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熊羆十二案研究

呂霧汀

熊羆十二案，又稱鼓吹十二案，是鼓吹樂的一類分支。熊羆十二案創(chuàng)設(shè)于南朝梁代，北周、隋、唐、宋承襲了這一形式，并在宋代大晟樂改中被取締，逐漸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此先，已有學者發(fā)表了關(guān)于熊羆十二案專門的研究成果①，但由于此文是對十二案歷史沿革的系統(tǒng)梳理，因此關(guān)于唐代熊羆十二案的論述，只是籠統(tǒng)的提到其用于元正、冬至大朝會，并奏雅樂。本文將從使用場合、使用樂曲以及樂隊配制三個方面對唐代熊羆十二案進行較為細致的探究。

一、使用場合

十二案最主要的場合就是用于元正、冬至大朝會之中，在此不再贅述。

此外，嘉禮場合中熊羆十二案還用于臨軒行事。《大唐開元禮·卷九十一》“臨軒行事”：“太樂令展宮懸于殿庭，并如常儀。設(shè)協(xié)律郎舉麾位于殿上……鼓吹令分置十二案于建鼓之外……皆如元日之儀。”

用于冊命皇太子、王公大臣。《大唐開元禮·卷一零六》“臨軒冊命皇太子”：“太樂令展宮懸于殿庭，又設(shè)舉麾位于上下。鼓吹令設(shè)十二案于建鼓之外。……奉禮設(shè)門外位，皆如元日之儀。”《大唐開元禮·卷一零七》中“內(nèi)冊皇太子”也有相同的記載。冊命王公大臣也要設(shè)鼓吹十二案，《通典·卷一百二十五》：“若冊三師、三公、親王，皇帝服袞冕之服，鼓吹令設(shè)十二案。”

皇帝舉行冠禮、加元服、設(shè)受冠之席時都要設(shè)熊羆十二案。《明集禮·卷二十五》：“唐上舍奉御，設(shè)御冠席于太極殿守宮，設(shè)群臣，次于朝堂，大樂令設(shè)宮縣于殿庭，鼓吹令設(shè)十二案于建鼓之外……皇帝加元服，則尚舍奉御掌，設(shè)冠席，守宮掌設(shè)次，大樂令掌設(shè)樂，鼓吹令掌設(shè)十二案。”

上述這些場合都以皇帝為主要人物。在唐代，受到北朝女性權(quán)重的影響，皇后享有較大的權(quán)利與地位，而皇太子又是皇權(quán)的繼承者，這兩人都是至高無上的皇權(quán)的延伸②。因此，在元正、冬至的重大節(jié)日群臣朝賀之時，皇后、皇太子也接受朝賀，并使用了鼓吹十二案。

《大唐開元禮·卷一百五》：“皇后受群臣賀，右皆如元日奉賀之儀，……皇后會命婦，右皆如元日之儀，……皇太子會群官，右皆如元會之儀，……皇太子會宮臣，右皆如元會之儀。”

皇太子冠禮也用十二案。《明集禮·卷二十五》：“唐皇太子冠前一日，尚舍奉御設(shè)御幄于太極殿，衛(wèi)尉設(shè)群官及朝集，使次于左右朝堂，大樂令設(shè)宮懸于殿庭，鼓吹令設(shè)十二案。”文獻中多次提到“如元日之儀”，意為禮儀設(shè)置都如元正、冬至節(jié)日時一般，在樂器布置方面，就體現(xiàn)在“展懸設(shè)案”③，可以看出在大朝會上展懸設(shè)案已經(jīng)形成了一種固定的制度了。

唐代賓禮場合，朝會外蕃之主亦設(shè)十二案。《新唐書·禮樂志》記其禮儀較詳：“蕃主奉見。前一日，……守宮設(shè)次，太樂令展宮縣，設(shè)舉麾位于上下，鼓吹令設(shè)十二案，乘黃令陳車輅，尚輦奉御陳輿輦。”而會見蕃國使臣時，不設(shè)鼓吹十二案，且只有會見大蕃大使才設(shè)樂懸④，側(cè)面反映了鼓吹十二案的作用之一是為了以壯聲勢、增加場面，提高接待規(guī)格。

