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雪功調神解郁治療抑郁性焦慮癥經驗*

閆麗娜，陳玉狀，張紅梅

安徽中醫藥大學中醫學院 安徽合肥 230038

抑郁性焦慮癥是指長期抑郁導致焦慮，一般是抑郁癥和焦慮癥的綜合表現，現代研究認為是人在外界精神刺激、情緒壓力下產生的消極情緒及生理行為改變，并且外因誘發顯著[1-2]。抑郁性焦慮癥的焦慮多表現為經常莫名緊張、焦慮不安、容易激動、記憶力下降，可伴隨身體不適，如失眠、多夢、心悸等。抑郁性焦慮癥雖常表現為憂心忡忡，不愿與人交談，反應緩慢，但與典型的抑郁癥相比，很少有自殺、自責、自罪的想法。當下，該病全球發病率為9.7%且呈逐年上升趨勢，在我國屬于第二大類疾病，嚴重影響人們身心健康[3-4]。該病患者有部分可自行緩解寬釋，病情較重者則需藥物治療。西醫多采用抗抑郁焦慮癥藥物，通過中樞神經遞質的調節間接緩解抑郁、焦慮癥狀[5]，但長期口服此類藥物有一定副作用，且病情易反復發作。中醫藥治療療效持久，見效顯著，可以有效抑制該病復發。

陳雪功教授，安徽省教學名師，碩士研究生導師，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專家，師承于全國名老中醫郭振球教授，歷任安徽中醫學院中醫臨床學院院長、中華中醫藥學會中醫診斷分會副主任委員及顧問等職。陳教授從醫40余年，覽經典、貫中西，變通活用，屢起沉疴。下面就陳師對抑郁性焦慮癥的辨治經驗介紹如下，以饗同道。

病因病機

1 發病責之于心肝，兼及五臟

抑郁性焦慮癥屬于中醫狹義郁證范疇[6]，陳教授指出該病還與失眠、臟燥、虛煩、奔豚等相關。病因多為外生諸邪，如六淫邪氣引起內外失和，或喜食肥膩，或積年勞傷等因素，出現氣、血、痰、火、濕等病理產物[7-8]，使氣機不暢，情志病生。《靈樞·本藏》載：“志意和則精神專直，魂魄不散，悔怒不起，五臟不受邪矣”。陳教授認為，抑郁性焦慮癥病位以心肝二臟為主，五臟皆有涉及。心主神明，神明安則情志暢，不安則神不由己，喜怒不控，憂悲莫名。郁證始于肝失疏泄[9]，肝主疏泄條暢氣機，疏泄失常則氣機失和，肝魂不寧，神氣郁結。五臟主五志，諸臟病變五志生異，或表現為悶悶不樂、善嘆易悲、默默不語等抑郁癥狀，或表現為焦躁不安、心煩意亂、精神緊張等焦慮癥狀，亦有相兼出現。

2 病機虛實為見，虛于氣血，實在痰瘀

心為君主，統領五臟六腑，心血虛弱，則不養神，情志潰散，病由中生。肝體陰用陽而藏魂，肝血不足，不能濡養肝魂，久則郁而生病。《類證治裁·郁證》記載：“七情內起之郁，始而傷氣，繼必及血，終乃成勞”。患者或長期體力勞動，或臟腑素有病變，或它病遷延不愈，損耗氣血，不能濡養神魂，出現面淡少華、疲憊少神、神情恍惚、惡夢紛紜、胸悶心慌、舌淡脈細等心神不寧、魂不守舍等癥狀。

現代人的工作生活學習壓力增加，飲食多不規律，過饑過飽，偏食重油重辣，易致脾胃運化不行，氣機升降紊亂，水谷不化而致脾胃功能受損[10]，痰濕內生，久則化熱，上擾神明，蒙蔽清竅。《素問·玉機真臟論》云：“脈道不通，氣不往來”。血液運行不通，亦可出現氣機不暢，導致情志病。情志久病，又進一步造成痰火瘀阻，二者相互影響。臨床表現多為煩躁難眠、起臥不安、夜無寧刻、無故憂愁或急躁易怒，胸痛走竄或胸悶感覺異常，舌紅苔黃膩、脈滑數或澀等痰火瘀阻癥。

