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運動過程中個體注意焦點的綜述研究

姚連強

山東大學體育學院，山東 濟南 250000

眾所周知，人的注意力和大腦的處理能力都是有限的，因此需要合理利用有限的注意資源以便更好地提高運動學習效率和運動表現水平。在運動過程中，個體注意資源集中在外界或自身會形成不同的注意焦點，由于一個人在一定時間內只能關注一件事或一個物體，[1，2]所以，選擇正確的關注內容,選擇合適的注意焦點可以最大化利用注意資源。為提高運動學習效果和運動表現水平，有必要對注意焦點這一關鍵因素進行研究。隨著研究不斷深入，注意焦點基礎研究已逐漸完備，但目前缺少全面性綜述研究。因此，作者進行整理歸納相關研究，從當前研究進展和未來研究方向兩方面對注意焦點進行全面研究。

1 注意焦點研究進展

1.1 概念及分類

注意是人的心理活動對一定對象的指向，那么注意焦點可以簡單理解為是個體注意力在某一方面的集中，[3]是一種反映個體注意指向的心理現象。在運動技術學習中，注意焦點則指學習者將心理資源定向于掌握和完成技能的某個方面。[4]

當前在注意焦點的研究中應用最廣泛的分類方法為二分法，[3，5，6]即分為外部注意焦點和內部注意焦點，內部注意焦點指運動者在運動中將注意集中于動作或個體本身（如滑雪腳、高爾夫揮桿手臂、跑步時身體發力部位），外部注意焦點則是集中注意在動作效果或與動作相關的外部環境（如滑雪器輪子、高爾夫球的運動軌跡、跑步時地面推動力）。

也有研究者采用四分法的分類方式，[7]即將注意焦點分為：技能內部注意焦點，指專注于動作執行和肢體動作，如手部動作；技能外部注意焦點，指專注于動作執行和動作的效果，如球桿的運動；環境外部注意焦點是指專注于動作的效果而非動作執行，如高爾夫揮桿打出的球；環境無關注意焦點，指專注于非動作執行和非動作效果，如運動中的噪音。但四分法不能涵蓋運動過程中的所有注意方面，如個體在運動中的流汗、呼吸現象，屬于自身的無關注意焦點，因此，在研究中應靈活采用該分類方法。

除二分法和四分法之外，由于研究者的研究重點不同，因此也進行了不同的分類，如為探究注意焦點的距離效應，進一步將外部注意焦點分為遠端外部注意焦點和近端外部注意焦點；[8，9]為探究注意范圍大小的影響，將注意焦點分為狹窄外部注意焦點和狹窄內部注意焦點。[10]

1.2 測量方式

在研究過程中需測量實驗者所采用的注意焦點方式，以便達到研究預期，而測量方式包括使用李克特量表進行個體自述或使用儀器測量個體的生理指標。

部分學者采用內省報告的形式測定所采取的注意焦點類型，[6，9，11]要求運動者在實驗后填寫操縱檢查測試問卷，問題包括在完成運動任務過程中關注的內容是什么，關注程度為多少，是否遵循既定的焦點指令等，數量約為2～3道。該測量方法優勢在于簡便易操作，而缺點在于問題數目少，判斷準確度不夠；被試填寫問題易受個體主觀影響；不能實時反饋在實驗過程中所采用的焦點類型。

也可通過儀器測量注意焦點，如眼動儀，主要通過對被試的視線進行檢測從而判斷運動中個體的注視焦點，屬于光學記錄方法。目前相關研究中使用的設備多為Eyelink系列（加拿大）、Tobii系列（瑞典）等。雖然通過眼動儀測量眼睛運動和眼睛注視已被廣泛應用于注意研究領域，[12,13,14]但其也存在局限性，如由于人眼視野分散，眼動儀并不能完全測量佩戴者的視覺注意；佩戴設備可能會使個體產生差異性主觀感受，對運動表現產生影響。

1.3 不同群體之間差異

由于不同群體具有不同的特征，因此在對群體進行研究時需要注意群體差異這一重要因素。而注意焦點的群體特征主要為個體的技術水平不同，群體差異具體表現為內部注意焦點更有利于初學者運動學習，而外部注意焦點更有利于技能熟練者的運動學習和表現。Wulf[15，16]認為，采用內部注意焦點會打亂運動者原有的動力定型并且影響運動表現，所以對于所有運動者而言，外部注意焦點更有利于獲得優秀的運動表現。與Wulf的觀點不盡相同，黃竹杭等學者[17，18]認為技術差異會導致外部注意焦點更有利于專業運動員，內部注意焦點則對初學者更有利。因此，外部注意焦點可以提高專業運動員的動作協調性和動作穩定性，提高運動成績。同時許翀[10]通過實驗研究發現，對于高水平短跑和足球運動員，外部注意焦點指導會使起跑反應時顯著縮短，這表明外部注意焦點對技能熟練者的優勢作用。

