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繼承人全部放棄繼承問題探討
——以一則繼承公證為例

馮義華

山東省淄博市臨淄公證處，山東 淄博 255400

一、轉繼承簡述

關于轉繼承，《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五十二條規定：“繼承開始后，繼承人于遺產分割前死亡，并沒有放棄繼承的，該繼承人應當繼承的遺產轉給其繼承人，但是遺囑另有安排的除外。”轉繼承又稱再繼承、第二次繼承，已死亡的繼承人稱為被轉繼承人，實際接受遺產的已死亡的繼承人的合法繼承人稱為轉繼承人。［1］構成轉繼承必須具備以下要件：一是繼承人死于繼承開始之后、遺產分割之前；二是繼承人生前對被繼承人的遺產沒有做出放棄繼承的意思表示；三是被轉繼承人存在合法有效的繼承權，即不存在《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二十五條規定的喪失繼承權行為且被繼承人生前未以遺囑方式取消被轉繼承人的繼承權。

由于現在社會以傳統親屬關系為紐帶的家族關系趨于萎縮，親屬關系淡化，小家庭意識增強，實踐中雖然涉及轉繼承的公證不少，但是，轉繼承人真正繼承遺產的卻不多，實踐中轉繼承人大多數都選擇放棄繼承，轉繼承人放棄繼承，甚至是全部轉繼承人均放棄繼承的，遺產由誰繼承？公證實踐中應當怎樣處置更合適呢？筆者對自己在公證實踐中遇到的一個看似簡單的轉繼承案例及相關的做法和想法進行一些探討。

二、問題的引出

案情簡介①為了方便討論，默認文中案例不存在遺囑繼承以及喪失繼承權的情況。：趙甲2021年1月12日去世，妻子為李某，唯一兒子趙李常年在國外生活，趙甲死后留有房產一套，房產為趙甲婚前取得，遺產尚未處理。趙甲的母親（以下簡稱趙母）又因年老體弱于2021年9月8日去世，父親已于1995年死亡，趙甲父母均為原配夫妻，一生共生育三個子女，趙甲、趙乙、趙丙。2021年11月趙甲的妻子李某向筆者所在的公證處咨詢申辦上述房產的繼承公證事宜，并提交了包括經使館認證的趙李的《放棄遺產繼承權聲明公證書》等有關材料。適用新實施的《民法典》繼承編的相關規定，因趙母作為趙甲的第一順序法定繼承人在其死亡后、遺產分割前死亡，發生轉繼承，趙母應當繼承的遺產轉給其繼承人。經過審查趙母的父母均于20世紀70年代死亡，那么此公證的當事人有趙李、李某、趙乙、趙丙共四人，趙乙、趙丙在現場均表示不參與繼承此房產，能否據此出具房產由李某一人繼承的法定繼承公證書？

三、實踐中的分歧

有一種觀點認為，法律沒有對轉繼承人放棄繼承的法律后果以及放棄繼承后遺產的處置做出明確的規定，民事法律行為以充分尊重當事人的意思自治為前提。遺產分配的目的是實現財富傳承，使遺產發揮其應有的效用且《民法典》關于轉繼承的規定出現在第四章遺產的處理章節，《民法典》一千一百三十二條規定：“繼承人應當本著互諒互讓、和睦團結的精神，協商處理繼承問題，遺產分割的時間、辦法和份額，由繼承人協商確定，協商不成的，可以由人民調解委員會調解或者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而公證機構只能依據當事人的申請辦理沒有爭議的繼承公證案件，在公證實踐中，當事人在申辦公證時往往已經商量好了遺產的最終劃分和歸屬，公證員需要做的是向當事人釋明法律并幫助他們設計出相應的公證方案以實現他們的目的。相對于公證結論的推理過程，當事人更加注重的是公證結論本身。既然本公證案的轉繼承人都表達了放棄繼承的意思，當事人協商一致對遺產的處理并無異議，不管是從便民利民還是從防范執業風險角度，出具李某一人繼承公證書并無不妥。

