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 玉 樂,黃 聲 華
(深圳大學 教育學部,廣東 深圳 518060)
2021年7月24日,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以下簡稱“雙減”政策),對有效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過重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提出總體要求和決策部署[1]。“雙減”政策是國家建設高質量教育體系、追求教育質量與教育公平的教育戰略和人才需求規劃的重要舉措之一,具有強化立德樹人根本任務、助推高質量基礎教育體系構建和切實回應全社會關切等重要戰略意義,獲得社會尤其是相關利益主體的廣泛關注[2]。
“雙減”政策是在學校、中小學生、社會資本、校外培訓機構等之間的多重矛盾,以及義務教育最突出的問題、風險隱患等復雜的社會背景下出臺的。在“雙減”政策出臺前,中小學生負擔太重,短視化、功利性等問題突出。一方面是學生作業負擔仍然較重,作業管理不夠完善;另一方面是校外培訓仍然過熱,超前超標培訓問題尚未根本解決,一些校外培訓項目收費居高,社會資本過度涌入存在較大風險隱患,培訓機構“退費難”“卷錢跑路”等違法違規行為時有發生。這些問題導致學生作業和校外培訓負擔過重,家長經濟和精力負擔過重。從表層看,“雙減”政策旨在解決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過重的問題,減少義務教育階段學生的學業壓力與負擔。從中層看,學生過重的學業負擔是家長試圖利用家庭經濟資源換取優質教育資源,教育培訓行業過度逐利、販賣焦慮的綜合結果。從深層看,教培行業的亂象源于家長對學生學業成就的高期待與家長在學生學業成績提升方面的無力感之間的矛盾。與其他重大教育政策一樣,“雙減”政策的出臺勢必改變原有的價值分配體系,引發不同利益主體對政策的差異化解讀和應對[3]。因此,深入探討各利益相關主體需求、識別和評估“雙減”政策執行過程中的風險,進而探究化解之道,是促進“雙減”政策有效執行的必經之路,也是本研究的核心關注點。
作為一項重要公共教育政策,“雙減”政策實質上是國家利用教育相關手段,對全社會價值進行的權威性分配,旨在實現我國當前時期的具體發展目標、有效促進社會利益增加和公平分配[4-5]。“雙減”政策的核心價值取向在于:(1)變革教育理念,即摒棄過往分數至上的錯誤教育觀念,促進學生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2)把握教育規律,即減少重復性、懲罰性作業,優化教學過程,提升教育質量[6];(3)回歸教育公益,即打擊各類培訓機構惡意逐利、激化家長焦慮情緒的行為,讓教育回歸公益屬性;(4)保證教育公平,即減少過度校外培訓對考試評價結果真實性的影響,促進教育篩選機制的實質性公平[7]。
由于“雙減”政策擬解決的問題十分復雜、涉及多種因素,學生、家長、學校和培訓機構等不同利益群體的積極配合決定了政策實施的成敗、決定了政策核心價值取向的有效落實。因此,利用利益相關者理論[8]對“雙減”政策相關風險識別、評估和化解的首要任務在于最大程度地識別所有利益相關者,重點關注核心利益相關者,區分政策的支持者和反對者并評估其影響力的強弱[9-10]。深切關注各利益相關者利益和訴求既是出于對利益相關者自身所具備的長期影響力和談判權的考慮,也體現了社會民主公正以及對弱勢群體利益的保護[11-12]。
“雙減”政策主要從壓減作業總量和時長、提升學校課后服務水平和規范校外培訓行為等三個方面提出意見,其核心利益相關者包括政府部門、中小學校及其教師、中小學生及其監護人(主要為家長)以及第三方教育培訓服務的提供者。具體而言,政府部門包括中央政府部門和地方政府部門,中小學校及其教師包括學校管理層和一線教師,第三方教育培訓服務的提供者包括培訓機構和個人培訓服務提供者。此外,根據中小學生參與校外培訓的情況可以將其分為三類:具有培訓需求和經濟條件的學生、具有培訓需求但不具備經濟條件的學生和無培訓需求的學生。類似地,根據以家長支持孩子參加校外培訓的意愿和能力也可以將家長分為兩類:有意愿和經濟能力的家長以及無意愿或無經濟能力的家長。