由于初學者對動作的掌握和理解程度不高，特定的運動動力定型尚未建立，在開放式運動學習和運動表現的過程中，內部注意焦點對初學者所產生的積極作用更明顯。研究發現[18]，在內部注意焦點指導下的初學者與專業教師的動作協調性更加一致，射門準確性更高，內部注意焦點更有利于提高初學者的學習效果。在實際學習和訓練中，教練員也應注意群體差異這一關鍵因素，采用內部注意焦點指令指導初學者，通過對動作的具體描述加深對動作的理解，提高學習效率，采用外部注意焦點指令指導技能熟練者。

1.4 注意焦點的作用

在運動學習和表現過程中為取得預期結果，運動者往往需要投入大量的注意資源，而注意焦點是個體將注意資源集中在掌握技能的某些方面，[3，4]因此，其作用主要是改善技能學習。

外部注意焦點指導可以顯著提高運動者的學習效率以及增強運動表現，該結果不僅適用于強調動作準確性的閉鎖式運動（如高爾夫推桿[5]、體操技巧[19]和短跑沖刺[20]），還適用與外界變化相適應的開放式運動（如踢移動足球[17]）。如Jared等人[20]對84名非專業短跑運動員采用平衡的受試者內設計，令所有參與者分別在外部、內部注意焦點和控制條件下完成20米最大速度沖刺任務，并測量其沖刺時間，結果為參與者在外部注意焦點條件下的沖刺時間更短，這表明將個體注意力集中在動作執行（外部注意焦點）方面有利于提高運動表現。

隨著研究的不斷加深，除單一運動項目以外，研究者也發現注意焦點在雙重任務表現中的作用。[21，22]如David[22]在實驗中要求被試同時完成飛鏢投擲任務和評估音調任務，并測試被試的投擲得分和音調評估的準確度，最后結果表明當個體注意力集中在外部時，飛鏢投擲的得分更高，判斷音調的誤差更小。以上研究表明，注意焦點對運動學習的作用不僅局限于單一運動項目，同樣適用于雙重任務，而對雙重或多重任務的探究，更貼合實際運動場景，更有利于運動者去適應外界變化，提高動作穩定性與準確度。

1.5 注意焦點的作用機制

1.5.1 共同編碼理論

個體在運動中通過感知外界變化做出相應的反應，即感知與行動之間存在一定的關系。在探究兩者之間的關系時，Prinz[23]提出關于感知和行動的共同編碼理論（common-coding theory），他認為在運動過程中，大腦感知與動作執行有著共同的媒介，兩者共用一個編碼系統，這才導致個體可以通過知覺做出反應動作，通過動作也可以喚起大腦知覺的現象。這種觀點一經提出便受到廣泛認可，因為在運動過程中，個體往往是在感知的同時完成技術動作，從而流暢地完成動作。若是信息傳入與傳出由不同編碼系統完成，則大腦工作效率會大大下降，個體將難以適應瞬息萬變的體育運動。

根據共同編碼理論，兩種注意焦點類型反映了不同的計劃方式，如在乒乓球攻球技術中，個體若采用內部注意焦點（即關注動作本身），則需要先感知攻球動作，再去做出相應的動作，這樣感知與行動之間會產生沖突，從而損害運動表現。若選擇外部注意焦點（即關注動作的效果），個體在感知動作方面所占用的心理資源較少，主要關注于攻球后球回擊的高度、落點等方面，使得行動更加有效，運動表現更佳。

1.5.2 限制行為假說

限制行為假說（constrained action hypothesis）[15，16]是目前認可度最高的假說，其主要內容為在學習過程中關注動作效果可以減少動作反應時和個體注意需求，并且有利于動作自動化，反之，如果關注動作本身，會分散多余精力去控制身體，反而會打破原有的動力定型，影響動作自動化過程。

在Wulf提出后，許多學者不斷去驗證和利用該假說，[9，10，24]如譚嘉輝等人[24]在研究中令外部和內部注意焦點反饋組大學生參與者，分別進行足球定點踢球任務，踢球結束后給予相應的反饋，測量所有參與者的踢球運動表現。結果表明，外部注意焦點反饋組的參與者獲得更佳的運動表現，從而支持了限制行為假說的中心觀點，即外部注意焦點更有利于運動表現。

