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東霖 許 輝
中南財經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0
自1979年頒布的第一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以下簡稱《刑法》)以來,關于刑事責任年齡問題一直沒有作出過改變,但隨著經濟社會發展,我國未成年人接收到的信息越來越豐富,心理與生理都更加早熟,在司法實踐中未成年人犯罪率直線上升。為解決這一現實難題,現我國已施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十一)》(以下簡稱《刑法修正案(十一)》)調整了最低刑事責任年齡,在特定情形下,經特別程序,對法定最低刑事責任年齡作個別下調。《刑法修正案(十一)》規定,已滿12周歲不滿14周歲的人,犯故意殺人、故意傷害罪,致人死亡,情節惡劣的,經最高人民檢察院核準,應當負刑事責任。以一刀切的方式直接下調刑事責任年齡顯然不符合我國目前的社會情緒和基本國情,勢必會在司法實踐和輿論處理當中遇到阻礙,故許多學者和司法實務人員認為除了遵照《刑法修正案(十一)》規定的在特定情況下下調法定刑事責任年齡之外,還應引入國外的“惡意補足年齡”制度來緩沖刑事責任年齡下調過程中對司法實務帶來的沖擊。
“惡意補足年齡”規則是一種起源于英美國家,用以判定一定年齡段的低齡未成年人是否具有刑事責任能力的規則。如果本來因為年齡不達標準而被推定為無刑事責任能力的未成年人被控方指出其在實施危害行為時具有明顯惡意,并且能拿出相關證據證明,則該未成年人無刑事責任能力的推定會被推翻,繼而承擔其應當承擔的刑事責任。在一起典型案件中,英國司法實務界對“10至14歲兒童能否自證自己不存在惡意從而被認定為無刑事責任能力”而爭論不休,后來這一推定被明確廢止,該規則便退出了英國歷史舞臺。對于美國而言,人們呼吁對未成年人的刑罰應該是出于救助和教育而不是懲罰,于是其設立了獨特的少年法庭,所有關于未成年的違法行為都在少年法庭中審理,但由于少年法庭設立的目的與刑事法庭不同,二者程序規則有很大差異,在惡意的證明標準等問題上出現了許多爭議。
如今未成年人思想和身體的發展速度,與我們的預期是有偏差的,這樣的偏差之下不能準確地適用法律、指導司法實踐。我國由于地區發展差異,未成年人的身心發展也存在“滯后”情況。這些因素在未成年人的實際理解能力和標準之間存在差異,并且引入惡意的年齡補充規定可以靈活判斷未成年人的刑事責任是否存在,并根據案件的具體情況做出實時判斷,可以更好地考慮時間和空間之間的差異對未成年人的影響。
1.有利于維護社會治安,降低未成年人犯罪的可能性
近些年未成年人犯罪的低齡化、暴力化傾向日益突出,造成了極大的社會危害。未成年人犯罪在目前的社會法治建設中已成為一個嚴重問題,隨著我國經濟社會的迅速發展,未成年人早熟與心智成熟提前現象大幅度存在。我國修改前的《刑法》在對于刑事責任年齡段設置的14周歲以下和14至16周歲的剛性規定已經越來越顯示出其局限性,已無法適應對未成年人惡意犯罪進行有效打擊的需要。與時俱進地對法律進行調整,以適應新的國情和輿論需求,更有效地維護社會長久治安,充分發揮刑罰的懲戒作用和預防作用,告慰受害人家屬,警告潛在的犯罪人,發揮刑罰的一般預防作用。
2.與刑事責任年齡下調的趨勢相適配,幫助其度過轉型期
2021年3月1日施行的《刑法修正案(十一)》,對刑事責任年齡作出了個別下調的特殊規定,這一舉措是根據社會需要調整的最新趨勢。中國幅員遼闊,人口眾多,地區差異大,發展極不平衡,統一降低未成年人刑事責任年齡起點并不能適應中國各個地區的實際情況,若在《刑法修正案(十一)》的基礎上再借鑒惡意補足刑事責任年齡規則,兩者相互配合進行適用,能更好適應未成年人犯罪案件的處理,可以彌補立法的不足,提高法律運用的靈活性[1]。
3.在法律實踐中體現罪責刑統一的原則
