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希豐
(四川大學 文化科技協同創新研發中心,四川 成都 610064)
南宋王朝因偏安南中國半壁江山的立國格局,川陜地區的軍事戰略地位十分突出。就進攻而言,川陜被視作南宋實現中興大業的基地,“號令中原,必基于此”;從防守的角度看,川陜對于東南戰場具有重要的戰略牽制作用,是保障東南安全的外圍屏障,時人因有“無蜀是無東南”之語。①關于南宋川陜地區軍事戰略地位的重要性,參看何玉紅《整體防御視野下南宋川陜戰區的戰略地位》,《國際社會科學雜志》2009年第3期,第57-65頁。
南宋初年,川陜地區出現過兩位頗負盛名的政治人物:一位是建炎三年(1129)至紹興三年(1133)任川陜宣撫處置使、曾發動富平之戰的中興名相張浚;另一位則是取得過和尚原、仙人關大捷的蜀口守將吳玠。圍繞張浚經營川陜、吳氏世將守蜀,學界已有相當豐碩的研究成果。②參見王智勇《南宋吳氏家族的興亡》,成都:巴蜀書社,1995年;楊倩描《吳家將——吳玠吳璘吳挺吳曦合傳》,保定:河北大學出版社,1996年;蔡哲修《張浚與川陜的經營(1129—1133):“南宋偏安局面的形成”研究之二》,《大陸雜志》1999年第九十九卷第1期,第13-30頁;何玉紅《南宋川陜邊防行政運行體制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王化雨《南宋紹興前期的中央遣蜀帥臣》,《四川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1期,第22-29頁;王化雨《南宋中期朝廷對四川的經營:以吳挺事跡為例》,《四川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6期,第151-158頁;陳希豐《吳璘病篤與蜀口謀帥:南宋高孝之際川陜軍政探析》,《中華文史論叢》2020年第3期,第241-265頁;陳希豐《以武制文與三司分立:南宋初年川陜高層的權力格局》,《文史》2021年第4期,第65-86頁。
值得注意的是,從紹興二年(1132)末南宋中央宣布召回張浚到紹興四年(1134)下半年形成“川陜兵柄皆屬吳玠”.③李心傳撰,胡坤點校:《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七十九,紹興四年八月庚辰,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1489頁。局面之間,存在短暫的王似帥蜀期。以往關于這段歷史的研究主要側重宋金戰事(如饒風關之戰、仙人關之戰),而對王似及其任內川陜軍政權力與邊防格局的探討則相對薄弱。事實上,考察王似帥蜀對于我們理解南宋初年朝廷治蜀方略、川陜邊防戰略格局之演變以及吳玠的快速崛起等重大問題均有裨益。
有鑒于此,本文從張浚繼任者王似切入,通過梳理王似生平仕履、與張浚權力交接之過程,重點分析朝廷選用王似帥蜀的出發點及其任內川陜人事與邊防戰略格局的變與不變,以期進一步加深學界對南宋川陜軍政及朝廷與地方間關系的認識。
建炎三年(1129),尚處存亡之秋的南宋朝廷忙于躲避金軍兵鋒,對千里之外的川陜無暇關照,同時也是出于分散東南壓力、開辟第二戰場的需要,遂委任知樞密院事張浚為宣撫處置使,許其在川陜地區享有軍、政、財的一切支配權。進入紹興二年(1132)后,南宋政權逐漸擺脫危如累卵的局面,在江南站穩腳跟。是歲末,朝廷正式宣布將張浚召回,代之以王似。
在南宋初年的川陜戰場,王似其實是一位頗為重要的政治人物?;蛟S是未有傳記資料存世的緣故,學界對其一直缺乏專門的討論。作為張浚的繼任者,王似有何過人之處?朝廷委之以川陜重任,又是基于怎樣的考慮?.
