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宏彪
結合開元、天寶時期政局來看,唐玄宗通過控制宗室、防范太子兩大措施實現鞏固權力的目的①。在經歷開元二十五年三月太子瑛、鄂王瑤、光王琚被同日冤殺的震恐后,太子李亨一直處于玄宗的打壓與威脅之中。“安史之亂”和“馬嵬事變”的爆發,為太子李亨擺脫玄宗控制、自立稱帝創造了可能。《舊唐書》《新唐書》《資治通鑒》詳細記載了唐肅宗靈武登基的相關史實,展現了其在“馬嵬事變”后分兵北上、茫然無措、定計靈武②、群臣勸進的基本過程。《唐代墓志匯編》收錄的《大唐法律禪師墓志》《唐故鴻臚少卿貶明州司馬北平陽府君墓志銘并序》《唐故銀青光祿大夫尚書兵部侍郎壽春郡開國公黎公墓志銘并序》三方墓志,分別記述了平涼高僧為太子李亨提供軍備、唐肅宗通過控制江淮漕運樞紐粉碎永王李璘割據圖謀的相關史實,有助于豐富唐肅宗靈武登基前后的歷史細節。
《唐代墓志匯編》所收編號“大歷〇二二”的《大唐法律禪師墓志》,記述了墓主姚常一為率軍北上途經平涼郡(治今寧夏固原市原州區)的太子李亨提供軍備的相關史實。現將墓志移錄如下(錄文中無法辨識的字用□表示)。
大唐法律禪師墓志
大唐荷恩寺故大德敕謚號法律禪師墓志銘并序
從孫前太常博士驥撰并書
大德諱常一,俗姓姚氏,其先馮翊蓮勺人也。大舜之后,源流且長,冠冕相承,事傳譜牒,枝葉浸遠,因宦東周,今為河清人也。曾祖綽,隋中散大夫忻州刺史;祖奔信,□任秦州成紀令;父恭,皇任成州刺史。大德受□獨靈,稟性或異,聚沙之歲,性□出家,父兄相訓,外書大德,□□□異,香象之□,壯而不羈,貞松之枝,色不可□,□棄俗依襄陽真律師,又于江陵受具戒,旋至長安花嚴寺聽經,后隱靈鷲山修諸佛事。七歲誦經,廿持律,道跡高蹈,宴居山林,日就月將,多歷年祀,能修妙果,□獻諸天,□□法乘,積而能散。天寶中,玉真公□因訪古□山,仰其業藝,屈膝邀請,聞于玄宗,乘傳□□□榮俞其德,一從入侍,綱紀于茲,居安慮危,幸無他故。及肅宗撫軍北巡,大德平涼扈蹕,累進衣馬,襄助王師,雖非手執干戈,豈異躬衛社稷。又奉詔所修功德,皆應禎祥,屢降彩繪,圖諸史冊。不然,豈寢疾之時,御醫□門,謝世之日,嗚呼撤膳。六根斷滅,三朝一心,終始不渝,生死無替,大漸之日,陳表告終,累足枕肱,歸全于牗,知去來之非我,豈生憾之在心。大歷五年八月十七日般涅槃于本寺院,享年七十二,僧臘四十五。臨終辭表,批云:師久修八政,歷事三朝,至行淳深,精勤不替。比聞疹疾,尋冀痊除。何期電露不留,忽隨逝水,奄從遷化,軫悼良深,錫其束帛,兼致齋祭。表其故也。又降紫泥之書,復施黃金之地,用崇身塔,以旌德也。以其年九月廿六日葬于滋川鄉橫霸原,從釋教也。弟子思仙等,若喪所天,因心而泣,無違孝敬,有慕師資,凡曰緇流,莫不哀慟。常住豐屋,大師力焉。粵有將軍段公、內給事劉公,皆御庖近臣,彌敦久要,凡所舉措,靡不演成,神理昭彰,豈無報應。驥忝宗族諸孫,敢紀事而述德。遂為銘曰:噫歟大德,七歲從師。法傳要妙,道契希夷。慈云所覆,誰不詠思。帝念精誠,威儀匪忒。出入皇家,紀綱凈域。逝水不留,象罔何得!好才不遺,秉志尚賢。清證果,菩提應緣,寶塔沙界,松門署煙。[1]1173-1174