1.5.3 行為效果假說

Prinz[23]在20世紀90年代提出行為效果假說（action effect hypothesis），他認為在運動執行前預想動作的效果，并按照預想去執行，可以使執行的動作更具有計劃性和可控性。限制行為假說與行為效果假說都主張關注動作效果更有利于運動表現，兩者區別在于，前者認為關注動作效果可以保持原有的動力定型以及動作自動化；而后者更傾向于體現預期效果對動作的執行起到計劃和控制的作用。行為效果假說具體表現在當個體在運動中想要達成某種技術要求（產生預期效果）時，在學習過程中就會努力達成目標（執行動作），因此，關注動作效果（即外部注意焦點）可提高學習者的個人期望和努力程度，繼而提高個體的運動表現。

2 注意焦點未來研究方向

2.1 注意焦點與靜眼

靜眼（Quiet Eye）是運動中個體的一種凝視行為，是在關鍵動作開始前對特定目標區域的最終注視，[25]因此靜眼可以通過視覺控制來引導參與者的視覺注意力，以使個體形成不同的注意焦點。同時注意焦點與靜眼都是個體視覺控制的表現形式。

在對靜眼進行研究時，Vickers[26]認為在靜眼期間將個體注意力集中于運動本身，減少其他無關信息的干擾，有助于順利完成運動前的預編程從而提高運動表現；Vine[27]認為靜眼可以引導視覺注意集中在外界條件，從而有利于個體動作自動化過程；同時，靜眼也被認為是最佳視覺注意焦點的組成部分。[28]以上研究都表明兩者之間存在一定的聯系。

大量單獨對注意焦點和靜眼的研究已經證實，外部注意焦點和[22，29]更長的靜眼持續時間[30]可以提高運動表現，因此，兩者之間的相互作用應該為采用外部注意焦點可以延長靜眼持續時間。但在具體研究中，[31]并沒有得到該結論，該實驗中參與者被給予不同的注意焦點指令，測量靜眼持續時間的變化，最終得到結果與預期相反，外部注意焦點指令反而減少了參與者的靜眼持續時間。在另一項新手投擲飛鏢實驗中[32]也得到同樣的結果，即外部注意焦點并沒有增加個體的靜眼持續時間。

盡管前人研究沒有得到預期結果，但靜眼與注意焦點對個體運動表現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在技術訓練中結合靜眼訓練和注意焦點訓練，可以延長運動者的靜眼持續時間，加強對關鍵動作的專注度，提高動作準確性和協調性，同時靜眼訓練也被認為是指導新手和專家專注于外部視覺注意焦點的一種最佳技術，[33]可以作為一種外部注意焦點訓練，使個體注意集中在與動作相關的外部環境。

在后續研究中，應在復制靜眼與注意焦點單獨效應的基礎之上不斷探究兩者之間的具體聯系，以提高運動者的學習效率和表現水平。

2.2 注意焦點與流暢體驗

Flow 被定義為運動過程中的一種令人興奮的積極情緒體驗，[34]這種流暢體驗可以提高個體的運動內驅力，促使其積極參與運動。外部注意焦點被認為可以提高運動的精準度，使個體平穩地完成運動，而平穩有效的運動控制則被認為是運動員的Flow特征。[35]因此注意焦點與流暢體驗之間具有一定的關系。

有研究表明注意焦點可以促進個體形成流暢體驗，并且外部注意焦點更有利于流暢體驗。[36]在對個體體驗感覺及運動表現的研究中，[36]學者通過體驗器來模擬駕駛場景，對33名學生進行內部或外部注意焦點的操控，記錄在完成駕駛任務期間學生的Flow、結果期望、運動表現等。結果為外部注意焦點指導下的學生流暢體驗度更高，結果預期更高，這表明采用外部注意焦點更有助于積極的運動體驗，提高任務完成的精準度。注意焦點、Flow與運動表現之間的關系可以簡單描述為：注意焦點使個體集中有限的注意資源，能夠產生積極的情緒體驗，而這種積極體驗提高了個體主觀參與感，提高了運動技能的學習效果和表現水平。那么注意焦點對Flow的促進作用是否可以應用于虛擬運動，如佩戴AR模擬器運動；是否可以通過提高個體流暢體驗和主動性，從而間接提高運動表現，是否可以成為注意焦點潛在效用機制的一種解釋以及在不同運動項目中是否同樣存在兩者之間的關系等問題仍需進一步研究。

