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詩怡 陳 利
江蘇警官學院,江蘇 南京 211800
近年來,涉眾類非法集資案件成為社會關注熱點。目前,針對此類案件中的資產處置研究更多著眼于單純的司法實踐和制度政策完善層面,缺少綜合性的社會機制研究。而非法集資案件由于涉及案件的金額大、涉及范圍廣、追贓較難等特點,往往受到公眾輿論關注,處理不當則易引起暴力上訪等群體性事件,不利于社會的安全穩定。
本文從非法集資案件中涉案資產處置困境入手,借助文獻綜述、中國裁判文書網等途徑,簡要分析涉案資產處置困境的特點,從社會機制角度提出相應對策,努力解決非法集資案件中的涉案資產處置困境,促進其經濟效果、法律效果、社會效果的統一。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非法集資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①法釋〔2010〕18號,《關于審理非法集資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解釋》)中明確規定:違反國家金融管理法律規定,向社會公眾(包括單位和個人)吸收資金,并同時具備非法性、公開性、利誘性、社會性四個特征的行為[1],除《刑法》另有規定的以外,應當認定為《刑法》第一百七十六條規定的“非法吸收公眾存款或者變相吸收公眾存款”。也就是我們通俗意義上所說的“非法集資”。
然而,在《刑法》中并沒有專門稱為非法集資的罪名,根據《解釋》和實踐,學界普遍認為非法集資包括以下七個罪名[2]: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集資詐騙罪;欺詐發行股票、債券罪;擅自設立金融機構罪;擅自發行股票、公司、企業債券罪;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非法經營罪。本文主要就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和集資詐騙罪展開研究和論述。
學界普遍認為[3],在刑事實務中,涉案資產應包括:違法所得的財物、違禁品和實施犯罪所用的財物。具體來說,在非法集資案件中,涉案資產主要有以下幾類:第一,非法集資發起人通過違法手段吸收的公眾存款以及利用這些被吸收的存款購置的不動產、參與投資所得等;第二,法律所規定的違禁品;第三,實施犯罪所用的財物,如非法集資發起人為吸收存款經營的公司、犯罪嫌疑人為實施詐騙購買的車輛、設施等。
在法條演變方面,2014年國務院《關于辦理非法集資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明確了涉案資產的追繳范圍,將非法吸收的資金及其轉換財物用于清償債務或者轉讓給他人的追繳范圍,易貶值及保管、養護成本較高的涉案資產的處置問題以及涉案資產的處置原則共四個部分。自2021年5月《防范和處置非法集資條例》(以下稱《條例》)①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令(第737號),《防范和處置非法集資條例》。施行以來,我國非法集資案件涉案資產處置都將嚴格依照《條例》第三章及第四章所規定的程序進行。
實踐方面,涉案資產處置主要有政府主導和法院主導兩種模式,具體受理、調查取證等辦理工作則由行業主管部門或監管部門負責。但無論采用哪種模式,非法集資者的財產損失都需要其自行承擔。
在非法集資案件的辦理中,涉案資產的處置一直是案件的重難點。對于集資參與人以及被害人來說,執法部門能否順利追贓、涉案資產處置能否合理得當,關系到他們的巨額投入能否被“最大程度挽損”。一旦追繳不力、案件積壓、涉案資產貶值,極易引發群眾性事件,不利于社會穩定和政府公信力的提升。然而,實踐中涉案資產處置的現狀卻不容樂觀。
第一,非法集資與民間借貸的界限模糊不清[4]。在較長一段時間的司法實踐中,集資案件罪與非罪的界限模糊不清,在非法集資的四個特性以及《刑法》中“數額較大”“擾亂金融秩序”的解釋上存在爭議,因此,涉案資產究竟是“贓款贓物”還是“民間借貸”或是兩者兼有,涉及到復雜的法律關系,刑民交叉,給司法實務部門帶來了困難。
第二,處置以維穩為主,追贓挽損率低。非法集資的犯罪手段多樣,近年來隨著互聯網的發展更是多以互聯網金融投資的面貌出現,增加了普通群眾甄別的難度。而多數非法集資案件在初期只表現為普通的民間借貸或合法經營,直到資金鏈斷裂,才引起集資參與人的報案。此時,由于前期款項早已轉移、揮霍、進一步投資,給追贓帶來了極大的難度。
第三,涉案資金流向復雜,集資參與人挽損需求呈現多樣化。在非法集資案件中,由于涉案人數多、涉案金額大,整個案件的資金流向錯綜復雜。許多犯罪嫌疑人為了規避資金流審查,往往資金鏈的最終流向是境外,或者通過地下錢莊或“空包單號”等方式洗錢,涉案資產難以全部查明。
集資參與人作為非法集資案件中的一大主體,對于挽損的需求呈現多樣化,也給涉案資產的有效處置帶來了困難。多數非法集資在發起時均打著高利率的旗號,導致集資參與人的投資行為具有非理性的特點,集資參與人的核心訴求就是最大程度挽損。但由于涉案人數較多,集資參與人個體職業收入、投資認知和法律觀念差異較大,政府的維穩政策和執法部門的追贓挽損措施實際上很難滿足所有人的需求。
涉案資產處置中展現出的種種困境,要求學界、政府、司法有關部門思考相應的對策。任何對策的設計都需要基于最終價值和社會效果的實現,非法集資案件中多元價值交織,對其進行多元價值優先性的探討有利于對策的進一步完善。
