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一凡
(作者單位:河北地質大學)
在《莊子·天地》中,一句“能有所藝者,技也”一語道破了技術與藝術的關系。對于當今電視紀錄片配音創作,配音技術與配音藝術的關系探討極為重要。縱觀中國電視紀錄片配音創作的發展與變化,配音技術與配音藝術的關系在時代轉變、理念更新及受眾變遷的影響下逐漸顯現出“學技—存藝—入道”的發展過程,這也成為當今電視紀錄片配音創作的現實路徑。
配音作為電視紀錄片中的重要聲音元素之一,在電視紀錄片中具有介紹信息、解釋細節、銜接畫面、渲染氣氛和抒發感情等基本功能[1]。配音藝術若要與其他藝術元素保持圓融和諧的關系,就不可忽視對配音技術與配音藝術的理解和探索。
關于配音所具有的獨特技術性,王明軍在《技近乎藝,道也——論影視配音藝術創作的技術性》一文中將其劃分為兩方面,即“一方面表現為對錄音科學技術的依賴,另一方面其創作本身具有獨特的技術技巧”[2]。但無論是科學技術還是技術技巧,它們都是決定配音藝術高度的重要因素,是相關人員進行配音創作前率先要思考和解決的問題。本篇論文主要從配音創作本身出發,討論創作主體呈現出來的技術技巧。
藝術作為生命的表達方式之一,往往會受其審美價值的約束。審美價值越大、藝術化程度越高,表現的生命就越具有活力,所以審美成為連接藝術和生命的橋梁。無論是當代中國生命美學的首倡者和領軍人物潘知常教授所提出的“因審美,而生命”,還是范藻教授在文章《生命的“第二次誕生”——兼及潘知常“因審美而生命”命題之意義》中所指出的“審美必將成就生命”,都深刻闡述了審美、藝術與生命之間的關系。對于配音藝術來說,就是要賦予平面化的解說詞以審美價值,使其最終轉化成具有生命活力的視覺形象,實現解說詞“生命的‘第二次誕生’”。
實現從配音技術到配音藝術的超越并不是件易事,現如今配音界能夠達到此境界的配音員鳳毛麟角。筆者在觀看眾多紀錄片后發現,影響電視紀錄片配音藝術效果的因素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是音聲不牢,入耳不美。在人文歷史類紀錄片《中國》中[3],配音員語音發聲基本功不扎實的問題就暴露出來,如口腔開度不夠導致字腹不開、字音干癟、吐字不清;氣息不沉導致聲音漂浮、聲畫剝離等。從配音創作角度來說,這些問題的出現會影響傳情達意,降低紀錄片的審美效果,從而不會讓受眾在此停留太久。
其次是技巧不足,會意不清。紀錄片《中國》里對王昌齡進行解說時,如果對詩人王昌齡沒有深刻的了解,不對其進行“內三外四”的技巧分析,就很難表現出王昌齡作為唐代邊塞詩人嚴正肅然、高古勁健、頗有風骨的特點,容易出現空洞貧瘠、乏然無味等問題,造成無效解說,不能與受眾同頻共振,更不用說審美意境的傳達。
再次是想象不足,傳情不達。虛幻是想象的一大特性,也正是這一特性為人們通向審美意境、詩意世界的大門提供了動力[4]。但現如今很多紀錄片的配音創作片面追求接地氣、生活化,而忽略了想象的功能和作用,只看到藝術來源于生活,而忽視了藝術高于生活。
從技術到藝術甚至最終到“道”的超越之路,其實就是哲學家馬丁·海德格爾所說的“橫向超越”。所謂的“橫向超越”是指,“我們從在場的現實事物超越到不在場的(未出場的)現實事物,并把兩者聯系在一起,最終達到‘合一’的狀態”[5]。對于電視紀錄片的配音創作人員來說,要從解說詞本身出發,聯想到文字語言背后的故事,然后利用有聲語言表達技巧實現聲畫統一、真幻融合、虛實相生、古今相通。當然,超越之路的完成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對于電視紀錄片的配音技術和配音藝術來說,超越過程主要經歷了三個發展階段,分別是“技藝相離”“技藝相吸”“道技相融”。
初學配音的人往往僅限于配音技術本身,就事論事,從而處于一種“遮蔽”狀態,所謂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在這一階段,配音技術與配音藝術處于相離狀態。結合筆者學習歷程和思想感悟,這一階段的學習過程可以用“刻意”形容,刻意練習語音發聲、刻意練習配音創作技巧等。在訓練過程的初級階段,按照“求其上,得其中”的理念,學習者逐步建立起技術觀,開始慢慢掌握技巧,并追求技術美,但很少真正關注內容美。也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刻意練習,為學習者進入下一個階段提供了可能性。
