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念隱喻視角下有關網絡流行語的研究

◎張慶敏

（沈陽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 遼寧 沈陽 110000）

一、引言

網絡熱詞憑借互聯網這一平臺得到廣泛傳播，短時間內生命力極強，但一般不具備較長的存活時間。網絡流行語大多興起于具有一定影響力的人物或平臺所傳達出具有搞笑或調侃的言論，并借助網絡渠道和群眾共鳴得以廣泛傳播。人們所表達的網絡熱詞或流行語，從語言學的角度來看屬于語言符號，進一步劃分為文字符號。人們通過語言這一媒介，傳遞出表達意圖，從而達到交際目的。1980年，在萊考夫和約翰遜的合著《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中，提出隱喻無處不在，人們身邊處處充滿隱喻。它不僅是一種修辭手段，更是一種思維方式，是人類認識、體驗、行為的基礎。所以本文將在概念隱喻的視角下，從方位隱喻、實體隱喻和結構隱喻三個分類角度分析網絡流行語，探求其構建方式和隱含意義。

二、概念隱喻理論

有關隱喻的研究可追溯到古希臘時期亞里士多德的隱喻比較論，這種傳統的修辭學用二分法將語言切分為字面性和修辭性。而現代隱喻理論摒棄上述的劃分方法，并從新視角認知語言學來定義隱喻。萊考夫和約翰遜認為，認知科學的核心是人類概念系統，而居于人類概念系統核心的是隱喻。[1]隱喻概念的理解和規約不是通過其本身概念來完成的，而必須借助其他的概念。這里所說的概念也就是經驗域，換言之，隱喻涉及一種物體或經驗去概念化另一種物體或經驗。

（一）概念隱喻的組成

概念隱喻一般由兩部分組成：（始）源域和目標域。（始）源域為人們理解和規約某一事物提供具體的概念或經驗。而這些概念或經驗源自人類與外界世界的互動。目標域就是所要映射的較為抽象的概念，概念隱喻就是將對于源域的理解或整體或部分映射到目標域上，幫助大家理解較為抽象的概念。例如，你們青年人朝氣蓬勃，正在興旺時期，好像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要想理解青年人的特征，就得先理解早上八九點的太陽。當大家對太陽進行互動和感知的時候，就會對太陽產生一個概念，并將其抽取出來，八九點的太陽就是充滿希望、朝氣蓬勃，而這些特征就會映射到青年人身上。太陽是一個認知域，青年是另一個認知域，那么如何將兩者聯系起來，就是靠人類，所以概念隱喻不僅是一種語言現象，還是一種思維現象。因此在這句話中，你們青年人就是目標域，而早上八九點的太陽就是（始）源域。

（二）概念隱喻的特征

概念隱喻具有四個特征，分別是概括性、系統性、連貫性和非對稱性。概念隱喻是從人們與客觀外界互動、與人的互動和與自然的互動而逐漸抽象、提取出來的概念，其具有概括性的特性。在隱喻的映射過程中是整個概念系統的轉移，將源域的概念系統全部映射到目標域中，所以其具有系統性的特征。在同一隱喻概念的統合下，其句子所表達的意義都具有連貫性，即所有表達都應圍繞一話題展開，在表述內容方面應具有連貫性。此前，映射過程中的整個概念隱喻的轉移，為連貫性提供了前提。系統從喻體向本體的投射是單向，一般而言，只能是喻體向本體投射，換言之，只能是（始）源域向目標域的映射。

（三）隱喻的分類

張松松從隱喻本體，隱喻層次，隱喻操作，文學隱喻四個角度明確了隱喻分類的四種標準。[2]本文選取研究對象隱喻本體為劃分角度，也就是萊考夫和約翰遜傳統的三分法，將隱喻分為方位隱喻、結構隱喻和實體隱喻。方位隱喻離不開人類的空間概念系統，空間概念可以用來表示時間概念，還可以用來表示大家與另一個概念之間的關系，這多與我們的身體構造，行為方式密切相關。例如，上級、下級。結構隱喻指源域的結構系統的轉移到目標域中。例如，時間就是金錢。人們會認為浪費時間就是浪費金錢。本質上就是將源域金錢的結構系統轉移到目標域時間上。本體隱喻把事件、活動、情感、想法等看成實體和具有物理特征的對象。例如，大腦是電腦。人們會說我的大腦卡住了或是我的大腦生銹了。將大腦看成實體的電腦，人們賦予概念以物理形式并從物質世界借用意義來描述它。但是三種隱喻類型它們之間并不相互排斥，甚至會同時出現。例如，生活就是一場旅行就存在上述三種隱喻類型。

三、討論

（一）網絡流行語之方位隱喻

方位隱喻是概念隱喻三個種類的認知基礎，而方位隱喻顧名思義與方位有關。人類對方位的理解源于人類身體與外界物理世界互動的感知。空間概念是人類從出生便感受得到并伴隨一生應用的概念系統。如上下、左右、前后、內外等，這些感知形成的基本空間關系成為日常生活中必需的概念系統。[3]