“大德諱常一,俗姓姚氏,其先馮翊蓮勺人也……七歲誦經,廿持律,道跡高蹈,宴居山林,日就月將,多歷年祀,能修妙果,□獻諸天,□□法乘,積而能散。”[1]1174墓主姚常一天資聰慧,二十歲時已在佛教界聲名鵲起。“天寶中,玉真公□因訪古□山,仰其業藝,屈膝邀請,聞于玄宗,乘傳□□□榮俞其德,一從入侍,綱紀于茲,居安慮危,幸無他故。”[1]1174天寶年間,玄宗之妹玉真公主前往古□山禮佛,因仰慕姚常一高超的佛學造詣積極引薦。玄宗命人迎接姚常一入宮講經說法,時常陪侍左右。姚常一可能在這一時期與太子李亨相識,從而為后來平涼郡資助唐軍埋下伏筆。
天寶十四載(755)十一月,范陽節度使安祿山以誅殺奸臣楊國忠為名,率領麾下番、漢十余萬兵馬發動叛亂,揭開“安史之亂”序幕。次年六月,哥舒翰率兵八萬與叛將崔乾祐激戰于靈寶西原,唐軍大敗。十一月玄宗倉皇出逃,“扈從惟宰相楊國忠、韋見素、內侍高力士及太子、親王,妃主、皇孫以下多從之不及”[2]232。次日抵達馬嵬驛,扈從將士誅殺楊國忠后逼迫玄宗賜死楊玉環,史稱“馬嵬之變”。事變之后,玄宗與扈從將士商議出逃方向,“軍士或言河、隴,或言靈武、太原,或言還京為便”[2]232。韋見素之子、新任置頓使韋諤提議玄宗先往扶風郡(治今陜西省寶雞市),到時根據情況再做決定,“及行,百姓遮路乞留皇太子,愿勠力破賊,收復京師,因留太子”[2]232。“馬嵬事變”打亂了玄宗裹挾太子一同出逃的原定計劃,不得不接受這一現實,做出希望太子領導平叛的政治表態,“令(高)力士口宣曰:‘汝好去!百姓屬望,慎勿違之。莫以吾為意。且西戎北狄,吾嘗厚之,今國步艱難,必得其用,汝其勉之!’”[2]240
太子李亨率軍渡過渭河后一路北上,“時從上惟廣平、建寧二王及四軍將士,才二千人”[2]241。在新平郡(治今陜西省彬州市),“時晝夜奔馳三百余里,士眾器械亡失過半,所存之眾,不過一旅”[2]241。太子李亨率軍抵達烏氏驛,“彭原太守李遵謁見,率兵士奉迎,仍進衣服糧糗。上至彭原,又募得甲士四百,率私馬以助軍”[2]241。到達平涼郡(治今寧夏固原市原州區)后,因為當地長期為唐代西北馬牧的繁盛之地,所以太子李亨命人“搜閱監牧公私馬,得數萬匹,官軍益振”[2]241。太子李亨在平涼郡所獲數萬匹戰馬,除“搜閱監牧公私馬”這一途徑外,還有高僧姚常一的功勞,“及肅宗撫軍北巡,大德平涼扈蹕,累進衣馬,襄助王師,雖非手執干戈,豈異躬衛社稷”[1]1174。從墓志記述來看,姚常一在平涼郡與太子李亨交往密切,多次進獻衣服、馬匹資助唐軍,為太子擴充實力作出了積極貢獻。有學者認為,這可能與姚常一之祖父姚(奔)信擁有私人馬場、父親姚恭曾任隴右南使飛驎馬監有關[3]。結合“搜閱監牧公私馬”這一信息來看,太子李亨通過姚常一個人與家族的影響獲得監牧馬匹的可能性較大,其中的私人馬匹應該就出自姚常一的貢獻。因此,這方墓志揭示了唐代高僧姚常一與太子李亨之間緊密的政治聯系,其利用個人與家族影響在短期之內籌措大量衣服和馬匹的行為壯大了太子李亨的實力,為后來的靈武登基奠定了物質基礎。