熊羆十二案還用于軍禮中的唐代帝王大射。《大唐開元禮·卷八十六》：“前一日，太樂令設(shè)宮懸之樂、鼓吹令設(shè)十二案于射殿之庭……樂作及會如元會之儀……皇帝欲射，協(xié)律郎舉麾，先奏鼓吹，兩奏樂《騶虞》五節(jié)，御乃射。”

熊羆十二案也用于吉禮場合。封禪是古代帝王祭祀天地的典禮，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舉行封禪儀式取唐舊制，雖由于某些原因，沒有用熊羆十二案，但在唐代的封禪儀式中是有熊羆十二案的。《五禮通考·卷五十二》：“又案唐封禪，備法駕，凖故事。乘輿出京，并用法駕所過州縣不備儀仗，其圜臺上設(shè)登歌、鐘、磬各一具，封祀壇宮架二十虡，四隅立建鼓，二舞社首壇設(shè)登歌如圜臺，壇下宮架、二舞如封祀壇朝覲壇宮架二十虡，不用熊羆十二案。”

用于宗廟儀式。《宋史·列傳第一百九十八》：“（和峴）又嘗言：依舊典，宗廟殿庭設(shè)宮縣三十六架，加鼓吹熊羆十二案，朝會登歌用五瑞，郊廟奠獻用四瑞。”在宗廟祭祀時加入熊羆十二案是乾德四年“和峴樂”一系列改革措施中的一項，遵循的是唐代舊制，因此唐代熊羆十二案也應(yīng)用于宗廟之中。

唐代熊羆十二案所用場合除嘉禮外，還用于賓禮、軍禮與吉禮，這遠比“施于殿廷”、“用于元正、冬至朝會”的范圍要廣。

二、使用樂曲

上述材料提到十二案所奏之樂為雅樂，唐代雅樂的代表便是十二和。十二和是初唐時以十二律之序，旋相為宮之法，使之成調(diào)，制為“十二和”⑤，目的是為了“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開元年間又增三和，為“十五和”，《通典·卷一百四十二》：“至開元中，又造三和樂，共十五和樂，其曰《元和》《順和》《永和》《肅和》《雍和》《壽和》《太和》《舒和》《休和》《昭和》《祴和》《正和》《承和》《豐和》《宣和》。”

文、武二舞是宮廷雅樂樂舞，每舞各六十四人，也就是《論語》所說的“八佾舞于庭”的樂舞隊列。唐代二舞為《九功》《七德》，作為樂舞作品也需要樂隊來完成樂的部分，這個人物就交給了樂懸樂隊，鼓吹十二案便與其一同演奏。

此外，《樂府雜錄·熊羆部》：“其熊羆架，有十二，用木雕之，悉高丈余，其狀如床，上安版，復(fù)施寶幰，皆金彩妝之于其上，奏雅樂，含元殿方奏此樂也。奏唐《十二時》、《萬宇清》、《月重輪》三曲，亦謂之十二按。”其中提到還另有唐《十二時》、《萬余清》、《月重輪》三曲。根據(jù)《唐會要·卷三十三》“雅樂下”記載《十二時》與《萬宇清》都是太樂署供奉曲名：“天寶十三載七月十日。太樂署供奉曲名。及改諸樂名……太蔟宮時號沙陀調(diào)……蘇莫遮改為萬宇清……林鐘角調(diào)……十二時。”而《月重輪》一曲在《唐音癸籖·卷十三·樂通二》“唐曲”中有說明：“太和、破陣樂、破陣子、小秦王、上元子、大定樂、奉圣樂、十二時、萬宇清、月重輪。以上樂曲出前雅樂及各朝樂中，而十二時以下三曲亦含元殿熊羆部十二按，所奏雅樂也，故別著之合凡十曲云。”也就是說，《月重輪》與前兩首樂曲一樣，也同為雅樂。

