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肖颯 王國全 編輯/白琳
當NFT脫掉金融屬性的“外衣”時,才能立足于我國本土,成為一枚發揮自身文創藝術價值的數字藏品。
如果將“野蠻生長”作為我國數字藏品行業2021年的關鍵詞,那么2022年的關鍵詞則是“規范發展”。無論是2022年4月13日中國互聯網金融協會、中國銀行業協會、中國證券業協會聯合發布的《關于防范NFT相關金融風險的倡議》(下文簡稱《倡議》),還是4月22日杭州互聯網法院宣判的“中國NFT侵權第一案”,都可以得出明確方向:國內數字藏品行業的監管正在從行業自律走向法律法規、國家標準多元并舉,展現出我國維護金融穩定、為數字藏品行業“定規立矩”的決心。從這一角度來看,我國數字藏品行業正在迎來前所未有的挑戰,是否做好合規將關乎平臺的生死存亡。
NFT全稱為Non-Fungible Token,中文直譯叫“非同質化通證”。它是從區塊鏈中鑄造出來的特殊代幣。我們可以使用NFT來對某一圖像、音樂、視頻作品的所有權進行確認和記錄。對于NFT的法律性質,目前無論是我國還是世界范圍內尚沒有一個權威的定義。
NFT與數字藏品是否等同?《倡議》發布后,不少相關從業者指出自己是“數字藏品從業者”而非“NFT從業者”。從技術層面來看,這種區分無異于掩耳盜鈴,因為無論如何包裝,“數字藏品”或“數字藝術品”都是一種“非同質化通證”,即NFT。NFT與數字藏品處于很明顯的種屬關系,但若從價值取向層面試圖將NFT與數字藏品進行切割,則是一條可以探索的道路。
一枚NFT本身可以包含數種不同的價值屬性,但目前主要被開發利用的是其作為:(1)某種新型金融工具、金融產品的價值,通過限量發行等人為手段制造的稀缺性來使NFT成為投機獲利、資金融通的載體;(2)普通虛擬商品、數字文創產品的價值。作為普通虛擬商品而存在的NFT,通過和視頻、音頻、圖片等進行綁定,從而成為一種能為人所實際控制、具有一定藝術價值的虛擬商品。基于這兩種價值屬性,目前國際上NFT已經被開發出包括但不限于數字藏品、社交媒體頭像、品牌IP、GamFi(鏈游)道具、各種社區和DAO(去中心化自治組織)權益憑證、元宇宙身份證明、發幣憑證等實際應用。
不得不承認,上述兩種屬性并不是截然分開的,實際上NFT的普通虛擬商品屬性有著“金融化”的趨勢。這種現象不僅存在于NFT領域,歷史和現實中也并不少見(比如17世紀荷蘭的郁金香金融化事件)。一件普通商品存在金融化的可能性,往往意味著這個商品存在以下三個特點:其一,具有某種獨特性或稀缺性;其二,市場上出現針對此類商品的投機行為;其三,該商品的價格在短期內出現大幅度波動。這三個特點NFT都具備。
我國數字藏品要走出一條和而不同的道路,必須將NFT的金融屬性切割掉,從價值取向上將“NFT”變成“數字藏品”。
雖然NFT的上述兩種價值屬性不能截然分開,但并不代表不能將其“人為分割”。實際上,“NFT”概念與“數字藏品”概念切割的合理性正是源于對上述兩種主要價值屬性的人為分割。國內數字藏品行業如要實現合規生存的目的從而積極穩健地發展,就必須摒棄NFT作為新型金融工具的屬性。當NFT去金融化、充分發揮其普通文創產品的價值時,“數字藏品”與“NFT”概念的切割才變得有意義。國內數字藏品行業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已經從行業自律的角度進行了這一“切割”,諸多數字藏品平臺實施了包括使用私鏈或聯盟鏈發售數字藏品、不支持將數字藏品提轉私人錢包、禁止二次交易、設定轉贈時限、封號防炒作等一系列手段。
通過上述手段,“NFT”與“數字藏品”在價值取向上進行了切割,這種切割可以稱之為NFT的中國化,本質上是NFT的去金融化。伴隨著這樣的價值切割,國內的數字藏品與一般意義上的NFT做到了“和而不同”:在技術層面,兩者并沒有本質的區別,這是“和”;在價值取向和由此帶來的法律屬性上,一般意義上的NFT和我國的數字藏品卻有顯著的“不同”。
一般意義上的NFT的持有者所享有的是一種排他性的、類似物權的,具有占有、使用、處分、收益等權能的權利。我國數字藏品持有者目前則主要享有三類權益:一是作品信息知情權,包括在發售平臺查證作品上鏈信息,作品本身信息(如作品名稱、簡介、作者等)、持有人(數字藏品買家)信息、流轉信息(如鑄造發行時間、交易哈希值等);二是觀賞權,買家可以隨時隨地、不受限制地通過交易平臺提供的APP等方式觀賞、分享自己購買的數字藏品;三是轉贈權,買家在持有一定期限后,可將該數字藏品通過平臺無償轉贈給該平臺的其他用戶。此外,由于數字藏品多發行于私鏈或聯盟鏈,買家不僅不能獲取私鑰,還要寄希望于藏品平臺誠實守信,不任意修改鏈上數據,物權所特有的排他性此時也不復存在。由此,國內數字藏品平臺完成了從NFT到數字藏品的改造轉型,走出了一條中國化的、突出文創藝術價值的數字藏品發展之路。