太子李亨離開平涼郡后率軍北上,在靈武郡(靈州,治今寧夏吳忠市利通區)與武威郡(涼州,治今甘肅省武威市)之間猶豫不決。“上(指后來的唐肅宗)在平涼,數日之間未知所適,會朔方留后杜鴻漸、魏少游、崔漪等遣判官李涵奉版迎上;備陳兵馬招集之勢,倉儲庫甲之數,上大悅。鴻漸又發朔方步騎數千人于百草頓奉迎。時河西行軍司馬裴冕新授御史中丞赴闕,遇上于平涼,亦勸上治兵于靈武以圖進取,上然之。上初發平涼,有彩云浮空,白鶴前引,出軍之后,有黃龍自上所憩屋騰空而去。上行至豐寧南,見黃河天塹之固,欲整軍北渡,以保豐寧,忽大風飛沙,跬步之間,不辨人物,及回軍趨靈武,風沙頓止,天地廓清。”[2]241太子李亨自平涼郡前往靈武郡期間的種種異象,其實是其忐忑不安、茫然無措心理的曲折反映。雖然墓主姚常一“又奉詔所修功德,皆應禎祥,屢降彩繪,圖諸史冊”[1]1174之事出于事后補記,卻在一定程度上堅定了太子李亨定計靈武郡的決心。
“馬嵬事變”后,玄宗在扈從將士護衛下前往蜀地,在抵達普安郡(治今四川省劍閣縣普安鎮)時頒布《幸普安郡制》,對流亡期間的平叛工作做出人事安排。
太子亨宜充天下兵馬元帥,仍都統朔方、河東、河北、平盧等節度采訪都大使,與諸路及諸副大使等計會,南收長安、洛陽;以御史中丞裴冕兼左庶子,隴西郡司馬劉秩試守右庶子。永王璘宜充山南東路及黔中、江南西路等節度支度采訪都大使,江陵大都督如故;以少府監竇紹為之傅,以長沙郡太守李峴為副都大使,仍授江陵郡大都督府長史兼御史中丞。盛王琦宜充廣陵郡大都督,仍領江南東路及淮南、河南等路節度采訪都大使;依前江陵郡都督府長史劉匯為之傅,以廣陵郡長史李成式為副都大使,兼御史中丞。豐王珙宜充武威郡大都督,仍領河西、隴右、安西、北庭等路節度支度采訪都大使;以隴西郡太守鄧景山為之傅,兼武威郡都督府長史御史中丞充副都大使。[4]3719-3720
《幸普安郡制》是唐玄宗為彌補未能與太子同行而做出的補救措施,雖然賦予太子“天下兵馬元帥,都統朔方、河東、河北、平盧等節度采訪都大使”之權,擔負“與諸路及諸副大使等計會南收長安、洛陽”之責,卻通過同時分封永王璘、盛王琦的方式控制江陵和廣陵這兩個江南財富之地和漕運樞紐,內含制衡太子、維護個人權威的意圖。高適認為玄宗的分鎮之舉限制了太子的平叛活動,“上皇以諸王分鎮,適切諫不可”[2]3329。此外,房琯也“以枝庶悉領大藩,皇儲反居邊鄙”[2]3322為由,認為玄宗這一政治決定不利于開展平叛戰爭。太子李亨為盡快扭轉被動局面,在裴冕、杜鴻漸等大臣擁立下于靈武郡登基,改元至德。
《唐代墓志匯編》所收編號“貞元〇七〇”的《唐故鴻臚少卿貶明州司馬北平陽府君墓志銘并序》,記述了唐肅宗通過控制江淮漕運樞紐粉碎永王李璘割據圖謀的相關史實。
唐故鴻臚少卿貶明州司馬北平陽府君墓志銘并序鄉貢進士劉長儒撰
少卿諱濟,字利涉。在晉處父進賢能,居宋給事彰忠烈,人倫冠冕,無代無之。祖琎,武陟令;父杲,潁王府騎曹參軍;道高位薄,故傳慶厥后。公稟岳瀆之至精,鐘天地之醇粹,宏略邁古,氣高蓋世。道不合不茍與,時未會不辱身。故御史大夫尚衡,仰公碩量,辟佑其幕焉。籌畫必中,謀無遺策。后思條奏而難其人,緊公審于事宜而善于專對,請以入覲,一拜肅宗。起家除監察御史,霜威凜然,斷山孤立。時方艱阻,天子思將帥之臣,乃轉殿中侍御史兼密州司馬,參典軍事。公以徐方許蔡當天下之咽喉,控江淮之轉輸,表請名將匪忠勿居,由是元帥李公光弼領河南,御史大夫王仲昇鎮許蔡,咸請佐幕,以公力焉。后太尉表公為密州刺史,加朝散大夫,攝侍御史。未幾丁內難,毀瘠過制。