在各重點行業中位居前列。與此同時,信息傳輸、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受政策提振較為顯著,2020年產出增速較僅考慮疫情沖擊時提高2.85個百分點,疊加疫情常態化防控背景下線下消費場景的約束增強,線上消費占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的比重持續上升。受抗疫財政政策提振和高技術制造業、高技術服務業等領域保持較快增長影響,2020年我國科學研究和技術服務業產出增速較僅考慮疫情沖擊時提高3.25個百分點。值得指出的是,與上述行業受政策顯著提振的效果恰好相反,住宿和餐飲業,房地產業,公共管理、社會保障和社會組織等行業受抗疫財政政策的提振效果不佳,產出增速較僅考慮疫情沖擊時僅分別提高1.44個、1.57個和1.19個百分點,不及各行業平均水平(見表 4)。

表4 采取抗疫財稅政策后2020年-2025年重點行業產出增速與僅考慮疫情沖擊時的差值 單位:%
需要補充說明的是,主要源于上年度高基數、投資規模放緩等因素影響,疫情發生次年水利、環境和公共設施管理業產出增速較上年出現明顯回落,建筑業,信息傳輸、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科學研究和技術服務業2021年產出增速較上年分別回落2.75個、1.67個和1.70個百分點,降幅位居各重點行業中前列,同期住宿和餐飲業、房地產業等前期提振效果不佳的行業增速回落幅度亦十分有限(見圖3)。事實上,各類抗疫財政政策對于產業的正面影響不僅局限于疫情發生當年及次年,而且可以延續至“十四五”期末,2022年-2025年期間建筑業,信息傳輸、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水利、環境和公共設施管理業年均產出增速較僅考慮疫情沖擊時分別提高0.45個、0.39個和0.97個百分點,在各重點行業中位居前列,有效推動了疫后我國經濟的全面均衡恢復,在提振各行業產出水平的同時,一定程度上改善了我國產業結構因疫情所造成的扭曲。

圖3 采取抗疫財政政策后2020年、2021年和2025年重點行業產出增速與僅考慮疫情沖擊時的差值
本文基于包含金融模塊的遞歸動態CGE模型,針對新冠肺炎疫情這一當前我國宏觀經濟運行的最大外生沖擊因素,重點考察了其通過減少有效勞動供給、阻礙產業鏈正常傳導等渠道對我國產業結構的影響效果,同時針對政府已出臺的以提高財政赤字率、發行抗疫特別國債等為代表的抗疫財政政策,逐項梳理并測算其資金規模和可形成的實物工作量,定量評估其對于已扭曲產業結構的修正作用。得出以下結論:(1)抗疫財政政策不僅可顯著提振疫情發生當年我國各重點行業產出水平,同時其正面影響可延續至“十四五”期末,推動疫后我國經濟全面均衡恢復。(2)新冠肺炎疫情對于我國供給領域造成嚴重沖擊,其中第三產業所受沖擊強于第二產業,導致我國產業結構短期有所惡化,抗疫財政政策可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上述產業結構的惡化趨勢,但仍無法完全消除上述扭曲。(3)源于各類行業對于抗疫財政政策主要傳導機制的敏感程度不同,故政策作用下各行業產出增速的變化存在明顯分化,行業間異質性特征較為突出。總體而言,建筑業,信息傳輸、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科學研究和技術服務業,水利、環境和公共設施管理業等受政策提振較為顯著,住宿和餐飲業,房地產業,公共管理、社會保障和社會組織等行業情況恰好相反,政策提振效果普遍偏弱。
根據上述研究結論,為提升我國宏觀調控政策的精準性、有效性,保證疫后宏觀經濟實現全面均衡恢復,特提出如下建議:(1)新冠肺炎疫情是引發我國產業結構短期惡化的核心因素。未來應進一步抓實抓細疫情防控各項舉措,層層壓實責任,推動檢測、轉運、收治各環節緊密銜接,指導各地嚴格落實“外防輸入,內防反彈、人物同防”的總要求。時刻密切追蹤全球范圍內新變異毒株在傳播范圍、傳染性、致病性等方面的變化和進展,加快針對奧密克戎等變異毒株的疫苗研發,進一步加強新冠疫苗接種工作,特別是對于老人和有基礎性疾病的人員。(2)針對當前制約我國經濟全面均衡恢復的堵點和難點,應堅持靶向調控、精準調控,加大受損嚴重行業和人群的政策支持力度。針對疫情中受損較為嚴重的餐飲、零售、旅游、民航、公路水路鐵路運輸等特困行業,進一步加大政策傾斜,通過結構性稅費減免、信貸資金定向幫扶等手段確保政策落到實處。適時運用降準等貨幣政策工具,推動銀行增強信貸投放能力,進一步加大金融對實體經濟特別是受疫情嚴重影響行業和中小微企業、個體工商戶的支持力度。(3)提高風險預見預判能力,著力避免因產業結構扭曲造成部分領域風險集中暴露。健全宏觀經濟政策評估評價制度和重大風險識別預警機制,在統籌疫情防控和經濟社會發展的過程中實現“精準拆彈”,避免企業債務暴雷、中小銀行資本金不足、地方政府債券違約等風險的集中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