罪責刑相適應,是指對不同犯罪的處罰,不僅要考慮行為產生時的客觀原因還要考量具體的犯罪行為、罪行、犯罪后果等因素,吸收惡意程度和再犯可能性要素來充分考慮,不能過于簡單化、程式化。我國現行刑事責任年齡制度規定未滿法定刑事責任年齡不負刑事責任,但免責并不意味著免罪,不負刑事責任與不認為是犯罪是兩種不同的概念。既然罪行是確定無疑的,而行為人的主觀惡意又達到了足以補足年齡的程度,那么對行為人進行相應的刑事處罰,是必要的也是合理的。
在《刑法修正案(十一)》施行前,由于有關未成年人的犯罪的案件層出不窮,且大有愈演愈烈之勢。其中最棘手的部分,便是刑事責任年齡以下的未成年人犯罪案件。這類犯罪,因原有制度的規定、司法實踐難展開等一系列現實因素,變得日漸難以懲治和防控。同時,這一惡性社會現象,也引起了理論學術界、相關司法工作人員和廣大人民群眾的密切關注,因此一系列關于刑事責任年齡是否應當降低的理論研究應運而生了[2]。筆者將各方觀點大致歸納為以下三類:
1.部分觀點認為應當在現有制度不變的情況下降低最低刑事責任年齡。王勝華在《降低刑事責任年齡的構想和配套舉措》中提出:隨著國家在經濟層面的回暖、綜合國力的顯著提升,國家對于“科技興國、教育強國”的多項投入也隨之提高,進而使得青少年群體身心發展速度加快,接觸成人化、社會化的事物的渠道也更加便捷和多樣。而這種心智的早熟,就不可避免地增加了青少年犯罪的可能性,讓他們在達到刑事責任能力的同時具備了主觀的惡性和十足的認知能力。此外,面對未成年人犯罪低齡化發展趨勢的日益顯著,若能及時將相關政策予以更替變革,將刑事責任年齡適度下調,將可以更有效地對該類犯罪起到震懾與懲戒功能。
2.部分觀點認為最低刑事責任年齡不應當降低。朱彥在其文章《對少年刑法的立法思考與分析》中分析道,不宜降低刑事責任年齡的原因主要為:一是通過降低刑事責任年齡來達到懲罰更多未成年人的目的,其精神顯然有違于我國刑事政策向來堅持的,以感化教育為目的的立法規則;二是基于對同一時代背景,沿海地區與廣大內陸地區甚至是不發達的邊緣山區的對比,認為一刀切式的年齡下調,必將因為各地區未成年人心智發展狀態不一而帶來實質上的不公平[3]。
3.還有部分觀點認為可在保持我國現有的制度不變下,引進西方“惡意補足年齡”規則對《刑法》加以完善。該觀點的提出,有如張拓的《最低刑事責任年齡彈性化之提倡》一文,也是我們本次課題研究所聚焦的重點部分。
1.英國:該規則精神最早由英國牛津大學的威廉· 布萊克斯通教授提出。其最初意圖就在于闡明,當一個未成年人正在實行犯罪時,且還沒有達到完全刑事責任年齡,如果他對自己所正實施的行為,有清楚的是非善惡認知和辨別能力,卻仍然選擇了進行下去,那么法律就不能再將其當作單純懵懂的孩童來進行保護,而應當承認其濃厚的主觀惡性,從而判定其應當承擔刑事責任。
2.美國:與英國統一的刑事責任年齡不同,在美國,推定的刑事責任年齡設定為7~14歲,但該州在其管轄范圍內的各個領域都有著相當大的立法自由和獨立性。他們不同轄區規定最低刑事責任年齡不同(例如,內華達州為8歲,得克薩斯州為10歲,阿肯色州為12歲,伊利諾伊州為13歲,明尼蘇達州為14歲),許多州都沒有設置年齡限制。但是,由于少年犯罪案件的重要性,美國所有50個州和地區的司法管轄區都建立了專門的少年法院。由此,美國的青少年司法系統與惡意的年齡補充系統相結合,形成了具有美國特色的青少年司法系統。但是,犯有重罪且未滿一定年齡的未成年人犯罪后會直接從少年司法系統中分離出來,適用一般刑法的規定[4]。由此來看,即使在已經產生深遠影響并被普遍適用的美國,該項制度也并非一種孤立的存在,如果期待這一制度能夠最大程度發揮它的正面作用還需要提供與之配套的,符合本國國情的,可以隨著社會發展、時代進步靈活變化的司法制度,作為其生根的土壤。從而才能使兩者相輔相成,具備長足的生命力與生存空間。
我國青少年惡意犯罪背景下,可以引入惡意補足年齡規則作為刑事責任年齡下調的過渡手段來緩解因《刑法修正案(十一)》施行而出現的司法實踐問題。但同時必須明確,由于我國不同于其他國家,我們擁有自己獨特的文化烙印和司法經驗,并且與其他國家的刑事責任能力范圍的設置有所區別,勢必會對“惡意補足年齡”作出符合國情的必要調整,其中,惡意的定義、認定主體和證明標準、后續處理措施、適應我國國情兼容性和與“刑事責任年齡下調”的銜接方面均需要具體討論。