后拜大理少卿。西戎叛換,又加御史中丞,持節和蕃。宣王猷于絕漢,俾狂虜而來庭,干戈用寢,公之力也。噫!獨正者危,孤高失守,出為潭州刺史,轉衡州刺史。遇觀察使被害,公以賊臣逆子,罪之大者,遂率部兵,遽臨叛境。俄辛京杲至,靖讒害能,貶撫州司馬。皇上登極,追念舊勛,拜鴻臚卿兼威遠營使。建中末,巨猾構釁,天子狩于梁祥,公久嬰疾瘵,事出不虞,與李昌夔等闕捍牧圉,為賊脅從,履覘動靜,間道表聞,有詔嘉焉。旋京邑收復,公素無黨援,為執政者棄善錄瑕,降明州司馬。嗚呼!叔武捉發尚不免其謀,屈原忠讜終不免于逐,雖懷亮直,其如命何!公精明居內,禮樂飾外,不畏強御,無附權勢,神朗氣秀,為時所憚,故遷回于世,坎坷于時。自陷賊城,郁憤成疾,以貞元元年八月廿九日薨于均州旅次,享年七十二。夫人彭城郡郡君劉氏,國子祭酒瑗之孫,扶風郡司馬為輔之女。孝睦承家,閫儀聞族,不幸以建中二年十月廿二日先公而終。有女四人:長適湖州司戶隴西李翙,次適前鄉貢明經范陽盧平仲,次適城都府司錄隴西李幼清,幼適偃師主簿蘭陵蕭儼。公無子,后事付盧氏之女焉,故寢食不遑,以謀返葬,哀嚎千里,來歡裳帷,歸于洛陽。以貞元十二年七月十三日窆于平陰鄉北邙山之原,與夫人合祔焉,禮也。嗚呼!公孝于家,睦于友,故左仆射徐州伯張公,不渝平生之情,特加赗贈之禮,由此知公之遺芳也。敢揚盛烈,以昭景行。其銘曰:于嗟陽公,神朗氣雄,識度弘遠,如海之容。歷卿典郡,載振清風,萬里和戎,九夷來同。命有屯塞,孤高者仆,謫彼遐荒,遘此淪沒。乃卜乃筮,遷歸洛陽,于以宅兆,北邙之岡。松柏蕭蕭,漕水湯湯,王既埋兮永幽隔,痛無嗣兮承余芳。萬古臨兮有明月,魂兮魂兮留此鄉![1]1887
由墓志可知,墓主陽濟“公稟岳瀆之至精,鐘天地之醇粹,宏略邁古,氣高蓋世。道不合不茍與,時未會不辱身。故御史大夫尚衡,仰公碩量,辟佑其幕焉。籌畫必中,謀無遺策。后思條奏而難其人,緊公審于事宜而善于專對,請以入覲,一拜肅宗。起家除監察御史,霜威凜然,斷山孤立。時方艱阻,天子思將帥之臣,乃轉殿中侍御史兼密州司馬,參典軍事”[1]1887。在御史大夫尚衡引薦下,陽濟前往靈武郡覲見唐肅宗后獲任監察御史之職,不久轉任殿中侍御史兼密州司馬,執掌軍事。密州的治所位于今山東省諸城市,為山東半島戰略要地,對阻擋叛軍經略山東、南下江淮具有重要軍事意義。“公以徐方許蔡當天下之咽喉,控江淮之轉輸,表請名將匪忠勿居,由是元帥李公光弼領河南,御史大夫王仲昇鎮許蔡,咸請佐幕,以公力焉。”[1]1887陽濟對玄宗以永王李璘為“山南東路及黔中、江南西路等節度支度采訪都大使,江陵大都督”一事保持高度警惕,認為這是控制江淮漕運樞紐以掌財權的政治布局,建議肅宗安排親信占據徐(治今安徽省徐州市)、許(治今河南省許昌市)、蔡(治今河南省汝南縣)三州。唐肅宗采納陽濟建議,以李光弼領河南道大使,御史大夫王仲昇鎮守許、蔡二州,防范永王李璘利用江陵財富割據東南。
無獨有偶,《唐代墓志匯編》所收編號“貞元〇三四”的《唐故銀青光祿大夫尚書兵部侍郎壽春郡開國公黎公墓志銘并序》的墓主黎幹也對永王李璘控制江陵這一漕運樞紐的危害性有充分認識。
唐故銀青光祿大夫尚書兵部侍郎
壽春郡開國公黎公墓志銘并序
故吏守殿中侍御史賜緋魚袋宇文邈撰