除“雙減”政策的核心利益相關者之外,“雙減”政策的利益相關者還包括為數眾多的次要利益相關者。媒體和社交平臺、各類高等教育院校、教育輔助服務機構、教育協會和教育專家學者以及其他非教育相關機構和個體等次要利益相關者受到了“雙減”政策多樣化的影響[2]。就媒體和社交平臺而言,“雙減”政策的提出為各類媒體提供了報道話題、貢獻了流量,而媒體和社交平臺也成為學校、教師和家長討論和分享有關“雙減”政策的想法、思考和建議的通道[13]。就高等教育院校而言,部分理工科專業的校長和教師認為由于“雙減”政策的影響,學生在中小學階段的基礎知識的學習并不扎實,影響其在大學期間的適應和發展。就教育輔助服務機構而言,由于對校外培訓機構的嚴格規范和限制,為校外教育培訓機構提供參考材料或提供經營場所的出版社、發行商、寫字樓租賃公司等教育輔助服務機構的業務范圍和營業收入都將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此外,“雙減”政策嚴格控制學生參加校外培訓的時間和類型,這一定程度上減少了家長在校外培訓方面的經濟投入。家長經濟負擔的減少和購買力的釋放可能促進餐飲、醫療、旅游和文化等方面的消費,進而對其他非教育行業產生一定影響。由于“雙減”政策的次要利益相關者的相關利益往往具有偶發性、隨機性和不確定性,后續的分析主要針對核心利益相關者。
前述政府部門、中小學校及其教師、中小學生及其監護人以及第三方教育培訓服務的提供者等核心利益相關者在自身利益受影響程度、對政策的態度與執行意愿等方面均有差異,其自身影響力的大小也有所不同。從受影響程度看,第三方教育培訓服務的提供者受到的影響大于中小學校及其教師、中小學生及其監護人,而后者受到的影響又大于政府部門。就對政策的態度和執行意愿而言,政府部門的執行意愿要大于中小學校及其教師,中小學校及其教師的執行意愿要大于中小學生及其監護人或第三方教育培訓服務的提供者。此外,“雙減”政策制定和執行過程中的各利益相關方的影響力從大到小的排序依次為政府部門、中小學校及其教師、中小學生及其監護人和第三方教育培訓服務的提供者。整體而言,政府部門、中小學校及其教師屬于“雙減”政策的強支持者,中小學生及其監護人是“雙減”政策的弱支持者或觀望者,而第三方教育培訓服務的提供者是政策的弱反對者。
根據核心利益相關者相關利益的大小和自身影響力的高低,可以在圖1所示的“利益-影響力矩陣圖”中標注各利益相關主體的相對地位。矩陣圖中四個框格分別代表高影響力高利益相關的參與者(Players)、低影響力高利益相關的受眾(Subjects)、高影響力低利益相關的環境設定者(Context Setters)和低影響力低利益相關的其他人群(Crowd)[11,14]。各利益相關主體在圖中的相對地位反映其扮演的角色。例如,政府在“雙減”政策中的高影響力和中度利益相關使得其既屬于政策的決策者、參與者,又一定程度上扮演著環境設定者的角色。監護人與學生的高度利益相關和中度影響力使得其既是“雙減”政策的規范對象和受眾,也是積極參與、影響政策效果的參與者。

圖1 “雙減”政策下各利益相關者的利益-影響力矩陣圖
根據核心利益相關者執行意愿的高低和自身影響力的高低,可以在圖2所示的“執行意愿-影響力矩陣圖”中將利益相關主體劃分為強支持者(Strong Supporters)、弱支持者(Weak Supporters)、強反對者(Strong Opponents)和弱反對者(Weak Opponents)[11,15]。