當前,英美司法實踐中有“惡意”的幾種定義,且在定義這方面并沒有達成一致。這些“惡意”的其他定義包括:認識到所執行的動作不是惡作劇,而是嚴重的錯誤,對危害的認識、對不當行為的受責性的理解和在行為過程中對動作的性質有惡意和錯誤的認識。目前,“惡意”的最新表述是“當事人知道他或她在各種因素下實行了某種行為,并且知道這種行為是錯誤的”。在實踐中,對“惡意”概念的理解是不同的,但是只要一定年齡的未成年人清楚地知道他們已執行了哪些行為動作并認識到他們已執行的行為動作,通常在原理上就不會有差異。如果未成年人明確知道自己實施了何種行為,并且認識到這不只是惡作劇意義上的錯誤和僅在道德上受到批評的行為,則可以認定該行為是“惡意的”。
“惡意補足年齡”的應用對法官來說是一個很大的考驗,盡管有嚴格的適用標準,但最終每個法官都有不同的知識背景、價值觀、情感表現和性格特征。因此,法官對同一年齡段的未成年人的“惡意”程度會做出不同的判斷,并且法官的個人想法很可能在判斷中失衡。在如今未成年人惡性犯罪問題非常敏感的時期,考慮到社會輿論,司法判決需要有多級主體作為認定基準,通過多重審核來規避風險。除此之外,鑒于英國和美國的司法慣例,對于證明惡意的標準尚無共識。主要有以下三種觀點:“排除合理懷疑”或“排除所有懷疑”標準、“明確并令人信服”標準以及“優勢證據”標準。在英國和美國,犯罪的正當性必須滿足兩個條件:一是犯罪者所采取的行動必須具有確立犯罪必要的客觀行動和主觀思維;二是沒有任何可以排除犯罪的辯護。在司法實踐中,起訴人必須承擔證明客觀行為和主觀思維作為犯罪條件的負擔,并且必須符合“超出合理懷疑”范圍的證據標準,這屬于被告的憲法權利。就刑事辯護而言,只要符合“優勢證據”標準,舉證責任就由被告承擔。“惡意的證明”在西方社會的評定標準與我們國家必然存在差異,并且對于“惡意”的證明需要消耗大量的司法資源,如何平衡好“惡意”對案件推定至關重要。
我國對違法未成年人的刑事政策主要是“教育、感化、挽救”和“懲罰”。換句話說,要強調的是,未成年人的違法行為應主要通過教育和矯正來實施,以幫助將來適應社會。犯有嚴重違法行為但未達到刑事責任最低限度的未成年人,可以根據其年齡和行為受到的傷害程度得到不同程度的對待。首先,它是按年齡劃分的等級。12歲以下的兒童在童年末還沒有進入叛逆的青春期,對家庭有很強的依賴性。因此,原則上12歲以下未成年人的紀律處分是家庭的主要責任,政府應支持特定的干預方法,而12歲以上未滿完全刑事責任年齡的未成年人原則上應考慮違法行為的嚴重性。若其必須接受行為規制,人民法院則須下達社會服務令對其進行社會化干預補救。其次,要根據行為損害的程度對未成年人違法行為進行分類。根據犯罪的嚴重程度,建立不同級別的干預措施。如果未成年人的行為與法定刑事責任年齡段不相符,根據《刑法》未觸犯重罪,則以家庭教育為主要干預方法,國家干預應作為補充;而青少年的行為如果是殺人之類的刑事重罪的行為或其他嚴重破壞社會秩序或極為殘酷手段的行為,必須由政府對其進行相應處理。
由于下調刑事責任年齡的《刑法修正案(十一)》剛剛頒布,國內當前對“惡意補足年齡”這一研究現狀仍不夠積極和完善,我國著名學者對于這方面的研究還是停留在理論架構和思路設想上。然而現實問題是未成年人犯罪的表現和行為特征呈現出多樣化和復雜化的發展趨勢,對這方面的理論研究也就相對困難,在實踐過程中易給立法司法機關帶來諸多挑戰。對于未成年人犯罪的打擊預防中要發揚出新時代的“楓橋經驗”,立足社會發展背景,把握好未成年人犯罪行為的進化特征與方向,樹立規制未成年人犯罪的新思維和新策略,積極探索在踐行好《刑法修正案(十一)》的前提下,結合“惡意補足年齡”規則形成共同防治未成年人犯罪的新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