公諱幹,字貞固,壽春人也。其先出自顓頊,厥后彌大。大夫于齊,食侯于漢,翼相安平于晉。七代祖魏東平將軍壽春侯;高王父瑠王解,隋戎州刺史;曾王父大夫以道腴德華,與商皓蜀嚴為徒,時莫得而祿也。烈考道弘,皇越嶲縣令贈華州刺史;先太夫人宇文氏,以眉壽享封薛國。蓋壽春公忠孝令德,耿光于前人矣。公涵毓淳粹,發焉英華,材膺閑氣,略不代出。天寶中,隱于岷山,垂廿年,笥書萬卷,靡不習復。酌□三之統制,窮六經之微旨,究極天人,貫穿古今;咸摭菁華,尤覆理術,嘗所著書,殆千余卷,皆百王洪本,九流雅奧。河朔初梗,天下征兵,詔求非常之才,召公乘驛詣行在,肅宗師焉。初拜左驍衛兵曹參軍,旋拜太子通事舍人、翰林學士,陳天人之事,建置南都,遂詔授殿中侍御史、荊南等十八州節度行軍司馬、江陵少尹,遷京兆少尹,尋拜諫議大夫。有替,南渡江漢,愿終養不仕,累詔征至,復拜京兆少尹。寶應之后,歲惡人流,道殣相屬,市無赤米,岡發滯積,利歸強家,授公檢校京兆尹兼御史中丞。公承命蒞止,科防不設,威嚴秋霜,仁扇和風,以易簡便人,以忠信逮下,不浹辰而蓄斂者輿輦轂擊于道,趨之恐不及,由是郊野無餒殍,閭里無蘊年,遂臻和平,俗用丕變。上嘉休績,真拜京兆尹兼御史大夫,加秩銀青光祿大夫,爵位壽春縣開國男。以奸臣居權,遂改刑部侍郎,尋除桂州刺史、桂管觀察等使兼御史大夫。道中丁太夫人喪,哀過乎毀。外除,復拜京兆尹兼御史大夫。疲氓再安,政化尤異。尚以四渠九堰,堙廢積年,興未及旬,功乃大集,國減半賦,人受永利。久之,改兵部侍郎。公踐履四朝,有簡沃匡贊之功,開物易俗之政,著在國史。至于郊丘大事,軍國急政,必別殿延問,依經條對,僅千余篇。惜乎既削藁矣,事多中秘,少下史官,經紀典章,沒而無述,可嘆息也!大歷十四祀,詔徙端州,以素疾而終,享年六十四。尋沐鴻恩昭雪,以本官歸葬。先夫人扶風郡夫人萬氏,先公而逝。至貞元庚午歲十一月廿八日庚寅,遷宅于洛陽翟縣清風鄉之原禮也。子九人:前監察御史姚、河南府士曹燧、成都尉炬、陽翟尉煟、陸渾尉煖、煉、燭、煥、炤等,皆肆業承學,克荷令名。以邈嘗忝趨府,獲同揖客,授簡為志,粗紀侍聞。銘曰:岷峨蒼蒼,含靈發祥,降生壽春,鳳彩龍章。謀猷允迪,神用無方,化流京師,德重嚴廊。云生何歸,星允無光,寒風蕭蕭,隱嶙高□。[1]1861
“河朔初梗,天下征兵,詔求非常之才,召公乘驛詣行在,肅宗師焉。初拜左驍衛兵曹參軍,旋拜太子通事舍人、翰林學士,陳天人之事……”[1]1861墓主黎幹在唐肅宗下詔求賢之時前往靈武郡,受到禮遇后擔任左驍衛兵曹參軍,不久改遷太子通事舍人、翰林學士等職。結合下文所述“建置南都,遂詔授殿中侍御史、荊南等十八州節度行軍司馬、江陵少尹,遷京兆少尹,尋拜諫議大夫”[1]1861,應該是黎幹向肅宗指出永王李璘有以江陵控制漕運、割據江淮的企圖后所做出的人事安排。從后來所任“京兆少尹”一職來看,黎幹深得肅宗信任,這或許與其成功謀劃平定永王之亂有關。