NFT的金融化現象在國外市場尤為興盛。國外數字藏品多發行在公鏈上,且可以隨意轉讓和再次銷售,使得國外數字藏品金融化沒有任何阻礙,數字藏品本身的文化藝術價值亦湮沒在金融化的大潮中,“對敲”等擾亂交易秩序的行為也屢見不鮮。這些亂象本身就蘊藏了發生系統性金融風險的可能。
我們必須看到,雖然國外NFT金融化大潮愈演愈烈,但各國對于NFT的監管也在逐步加強。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認為,如果向公眾提供NFT,并承諾其具有流動性及發行人會提供其他服務,以此來增加NFT的價值的話,這類NFT就很可能會被認為具有證券屬性。美國財政部發布《通過藝術品交易開展洗錢和恐怖融資的研究》將NFT歸類于新興在線藝術品市場,明確提出數字藝術品的投資屬性極易存在洗錢風險。歐盟亦提出NFT可能屬于MiCA(Markets in Crypto Assets Regulation,加密資產監管市場提案)的任何一個類別,而MiCA的目的就是對歐盟金融法尚未涵蓋的加密資產提供全面監管。根據這一邏輯,NFT的發行者和服務提供商在未來一段時間內很可能都將受到MiCA提案的約束。新加坡截至2022年初還未有明確的NFT法律指引規定,但從目前監管趨勢來看,如果NFT未來被新加坡當局認定為證券,就會受到新加坡金融管理局的監管。
與國外承認NFT的金融屬性并加以監管不同,我國數字藏品要走出一條和而不同的道路,必須將NFT的金融屬性切割掉,從價值取向上將“NFT”變成“數字藏品”。《倡議》對于防止數字藏品金融化,發揮數字藏品行業本身的文化價值具有重要意義。要理解《倡議》的精髓,我們防范的是數字藏品的金融化,而非數字藏品本身。在《倡議》公布前,主流數字藏品平臺均發布了行業自律書,做到數字藏品平臺全流程實名,內容全鏈審查。但仍有個別平臺欲通過“發揚文化IP”之名行數字藏品“金融化”之實,這種做法無異于飲鴆止渴,切斷行業發展道路。《倡議》的公布正是阻止數字藏品市場金融化、助力行業健康發展的利器,其中的六項行為規范基本斷絕了國內數字藏品金融化的可能。這對于發揮數字藏品本身的文化藝術價值是重大的利好。
如前所述,當NFT脫掉金融屬性的“外衣”時,才能夠立足于我國本土,成為一枚發揮自身文創藝術價值的數字藏品。要做到盡可能擺脫NFT的金融屬性,須注意以下幾點:
第一,底層商品或數字作品要與金融資產脫鉤,不可變相發行、交易金融產品。《倡議》明確提出不在NFT底層商品中包含證券、保險、信貸、貴金屬等金融資產,變相發行交易金融產品。這里的“等”字應當進行同質解釋,與證券、保險、信貸、貴金屬的性質相同、外溢性類似的商品,都不應當成為NFT的底層商品,其中需要特別注意的是房地產。
第二,注意增設反洗錢義務。其中包括數字藏品交易平臺不能收受比特幣、以太幣或USDT(泰達幣)等虛擬貨幣以及需要進行嚴格的實名驗證。從目前對數字藏品行業的調研來看,國內多數平臺能做到上述兩點,但是國內數字藏品交易平臺普遍反洗錢意識不足。無論是國內標準還是國際標準,對于“交易對手方”劃入合規體系都是有要求的。因此筆者在此呼吁,國內數字藏品交易平臺盡可能地采購反洗錢服務,參考執行最嚴格的金融業反洗錢系統,以消弭自身的刑事風險。
第三,慎重對待二級市場。毋庸置疑,開設二級市場對于數字藏品的“價格發現”大有裨益。開設二級市場本身并無重大法律問題,之所以容易產生合規風險,原因有二:一是二級市場屬于持牌業務,并不是寄售平臺、發行平臺或SPV(特殊目的公司)就能做到的;二是二級市場的“價格發現”效應往往會激發數字藏品金融化的價值屬性,這與我國監管方向相悖。綜合以上兩點,從長遠來看對于二級市場還是應當慎重對待。
第四,理性看待NFT發行與變相ICO(代幣發行融資)。《倡議》明確規定“不通過分割所有權或者批量創設等方式削弱NFT非同質化特征,變相開展代幣發行融資(ICO)”。本條倡議的重點在于“變相開展代幣發行融資”。換言之,政策所抵制的是變相開展代幣發行融資的行為,而“通過分割所有權或者批量創設等方式削弱NFT非同質化特征”的表述是對ICO的典型模式進行舉例。人民銀行等七部門聯合發布的《關于防范代幣發行融資風險的公告》明確指出,代幣發行融資本質上是一種非法公開融資行為。在融資行為中,融資的對象在提供資金的時候一定會有“投資并等待未來某個時點收益”的意思。因此,對《倡議》中的這一條款要進行“穿透式”理解,而不能在所有權、物權或債權上兜兜轉轉。實際上,這也與監管部門以往對ICO的態度一脈相承:比特幣盛行時期提示謹防比特幣炒作風險;虛擬貨幣盛行時期謹防虛擬貨幣相關金融風險;元宇宙、NFT的概念當下盛行一時,相關不法人員又借助元宇宙、NFT的形式變相開展ICO,監管部門因而對此加以警示。
對現有的致力于發揮數字藏品文創價值的平臺來說,只要相關企業合法合規運行數字藏品平臺,盡力做到去金融化,做好平臺的合規工作,便可“隨心所欲不逾矩”,共同助力國內數字藏品行業走出一條健康、積極的文化產業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