王似,字伯紹,相州安陽(今河南安陽)人。其家世、出身及早年仕履皆不詳??芍氖撬诨兆谡?、宣和年間歷職河東路運判、運副、淮南路運使。①徐松輯,劉琳、刁忠民、舒大剛等點校:《宋會要輯稿》禮五之五、選舉三十三之三十二、三十四,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 565、5900、5902 頁。宣和末,王似接替名將種師中出任西北五帥之一的環慶路經略安撫使、兼知慶陽府(今甘肅慶陽),其間“羌戎綏服其風聲,吏士畏安其教令”②綦崇禮:《北海集》卷三《徽猷閣直學士通議大夫知慶陽府王似可差知成都府制》,《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34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542頁。。
王安中《初寮詞》存有一首《一落索》的詞作,題注“送王伯紹帥慶”,曰:
塞柳未傳春信,霜花侵鬢。送君西去指秦關,看日近,長安近。玉帳同時英俊,合離無定。路逢新雁北飛來,寄一字,燕山問。③王安中:《初寮詞·一落索》,《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487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379頁。
征諸史籍,王安中以宣和五年(1123)正月授命河北河東燕山府路宣撫使、知燕山府(今北京),七月六日到任治事,宣和七年(1125)四月罷職還朝。④脫脫等:《宋史》卷二十二《徽宗本紀》,宣和五年正月辛酉,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411頁;李埴撰,燕永成校正:《皇宋十朝綱要校正》卷十八,宣和七年四月,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536頁。由“路逢新雁北飛來,寄一字,燕山問”,可知安中作此詞時尚在燕山任上。時逢王似受命“西去”“帥慶”,安中以詞贈別?!坝駧ね瑫r英俊,合離無定”一句則顯示王似“帥慶”前曾任職河北河東燕山府路宣撫司幕中。換言之,王似由宣司僚佐出知慶陽府,必在宣和五年七月至宣和七年四月間。當時,南宋中興宰相呂頤浩正以燕山府路都轉運使的身份任職燕山,同在宣司“玉帳”之中。⑤劉云軍:《呂頤浩年譜》,保定:河北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29-37頁。不僅如此,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還記載王似與頤浩“聯姻”⑥李心傳撰,胡坤點校:《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六十三,紹興三年二月丁未,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1242頁。,張浚在奏疏中亦稱“王似與宰相呂頤浩通鄉里親戚之好”⑦佚名:《中興兩朝編年綱目》卷四,南京:鳳凰出版社,2018年,第171頁。。案頤浩“滄州樂陵(今山東樂陵)人”⑧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卷一九四,紹興九年四月條引《呂頤浩行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1398頁。,與王似具為河北人氏。因此,王似與呂頤浩既屬同鄉,又系同僚,更兼姻親,這些關系為后來王似在頤浩主政期間接替張浚帥蜀提供了助力。
建炎三年(1129)八月,擁有“節制陜西六路軍馬”權的陜西節制使王庶因延安失陷之責被罷,朝廷選用的繼任者正是王似(稍后改制置使)。①李心傳撰,胡坤點校:《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二十六,建炎三年八月甲寅,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604頁。也就是說,當建炎三年末張浚以宣撫處置使的身份進入川陜時,王似恰是陜西六路最高軍政長官。出于全面掌控川陜兵柄的需要,張浚很快以便宜權免去了王似環慶帥兼陜西制置使的職務,將其內調成都。
關于王似軍政方面的素質,紹興三年(1133),張浚在離任川陜前所上奏疏中有如下評論:
鎮重寬厚,于民不擾,似之所長;于駕御將帥,裁處機事,不為身謀,以圖事功,緩急之間,恐未可仗。②黃淮、楊士奇編:《歷代名臣奏議》卷二三八,張浚上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3142頁。