治法方藥

1 寧心柔肝，安神定魂

陳師認為抑郁性焦慮癥治療要重視心神肝魂的調治。當患者既有神情恍惚、意志不定、失眠多夢，胸悶心慌、驚悸等心神不寧的表現，又有少氣懶言、疲倦乏力、面白少華、舌淡脈細等心氣心血不足的癥狀，當以《太平惠民和劑局方》中“平補鎮心丹”加減治療。以人參、麥冬、五味子、肉桂、熟地、當歸等平補心氣心血，以棗仁、遠志、茯苓、茯神養心安神，再以龍齒或龍骨牡蠣、磁石、琥珀，取其重以能鎮、重以退怯，來重鎮安神。方中養心安神之棗仁、遠志與重鎮安神之琥珀、龍齒常須并用，可增強療效。

對于肝血不足，魂不守舍的病癥，如患者頭昏目眩、疲憊少神、面淡少華、舌淡脈細，同時伴有惡夢紛紜、或通宵不寐的表現，有甚者出現驚悸震顫、坐臥不安、肌肉瞤動、肢麻手抖等肝陽妄動的癥狀，陳師治療常仿許叔微《普濟本事方》的“真珠丸”，與費伯雄《醫醇剩義》“馴龍湯”加減運用。以人參、熟地、當歸、白芍益心氣養肝血，以棗仁、柏子仁、茯神、遠志寧心安神，再以羚羊角粉、珍珠母、鉤藤、龍齒、牡蠣、琥珀平肝鎮肝，安神定魄。

2 化痰通瘀，解郁除煩

陳師治療虛煩不眠、煩悶無奈、驚悸惶恐、心神不寧，同時伴舌紅苔黃膩、脈滑數等痰火病性者，常用王孟英《溫熱經緯》中的“黃連溫膽湯”加減。方中以半夏、茯苓、陳皮、甘草、枳殼，即“溫膽湯”去姜棗化痰行氣，加黃連、竹茹、梔子清心除煩，再以珍珠母、龍骨、牡蠣、磁石、琥珀鎮心安神。此方化痰理氣，除煩安神并用，治療痰熱擾神證常取良效。

如遇患者無故煩悶憂愁或急躁易怒，無故頭痛而忽發忽止，自覺胸痛走竄或胸悶感覺異常、需深呼吸或重力按壓方舒，或頑固性失眠、起臥不安、夜無寧刻，或自覺背腹一片皮膚如燒如灼，欲得冷敷方舒，或無故心慌心悸，氣沖胸咽，有瀕臨死亡之感，而現代檢查無其他疾病，陳師常以血府逐瘀湯合黃連溫膽湯加減治療。以柴胡、枳殼、赤芍、甘草、桔梗疏肝理氣解郁，又以生地、當歸、川芎、桃仁、紅花活血化瘀調神，再以陳皮、法半夏、云苓、竹茹、黃連化痰清心除煩，更加珍珠母、龍齒或龍骨牡蠣、琥珀重鎮安神定志。

現代藥理

1 黃連溫膽湯

陳師臨床診治抑郁性焦慮癥，在藥物選取方面，常中西對比，古今結合。如黃連溫膽湯，中醫功效清熱燥濕，理氣化痰，和胃利膽，現代藥理研究發現該劑對大腦興奮和抑制具有雙向調節功能，松弛中樞性肌，其所含膽囊收縮素可增強免疫活性以助眠，組成藥物中所含有的槲皮素和柚皮苷，能與5羥色胺協同，減輕炎癥和多巴胺消耗，縮短睡眠潛伏期，延長睡眠時間，進而發揮催眠作用[11-13]。

2 半夏

陳師對半夏一味尤有心得，認為半夏治療嘔吐、呃逆、失眠、精神分裂癥及癲癇等病，與西藥氯丙嗪多有相似之處，是治療抑郁性焦慮癥不可或缺的一味要藥。現代藥理研究證明，半夏所含總生物堿可使大鼠癲癇發作的潛伏期有效延長，且炮制品中，生半夏鎮靜效果最佳。同時半夏可提高患者免疫，起到防治情志病作用[14-16]。

3 桃仁

陳師治療抑郁性焦慮癥，尤為重視桃仁一物，《本草新編》載：“蓋桃花，仙種也。仙者陽之極，鬼乃陰象，陽能辟陰，故能卻鬼”。現代藥理研究桃仁除活血功效外，還可以治療小兒癲癇，其所含桃仁乙醇提取物可降低乙酰膽堿酯酶活性，增加乙酰膽堿含量，降低丙二醛，保護中樞膽堿能神經，對腦神經的調護和免疫系統起到雙向調節作用[17-19]。陳師認為“癲狂夢醒，桃仁有功”，常配合紅花增強效果，活血化瘀，營養保護神經，調節機體免疫，提高抑郁性焦慮癥患者的療效。