根據圖1和圖2有關核心利益相關主體的受影響程度、執行意愿,以及自身影響力大小等方面的分析和比較結果,可以得出三個重要結論:第一,執行意愿最高的政府部門擁有最高的影響力(強支持者),而執行意愿最低的培訓機構具有較低的影響力和話語權(弱反對者),這意味著“雙減”政策面臨的阻力不大,政策的推行過程比較順利。第二,受“雙減”政策影響最大的第三方教育培訓服務提供者在政策制定和執行過程中的話語權最小,過往在培訓市場中占據強勢支配地位的培訓機構成為“雙減”政策下的弱勢群體。第三,“雙減”政策的指導方向與監護人和學生的利益并不完全一致。對供給端進行嚴格限制而不對需求端進行合理的引導可能促使更為隱蔽、畸形、難以監管的培訓模式的出現和發展。如何解決廣大家長和學生日益增長的獲得優質教育的需求和有限的教育資源之間的矛盾,是我國政府現階段面臨的最大風險和挑戰。

圖2 “雙減”政策下各利益相關者的執行意愿-影響力矩陣圖
“雙減”政策倡導包括變革教育理念、把握教育規律、回歸教育公益和保證教育公平等四大價值取向。本部分在識別“雙減”政策的核心利益相關者之間的相對地位、主要矛盾的基礎上,進一步從“雙減”政策的四大價值取向對各利益相關主體的核心風險進行評估。
以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為代表的政府部門作為政策的制定者和執行者,其核心目標和基本需求在于提高教育質量,增強國民綜合素質,保證教育的公平性和公益性,增加對國家教育體系的監管和回應社會關注、提升政府形象等[16]。這些目標與“雙減”政策的基本價值取向是一致的。為真正落實“雙減”政策基本價值取向,中央政府勢必需要對現有的人才選拔機制進行調整,利用好中考、高考等大規模考試的教育導向作用,同時加大教育財政投入,減少區域教育資源差異和城鄉教育資源差異引起的不公平現象。總體而言,在“雙減”政策背景下,中央政府面臨的直接損失在于大量培訓機構關閉所帶來的直接稅收收入的減少和在教育方面額外增加的財政支出。長遠來看,中央政府面臨的風險在于如果當前教育改革的速度、教育投入的數量和質量不能滿足家長和學生對優質教育資源的呼聲,不能滿足學校改革與發展的基本需求,那么家長和學校將采取各種方式規避“雙減”政策的影響,致使政策的基本價值取向無法真正實現。對于地方政府而言,認真貫徹“雙減”政策,加大教育財政投入,嚴格監管和限制校外培訓機構發展是其教育相關工作的重要任務之一。因此,地方政府的直接損益主要在于對校外培訓機構監管過程中的人力、物力投入以及校外培訓機構取締所帶來的一系列經濟損失、失業風險和各類社會不安定因素。此外,由于地方經濟發展水平和教育資源配置的差異,不同地區“雙減”政策執行的力度和持久性也將有所差異。長遠來看,如果家長教育理念、教育評估制度不發生根本性轉變,在升學率和高考錄取率的雙重壓力下,新型學生負擔和隱蔽的教育培訓形式只會越來越多,地方政府在“雙減”政策執行過程中面臨的監管難度將越來越大。整體而言,中央政府受到“雙減”政策的影響較低、執行意愿強、自身影響力大,愿意積極回應來自地方政府、學校、教師、家長和學生的訴求和建議,改進現有政策。而作為“雙減”政策執行的一線,地方政府面臨著不小的執行壓力。
在“雙減”政策的執行過程中,學校管理層和一線教師的努力方向與“雙減”政策的基本價值取向是一致的。然而,在切實關心學生綜合素質的提升和身心健康發展、積極落實“雙減”政策基本取向的同時,學校和教師仍然面臨著升學率、排名和成績所帶來的壓力,學生的學業成績和安全問題始終是校長和教師最關注的問題。換言之,學校及教師的核心目標在于兼顧政府對落實“雙減”政策的要求以及家長對學生學業成績、在校安全的期望。為兼顧雙方需求,學校和教師在踐行改革時的行為模式往往是偏保守的。首先,在變革教育理念方面,課后延時服務雖然從理論上為學校和教師提供了開展綜合實踐活動、促進學生全面發展的機會,但在實際操作過程中,出于對學生安全和服務成本的考慮,課后延時服務被簡單地當作自習課、習題課。其次,在“雙減”政策出臺之前,學校和教師往往默許或鼓勵學生參加課外培訓班,以彌補教師自身教學經驗與能力有限、對教育規律的把握不足等問題。在“雙減”政策執行后,如何把握教育規律、切實提升一線教師的教學能力成為學校管理層和一線教師的工作重點之一[17-18]。最后,在保證教育公平方面,不同學校自身硬件、師資隊伍和生源等方面的差異將直接影響學校執行“雙減”政策的力度和側重點,甚至進一步影響學校的排名和聲譽,學校與學校之間的差距可能越來越突出。因此,短期而言,學校和一線教師的直接風險主要在于雖然“雙減”政策為一線教師提供了一個提升自身專業素質、教學能力的契機[19],但是學校管理層和教師在提供課后延時服務、完善各科課后作業設計、計劃和平衡不同科目課后作業數量等方面也需要付出額外努力[20]。教師個人合理合法休息時間能否得到保障、相應的教師勞務報酬能否及時足額獲得也是一線教師短期內最為關心的利益所在。長遠來看,部分學校和教師面臨的潛在風險在于“折中式”的課后延時服務既有違政策決策者的初衷,又不能滿足家長和學生對課外服務和學業成績的期望,學校與學校間的差距可能進一步拉大。
