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彬 侯慶君
1.廣西大學法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0;2.西南財經大學法學院,四川 成都 610074
在如今的大數據時代,海量的數據交換和處理已成為日常,數據信息在不同的行業和人群之間早已產生了實質性的落差,職業各異的人群對電子數據的提取和收集能力存在明顯差別。當這種現象出現在訴訟過程中,一方當事人想要獲取的電子數據證據偏在于對造或第三方。若仍執意由負擔證明責任的弱勢方當事人證明其主張的部分事實,則會侵害當事人在訴訟中平等對抗的權利,甚至造成實體權利無法實現[1]。2020年實施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以下簡稱《新證據規定》)第九十九條第二款明確了關于書證的相關規定也同樣適用于電子數據,即首次確立了電子數據提出義務規則。電子數據提出義務規則的確立進一步完善了我國的證據收集體系,保障了當事人的訴訟權利。但該制度的運行規范是完全參照書證提出義務規則,書證提出義務規則的相關規定本身呈現一種模糊的狀態,加之電子數據與書證是兩種差別較大的證據種類。本文將對電子數據偏在現象和電子數據提出義務規則進行考察,以解決電子數據提出義務規則在審查和制裁等方面存在的問題。
數字信息化時代的飛速發展催生了一個不可回避的社會問題——“數字鴻溝”,其最終指向了社會群體和階層之間的不平等,從而進一步影響了司法的天平,具象至訴訟進程中便導致了電子數據偏在問題。從數字鴻溝的視角切入考察電子數據偏在的成因以及偏在的類型,實現對電子數據偏在問題考察的全位性和契合性。
如今網絡覆蓋力超乎想象,人人都可以隨時隨地享受網絡服務,但享受網絡服務并不意味著信息接收的對等,在一定程度上,信息接入溝縮小了,但信息使用溝卻有擴大的趨勢[2]。“使用溝”便是信息的深入獲取和分類識別以及網絡技術的專業運用。在使用溝的漸漸擴張下不同人群之間對信息的接近度和收集力大相徑庭,此種失衡的狀態延續至民事訴訟中便造成了電子數據的偏在。在訴訟中當事人的舉證能力參差不齊,處于弱勢且能力地位較低的當事人承擔證明責任時就很容易陷入證明困境,因而產生證據偏在現象[3]。
現今從交通出行、網絡購物、即時通訊等各個方面都是通過互聯網媒介發生與進行的,生活的種種行徑都在數據上留有痕跡,收集和管理這些信息數據的背后主體便是各大網絡平臺和相關的技術企業。絕大多數當事人在這些過程中沒有自發的意識且也無能力去保存和固定這些數據信息。如若在這些環節中發生爭議,一方當事人所主張的事實需要提供這些電子數據輔以證明時,那這些當事人便無法提供充分的證據[4]。電子數據運行和存儲的專業性和復雜性讓很多個體無可奈何,電子數據也相對集中于一些網絡平臺,不可避免地產生電子數據證據偏在的問題,數字鴻溝視域下電子數據的偏在問題日益加劇,有待盡快解決。
電子數據的偏在包含兩個方面:一種是結構型偏在,電子數據的結構型偏在是指一方當事人持有對方當事人據以主張的電子數據或者更容易獲取和接近該電子數據的情形,從表面上看是屬于證據的不均勻分布。另一種是知識型偏在,此種偏在的類型不僅客觀上表現為電子數據證據被一方當事人控制,還在于這些電子數據的精細解讀更依賴于掌控方的專業知識和技能。若不經專業的解讀和釋義直接把數據原身呈現至法庭之上,法官和對方當事人也是無從下手。
1.知識型偏在
在“肖某亮與北京A電子商務有限公司網絡服務合同糾紛案”中,法院認為,A公司作為平臺系統的控制方,對系統不能下單原因的舉證具有更強的技術優勢,其應在用戶一方對不能下單的事實進行初步舉證后,就不能下單原因的舉證責任轉移至A公司一方,在系統中用戶賬戶異常原因不能查明時,A公司未能作出合理、有力的解釋,應承擔舉證不利的后果。
當時的法律規定還未確立電子數據提出義務規則,但是法院的做法與該規則背后的法旨意圖異曲同工。作為掌握電子數據證據占據絕對主導地位的網絡平臺,其更應當承擔相關電子數據的解釋和說明義務。可見,在數字鴻溝的時代,個人可能會成為數據信息中的“弱勢群體”。
2.結構型偏在
在“姚某訴廈門B科技有限公司合同糾紛案”中,經法院裁定向有關公司發出書證提出命令,但是B公司并未在規定的時間內提交。法院依據《新證據規定》第四十八條的規定,依法認定姚某所主張的書證內容為真實。
上述兩個案例在實例的角度進一步解釋和刻畫了兩種電子數據偏在的類型,就整個偏在類型之間的關系來看,知識型的偏在更像是一種“隱性偏在”;結構型偏在類似一種“顯性偏在”,兩者相互交織共同塑造了電子數據的偏在類型。
《新證據規定》第四十五條至四十八條又進一步詳細了該規則,但經過完善的提出義務規則仍存在一些不足。
在我國現有法律規定下,電子數據提出義務主體的范圍只是限于案件的雙方當事人,但大數據時代電子數據常集中于有限的專業主體,傳統當事人的范圍遠不能包含這些電子數據持有者。電子數據提出義務規則的主體范圍顯然不能全方位覆蓋這些持有方。若不能全面地考慮這些主體的分布情況,便不能合理地保障當事人在訴訟中平等對抗的權利。