2.3 注意焦點的生理機制

雖然研究者已從信息編碼、行為限制和行為效果三方面對注意焦點的作用機制[15，16，23]進行了分析，探究注意焦點是如何提高運動者運動表現，但當前對其生理作用機制尚未明確。由于心理和生理存在相互作用的關系，因此，參與者在不同的注意焦點下會產生不同的生理變化（如肌肉或大腦變化）。Wulf等人曾試圖通過測量運動者的肌電位變化來探究注意焦點的潛在生理機制，所有參與者在外部和內部注意焦點指令下以平衡的順序完成跳躍任務，實驗測量參與者在完成任務中的不同肌群電位變化，結果為當個體將注意集中在動作效果時肌電位較低，即個體采用外部注意焦點會產生較低的肌肉活動，該研究表明了外部注意焦點會增加神經肌肉的協調性。在另一項研究中，參與者被隨機分成兩組，分別在內部和外部注意焦點指令下完成啞鈴屈臂任務，測量其發力肌肉群的電位變化，結果為在外部注意焦點指導下個體的拮抗肌（肱三頭肌）和協同肌（肱二頭肌）活動較低。這些研究為探究注意焦點的生理機制提供了肌電位方面的依據。除肌肉電位變化外，還應關注大腦變化，如腦網絡、灰質體積變化和神經激活程度。已有研究發現在運動自動化過程中，運動者的小腦、扣帶運動區（cingulate motor area）、輔助運動區和大腦內核之間具有較高的連接性，較高的連接性反映了有效的神經編碼，促進動作自動化。因此，根據限制行為假說[15，16]提出的外部注意焦點可以促進動作自動化，在外部注意焦點指令下進行運動的個體，應該也存在相同或者不同的連接性特點，該想法需要不斷進行實驗探究。除大腦區域功能連接性外，研究者也探究了大腦灰質體積。研究發現全身平衡類任務的長期學習使得運動者的前額葉皮層灰質的體積增加，而灰質體積也與運動表現呈正相關。在注意焦點訓練過程中，學習者的大腦皮層皮質也應出現相應的生理變化。也有研究者在一項雙重任務中通過核磁共振成像測量參與者的大腦激活程度，發現與內部注意焦點相比，外部注意焦點會使初級感覺和運動皮層激活程度更高。在今后的研究中可以探究參與者的灰質體積與激活程度之間的關系，探究是否灰質體積、激活程度均與學習時間成正比，以及是否注意焦點訓練可以產生更明顯灰質和激活效果。在研究中需結合先進醫學技術設備，不斷探究注意焦點影響運動的神經生理機制。

2.4 注意焦點在其它領域的應用

本文前半部分已對注意焦點提高運動學習和表現的作用進行了闡述，但除了在體育領域的應用，注意焦點也在康復、藝術等領域發揮著重要的作用。在運動康復過程中，采用合適的注意焦點能夠提高運動干預效果，加快機體恢復。研究表明，個體將注意力集中在外部將更有利于機體的恢復，恢復類型包括運動損傷、中風、多發性硬化癥、帕金森綜合征、偏癱患者手臂康復、自閉癥譜系障礙、注意力缺陷障礙、發展協調障礙以及視覺障礙等。但有學者在對中風患者運動康復的研究中，認為內部注意焦點更有利于中風患者動作自動化，在實驗中進行的單一任務和雙重任務結果均表明：外部注意焦點并沒有產生更高的運動流暢度和運動表現，相反，內部注意卻增強了個體的自動化程度，這可能是由于患者在日常生活中由于無法完全控制身體，因此會更關注身體動作，在實驗任務中會傾向于使用內部注意焦點。在藝術領域中，相關學者也在不斷探究注意焦點與藝術表現之間的關系。有學者認為注意焦點能夠提高舞者動作表現，但內部和外部注意焦點之間無顯著差異；也有學者發現將注意集中于表演效果（即外部注意焦點）可以產生更精確的藝術表現，更有利于控制音調。因此注意焦點研究中不應只關在體育運動領域的作用，更應該與其他領域相結合，不斷發掘注意焦點的潛在應用價值。

3 結語

在運動過程中，一個人的注意焦點體現其注意資源在某些方面的集中，可以對其動作行為起到控制作用，并且能夠提高動作準確性和增強預期效果。本文從當前進展和未來方向兩方面對注意焦點研究成果進行闡述，雖然當前對注意焦點的基礎研究已較為全面，但仍存在不足，如注意焦點的神經生理機制尚未得到明確結論、在其它領域（如醫療、藝術）的研究不足等，因此在今后研究中更應結合當前成果不斷拓寬注意焦點研究的深度和廣度，不斷挖掘注意焦點潛在作用，充分利用注意焦點提高個體運動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