張浚自稱“熟知王似平生最詳”,在他看來,王似的特質在于“鎮重寬厚,于民不擾”,故擔任諸如成都之類的內地大府長官,確系其所長;然在內外交困、兵連禍結的局面下,主持川陜軍事,駕御諸將,謀取“事功”,則非王似所能勝任。一言以蔽之,王似不擅軍務。當然,張浚此言實際暗含私意——他不希望王似掌領宣司,而在繼任者的人選上屬意其親信劉子羽。
不過,就史籍所存王似零星事跡來看,王氏似乎并非張浚所說略無軍政才能,緩急之間,未可倚仗。茲舉二例:其一,建炎二年(1128)十月,金軍攻陷陜北重鎮延安后,兵鋒直指環慶路首府——慶陽。時任知府的王似“選勁兵邀擊于險”③李心傳撰,胡坤點校:《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二十六,建炎三年八月甲寅,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604頁。.,以伏擊戰挫敗金軍,迫使其放棄西進計劃。此役王似所展現出的軍事才能受到宋廷格外重視。正是基于這一表現,高宗授之以陜西六路兵柄。其二,紹興二年(1132),興元知府王庶與蜀口守將吳玠、王彥因“職事不相協和”④李心傳撰,胡坤點校:《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五十七,紹興二年八月丙申,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1152頁。,難以共事。對此,張浚的因應措施是“命庶與知成都府王似兩易”⑤李心傳撰,胡坤點校:《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五十三,紹興二年閏四月壬子,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1103頁。,調王似北鎮興元(今陜西漢中),節制吳、王二將,擔當統籌蜀口防務的重任。此舉足見即便在張浚眼中,王似也并非全然沒有“駕御將帥”的能力。
簡要梳理王似仕履生平后,不難發現,他之所以能進入決策者視野成為新任蜀帥,當在于經歷、政治背景、能力特長等多方因素。
首先,王似具有豐富的地方大員任職經驗。他在政、宣年間已歷三路監司,此后任職陜西邊帥有年,并一度節制六路兵馬,又擁有成都這樣的大府經歷,其資望足以彈壓川陜文武,掌控局勢。同時,王似在身份上僅是侍從之臣(徽猷閣直學士),未曾躋身宰執大臣行列。這點對于當時旨在防范宣司長官過分權重的宋廷來說,頗為關鍵。
其次,就政治背景而言,王似非張?!八饺恕?。張浚被召還,核心原因在于他在地方上的過度專擅引起了朝廷的不安,嚴重阻礙中央集權。從川陜人事布局的角度考慮,經過三年多經營,當時手握蜀口兵柄的吳玠、王彥、關師古以及負責川陜理財供餉的趙開,不是跟隨張浚入川的從行人員就是其主政時著力拔擢者,他們在政治上無疑皆屬張浚“私人”。在這一人事格局下,朝廷絕不可能再選用其心腹(如劉子羽)出掌宣司,從而使川陜進入“后張浚時代”。而王似的政治優勢在于:他不僅不是張?!八饺恕保c當時主政的宰相呂頤浩“通鄉里親戚之好”。
再者,就王似在軍政方面的特長而言,此前他在慶陽據險伏擊金軍所展現出的軍事統御才能給朝廷留有深刻印象,以致數年后臨安(今浙江杭州)方面依然認為“金人攻陜西,惟環慶帥王似能堅守”.⑥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卷一五七,紹興四年三月十五日,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1139頁。??梢哉f,王似“鎮重寬厚”“能堅守”的特質與當時宋廷對川陜戰區收縮防御的戰略目標十分契合(下文詳述)。
紹興二年(1132)九月二十九日,朝令以新知興元府王似(實知成都府)為端明殿學士、川陜等路宣撫處置副使,與張浚“同治事”①李心傳撰,胡坤點校:《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五十八,紹興二年九月丙戌,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1176頁。。此舉名義上為張浚置副,實則是高宗將其召回、重組川陜高層所施放的政治信號。對此,張浚自然心領神會,“聞遣似來,即求去”.②熊克:《皇朝中興紀事本末》卷二十二,紹興二年九月丙戌,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05年影印清抄宋槧精本,第482頁。。十二月十八日,宋廷正式宣布罷免張浚,并任命奉祠居蜀的前成都知府盧法原為宣撫處置副使,“與王似同治事”.③李埴撰,燕永成校正:《皇宋十朝綱要校正》卷二十二,紹興二年十二月甲辰,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641頁。,王似為主,盧法原為輔。就此在人事任命環節完成了宣司長官的更替。