這三首樂曲既然都是“奏雅樂”，那為什么會被單指出來呢，極有可能是因為它們并不用于含元殿上演奏，而是用于其他場合演奏，筆者根據(jù)各樂曲的內(nèi)容推測可能用于會見外藩之主的場合。《萬余清》是西域的《蘇幕遮》傳入唐代后的變體；煬帝時曾由樂正龜茲人白明達將《十二時》改制成“新聲”，與外來曲調(diào)也有關(guān)系，那么在這一場合使用可以展示唐代海納百川的氣概。《月重輪》內(nèi)容描寫的是歌頌統(tǒng)治者賢明、有德的，可以向外番展示帝王德賢形象，這三首樂曲在外交場合使用再合適不過了。

熊羆十二案所奏雅樂曲目除唐代的“十二和”、文武二舞、三首被列舉出的雅樂作品以外，其他樂曲還有大射禮中的《騶虞》；“皇太子奏《貍首》之曲”；在武則天之前坐立部伎中三部樂舞作品也被作為雅樂，《通典·卷一百四十六》：“舊《破陣》《上元》《慶善》三舞，皆易其衣冠，合之鐘磬，以饗郊廟。自武太后革命，此禮遂廢”；“備用雅樂”的《龍池樂》、“采開元雅樂制”的《云韶法曲》與《霓裳羽衣曲》，以及其他唐朝歷代新創(chuàng)作的雅樂曲目等。

文獻中沒有明確列出熊羆十二案所用的所有樂曲，但“奏雅樂”一言則劃定了熊羆十二案所奏曲目的范圍，應(yīng)都是用與朝會、祭祀的雅樂。因此筆者認為許文中“鼓吹十二案之樂應(yīng)是由樂工、歌者、舞人及諸雜伎樂人參加的表演藝術(shù)”的觀點還有值得商榷之處，歌、舞、樂在雅樂中均有使用，但雜技樂人即使是在思想十分開放的唐代也是不會將其放入雅樂中的，這終究還是屬于俗樂部分的。

三、樂隊配置

唐代熊羆十二案所用樂隊配制統(tǒng)一為羽葆鼓、大鼓、金錞、歌、簫、笳，共九人，《新唐書·禮樂志十一》：“若朝會，則加鐘磬十二虡，設(shè)鼓吹十二案于建鼓之外。案設(shè)羽葆鼓一，大鼓一，金錞一，歌、簫、笳皆二。”《舊唐書·職官志》《唐六典·太常寺》也有相似的記載。

唐代鹵簿鼓吹分為五部：棡鼓部、羽葆部、鐃鼓部、大橫吹部、小橫吹部。十二案中用到了特殊的羽葆鼓，這與鹵簿鼓吹中的羽葆部有著怎樣的關(guān)系呢？劉洋《唐代宮廷樂器組合研究》⑥考察羽葆部所用樂器為歌、羽葆鼓、簫、笳、錞于。這與鼓吹十二案所用樂器只差一架大鼓。在《文獻通考·樂考》中的“熊羆鼓”條記載：“熊羆鼓，其形制小而有架，具羽葆流藕之飾。《唐樂圖》所傳：羽葆部，熊羆十二案用之。”也就是說，熊羆十二案可以直接使用羽葆部的樂隊。

羽葆鼓吹在鹵簿鼓吹中是一種規(guī)格較高的鼓吹，用于皇室出行儀仗鹵簿隊伍中，也可以給賜有重大功勛的官員，屬于軍樂。《新唐書·儀衛(wèi)志》中記載羽葆部樂曲有《太和》《休和》《七德》《騶虞》《破陣樂》等共十八首。《太和》《休和》是唐雅樂十二和曲中的樂曲；《七德》是二舞中的武舞；《龍池》記載使用的是雅樂曲調(diào)，《通典·樂六》：“自長壽樂以下，皆用龜茲樂，舞人皆著靴，唯龍池樂備用雅樂，而無鐘磬，舞人躡履。”羽葆部樂曲基本都為雅樂樂曲，暗合了熊羆十二案奏雅樂的特點。

