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威 馬廣林
淮北師范大學體育學院,安徽 淮北 235000
查拳是我國武術寶庫中具有重大影響力的拳種之一,其“查、滑、炮、洪、彈”是現今傳習最為廣泛的長拳的重要組成,與其他武術拳種共同沁潤于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中得以發展成熟,發生機制及傳承體系具有同質性與通時性。
作為回族文化的優秀代表,日常習俗與族群信仰在其發展歷程中,又賦予其鮮明的民族特色與文化特質,其“行為符號”所塑寫的集體記憶一直附著于族群信仰風俗中。但是,有關查拳的起源問題卻是眾說紛紜,分別呈現為唐朝起源、明朝起源、清朝起源的三種源說范式。至今為止,仍未得出統一說法。同時,還出現民間傳承口傳體系與學界探討相互矛盾之現象,即回族查拳群體多認同唐朝起源之說,而學界則將其定位于明清以降之武術集大成時期。其實,此現象并非僅存于查拳,在他類武術拳種乃至民俗故事中也大幅存在“層壘進化梯級”[1]之樣態。武術文化是通過符號在歷史上代代相傳的意義模式,它將傳承的觀念表現于象征形式之中,僅從歷史證偽角度闡釋查拳文化發展尤顯偏頗。
自回族查拳被學界所關注以來,其起源眾說紛紜,可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不少學者從歷史事件、史料記載、現實實際等方面入手進行歷史檢視,其論證各有差異,終未形成統一共識?,F在最為普遍的起源說法共有三種,即清(雍正)武進士沙亮創拳說;明朝查尚義抗倭傳拳說;唐朝查(查密爾)、滑(滑宗岐)傳拳說。查拳起源問題幾乎成為每位研究查拳者的起始邏輯,綜合看來,學者針對查拳問題的概述總共分為三類:
其一,是對查拳起源問題的模糊概括,具體地點、人物并未講清,只是將查拳起源歸為回族起源。
其二,分別將三種查拳起源故事進行講述,多是基于前人總結的基礎上予以呈現,未對具體事與人進行分析。
其三,通過簡單概述三種起源所在歷史時空,運用文獻古籍,并結合歷史大事件記述,還原各源流說法的時間順序,并對其進行歷史論證。
在這其中,第二種對源流傳述所占居多,僅僅停留在源流表面,以事述事,既未對其歷史源流正當性進行溯源求真的論證,更未形成文化意義的深層反思。則在第三種的歷史論證中,最早對查拳源流提出質疑的是張文廣教授,通過對查拳源流提出初步見解,并根據沙亮生平、沙亮本身姓氏易混淆性,以及沙亮自身所具備的查拳技術特征綜合下,提出沙亮可能是查拳的創編者,但具體詳細推論有待深入,至今未得出有力論證。隨后這一說法被范景鵬否定,通過對沙氏族系、沙氏家族在當地的社會地位進行考察,認為沙亮作為當地名門望族所培育出的武舉,具備較高的文化素養,其祖上便習練武術,并形成了宗族自有的“沙氏槍”,且“查”“沙”在時間不久遠的情況下,不會形成記憶錯亂,出現姓氏讀音混淆的情況,以此推斷沙亮只是查拳傳習歷史中的杰出代表。
迄今為止,三種起源的源流體系終未統一,以往的相關論述中,僅是對三種源說所處的時間與事件發生地點進行著重捕捉。因其關于起源的可靠資料稀少,只是從歷史時限的外圍著手,在其他歷史重大敘事結構中尋找線索,無線索便將其歸之于無所存在的境地,這種刻意卻有以偏概全之嫌。王國維先生在考證古史學中便提出“二重證據法”,[2]認為考察歷史真實存在應建立在“地上”(文獻)與“地下”(文物)真實證據相合,即考古文物與文字記載相互映證的情況下才能得以明確。
就目前學界以及民間所存線索,關于查拳的源流探考,也僅是局限于文化傳承載體的手寫札記與個體口述,史實的真偽難以確認。這種情況并不僅存于查拳,在武術拳種發展歷史中早已成為普遍現象。拳種的起源問題一直存續于口口相傳,以“層累結構”“附會遠古”[3]的敘事方式,應用于傳統武術得以建構過去,這在傳統的鄉土社會似乎成為唯一的記述方式。所以,在考古紀實出現證據不足,甚至在斷代的情況下,聚焦于前人所做種種推論,來進行周而復始的重述,做各種臆斷與猜測,對武術拳種的傳承發展并不會產生史學意義的推動。