通過第一階段的刻意訓練,創作主體對配音技術掌握得越來越嫻熟,在運用過程中也越來越得心應手。此時便易生聯想,有時靈光乍現,妙手偶得;有時也漫無邊際,疑惑不解。所謂“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在第二階段,配音技術與配音藝術便處于相吸階段,逐漸實現藝術美、生命美[6]。
對于如何實現“美”,范藻教授給出了答案——勞動。他認為,“我們在征服和改造客觀世界時,通過勞動來體驗物質成效給人類帶來的走出自然的解放感”[7]。換言之,這里的“物質”就是配音技術技巧,“解放感”便是配音藝術帶給受眾的心靈愉悅和享受,“勞動”便是配音藝術創作實踐。所以,實踐成為連接第一階段和第二階段的橋梁,讓配音人員在創作配音作品的同時,將配音技術逐漸“內化于心、外化于行”,并不斷地吸引他們繼續探索和挖掘,追尋內容美。這一探索與挖掘的過程,也就是馬丁·海德格爾所說的“解蔽”。
完成“解蔽”,配音人員的配音創作便進入了“無遮蔽”的狀態,所謂“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紀錄片配音創作在這一階段最大的特點就是“有情而無形”,也就是說,配音創作若想達到“道技相融”的境界,配音人員就需要忘記甚至丟棄配音創作的技巧,不再受其制約和限制[8]。而恰恰是“忘記”二字,導致部分配音人員在追求配音藝術創作時,把“忘記”等同于“不需要”“不重要”,最終走上了一條錯誤的創作路徑。
明確了電視紀錄片配音從“技”到“藝”最終到“道”的超越過程,但是如何實現該超越是電視紀錄片配音藝術創作的難點。
胡黎娜教授在《播音主持藝術發聲》中提到,“有了基本功,才具有創作的力量;有了基本功,才能展現創作的藝術魅力”[9]。而對于紀錄片配音人員來說,基本功包含語音發聲基本功、創作技巧基本功及播音相關理論知識等。其中語音發聲基本功、創作技巧基本功尤為重要。
4.1.1 語音發聲基本功
在語音發聲基本功訓練的過程中,胡黎娜教授將其劃分為“練正確,求穩定”和“練速度,求變化”兩個階段。
4.1.1.1 練正確,求穩定
“練正確,求穩定”階段以“正確穩定”為目標。例如,在開元音零聲母“ɑ”音的發音發聲訓練中,學習者用手電筒照亮口腔,并仔細觀察鏡子中自己的舌頭是否呈瘦長型平行于下槽牙,舌體后部是否與小舌保持一定的空間距離,一旦發現舌頭松懈,就立馬用牙簽輔助自己尋找丟失的力度。在掌握好口腔的靜態控制后,便利用腰帶輔助自己尋找氣息,并感受腰腹部與腰帶的對抗,隨后進行發音發聲。通過記錄速度,把從聲母到韻母的每一個音素、音節練正確且保持在穩定狀態,再進行詞組、語句等的訓練。
4.1.1.2 練速度,求變化
“練速度,求變化”階段以“練習速度”為目標。在訓練過程中,配音員的播報速度可以由慢速逐漸轉為中速,甚至快速。例如,在貫口《報山名》的訓練中,盡可能設計不同情境,感受語流、語氣、情感等方面的變化。
4.1.2 創作技巧基本功
如果把基本功的訓練比喻成建房子,那語音發聲基本功的訓練就是打地基,而創作技巧基本功的訓練就是砌磚添瓦的過程。這里以電視紀錄片《航拍中國》湖南篇為例[10]。
4.1.2.1 配音語言的內部技巧
“內三”就是指配音員在進行創作時所采用到的三種內部心理技巧,包括情景再現、內在語和對象感。
首先是情景再現。例如,在紀錄片《航拍中國》中,配音員需要將自己置身于祖國的大好山河中,像鳥兒一樣俯瞰整個大地,真正感受風景的壯美和人文的悠久,不僅要感受其中的形象——“景”,更要感受其中的神采——“情”,真正達到情景交融的境界。
其次是內在語。話里有話、弦外之音便是內在語的特征,如“叢林中的紅色巖壁,只是山體裸露出來的一塊肌膚,(為什么呢?)事實上,目之所及的整片森林,乃至整個湘西,都曾處于海洋的深處,只不過那是五億年前”,句子中的設問是與受眾心理相呼應的,運用好這種提示性內在語,能夠構成潛在的雙向交流,防止配音員平鋪直敘的表達。
再次是對象感。對象感就是要做到目中無人、心中有人。紀錄片《航拍中國》的受眾群體范圍非常廣,大到耄耋老人,小到學齡兒童[11]。在錄制過程中,配音員通過這種對象感可以感受到自己在面對面與他們交流,甚至看到他們聽講時的面部表情。對象感的建立不僅能讓風景人文更具人情味,也更能拉近與受眾的距離。
4.1.2.2 配音語言的外部技巧