但這還存在著不同看法，仔細分析上述案例中的繼承關系可知，轉繼承的遺產實際上處于無人繼承狀態，李某繼承的并不是上述遺產的全部，公證處不能出具李某一人繼承公證書。上述案例中從2021年1月12日趙甲死亡事實發生，繼承開始，趙甲的現存繼承人有李某、趙李、趙母三人，又因趙甲與李某無婚內財產約定，應當認定為其個人財產①《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三條：下列財產為夫妻一方的個人財產：（一）一方婚前財產；（二）一方因受到身體損害獲得的賠償或者補償；（三）遺囑或者贈與合同中確定只歸一方的財產；（四）一方專用的生活用品；（五）其他應當歸一方的財產。，則房子的全部都是趙甲的遺產。按照法定繼承三繼承人每人分得份額為上述遺產的三分之一。2021年9月8日趙母去世，三分之一份額再轉由其繼承人繼承，趙母的現存繼承人有趙乙、趙丙、趙李（代位繼承人②代位繼承：被繼承人的子女先于被繼承人死亡的，由被繼承人的子女的直系晚輩血親代位繼承。）③關于轉繼承中能否有代位繼承理論界曾存爭議，但是筆者認為《民法典》已將轉繼承客體定義為遺產份額，所以轉繼承中可以存在代位繼承，在此本文不再過多討論。，如果趙乙、趙丙、趙李全部放棄繼承，那就會出現房子的三分之一暫時無人繼承，對于轉繼承部分遺產采取模糊處理，出具遺產由李某一人繼承，公證推理結論的過程顯然是不嚴謹、不妥當的。所以，公證處出具遺產由李某一人繼承的公證書顯然是不合適的。

四、爭議焦點辨析

兩種觀點的爭議焦點指向了轉繼承人放棄繼承的法律后果，要厘清這個問題不得不討論轉繼承的性質。

（一）在《民法典》實施以前，實踐中關于轉繼承的問題適用的是《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繼承法〉若干問題的意見》（以下簡稱《繼承法意見》）的相關規定。《繼承法意見》第五十二條規定：“繼承開始后，繼承人沒有表示放棄繼承，并于遺產分割前死亡的，其繼承遺產的權利轉移給他的合法繼承人。”但現行《民法典》與《繼承法意見》相比，轉繼承的規定發生了重要變化，即將原規定“其繼承遺產的權利轉移給他的合法繼承人”修改為“該繼承人應當繼承的遺產轉給其繼承人”。《民法典》將轉繼承的“權利”表述為“遺產”，并且將關于轉繼承的規定處于《民法典》繼承編第四章遺產的處理部分，進一步明確了轉繼承是一種遺產處理方式，并非一項新的權利，轉繼承關系的客體是被繼承人應取得的遺產份額。

（二）《民法典》一千一百二十一條規定“繼承從被繼承人死亡時開始”，《民法典》二百三十條規定“因繼承取得物權的，自繼承開始時發生效力”，《民法典》一千一百二十四條規定：“繼承開始后，繼承人放棄繼承的，應當在遺產處理前，以書面形式作出放棄繼承的表示，沒有表示的，視為接受繼承。”基于以上法條，繼承人在繼承開始后實際接受遺產前死亡，繼承人沒有表示放棄繼承的，即視為接受繼承，并且其取得物權的時間為被繼承人死亡之時，因而在繼承開始后，繼承人應視為其已行使其繼承權利，從而成為遺產的所有人之一。雖然在遺產分割之前，繼承人死亡，尚未實際接收遺產，但其仍然是遺產的共有人。遺產分割以前，共同繼承人對遺產所有權表現為對遺產的共有關系，因為它還處于共有關系中，遺產所有權權能受到一定限制，繼承人不享有單獨處理遺產的權利，甚至會造成其沒有取得所有權的假象，但并不妨礙繼承開始后遺產分割前繼承人取得遺產所有權的結論［2］。否則，如果我們不承認繼承開始后遺產分割前繼承人對遺產享有所有權，公民一旦死亡，其作為民事法律關系的主體資格喪失，對其遺產也不再擁有所有權。那么，這段時間內遺產所有權，將處于“真空”狀態。不言而喻，被轉繼承人也取得了被繼承人遺產的現實的所有權。從這一方面分析也更加明確印證了轉繼承的是財產份額，而不是繼承權。