雖然我們對于查拳真正的起源時間與史實存在疑慮,不能探索出一個史學意義上的重要線索,但就社會學角度看來卻具有深刻“族群符號”的文化意義。所在傳習群體內部的人們,可能不知道該傳說出自誰人或姓甚名誰,也可能歸功于歷史中僅有追尋之人,但是它的傳統會一直延續,潛化于人們的行為、精神與價值追尋中,被代代相傳。得以傳續的具體內容不會從個體完整復制于另一個體,在代際傳遞的更迭變換中,傳習所形成的行為架構確實穩固。這種具有統一核心價值的集體行動化為“符號”,隱含或顯露于人們的行為范性,乃至這種行動形成、確立行為范性的信仰,不斷被解析、重構。正如莫里斯·哈布瓦赫所說的那樣:“社會發展中存在多少的群體或組織,就會存在多少的集體記憶。這些集體記憶由所在群體的成員經過代與代的歷史傳遞得以建構形成。由個體形成的記憶以集體的方式不斷傳遞,他們又反過來利用這些記憶重建過去?!盵4]
查拳起于何時,由于目前文獻記載的缺失暫不能得以考證。但依然不能阻礙其作為集體記憶,在“家族式”的傳承體系中得到認同并不斷訴說,從而達到查拳民間拳師的形象建構。一連串符號被有選擇地進行建構,將群體行為表達的深層意義進行傳遞并形成互動,每個人在解讀、編制、再傳遞的過程中建立身份標簽。這種身份標簽在主、客體行為互動的暗示中,形成自身道德行為、文化行為、價值行為的隱喻。通過將三則查拳起源傳述文本進行分析,查拳傳習群體在集體敘事中構建出的職業身份、信仰身份、精神身份,以物質、文化到精神的行為選擇指向,顯現出主體訴求、信仰認同與價值認同“三位一體”的自我隱喻。
表 1 回族查拳源流文本信息分析
“習武先習德”是傳統武術選徒的根本原則,作為武人的基本價值指向,貫穿于主體習武終身。德武兼備不僅是武術人的起始條件,在整個習武過程也成為了武術人的最高行為追求。這在回族查拳習練群體也是無一例外,可以看到唐朝與明朝查拳起源說的文本敘事中的共同指向,當地群眾因為施善行德,感動他人才獲得查拳傳習資格??坍嫵霾槿双@得職業身份的現實條件,“重武德,須謹記,先修德,再學藝”的收徒門規與源流文本隱喻相互呼應。代代重述的文本故事,雖未明確贊頌當地人的善德行為,但這種依賴于驕傲事跡作為媒介而成的集體記憶被不斷強化、重溫,逐漸形成每位個體的內心行為導向。
人們除了有自我認同感,在集體社會中同時存在著社會與國家層面的認同感。這來自于主體自身作為某個社會集體的成員身份意識,以及附加在這種身份上的價值和情感。
職業身份與信仰身份是基于查拳行為主體對自我意識的標注,形塑自身在社會交往中的本體屬性。人們總是根據所在群體的意識層面來進行自我評價,為了追求積極地社會認同,不斷從自身的本體屬性與群體意識中建構精神價值追求?!安槊軤栐破脚选薄安樯辛x報國抗倭”“沙亮沙場御敵”三則傳說,主要人物的實踐目的共同蘊含著作為一個中國人所應當肩負的責任與義務,于上施行“以身報國”,于下樹立“愛國情懷”。
在日常實踐中體現的愛國情懷,為筑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貢獻民族力量,精神身份的隱含存在時刻規訓著查拳主體的行為趨向。
不同起源之間,蘊含著同一性的邏輯關聯,并貫穿實踐主體的潛在行為導向。共性寓于個性,查拳傳習個體將自身所在的文化習俗、行為選擇和身份暗喻懸垂在具有包涵萬物的文本敘事,在近乎“家庭”傳述的“實質性傳統”中不斷記憶。于內,固塑查拳群體道德行為、文化行為、價值行為逐層遞進的行為模式時,也在向外界傳遞出他們在個人、社會、國家行為選擇中的自我隱喻。
“行為的一點一滴,文化的一個細部”,[5]武術背后的故事、蘊意均展現主體所隱藏的行為意向。民眾將生活世界的經驗與感悟,編制于這種“鄉民藝術”,在代與代的口傳身授中不斷新陳更迭。其中“必然承載大量傳統武術群體的文化信息”,[3]為研究武術群體提供大量文化素材,是解讀“何為武術?”的重要線索。然而,在武術當前的發展以及研究中,拳種附帶意義卻未被完全受到重視與理解,作為穩固武術習練群體的文化密碼,一旦丟失,武術文化也只能是“武術”,有如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因此,在武術群體的社會性研究中應注重拳種所附帶意義之價值,深層解讀主體行為與相傳事、訣、諺、譜之間的隱秘聯結,從而真正達到對武術文化的全息掌握;在政府開發和保護當地武術拳種的非遺過程中保護繼承之主體、傳之拳式固然重要,更應加強代代口傳之事、諺、訣,建立數據館庫收錄,摘取優秀文本進行宣傳、講述,弘揚民族尚武精神、發揚民眾愛國思想,進而塑造文化傳承之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