相比于朝廷人事安排的干脆利落,王似的就職經過則頗為曲折。富平之戰前后,金方軍事戰略重心西移,川陜成為金方進攻的重點區域。張浚罷職詔傳至四川,適值金軍兵鋒劍指蜀口的關鍵時期。紹興二年末,金朝陜西經略使完顏撒離喝率大軍避開吳玠所守和尚原高地,繞道商州(今陜西商州)、上津(今屬湖北鄖西),迂回進攻蜀口東側,連下金(今陜西安康)、洋(今陜西洋縣)二州。罷職之命于三年二月到達宣司駐地閬州(今四川閬中)時,“諸軍方潰”④《宋史》卷二十七《高宗本紀》,紹興三年二月丁酉,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503頁。,金兵進占興元,一度逼近利州(今四川廣元),“劍南諸州,皆為徙治之計”.⑤李心傳撰,胡坤點校:《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六十四,紹興三年四月庚寅,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1261頁。。危急關頭,張浚以便宜“秘不行”罷職詔,繼續主持川陜大局。
此次戰事中,宣司僚屬劉子羽以興元知府、利州路經略安撫使的身份與吳玠、王彥共同負責蜀口守御及反擊行動,表現突出。他與吳玠在危難中合力死守軍事據點潭毒山、仙人關,迫使撒離喝大軍無法深入四川腹地,為戰局的扭轉創造了條件。在宣司既有權力格局中,深受張浚信用又極得吳玠之心的劉子羽較之王似,無疑發揮著更為關鍵的作用。至此,張浚一度“承制以子羽為宣撫判官,與似同治事”,而“大事多與子羽謀之,似充位而已”.⑥李心傳撰,胡坤點校:《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六十三,紹興三年二月丁未,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1242頁。,將王似架空。
作為朝廷委任的宣撫處置副使、張浚的實際繼任者,王似在此次戰事中所扮演之角色頗為尷尬。他雖于二月就接受了任命,但卻一直滯留成都,并未開赴川北前線。直到五月下旬宋軍收復蜀口失地、局勢趨于緩和后,王似才與盧法原一起到達閬州就職。從朝廷發布王似就任宣副詔命到張浚正式從閬州“解使事”⑦《宋史》卷二十七《高宗本紀四》,紹興三年五月己卯,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505頁。,歷時長達八個月。
權力交接的遲滯,并非僅僅出于宋金戰爭形勢的影響、信息傳遞的不暢,⑧當時川陜與都城臨安間的文書傳遞大致需要三十至五十天,參見陳希豐:《南宋朝廷與地方間文書傳遞的速度——以四川地區為中心》,《國學研究》第四十五卷,北京:中華書局,2021年,第159-182頁。背后還涉及張浚與中央決策層在宣司繼任人問題上的激烈矛盾。對于朝廷選用王似主政川陜,張浚甚不以為然。他曾至少三次上奏提出反對,要求中央重新考慮川陜高層人事布局。紹興三年(1133)正月,接到為其置副的詔命后,張浚一面主動請辭,一面上疏極論王似出任宣副有五不可;同年四月,再次上奏王、盧“威望素輕”,乞命劉子羽、吳玠為宣撫判官;六月,在出川返回行在途中,第三次奏論王似不可任。⑨《宋史》卷二十七《高宗本紀四》,紹興三年正月庚辰、四月己酉、六月壬辰,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503、504、506頁。
客觀而論,富平之敗后,四川尚能保全,實有賴劉子羽、吳玠、王彥等宣司將佐協和共濟。紹興三年(1133)初,由劉子羽坐鎮興元統籌吳玠、王彥、關師古的蜀口防御體系已日臻穩定、完善。對此格局,張浚自然如指諸掌。在此期間,王似未得重用,幾無功勛可言,卻被朝廷驟然授以權柄,此舉很可能引發劉子羽、吳玠等人的不滿,造成將帥相爭、命令不行,使川陜重陷危局。故張浚疾呼“一旦以無功侍從驟處副任,人情謂何”.!①黃淮、楊士奇編:《歷代名臣奏議》卷二三八,張浚上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3142頁。接掌宣司后,王、盧不為吳玠所尊,將帥之間屢屢摩擦,即在很大程度上印證了張浚的預見。
此番憂慮,自非遠在東南的高宗等人所能體會。在已經不為朝廷所信任的情勢下,張浚執意違拂高宗、呂頤浩之意,數度抵制王似,薦用親信劉子羽,這樣的行為勢必將招致決策者更為強烈的反感。
張浚稱王似“無功侍從”“威望素輕”,強調其在保守四川的事業中未有功績的同時,也暗示對僅以侍從官出掌宣司、體望過輕的憂慮。當時朝野也確有任用聲望卓絕的宰執或前宰執出領川陜的呼聲。如資政殿學士李邴即上疏建議:
關陜今雖有二宣撫,其體尚輕,非遣大臣不可。呂頤浩氣節高亮、李綱識量宏遠,威名素著,愿擇其一而用之,必有以報陛下。②李心傳撰,胡坤點校:《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八十七,紹興五年三月癸卯,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1684頁。