（三）基于上述分析可知，轉繼承實質是前后相接連續發生的兩個繼承，只不過前一個繼承遺產還未分割，后一個繼承就開始了。第一個繼承是，被轉繼承人繼承被繼承人遺產，但是由于被轉繼承人在遺產分割以前死亡，故其尚未實際接受遺產；第二個繼承是，被轉繼承人死亡，他的遺產由他的合法繼承人繼承。轉繼承將兩個繼承事實融為一體，由第二個繼承的繼承人直接承受第一個繼承的繼承人（被轉繼承人）未實際接受而實際上屬于他個人遺產的財產［2-3］。轉繼承人只能對被轉繼承人的遺產享有繼承權，而不是對被繼承人的遺產有繼承權，轉繼承人實際上享有的是分割遺產的權利，而不是對被繼承人遺產的繼承權［4］。既然是連續發生的兩次繼承，就應當具有相對獨立性，相應的如果轉繼承人放棄繼承的標的也應該是繼承人應當繼承的份額，這樣轉繼承人放棄繼承就不能產生與第一個繼承中繼承人放棄繼承一樣的法律后果，也就是上述案例中轉繼承人趙乙、趙丙、趙李全部放棄繼承不會使三分之一的所有權份額自然歸到第一個繼承中，進而由繼承人李某繼承房屋的全部。雖然法律沒有明確規定但是通過法律邏輯即可得出相應的結論。綜合以上分析，筆者同意第二種觀點。

五、公證方案設計

既然直接出具李某一人繼承公證書不符合現行法律邏輯，那么如何處理才更合適呢？可以有以下方案；

（一）根據《民法典》關于繼承順位的相關規定，繼承開始后，由第一順序繼承人繼承，沒有第一順序繼承人的，由第二順序繼承人繼承。既然趙母的第一順序法定繼承人全部放棄繼承，接下來就應該查明她的第二順位繼承人情況，也就是她的兄弟姐妹、祖父母、外祖父母，再詢問他們對于遺產的態度。這樣涉及的人會越來越多，一旦她的兄弟姐妹再放棄繼承或者有死亡的情況，繼承關系的復雜性進一步增加，核實的難度也增大，另外，還有可能再次出現遺產無人繼承的狀態，那是另外一種問題，目前尚無定論。

（二）向當事人闡明具體的法律關系和法律后果，建議由趙乙或者趙丙也繼承房產，再通過取得所有權確權后的贈與或者買賣來實現房產李某一人所有。這樣也合理處理了轉繼承部分的遺產，但是，會給當事人增加稅收成本和取得遺產的難度。特別是對于一些不適合由多人繼承的遺產此方案也是行不通的。

（三）繼承權的確認加遺產分割協議，行使繼承權是一個動態的過程，從被繼承人死亡時繼承開始，到遺產最終分割完畢前，都是一種權利的狀態［5］，故當事人有權在協議里分割遺產，對遺產的歸屬等做出相關約定。司法部《繼承類要素式公證書通用格式》備注第十三項規定：“繼承人之間就遺產分割達成協議的，如協議內容合法，可以作為分割遺產的依據。”在公證實踐中遺產分割協議也得到了越來越多的應用。例如，中國法律服務網司法行政（法律服務）案例庫也有相關案例。因此，在涉及轉繼承案件中，如果當事人之間就遺產的具體分割達成了一致意見，可由涉及的所有利害關系人作為協議人，共同簽署一份遺產確認及分割的協議書，這樣就既可以達到當事人分割遺產的目的也避免了公證推理過程的瑕疵。上述案例中可以通過簽訂遺產分割協議的方式來達到李某一人擁有房產的目的。比較而言，第三種方案在實踐中的實用性、靈活性更強。

六、結語

公證作為一種非對抗性問題解決方法，不是僅僅根據當事人達成的合意，并不是得出公證結論，出具公證書那么簡單。其中，公證人運用法律推理公證結論的過程同樣需要嚴謹。涉及到轉繼承的公證大多比較復雜，沒有統一可供復制的處置模式，需要具體案例具體分析，為了使公證當事人的問題得以解決，公證員會適用法律為當事人設計若干公證方案，特別是在涉及到轉繼承人放棄繼承的公證中。筆者認為公證方案應當兼顧公證結論和公證結論的推理過程，應當防止出現前文案例中轉繼承部分遺產無人繼承的情況，即使轉繼承遺產得到合理處置，達到公證當事人的目的又保證公證推理過程嚴謹經得起推敲。此外，繼承公證中轉繼承人全部放棄繼承問題在實踐中存在因理解不同，處置方式也不盡相同，甚至導致公證結論大相徑庭，對公證的公信力將產生不利影響。希望早日出臺有關可供參考的規范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