“外四”是指配音員在進行創作時所采用的外部語音技巧,包括停連、重音、語氣和節奏。
首先是停連。例如,“層巒疊嶂的湘西大地本沒有中心地帶,更無所謂邊陲,這座小城揚名于世的最初原因與一部小說《邊城》有關。鳳凰古城……”,對這句解說詞進行創作時,停頓位置選擇在“鳳凰古城”前,連接位置選擇在“中心地帶”與“更無所謂”之間,這樣的處理方式不僅能讓語言具有很強的推進感,更能突出湘西的地理特征。同時,也能讓受眾聯想到沈從文先生筆下“邊城”古色古香的景象和那個天真無邪、自然善良、情竇初開的少女翠翠。
其次是重音。例如,“沿山脊來到雪峰山的主峰蘇寶頂,75臺風力發電機隱沒在濃厚的云層中,直到飛臨眼前才能看清它們高達65米的大身影”。對這句話進行播報時必須強調數字,這在重音種類中屬于強調性重音,應采用“快慢”的重音表達方式,這樣不僅能夠凸顯出主峰的高大巍峨,更能顯示出它所蘊含的豐富能量。
再次是語氣。比如,講到鳳凰古城的過去時,目的是將過去與現在進行對比,基調是贊美、歌頌,語勢是波峰式,所以配音員在表達時氣徐聲柔,給受眾營造了古色古香的氛圍;而講到鳳凰古城的現在時,氣足聲平,給受眾營造了現代文明沖擊下的時尚感。
最后是節奏。例如,“起跳,選手飛行最高時速可達到每小時200公里,借助風力,更快、更遠,或者直擊靶心”,配音人員若能做到語速快、氣較促、頓挫短暫、語言密度大,整體便會呈現出急促、緊張的感覺,將會更好地把這種危險的極限運動帶給人的緊張、害怕、恐懼描繪出來。
配音技術的熟練運用為實現技術到藝術的超越提供了極大的可能性,而真正實現超越到達藝術層面,配音人員還需提高自己的理論修養、豐富自己的人生閱歷。
4.2.1 探索實踐,感同身受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對于紀錄片配音藝術創作主體來說,要盡可能地對解說詞和畫面進行深入了解,就像表演藝術一樣,努力做到感同身受[12]。例如,外國很多紀實探險類紀錄片都讓探險主角給紀錄片進行配音,這種畫里畫外合二為一的效果給觀眾帶來了更真實的體驗,凸顯了電視紀錄片的真實性特征。
4.2.2 立足受眾,貼近生活
都說“藝術來源于生活”,對于電視紀錄片配音藝術的創作主體來說,受眾就是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在改革開放前期,配音員讀解說詞時,發聲的力度相對較強,音調普遍較高,聽起來居高臨下,與受眾的距離較遠[13]。而改革開放后,隨著大眾文化的興起,電視紀錄片開始趨向人本主義、平民視角,努力貼近生活、切近真實,于是配音創作也走上了平實、質樸、自然的表達路線。這種看似自然的狀態,實際上是更高層次的控制。
配音創作過程中,配音員的主觀能動性發揮著非常大的作用,其能夠通過想象和超越實現由“藝”入“道”的過程。
4.3.1 賦予想象,回歸自然
西方現當代哲學認為,想象是實現超越的途徑。其實在紀錄片配音藝術創作技巧中,情景再現就有想象的成分在,創作主體通過想象,利用有聲語言將文字轉化成生動的畫面。
4.3.2 超越境界,圓融和諧
在超越路徑中,創作主體創造出來的意境之美、留白之美及交融之美足以給予受眾審美上的愉悅和享受。
意境之美就是要達到情與景匯、意與象通的效果[14]。比如,在紀錄片《航拍中國》湖南篇中,首先是通過不同角度藝術化地再現了湖南多個地區的自然風光和人文景象;其次是配音員通過有聲語言表達,以聲化情,營造出比畫面、音樂等元素更強烈的意境美。
留白之美在于言有盡而意無窮的回甘。例如,在《航拍中國》湖南篇的最后,隆平稻作公園就體現出了留白之美。在長句表達中稍作停頓,以留白的方式作為強調,展現了隆平稻作公園背后的故事,產生了無窮的留白之美,同時也引發了受眾對人與自然生命共同體的思考。
交融之美便是由景到情、由象到意,實現情景交融、象意合一,這樣的交融讓原本單一的表達方式變得更有生命力,仿佛一切都“活”了起來。
從幾千年前古人對于技術與藝術的美學思考,到今天配音創作在技術與藝術上的深入探索,二者的關系就是在此消彼長的過程中尋求一種平衡的狀態。而這種平衡體現在“技”是“藝”的基礎,“藝”是“技”的升華,而更高層次的“道”是對“技”和“藝”的超越。配音作為一門聽覺藝術,對聲音的要求更為嚴苛,所以配音人員只有平衡好“技”與“藝”的關系,才能在配音藝術創作道路上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