既然劉子羽作為張?!八饺恕辈灰擞脼樾鹃L官,王似、盧法原又“威望素輕”,那朝廷何不選派重臣帥蜀呢?這恰是問題的另一關節所在。
以最高決策者的立場來說,隨著東南局勢的逐漸穩定,“張浚模式”所帶來的區域權力過分集中的威脅已不再只是疥癬之疾。在保證川陜局勢穩定的前提下,限制宣司長官職權、防范“張浚式人物”的再度出現成為當時宋廷治蜀方略的基本出發點。于是,我們看到,在召回張浚的同時,朝廷下旨降低了宣撫處置司的規制,使其由“準朝廷”降格為地方跨路級行政機構,轄區被限定在川陜一地。隨后,為張浚量身定制的“便宜黜陟權”也被迅速收回。③李心傳撰,胡坤點校:《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六十五,紹興三年五月辛巳,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1284頁。宣司長官在地方官員賞罰、任免上的權限大為削弱。具體到川陜高層人事布局,則明顯采取“分權制衡”的原則。這正是決策者沒有選派官高望隆的宰執或前宰執,而是并用王似、盧法原作為宣司長官的主要原因。
除防范地方權力過重外,朝廷之所以召回張浚、選用王似出掌宣司,還涉及央地間關于川陜戰場攻守戰略的分歧問題。對此,過往研究措意不多,以下略作闡述。
建炎四年(1130)秋,為緩解宋廷在東南戰場的軍事壓力,張浚主動糾集陜西六路兵馬二十萬(一說四十萬)與金軍主力決戰于富平(今陜西富平),結果遭致慘痛失利。此戰使宋方西師主力盡失,陜西六路漸趨淪喪,張浚本人也由邠州(今陜西彬州)、興州(今陜西略陽)輾轉退入四川盆地北沿的閬州。
一般認為,經此之役,張浚整眾退守四川,保固蜀口,繼而取得了和尚原保衛戰等一系列軍事防御戰的勝利。這一認識實際帶有一定的歷史“后見之明”,至少并不全面。有材料顯示,富平兵敗后,張浚仍主張在西部戰場大舉出師,并與旨在全力固守四川的南宋中央存在戰略層面的嚴重分歧。《建炎以來系年要錄》載有紹興二年(1132)閏四月張浚與興元知府王庶間的一段對話:
(張浚)檄召諸帥會于益昌。……浚問以進取之策,(王)庶曰:“富平之敗屬耳,軍未可用也?!笨2粯?,曰:“君欲棄三秦耶?”.④李心傳撰,胡坤點校:《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五十三,紹興二年閏四月壬子,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1103頁。
這則材料即透露出富平之敗后張浚謀求進取以收復“三秦”故地的戰略意圖,王庶因明確不支持張浚的進攻方略,很快遭到貶斥。
事實上,早在一年多以前,張浚就曾向朝廷上奏過一個“取間道至熙河”的進攻作戰計劃。《毘陵集》存有一份翰林學士張守以高宗口吻下付給張浚的手詔,詔書末尾談及呂頤浩、張俊大勝李成事。考張俊大破李成,事在紹興元年(1131)三月中旬,①李心傳撰,胡坤點校:《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四十三,紹興元年三月庚戌,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918-919頁。則此詔當作于是年三月前后。所謂“去年九月所上章”,應即富平兵敗后張浚所上待罪疏。這份手詔明確指出張浚遭遇富平之敗、“退保興州”后,仍“欲取間道至熙河,點兵以圖再舉”的作戰意圖。②張守撰,劉云軍點校:《毘陵集》卷九《賜陜西宣撫處置使張浚詔五》,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第121頁。
建炎四年(天會八年,1130)秋,金太宗采納完顏宗翰的意見,將金國軍事戰略重心西移,宗輔、宗弼大軍集結陜西戰場。富平之戰后,金軍迅速占領陜西六路,并將攻陷蜀口視為滅亡南宋政權的突破口。③張博泉:《金史簡編》,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89-90頁;趙永春:《金宋關系史》,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01-105頁。對于南宋來說,作為軍事戰略基地的陜西六路相繼淪喪,此時正當全力固守蜀口,以保障四川安危為重。然而張浚卻還欲糾集兵馬,主動出擊,試圖挽回西部戰場的頹勢。聞知此訊,高宗“宵旰增憂”,痛陳金軍“悉重兵以窺秦蜀”而“我師挫傷之余”的不利形勢,敦促張浚放棄“長驅深入”、進取恢復的計劃,令其“謹守關塞,益務持重”。