唐玄宗在“安史之亂”后采取皇子分鎮措施,盡管出發點是希望通過血緣關系紐帶拉攏宗室拱衛皇帝,但最大弊端就是易產生尾大不掉之勢。按照唐玄宗規劃,永王李璘前往江陵的主要任務是防守江淮漕運樞紐、確保中央財政穩定,根本目的為保障平叛戰爭后勤工作。在父皇倉促出逃、政局混亂、戰火不斷的局面之下,掌控江陵這一漕運樞紐的永王李璘決定鋌而走險。“(天寶十五載),(永王)璘七月至襄陽,九月至廣陵。……(十二月)甲辰,永王璘擅引舟師東巡,沿江而下。”[5]7009“甲士五千趨廣陵。”[6]3611唐肅宗控制江淮漕運樞紐后,唐玄宗被迫發布《停潁王等節度誥》[4]409,并在《降永王璘為庶人詔》中將永王李璘的率軍東巡行為定性為“兇孽亂常”[4]409,認為其“擅越淮海,公行暴亂。違君父之命,既自貽殃;走蠻貊之邦,欲何逃罪?據其兇悖,理合誅夷”[4]409。在《國子司業嚴公墓志銘》中,墓主也認為“永王璘陰有吳濞東南之亂”[4]8205。永王李璘出現率軍東巡意圖后,“上(唐肅宗)召高適與之謀。適陳江東利害,且言璘必敗之狀。十二月,置淮南節度使,領廣陵等十二郡,以適為之;置淮南西道節度使,領汝南等五郡,以來瞋為之”[5]7007-7008。以江陵為中心的荊襄地區為唐代江南重鎮,不但事關南方貢賦能否通過運河漕運長安,而且關乎皇帝詔令能否成功送達南方,既是政治中心長安與東南財富之地的經濟紐帶,也是北方和南方之間政治聯系的關鍵。唐人對此已有充分認識,“逆賊安祿山稱兵犯順,竊據二京,王師四臨,久未撲滅。自河淮右轉,關隴東馳,詔命所傳,貢賦所集,必由之徑,實在荊襄。朝廷以大王鎮之,重矣。自麾旌至止,政令所覃,嶺嶠華夷,吳楚城邑,公私遠邇,罔有不寧。賊庭震懾,莫敢南望”[4]4190。在北方陷入叛軍之手、唐玄宗避難蜀地的背景下,三國以來所形成的“欲保巴蜀必爭荊襄”戰略思維已成軍事常識,控遏荊襄通過關中咽喉要道的廣陵成為唐軍與叛軍相互博弈的集矢之處[7]。這樣一來,唐肅宗在江陵的人事安排就有了防止永王李璘割據東南和阻擋叛軍南下江淮的雙重意義。
《大唐法律禪師墓志》《唐故鴻臚少卿貶明州司馬北平陽府君墓志銘并序》《唐故銀青光祿大夫尚書兵部侍郎壽春郡開國公黎公墓志銘并序》三方墓志,分別記述了平涼高僧為太子李亨提供軍備、唐肅宗通過控制江淮漕運樞紐粉碎永王李璘割據圖謀的相關史實。雖然史書記述了唐肅宗挫敗永王李璘之亂的相關過程,現代學者對此也多有論述③,但大多出于后人視角。陽濟、黎幹兩位親歷者的墓志所反映的肅宗通過控制漕運樞紐挫敗永王璘割據陰謀的史實,更為真實可信。三方彌足珍貴的唐代墓志不但豐富了唐肅宗靈武登基前后的相關歷史細節,而且反映了其為鞏固權力而作出的政治努力。
注釋:
①黃永年《唐肅宗即位前的政治地位和肅代兩朝中樞政局》,《唐史研究會論文集》,陜西人民出版社,1983年;黃永年《盛世英主唐玄宗》,《文史知識》1992年第6期。
②此處的“靈武”指靈武郡,唐玄宗天寶元年對全國州級政區“改州為郡”,靈州更名“靈武郡”。
③代表性成果有:賈二強《唐永王李璘起兵事發微》,《陜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1年第1期;張振《唐永王璘事件考辨》,《青島大學師范學院學報》2005年第4期;李志剛《唐永王李璘起兵失敗原因探賾》,《武陵學刊》2015年第1期;武秀成《唐玄宗〈停潁王等節度誥〉真偽祛疑及其史料價值》,《古典文獻研究》2015年第2期;秦中亮《“永王李璘事件”發微——關于“玄肅之爭”學說的再檢視》,《學術月刊》2017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