以父母為代表的監護人和學生的核心利益在總體上也是一致的。無論是否有意愿或條件參加校外培訓,家長和學生的核心需求均是學生能在身心健康發展的前提下,獲取好成績、通過各類選拔性考試、進入好大學、找到好工作乃至于實現家庭階層躍升。大多數家長對“雙減”政策持支持態度[21],但也有一些家長與學生的基本訴求與“雙減”政策的基本價值導向有較大的差距。例如,不少家長即使意識到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對學生的積極作用,但為了孩子考取理想大學這一短期根本目標的實現,他們也愿意暫時地犧牲學生其他素養和能力的培養。家長并不在意現有的教育體系是否對所有的孩子都公平,只在乎自己的孩子是否能夠獲得公平待遇,甚至超額待遇。大部分的家長關注教育的功利性而非公益性。許多家長愿意為孩子學業成績買單:一方面盡自己所能為孩子挑選最優質的學校,另一方面通過校外培訓盡可能彌補學校教育的不足和缺失。當然,不同類型的家長和學生受到“雙減”政策的影響有所不同。例如,相比有經濟條件參加校外培訓服務的家長和學生,無經濟條件參加校外培訓服務的家長和學生可能更傾向于支持“雙減”政策;而相比無校外培訓服務需求的家長和學生,有培訓服務需求的家長和學生受到“雙減”政策的影響更大[22]。這些家長可能通過自行組織小范圍的團體培訓、聘請私人教師等方式規避“雙減”政策的影響。因此,對于對校外培訓服務具有剛性需求的家長和學生而言,參加校外培訓的單位成本反而增加了。短期內,“雙減”政策的執行給家長和學生帶來的直接損益包括兩大方面。從積極的方面看,“雙減”政策的執行減少了由于“羊群效應”和盲從性帶來的非必要校外補習和課后作業,減少家庭在校外培訓服務方面的支出、減少學業負擔、增加學生與家長親子互動的時間和學生休閑與自我發展的時間。課后延時服務的提供也讓忙于工作、無力照顧孩子的家長能夠更好地安排工作和生活。從消極的方面看,“雙減”政策的出臺也使得部分學有余力、需要特別的培優服務和部分學習困難、確實需要額外輔導的學生無法有效、便宜地獲得所需的校外培訓服務。組織和參與其他形式更為隱蔽的培訓課程可能成為部分家長短期內的應對手段。
雖然家長和學生的校外培訓需求和經濟條件存在顯著差異、對“雙減”政策的應對方式也千差萬別,但是如何在現有政策環境和家校條件之下,為學生提供最優質的教育資源,是全體家長和學生最關切的問題。長期而言,家長和學生面臨的風險在于現行各類大規模考試的選拔要求與學校的培養目標和培養模式之間始終存在一定差距,在現有學校教育和其他補充性教學活動無法完全滿足學生的需求時,家長和學生可能更加焦慮,其決策可能更為盲目、偏激,反而不利于學生發展。為此,“雙減”政策持續執行將進一步激起更多家長和學生對政府提供優質教育資源、對學校提供合理合規課后培訓的訴求。
第三方教育培訓服務提供者包括校外培訓機構和提供校外培訓服務的個人。第三方教育培訓服務提供者的生存模式與“雙減”政策的基本價值取向是背道而馳的。在教育理念方面,培訓機構致力于滿足家長和學生對成績提升的需求,忽略學生其他方面的發展需求和發展潛力。無視教育的公益屬性以及大眾對教育公平的呼聲,將教育事業當成斂財的途徑、為少數愿意為教育買單的家長和學生提供服務,甚至與公立學校搶奪現有或潛在的優秀師資。“雙減”政策的規范范圍主要針對義務教育階段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要求各地不再審批新的面向義務教育階段學生的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并將現有學科類培訓機構統一登記為非營利性機構。將自身經營性質變更為非營利機構意味著機構出資人提供的一切貨幣或實物資本將屬于捐贈性質,出資人不享有股權亦無法參與盈余收益分配或參與清算后剩余財產分配,且清算剩余財產須繼續用于公益目的[23-24]。因此,以營利為目的的民辦校外培訓機構如要繼續經營和獲取利潤,唯一合理的途徑是將自身業務范圍限制在非義務教育階段培訓和非學科類培訓之內。