在當年下半年降付張浚的另一份手詔中,高宗再次強調了川陜戰場金軍“既得志于三秦,必垂涎于全蜀”的嚴峻形勢,要求張浚“收合痍散,養銳待時”,“據險堅壁,謹守要害”,戒其“毋疾戰以規近利,毋深入以蹈覆車”。④張守撰,劉云軍點校:《毘陵集》卷九《賜陜西宣撫處置使張浚詔五》,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第121頁。雙方之間的矛盾于此可見。
應當說,高宗之所以召還張浚,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地方權力過分集中的問題嚴重阻礙了南宋中央集權,加之張浚負有富平之敗、逼叛諸將、冤殺曲端等一連串處置失當之舉。對此,學界已成共識,不贅述。筆者在此所要強調的是:朝廷與張浚之間還存在另一組矛盾——即川陜戰場攻防戰略上的分歧。概言之,富平之敗后,最高決策層希望在川陜戰區實施收縮防御戰略,令宣撫處置司“據險堅壁,謹守要害”,全力保固蜀口;而作為戰區長官的張浚則在“謹守要害”的同時,仍孜孜謀求進取之計,“以圖事功”。
在朝廷看來,張浚在軍事上的輕率冒進態度將給西部戰場帶來重大隱患,從而使甫成立國之勢的南宋政權再度陷入危機。王似“鎮重寬厚,于民不擾”的施政特質恰與張浚的冒進作風相反,其利用地形優勢“堅守”的軍事特長也極為符合當時朝廷對川陜戰場“據險堅壁”“謹守關塞”的戰略目標。在《北海集》所存賜詔中,翰林學士綦崇禮即著重提到之所以任用王似,是“用因卿慶陽之效”,保蜀安民。⑤綦崇禮:《北海集》卷十《賜資政殿學士左通奉大夫川陜宣撫使王似乞一宮觀差遣不允詔》,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588頁。因此,從施政特質與軍事特長的角度來說,王似堪稱南宋中央在川陜戰場實施收縮防御戰略的絕佳人選。
王似主政伊始,金軍主力雖暫時北撤,但其對川陜的進攻戰略并未動搖,蜀口依然處于岌岌可危的狀態。紹興三年(1133)六月,金兵圍方山原;是年冬,襲取和尚原。⑥《宋史》卷二十七《高宗本紀四》,紹興三年六月,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506頁;李心傳撰,胡坤點校:《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七十一,紹興三年十二月條,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1380頁。在此背景下,如何有效利用張浚遺留下的人事、軍事成果保固蜀口,無疑是王似接任后的當務之急。這份成果至少包含兩方面:其一是川陜軍隊、財政舊有的人事格局,其二則是川陜戰區北部的邊防戰略格局。
首先是財政方面。張浚經營川陜,甫及入蜀即以趙開兼宣撫處置司隨軍轉運使,令其專一總領四川財賦,“應副軍期”,負責軍費的籌措與供軍錢糧的輸送。此后,張浚對善于“理財治賦”的趙開始終“委任不疑”。趙開措置改革茶、鹽、酒法,“怨詈四起”,但張浚不為所動。①《宋史》卷三七四《趙開傳》,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11598頁;李心傳撰,胡坤點校:《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三十二,建炎四年四月辛卯,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746頁。
張浚被罷后,深感失去庇護的趙開隨即遞交辭呈,但得到王似、盧法原的極力挽留。王、盧與趙開在四川共事有年,深明若非趙“理財治賦”,川陜龐大的軍事開支根本無以為繼,且此時“三軍五兵之運方急”,若“別差官主管,不知首尾”,很有可能“措置乖方,有誤贍養大軍”,造成前線混亂。因此,王、盧“共疏公勛勞,乞加因任”,力薦趙開留任,以此維持了川陜既有的財政與供軍局面。②杜大珪輯:《新刊名臣碑傳琬琰之集》中卷三二李燾《趙待制開墓志銘》,中華再造善本影印國家圖書館藏宋刻元明遞修本,第13冊,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3年,第4頁B;李心傳撰,胡坤點校:《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七十五,紹興四年四月庚辰,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1424頁。在具體施政環節上,王似也給予趙開充分支持。如紹興三年(1133)末,王似聽從趙開建議,以便宜之權將私販茶鹽的重法路分從“專置提舉茶鹽司路分”擴大到整個四川,以免“官吏觀望,全不禁戢”,造成趙開執法困難。③李心傳撰,胡坤點校:《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七十一,紹興三年十二月己丑,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1372頁。