從受害人的角度來看,有兩種觀念,一是最短時間獲賠;二是最大限度獲賠。這兩種觀念之所以產生,在于獲賠時間與獲賠量這兩個要素不可兼得的矛盾。
非法集資案件在早期具有“合法外殼”的欺騙性,為了達到獲利目的,犯罪分子往往會采取多樣化的手段,獲取完整的工商執照和稅務登記,受害人也會由于僥幸心理依然保持緘默狀態。因此,該類犯罪的潛伏期非常長,從而導致作案至案發跨度時間長,且偵查到起訴辦案期限也較一般案件長。這導致了許多受害人往往不能忍受漫長的等待,希望盡快獲取賠償。
從政府的角度來看,非法集資案件涉及多元利益主體,不僅牽涉到法律問題,也有行政管理問題。這決定了非法集資案件與一般的刑事案件有所不同,只注重法律認定與適用,該類案件產生的行政管理和社會矛盾的解決需要各部門多方合作,并且,僅通過司法權處理非法集資案件并不能完全解決其帶來的社會問題,因此行政機關進行適當的介入是具有合理性和必要性的。
然而,行政機關介入的尺度需要控制,如果行政機關在司法程序尚未終結,證據尚不確實充分的情況下介入,會對司法活動造成較大的妨礙。例如,在“吳某案”中,嫌疑人吳某被拘留的第三天,市政府便公布了《關于A集團有關事宜的公告》,組建資產核算小組,對涉案公司和關聯公司進行財務審計、債務登記與清算工作。查封扣押了吳某公司的財產。而當本案尚在偵查階段時,當地公安局即對查封、扣押的部分資產進行拍賣,理由是為了涉案資產保值需要、安撫債權人情緒。此類行為明顯沒有法律依據——我國刑法的罪刑法定原則要求《刑法》中所規定的刑事責任必須由法律明文規定,國家權力機關要求個人為其犯罪行為負責需有法律依據,而在判決未定的情況下對涉案財物進行處置,有違罪刑法定原則。
從以上兩種角度我們可以看到,為了最大限度清償受害人,行政機關介入對涉案資產的處置具有合理性,但需要注意的是,此種介入過程是否有違法律原則和精神,在維護受害人利益的同時卻損害了嫌疑人的利益。而如果在最短時間內清償受害人,只需要按照法定程序完成案件辦理,這雖然符合法律規定,卻無疑會犧牲掉一部分可以挽回的受害人利益。
從社會效益上來看,“最大限度清償”和“最短時間清償”這兩種觀點反映了不同的社會訴求,最好的處理辦法是對兩者進行平衡,但在實踐中要想達到該類情況實屬困難;從經濟效益的角度出發,最短時間獲賠方案所消耗的資源較少,而最大限度獲賠方案由于涉及到資產的再處理,存在一定的資源消耗,但相對于龐大的涉案資產來說,該類開銷非常小,甚至可以忽略不計。花費少量的資金,獲得遠大于此的清償款,無疑是值得的。
因此,在最短時間獲賠與最大限度獲賠這兩個觀念的沖突上,無論是從社會效益還是從經濟效益的層面來看,都難以區分出何者為最優解。在具體實踐中,政府可以采取合適的手段,傾聽具體受害人的訴求,從而做出在該起案件中最合適的決定。
在相關法律法規的制定上,應進一步明確資產處置主體、原則、范圍、程序等,為集資參與人或被害人挽損提供有效幫助。實踐中大量信訪事件表明,集資參與人或被害人的不安全感源于與政府溝通途中的信息不對稱、不公開,對財產的處置主體、方式、程序等事項知之甚少,從而導致政府與群眾之間的沖突。
在司法實踐中,公安機關對于涉案資產性質的準確定性應與法院、檢察院達成一致,接受處非辦的統一領導,在界定涉案資產性質上努力做到刑民并行,避免由刑民交叉問題帶來的涉案資產積壓。暢通部門銜接,由處非辦主要指導、監督,對案件專門關注,定期公示追贓和財產處置進程。
政府有關部門在非法集資案件涉案資產的處置上,應從維穩型向規范型轉變,尤其是在2021年5月《條例》出臺后,政府必須摒棄為最大可能維護社會穩定而“墊付”清退資金。《條例》明確規定了在處置非法集資涉案資產的過程中處分牽頭部門的權力、非法集資人和非法集資協助人的清退義務、集資參與人因其事前過錯需要承擔的風險后果、清退集資資金來源以及繳納罰款和清退資金兩項工作在義務人不能兼顧時的法律順位。也就是說,國家不會為非法集資活動承擔任何經濟損失的賠償、墊付或回購,變被動監管為主動監管的態勢,表現了政府部門對非法集資的懲治態度。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辦理非法集資刑事案件若干問題的意見》第十條規定,關于集資參與人權利保障問題指出,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公安機關應當通過及時公布案件進展、涉案資產處置情況等方式,依法保障集資參與人的合法權利。集資參與人則可以推選代表人向人民法院提出相關意見和建議;推選不出代表人的,人民法院可以指定代表人。這說明在司法上集資參與人有充分的參與權利,對于涉案資產處置的訴求可以通過法律途徑實現,而不是依靠信訪或消極等待政府處置。
集資參與人作為非法集資案件一個龐大的群體,及時與有關部門溝通、加強信息交流,十分有利于資產處置“合乎民意”。應當提高維權意識,積極參與涉案資產處置過程,由被動型向主動型轉變,構成政府處置、集資參與人參與的有效運作機制。
完善非法集資案件的涉案資產處置需要多方努力,其處置過程涉及政府、司法執法部門、集資發起人、集資參與人等各相關主體的行動邏輯與互動關系,各主體可以通過互相協作、互相反饋促進整個處置過程的有效運作。未來隨著經濟的不斷發展,犯罪手段也會不斷升級、趨向多樣,執法部門在處理涉案資產時,一定要積極與多方主體配合、創新處置形式,進一步提高涉案資產處置的人民滿意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