短期來看,培訓機構業務的調整勢必導致其營業收入銳減,進而不得不關閉部分營業場所和辭退或安置現有員工;長期而言,培訓機構業務的調整必然伴隨宣傳和營銷策略的改變,日趨火爆的非學科類培訓在維系培訓機構的生存與發展的同時,可能造成學生學習負擔的轉移。
提供校外培訓服務的個人也不同程度地受到“雙減”政策的影響。由于“雙減”政策對校外培訓服務時間的嚴格規定,提供培訓的個人必須在工作日特定時間段內提供服務,其工作時間靈活性大大降低,不少僅能在周末兼職培訓的老師無法繼續進行培訓工作。由于校外培訓機構的“取締”,大部分個人培訓服務提供者無法依托機構獲取生源,其收入的穩定性也可能降低。而對于本身具有良好的口碑、獲得眾多家長的支持和好評的培訓老師而言,“雙減”政策可能提高其議價能力、增加其單位時間收入。
總的來說,各利益相關主體的核心損益、受影響程度、執行意愿、行為傾向和影響力等關鍵指標,可以匯總在表1之中。

表1 “雙減”政策下各利益相關者的關鍵指標分析
從上述針對利益相關主體的核心損益和具體風險的評估可得到下列結論:首先,各利益相關者的核心訴求與“雙減”政策的基本價值導向的一致性按照政府、學校和教師、家長和學生、第三方教育服務提供者的順序逐步降低。學校及教師作為調和政府“雙減”政策要求與家長、學生實際需求的橋梁,一方面需要幫助家長革新教育理念、理解“雙減”政策的戰略價值與意義,另一方面也需要切實提升自身教學質量、提升課后服務質量以滿足家長和學生需求。其次,第三方教育服務提供者的核心利益雖然與“雙減”政策的基本價值導向背道而馳,但其發展與繁榮反映了現有學生評價機制給家長和學生帶來的焦慮以及學校在教學質量方面可能存在的不足。為避免“第二套教育體系”的野蠻生長或者隱蔽繁殖,除了繼續認真貫徹執行“雙減”政策外,從根本上改變家長觀念、改變現有評價體系至關重要。為此,政府除了需要進一步提升管理效率與決策水平,保證“雙減”政策的高效落地,還需要考慮如何對現有學生培養模式、教育評價體系進行根本性改革。最后,第三方教育培訓機構的發展也非一朝一夕之功,如何引導培訓機構轉型、促進其健康發展也是政府需要慎重考慮的問題。
“雙減”政策的實施給不同利益相關者帶來的損益是不同的,由此帶來的風險會影響政策實施的效果。結合上述對利益相關主體的核心損益和具體風險的評估分析,本文針對化解相關風險、提高“雙減”政策實施效能、真正落實“雙減”政策基本價值取向提出如下具體建議。
“雙減”政策的長期有序執行離不開政府部門的主導,而教育資源整合和共享亦離不開政府部門的統籌規劃。首先,應進一步強化政府治理的權責關系,明確各部門具體權責和作用,簡化人員核定、財政經費撥付等流程,縮短經費審批和撥付時間,確保所有學校能夠盡快組建高質量的一線教師和教學輔助人員團隊,確保所有教師能夠及時、足夠地獲取課后服務報酬或補貼。
其次,政府應加快平臺建設,促進優秀教學案例、課程作業設計和課后服務活動案例等教育資源的整合和共享。教育資源整合和共享為一線教師提升課后延時服務水平、拓展課后服務資源提供支持,為教育回歸學校、提升學校教學服務質量提供保障。
再次,“雙減”政策的實施是一個長期、艱巨的任務,需要政府各部門嚴格履行和有效落實。課堂教學效率和課后服務質量的提升、一線教師待遇的改善需要得到教育督導機構的長期支持和監督,而對校外培訓機構以及在“雙減”背景下產生的更為隱蔽、更難以監督管理的義務教育階段“學科培訓服務”的監管和引導,更需要政府長期的監督、檢查和管理智慧的應用。