其次是軍隊層面。張浚于建炎三年(1129)末抵達川陜戰場后,很快便以部將劉錫、趙哲、孫渥及入川后新拔擢的吳玠、劉锜取代張深、王似、辛興宗、曲端、王庶等舊帥,在短時期內完成了對陜西六路軍權的全面掌控。翌年,富平兵敗,趙哲、劉錫、劉锜等人或殺或貶,宋方基本喪失陜西六路,退保蜀口外圍,并逐步形成由關師古、吳玠、王彥三大將分守蜀口的軍事駐防格局。
其中,關師古部約兩萬人,以熙河、秦鳳兵為班底,主要活動于蜀口西側的秦(今甘肅天水)、鞏(今甘肅隴西)、洮(今甘肅臨潭)、岷(今甘肅岷縣)諸州。中路自散關至河池(今甘肅徽縣)、興州一線則由吳玠統率楊政、吳璘諸將守御,史稱“玠駐師河池,璘專守(和尚)原”.④《宋史》卷三六六《吳璘傳》,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11414頁。。知金州、兼金均房鎮撫使王彥統領“八字軍”萬人控扼蜀口右翼,兼及川陜戰區與荊襄戰區的接合部。三支軍隊由退處閬州的宣撫處置使張浚、利夔路制置使兼知興元府王庶及留居河池的宣司參議官劉子羽(后代庶知興元府)居中調護,構成蜀口最核心的軍事防御體系。紹興二年(1132)十月,高宗曾賜“陜西都統制吳玠,金房鎮撫使王彥,統制熙秦路軍馬關師古”⑤李心傳撰,胡坤點校:《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九十五,紹興二年十月庚寅,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1182頁。金帶,并降詔獎諭,正是蜀口三支主要軍事力量的反映。
王似接掌宣司后,并未效法張浚初入川陜所為,大肆更換將帥,扶植親信,而是全面承接了張浚留下的軍隊高層人事與駐防格局,仍以關師古、吳玠、王彥三大將分鎮蜀口。
關于王、盧在任期間川陜戰區主力軍隊的屯駐情況,《建炎以來系年要錄》有詳細記載:
時宣撫處置副使王似、盧法原同在閬中,乃分陜蜀之地,責守于諸將。自秦、鳳至洋州,以利州路制置使、兼本司都統制吳玠主之,屯仙人關;金、房至巴、達,以鎮撫使兼本司參議、同都統制王彥主之,屯通川;文、龍至威、茂,以降授武略大夫、知綿州、兼綿威茂州石泉軍沿邊安撫使劉锜主之,屯巴西;洮、岷至階、成,以熙河路馬步軍總管、統制熙秦軍馬關師古主之,屯武都。⑥李心傳撰,胡坤點校:《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七十一,紹興三年十二月庚戌,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1380-1381頁。
這段材料對于我們認識紹興初年川陜軍事格局至關重要,《中興紀事本末》《齊東野語》《山堂考索》《宋史》等史籍也都有類似的記載。需要略作交代的是劉锜軍。富平之戰后,涇原帥劉锜被罷,內調川中。紹興三年(1133)初,金軍侵梁、洋,一度逼近利州。危急關頭,張浚重新起用劉锜為宣撫司統制、綿威茂石泉軍沿邊安撫使,負責在四川盆地外沿策應關師古與吳玠大軍。①章穎:《重刊宋朝南渡十將傳》卷一《劉锜傳》,《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第87冊,濟南:齊魯書社,1996年,第589頁。于是有了蜀口三大將以外的第四支軍隊。
宋金邊境線十分漫長,從江淮向西經過京湖直到川陜,綿延數千里。為應對金軍進攻,南宋往往采取諸軍分地戍守的辦法。各主力軍隊都有相應的防區,宋人稱“地分”。如這一時期的江淮戰區中,韓世忠守淮東,劉光世守淮西,岳飛則負責江淮與京湖銜接部的江(今江西九江)、蘄(今湖北蘄春)、舒州(今安徽潛山)段江防。②陳希豐:《南宋京湖戰區史——兼談岳家軍的防區及隱患》,《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2期,第85-97頁。就川陜戰區四將所領“地分”來看,基本維持了張浚任內關師古、吳玠、王彥三大將分守蜀口的軍事格局。不過,具體到核心屯駐地,則存在微妙變化,以下略作闡述。
1.中路吳玠軍。必須指出的是,上引《建炎以來系年要錄》與他書所述有一關鍵性差別:《要錄》稱該時期吳玠“屯仙人關”,而他書皆作“屯和尚原”。從《要錄》李心傳注文來看,改“和尚原”為“仙人關”乃是他有意為之。因李心傳發現:紹興三年(1133)冬,宋軍已棄守和尚原高地,只是出于隱晦,“失和尚原”之事“史及《吳玠碑志》皆不載”③李心傳撰,胡坤點校:《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七十一,紹興三年十二月,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1381頁。,故他認為“(退)屯仙人關”才能代表王、盧主政時期吳玠軍的布防格局。這一點在《金史·太宗本紀》與《金史·兀朮傳》都可得到明確印證。④脫脫等編:《金史》卷三....《太宗本紀》、卷七十七《完顏宗弼傳》,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65、1754頁。.總之,張浚在任期間,負責陳倉道防務的宣司都統制吳玠駐守秦嶺北口的和尚原高地。紹興三年(1133)冬,金軍再攻和尚原。吳玠一軍未作強烈抵抗,而是選擇戰略性收縮,將守御線主動后撤到了鳳州與興州間的仙人關要塞。