例（1）人民至上，生命至上。

例（2）后浪。

例（3）互聯網不是法外之地。

在方位隱喻中，人們會將抽象概念投射到具體的空間方位中，最常見的就是上下位的空間關系：權重高者為上，權重低者為下，如：上級、下級。根據人類的社會經驗，地位高者擁有更多的權力和資源，相應的也會隨著實力的提升，不斷上升，所以，這些人會被視為“上位者”，而其他相對來說，沒有那么多權力和資源的人，會被視為“下位者”。開心為上，悲傷為下，如：中獎者情緒高漲，落選者情緒低落。高漲和低落在位置關系為上下關系，這里兩詞用來形容心情。根據人類的生活經驗，當人們開心、激動、興奮的時候，會傾向于將身體開放程度變大，如，張開并舉高雙手、身體坐直等。而當人們感到沮喪、悲傷、痛苦時，就會傾向于將身體收縮起來，如，蜷縮在角落里、垂頭喪氣等。例（1）中，人民至上，生命至上這句話在疫情期間反復強調。這句網絡流行語運用了方位隱喻中的上下位的概念系統，將受重視程度高者放置在上，人民至上，就是將人民放置在最高的位置；生命至上，同樣也是將人民的生命放置在最重要的位置。正是人們以前的經驗域，習慣性地將重要的東西放置高處，所以此句表達的意義就是無論什么情況下，人民的生命是最為寶貴，要高度重視。

人們可以通過視覺或聽覺感知空間概念，而時間這個抽象概念無法感知，所以方位隱喻還經常用來描述抽象的時間概念。最常用的就是過去在前，未來在后。如：前天 、后天。根據人類的社會生活經驗，早/快到來的為前，而晚/慢到來的為后。例如，前人栽樹，后人乘涼、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等。例（2）后浪，運用了方位隱喻中的前-后空間概念去描述抽象的時間概念。所以，后浪意指時間上晚入行的新人或后輩。

上述的方位隱喻中將空間概念映射到抽象的時間概念中，除此之外，空間概念還可以用來喻指范圍，相比于地點這一具體概念，范圍是較為模糊的抽象概念。[4]空間概念中的內-外經常表述有關范圍的概念。例如，校內/外，國內/外等，這些詞語不僅表述了范圍的限定，同樣也隱含了管控能力所覆蓋的范圍。比如，教室內不準吸煙、國內嚴打黑惡勢力等。例（3）互聯網不是法外之地，這句流行語運用方位隱喻中內-外的空間隱喻將其映射到范圍概念中，傳達出互聯網之地也是受法律監管的，并不是大家可以肆意妄為的地方，人人應遵守綠色上網原則，文明發言，友好溝通。

（二）網絡流行語之實體隱喻

實體隱喻又稱本體隱喻，雖然方位隱喻為其他隱喻類型提供了認知基礎，但僅憑借方位隱喻并不能理解所有的抽象概念。所以，有時要用具有物理特征的實體或代替物進行概念轉化。

例（4）×××是九漏魚。

例（5）×××真是個杠精。

網絡熱詞九漏魚是九年義務教育漏網之魚的縮寫。例（4）中的×××是九漏魚，經常用來形容當今娛樂圈中沒太有文化的藝人，或被當代年輕人用于自嘲的場合。其中，漏網之魚出自《史記·酷吏列傳序》：“網漏于吞舟之魚，而吏治烝烝，不至于奸，黎民艾安。”形容網里漏掉吞舟大魚。比喻法律太寬，使重大的罪犯也能漏網。現今，漏網之魚比喻僥幸逃脫的人。義務教育指國家統一實施所有適齡兒童少年須接受的教育，并規定義務教育年限為九年。這一規定符合我國的基本國情，大部分地區實施六三制（六年小學加三年初中）。因此，九漏魚指的就是沒有完成包括小學和初中在內的九年義務教育的人。將九漏魚這個實體概念映射到目標域上，大家就能理解所描述人的具體特征，也就是沒有完成義務教育的人，表達出某人文化水平較低的意思。當然，網絡熱詞九漏魚，也存在夸張的修辭手法，但這并不影響其想要表達隱含意義。

例（5）杠精一詞可拆分為杠和精兩個詞素，“杠”字引申為抬杠，“精”字引申為妖精或精靈。抬杠源于北方傳統習俗，舊時過節，民間常會舉辦形式多樣的花會，其中有一個奇特的“抬杠會”，也叫“撞官會”“甩會”“太平顫”等。玩法非常簡單：眾人抬著一個巨大的杠桿，杠桿翹起的一端放一只椅子。丑官身穿紅袍，頭戴紗翅帽端坐椅上。這個丑官沒有固定的臺詞，他必須即興回答觀眾提出的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以致互相爭辯、拌嘴，達到逗得人們哄堂大笑的目的。久而久之，人們就把類似的對話稱之為“抬杠”了。[5]杠精一詞由“抬杠”民間習俗和“妖精”神話形象組成，用具體又形象的替代物去構建網絡熱詞，用以解釋較抽象的生活現象。基于人們對抬杠和妖精的經驗域，可以得知×××是個杠精，傳達出其是一個愛唱反調且帶有固執偏激特征的人，大部分表述時具有貶義色彩。