唐代的熊羆十二案與羽葆鼓吹樂隊配制極其相同，二者演奏的樂曲也有所重合，如《太和》《休和》《七德》等，但使用場合卻大不相同，這二者的異同與內(nèi)在的聯(lián)系還有待我們進一步發(fā)掘。

結(jié) 語

筆者認為熊羆十二案作為鼓吹樂的分支，在唐代具有雅化的傾向。楊蔭瀏《中國古代音樂史稿》中對雅樂的定義是：“秦、漢以后所謂宮廷雅樂，主要包括祭祀音樂和朝會、宴饗等場合中所用帶有典禮性的音樂。”⑦學界對于這一觀點也多表示認同。熊羆十二案所用樂曲皆為雅樂，而使用場合也都是雅樂場合，都是與樂懸一同出現(xiàn)，也就是“太樂令展宮懸，鼓吹令設(shè)十二案”，簡稱“展懸設(shè)案”。無論是從其用樂曲目還是用樂場合來看，熊羆十二案在唐代都十分具有雅的性質(zhì)。此外，從文獻記述的角度也可以看到唐人對于熊羆十二案的態(tài)度，《新唐書·禮十一》《通典·樂四》都是在論述樂懸之制時提到登歌、二舞與十二案。這反映了唐代至少是有想將十二案這一形式融入雅樂的趨向的，以增添雅樂中音樂的多樣性。

其次，在后晉時期的十二案有樂舞的記載，《舊五代史·音樂志》：“殿庭仍加鼓吹十二按。《義鏡》云：常設(shè)氈桉，以氈為床也。今請制大床十二，床容九人，振作歌樂，其床為熊羆貙豹騰倚之狀以承之，象百獸率舞之意。分置于建鼓之外，各三桉，每桉羽葆鼓一，大鼓一，金一，歌二人，簫二人，笳二人。十二桉，樂工百有八人，舞郎一百三十有二人，取年十五已上，弱冠已下，容止端正者。其歌曲名號、樂章詞句，中書條奏，差官修撰。”后晉建國共十二年，且為地方官員篡權(quán)登基，諸多制度都承襲唐代，其中也包括了熊羆十二案。后晉時的十二案性質(zhì)及其配置都與唐代相一致，但不同的是，在此條記載中，熊羆十二案的樂隊中另外還設(shè)置了舞郎隊伍，一共一百三十二人，若平均到每案，則是一案十一人。關(guān)于熊羆十二案用舞郎的記載，但現(xiàn)已知的文獻只有此一處，因此，唐代或者是承襲了十二案制度的宋代所用的熊羆十二案中是否存在舞郎，還有待我們發(fā)掘新的材料對其進行佐證。■

注釋：

① 許繼起.鼓吹十二案考釋[J].中國音樂學,2004,(04):76-83.

② 張玉亭.唐代朝賀禮研究[D].福建師范大學,2019.

③ 唐代太常寺內(nèi)太樂署與鼓吹署各司其職，“太樂令展宮懸，鼓吹令設(shè)十二案”的用樂方式又被稱為“展懸設(shè)案”。

④ 《大唐開元禮·卷八十》“皇帝宴蕃國使”：“若大蕃中使、小蕃大使等以下則不設(shè)樂及黃麾杖。”

⑤ 李石根.唐代音樂文化的兩大體系——大唐雅樂與燕樂[J].西安音樂學院學報,2003,(04).

⑥ 劉洋.唐代宮廷樂器組合研究[D].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2008.

⑦ 楊蔭瀏.中國古代音樂史稿（上）[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81: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