因現有規定未把第三人納入提出義務規則的主體中,便無從談起其違反義務的制裁措施。雖《新證據規定》明確了對提出義務人的制裁措施,但第三人與糾紛利益直接相關的當事人地位和角色截然不同,因此課以第三人現有的制裁措施是不可行的,有效的方法是通過其他立法規定相關措施,對第三人課以合理程度的義務,要求其履行自身的法定義務從而實現案件的公平公正審理[5]。
認定申請人所主張的證據內容為真實與認定對方當事人主張以該證據證明的事實為真實中的認定內容與產生結果是完全不同的。上述兩種情形均是當事人違反電子數據提出義務規則而要承擔的后果,也即拒絕提交相關電子數據以后的制裁措施。但上述規定多為書證提出義務規則的考量,對電子數據提出義務人完全適用書證的該規定并不能符合實質的正義,也無法迎合高科技時代證據種類的多樣化。
《新證據規定》第四十五條規定了申請人民法院責令對方當事人提交書證的,申請書應當載明所申請提交的書證名稱或者內容。該條的意旨是為了避免證據泛化,申請人對其提出的證據具有特定化的義務。但在司法實踐中,一方當事人從未經歷過該電子數據的生成以及存儲的過程,且該電子數據的取證也需要專業的技術。種種的限制和界限,讓當事人對該申請對象的特定化異常困難甚至不可能完成。當事人對電子數據的認知程度局限于日常生活水平,絕大多數對電子數據的解讀存在于專業領域。
在數字鴻溝的時代,電子數據持有主體相對集中且分布情況不均勻,一方當事人所需的電子數據證據往往由訴訟外第三人所持有。雖然大陸法系傳統自由的訴訟程序觀認為訴訟程序作為一種糾紛解決辦法,要最大限度地利用司法資源化解糾紛,在糾紛解決過程中最小限度地打擾私權。但是從法理基礎上看,將第三人納入提出義務主體范圍,能保證我國的證據收集規范體系建設。電子數據提出制度是基于證據協力義務為基礎而構建的,將提出義務的主體邊界擴充至第三人具有理論合理性[6]。
日本及我國臺灣地區為訴訟外第三人設置了提出義務并且明確規定了違反義務的后果責任,如果持有文書的第三人未依據法律規定向法庭提交文書,那么將被課以罰金,采取財產罰的方式對第三人進行懲戒,進而督促第三人遵守文書提出義務[7]。《法國民事訴訟法》規定必要時第三人不履行義務,以科處預期罰款命令之。《德國民事訴訟法》規定,第三方拒絕提交時,申請人可依法提起訴訟,通過訴訟強制第三方提交相關的文書,但是強制提交的前提是通過訴訟的途徑。這與其他國家的規定略有不同。我國應當借鑒其他國家或地區的做法,在電子數據提出規則的體系下,對第三方不履行義務即拒絕提交時規定罰款或者強制提交的制裁措施。
由于電子數據生成、存儲、轉化的高科技性和復雜性,申請人在物理與知識上都與這些電子數據存在不可逾越的鴻溝,更別提申請人可以推斷相關電子數據內容。若以認定(申請人)所主張的證據內容真實為原則,未必有助于待證事實的認定,很難做到對該證據的真實發現和訴訟利益的保護,證據偏在問題依舊存在。但電子數據與書證也存在交集,有些電子數據如電子郵件、博客、微信聊天記錄等便與書證相差無幾,因其也是通過自身所反映的思想內容作為依據來證明相關事實。因此對違反電子數據提出義務規則的當事人所要承擔的后果應分別討論,通過專業的設備便能悉知電子數據內容可以完全按照書證的相關規則認定;除此之外的不可僅僅擬制該電子數據證據為真實,更應當認定主張以該電子數據證據證明的事實為真實。
電子數據本身就處于一個全新且專業的領域,與人們的生活息息相關卻又觸手不可及,對其特定化的難度遠遠超過了書證。因此設定被申請人的特定協力義務,在一定條件下協助申請人特定化該證據是電子數據提出制度發展的必然要求也是該制度的價值追求。電子數據提出制度的意義是全面合理地平衡雙方當事人的主體地位從而進行平等訴訟,對被申請設定特定協助義務亦符合該立法的趣旨。
文書特定程序在《日本民事訴訟法》第二百二十二條所規定,被申請人的特定協助義務是有前提條件的,那便是在申請人能夠對其提出的證據進行粗略辨識,對證據內容進行模糊定位時證據持有人才具有特定協助義務。我國臺灣地區所謂“民事訴訟法”中規定只要申請人表明提出證據存在困難,在法院進行相關的審查后便會要求被申請人即證據持有人協助申請人特定化該證據。目前我國還沒有關于這方面的程序設計。可參考其他國家和地區的立法,結合多方因素如申請人是否參與電子數據的生成和存儲過程等判斷申請人對提出證據特定化的程度,從而合理地向被申請人施加協助義務。
《新證據規定》首次確立了電子數據提出制度,雖然其不完全適用書證提出制度的相關規定,但也算是在數字鴻溝時代下對訴訟公正維護的前行一步。大數據時代,訴訟中的電子數據偏在問題無法避免,加之電子數據作為一種獨立的證據種類,其自身的性質和特點與書證差別較大,因此完全適用關于書證的規定并不能很好地規范電子數據提出制度,解決電子數據偏在問題。雖然現行法律沒有將第三人納入提出義務主體的范圍,未規定被申請的特定協助義務,未明確被申請人違反提出義務所要承擔的后果。但通過對上述問題的法理及必要性分析,再結合其他國家或者地區的相關立法來修補重構電子數據提出義務規則,最終形成有中國特色的電子數據提出義務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