（三）網絡流行語之結構隱喻

根據萊考夫和約翰遜的理論，結構隱喻是指一個概念用另一個概念的術語加以構建和表達，并且是系統的。[6]對于某事物或現象沒有既定的概念描述時，人們通常會用其他具體的、已有的概念去構建，從而傳達出想要的意義。

例（6）割韭菜、韭菜人。

例（7）薅羊毛。

例（8）破防了。

近年來，不少年輕人憑借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勇氣進入股市，本想薅資本主義市場的羊毛，卻都被割了韭菜，最后個個都破防了。而割韭菜這個網絡熱詞是如何與股民被市場宰割聯系起來的。割韭菜，原本指收割成熟作物韭菜這一行為。從人類已有的經驗域得知，韭菜又名懶人菜，是一種易于種植的農作物，其適應性強，抗寒耐熱，全國各地到處都有栽培。這一農作物形象與股民形象十分契合，首先，韭菜每年全國各地都可種植，股民全國各地都有。其次，在種植條件不是太苛刻的情況下，基本上撒一把種子，即可存活。而股民只要有資本，不需要其余附加條件，即可入市。最后，收割時間較短，收割次數較多，與股市上層出不窮的散戶相像，入市被套，紛紛拋售，等待新人入市。例（6）韭菜人由始源域韭菜這一概念構建，韭菜好栽培，易收割，割了一茬又一茬。將這一具體的概念域系統地映射到股民身上，構建出韭菜人這一新概念，表達出股民散戶被莊家無情收割，導致投資失敗，最后虧本出局，然后新人如“韭菜”一樣，層出不窮。

根據現代漢語詞典的詮釋，“薅”，動詞，用手拔（草等）；〈方〉揪：一把將他從座位上薅下來。[7]薅羊毛，意思是將綿羊身上的毛揪下來。相比于拽字，薅字動作執行時的受力物體體積更小，相比于拔字，薅字動作時間更短，速度更快。薅羊毛源自古時候，窮人給富人放羊時，每次偷偷揪一小把羊毛，積少成多，最后將其織成毛衣。從這個行為中，可以得知薅羊毛具有兩個特點：第一個特點是每次行為所獲取的量不多，不會輕易被察覺。第二特點是所獲取的東西基本上是免費的，并對自己來說是受益的。而例（7）薅羊毛始源域的形成，基于人類與物理世界的互動，在薅羊毛這個過程中，形成對本行為的認知域，也就是通過臺面下的手段獲取本不屬于自己利益的行為。不可否認，從春晚小品白云大媽薅羊毛織毛衣的搞笑段子到現今各大薅羊毛小程序，這一詞語一直流行于網絡。并且隨著時代的發展，薅羊毛這一行為也不再局限于字面意義，薅的方式各種各樣，羊毛的種類五花八門。基于先前的經驗域構建出薅羊毛這一詞語，方便大家去描述和理解生活中某些現象和行為。

例（8）破防一詞是破除防御的縮寫，原意多用于軍事行為中，意指攻破敵方的防線，取得最終的勝利。基于人類在具有斗爭性質行為中的體驗，得出破防的經驗域：破除自身的防線或底線，并自愿或被迫接受勝者所帶有的沖擊。通俗來說，就是對方所擁有的能力或力量遠超自身所擁有。例如，網絡游戲競賽中，被對方破防了。其所表達的含義就是在操作能力、武器裝備或游戲技術等方面低人一等、技不如人。又或是觀看某一部令人激動的視頻或電影后，我破防了！此時所被攻破的防線不是物理意義上的有形防線，而是心理層面上的無形防線。根據已有的始源域，將其系統映射到目標域之中。攻擊者映射為視頻或電影，物理防線映射為心理防線，物理破防方式映射為心理戰線的崩潰。即在觀看或是聽說某一事件時，該事物所擁有的能力超出自身所能抵抗的能力，也就大家常說的抗壓能力，抑或是情緒控制能力。對于破防意義的分析，首先要看攻破的防線屬于有形還是無形，其次要看破防的性質屬于抗壓能力方面還是情緒方面。最后要結合語境環境，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四、結論

隱喻在我們身邊無處不在，它不僅一種修辭手段，而是一種思維方式。不僅存在語言中，而且存在于人們的思想和行為中。概念隱喻是指用一個經驗域去理解或規約另一個認知域。而經驗域中的抽象概念源自人類與外部世界的互動。本文從方位隱喻、本體隱喻、結構隱喻三個不同的角度分析了網絡流行語的構成和隱含意義，得出人們的生活中處處充滿隱喻。今后可以擴大研究文本的范圍，或是可以從其他的隱喻分類角度去分析語料，從而得到更多有關概念隱喻理論的實證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