2.東路王彥軍。宣撫處置司同都統制王彥的“八字軍”原本駐扎于蜀口東側的金州、石泉(今陜西石泉)一線。紹興二年(1132)末,金軍攻克金州與饒風關后,王彥即率軍越米倉山,南撤至蜀中的達州(今四川達州)一帶,守備米倉道、洋巴道兩條入川通道。達、渠(今四川渠縣)、巴州(今四川巴中)地區,水網交錯利于軍糧補給。金軍退兵后,為因應全面防御戰略,王彥雖遣軍北上收復金州及周邊州縣,并留“格禧以兵三千控御”⑤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卷一五五,紹興三年二月二十四日條,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1120頁。,但其主力軍隊仍留駐在川東地區。據《要錄》記載,紹興五年(1135)二月盧法原病卒時,“金房鎮撫使兼本司同〔都〕統制王彥有眾七千在渠州”.⑥李心傳撰,胡坤點校:《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八十六,紹興五年閏二月丁卯,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1648頁。,可見王彥主力一直屯兵川東。此后王彥受命移屯京湖戰場,也是“自渠州以所部之鎮至荊南”⑦李心傳撰,胡坤點校:《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九十二,紹興五年八月壬寅,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1766頁。的。
3.西路關師古軍。張浚在任期間,關師古軍主要游奕于蜀口西側的秦、鞏、洮、岷諸州,并曾給予隴右地區的金齊軍隊以有力牽制。此期,隨著蜀口諸軍全線退守,師古亦退屯階州(今甘肅武都)。然后,川陜戰區的整體收縮態勢,直接造成關師古軍孤懸于外,既無糧草接濟,又無軍事上的配合,處境十分艱難。紹興四年(1134)初,關師古曾上奏朝廷,陳述“關外止有師古一軍占護要沖”,而宣撫司又“別無應副”的不利境地,希望朝廷予以后勤補給上的支持。⑧李心傳撰,胡坤點校:《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七十二,紹興四年正月條,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1393頁。然而,還未等到宋廷作出回應,關師古便在兵敗無糧的窘境下投降了偽齊。
綜上可見,王似、盧法原繼掌宣司后,很大程度上繼承了張浚遺留下的財政、軍隊人事。蜀口軍事屯駐格局方面,同樣承襲了張浚在任時的面貌,以關師古、吳玠、王彥、劉锜四將分守。不過,具體到軍隊駐地,則又呈現出明顯的戰略收縮態勢,這與朝廷任用王似持重待敵、“謹守關塞”的預期甚為相符。
南宋時期,由于川陜與中央的空間距離過于遙遠,致使朝廷對該地區的直接管控存在不小的困難。對此,宋廷采取“特殊政策”,派遣以文臣為主體的宣撫使、制置使、宣諭使及總領財賦等長期任職蜀地,賦予其便宜權,使之充當朝廷治理蜀地、鞏固國防、協調中央與地方勢力間關系的代理人。宣司長官等代理人的選用很大程度上可以折射出南宋治蜀政策的導向。
結合對王似仕履生平與施政特長的梳理,我們得以分析張浚罷任前后朝廷治蜀的基本方略:就中央地方間關系而言,糾正“張浚時代”宣司長官過分專擅之弊,在施行川陜“特殊化政策”的同時適當加強中央集權,防止“張浚式人物”再現;對外關系方面,則在川陜戰場實施收縮防守戰略,“據險堅壁”,“謹守關塞”,全力保固蜀口。以往研究較多注意到中央地方間權力關系的一面,而對張浚與南宋中央在川陜攻防戰略上的分歧則關注不足。
王似擔任宣司長官后,在保證川陜軍隊、財政人事穩定的基礎上,切實貫徹南宋中央下達的收縮防守戰略,進而取得仙人關戰役的重大勝利。同時,“張浚時代”宣司長官權重難制、專擅跋扈的局面也得以有效遏制。從這些角度來說,宋廷選拔王似帥蜀無疑是成功的。不過,與之相伴隨而生的新問題是:基于朝廷遏制宣司長官的政策導向,蜀口守將吳玠的實力不斷坐大,閬州宣司與吳玠間的關系愈發緊張,并最終導致宣司分化為川陜宣撫司、四川制置司、四川都轉運司三個不相統屬的機構及武將專兵柄局面的形成。①陳希豐:《以武制文與三司分立:南宋初年川陜高層的權力格局》,《文史》2021年第4期,第65-8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