明理解憂

陳師十分重視對抑郁性焦慮癥患者的病因解析，告知患者疾病的可能誘因，減少患者的莫名疑慮，以利于病情的緩解。臨床表明，醫生對患者勸慰本身也是治療郁證的常用有效方法[20]。另外，抑郁性焦慮癥患者多有遺傳傾向，其病程恢復周期較長，緩解后還需鞏固治療一段時間。如患者焦慮癥急性發作，陳師治療時，適當配合西醫抗抑郁類藥物，以快速緩解病情。

驗案舉例

王某，男，40歲，2012年6月28日初診。主訴：焦慮、失眠多惡夢、心胸悶痛間作半年。病史：患者自2012年以來，常有情緒低落、憂心忡忡、失眠、心悸之感，懷疑自己患冠心病。期間兩次因心悸、胸悶、胸痛暴作，病情危急被120救護車送至無錫市某三甲醫院急診，因臨時口服治心絞痛藥物（不詳）后緩解。查心電圖、心肌酶譜等未見異常。6月初病情又發，120救護車第三次將其送至原醫院急診。醫生建議住院行冠脈造影及相關檢查，均未見明顯異常。6月28日患者由其姐姐陪同來合肥求治于陳師。刻下：患者自述常有緊張恐懼感，擔心“心絞痛”發作，自覺胸中有熱氣上沖，達咽喉處呼吸困難，胸悶胸痛強烈，有窒息瀕臨死亡之感。再詢問得知患者曾有經營商場內游樂園遇經濟糾紛，遭他人施壓經歷。舌淡紅，苔白黃，脈滑稍數。診斷為抑郁性焦慮癥，伴焦慮急性發作；證屬痰氣交阻，痰火擾神。治以清心化痰理氣，養心斂神解郁，同時加以心理疏導。處方：陳皮10g，法半夏15g，茯苓、神各10g，甘草6g，枳殼10g，竹茹10g，黃連10g，膽南星6g，蘇葉10g，川樸10g，香附12g，棗仁30g，遠志10g，生龍齒30g，生牡蠣30g，磁石30g，14劑。

7月26日二診。患者言上藥盡劑，自覺如常，停藥近兩周尚可。唯出差時有擔心發病的恐懼感。刻下：舌淡紅，苔白稍厚，舌邊瘀暗，脈緩弦。予6月28日方加減再進：減黃連、竹茹、加青皮10g，郁金10g，丹參25g，川芎15g，桃仁10g，紅花10g，14劑。

9月13日三診。停藥后自覺如常，雖偶有欲發病之感，但很快消失，再予7月26日方，21劑。

10月8日四診。服藥后如常人，偶有心悸怔忡之感。擬方：陳皮10g，法半夏12g，茯苓15g，甘草6g，蘇葉10g，川樸10g，棗仁30g，遠志10g，夜交藤25g，生龍、牡各30g，赤芍30g，神曲10g，當歸20g，川芎10g，桃仁10g，21劑。

10月28日五診。偶有心悸，時咳嗽，痰白黃，脈稍數。予10月8日方加天麻10g，黃芩10g，桑白皮20g，21劑。并囑中藥服盡后，予鹽酸普萘洛爾10mg，3次/d。每10日減10mg，30日停藥。2020年患者又因它病來肥求治于陳師，并云抑郁病多年未復發。

按：患者病起于經濟糾紛，遭他人施壓，長期抑郁而導致焦慮并發，半年來3次自覺心悸、胸悶、胸痛甚至瀕死感到醫院急診，但查無他病，就患者所述癥狀均是自我感覺，四診合參，一診為抑郁性焦慮癥，伴焦慮急性發作，辨證為痰氣交阻、痰火擾心，治以清心化痰理氣，養心斂神解郁為法，方以“黃連溫膽湯”和“馴龍湯”加減，加以心理疏導。二診患者癥狀得到明顯改善，痰熱氣阻病邪得以祛除，氣郁血瘀突顯，隨加血府逐瘀之意以解其深邪。先后復診共服91劑，除偶有心悸，其他諸癥全無，隨以鹽酸普萘洛爾善后，隨訪8年未再復發。

結 語

陳雪功教授衷中參西、靈活變通治療抑郁性焦慮癥，重在寧心柔肝、安神定魂，化痰通瘀，解郁除煩；善用“平補鎮心丹”“溫膽湯”“馴龍湯”“真珠丸”“血府逐瘀湯”等方藥辨證化裁、輔以心理疏導；并對半夏、桃仁兩藥運用頗有心得。經多年臨床實踐發現，中藥治療抑郁性焦慮癥具有副作用小、療效穩定、不易復發、情感容易接受等優勢，值得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