最后,“雙減”政策基本價值取向的實現離不開家長教育觀念的革新,而家長教育觀念的轉變也離不開現有教育評價體系的變革。包括高考評價體系在內的各類教育評價體系既是對各個教育階段教育質量高低的重要檢驗手段,也是決定基礎教育未來發展方向、引導家長觀念轉變的重要指標,政府相關主管部門應切實考慮如何將過往過分注重學科知識與技能、總結型的教育評價體系轉變為注重學生綜合素質、過程型的教育評價體系,積極推動“教-學-評”一致原則的落實[18,25]。政府部門通過以上措施,將“雙減”政策實施時,由于其他利益主體規避政策,造成政策不能有效實施的風險消滅在萌芽中。
“雙減”政策讓教育回歸學校,有效整頓以基礎教育階段校外培訓機構為代表的“第二套教育體系”的野蠻生長,有利于恢復教育正常生態、堅守教育的公益屬性。“雙減”政策對教育回歸學校、教育回歸課堂的要求進一步突顯義務教育學校的主體地位和教師的教育教學責任。
目前,教師在“雙減”工作執行的過程中面臨的壓力和挑戰是雙重的。一方面,為滿足家長和學生相關需求而展開的課后延時服務導致教師工作量顯著增加。由于義務教育階段的學生年齡較小,教師看管責任較大,難以真正做到“彈性下班”,因此如何保護教師合法休息的權利,如何避免教師產生消極抵抗情緒、避免額外的課后服務工作影響其正常教育教學,應成為現階段風險應對的主要關注點。另一方面,“雙減”政策對教師提出了“課堂提質,當教必教”“作業減量不減質”的要求,因此,如何積極探索多樣化的新型教學手段,提升教師教學效率,規范作業布置,提升學生積極性,實現有效課堂、高效課堂、優質課堂的演變,也對教學研究工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26-27]。
深化教育教學改革,保障和提升教師課堂教學效率和質量,確保課后服務質量,提升課后活動形式的多樣化、內容的豐富性和時間的彈性是教師和學校努力的方向。學校應進一步加強對教師的培訓,將作業設計、校本課程開發納入教研體系,系統設計符合學生年齡特點和學習規律,體現素質教育導向的分層式、個性化和彈性化作業。合理利用校內校外的優質資源,在課后延時服務時間內增加更多的活動課程、實踐課程,積極探索課外在線輔導教學服務的可能性[28]。真正體現課后延時服務的校本性和生成性,釋放學生天性,注重培養學生的全球思維與人文主義價值觀,促進學生完滿發展[29]。
校外培訓市場的火爆主要源于學生及其家長的熱切需求,其中家長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心態起著關鍵作用。雖然堅持以人為本、全面實施素質教育的教育理念在我國已推行和發展了二十余年,多元智能理論也已然成為世界各國教育研究者和教育工作人員的共識,但是不少家長仍然將學生的學業成績、考試得分當作學生優秀與否的唯一標準。
學生個體差異性和智能發展的多樣性與家長評價標準的單一性、絕對性之間的矛盾是學生痛苦、家長焦慮的主要原因。學生學業成績與未來發展之間關系的相對確定性和其他個性特長與學生未來發展之間聯系的模糊性,是家長將學業成績作為學生優秀與否的絕對標準的主要原因。
“雙減”政策的初衷在于增加學生與家長的相處時間,減少學生負擔和家長焦慮。然而,在學生學業成績提升方面的無力感是部分家長焦慮情緒的主要來源。家長將學生送去校外培訓機構參加培訓可能是緩解其焦慮和不安的一種重要方式,而單純禁止校外學科類培訓可能讓家長更加無所適從。
因此,配合“雙減”政策的實施,正確引導家長、推進其教育理念革新是促進學生全面健康發展的前提和保障。家長教育理念的轉變是減少各種形式的校外培訓和輔導的根本保障,是切實保證“雙減”政策落實的基本要求,可有效化解“雙減”政策對家長和學生的風險。政府和學校應從平等、公正、正義和發展的基本理念出發,積極開展不同層次、不同形式的“家長-學校-政府”交互溝通機制[30]。通過宣講會、專家報告、家長會等形式,增進家長對“雙減”政策的了解和支持,幫助家長認識到過高的學業負擔對學生發展的不良影響,理解學生發展的差異性和多樣性,避免家長過分追求學習成績這一單一發展維度,鼓勵家長重視陪伴、用心溝通,既關心學生的學業成績,也關心良好的生活習慣、行為習慣、運動習慣和勞動習慣的養成,真正促進孩子的全面發展。通過家長意見箱、家長線上溝通反饋平臺的建立,真正了解家長所思所想,為學生和家長排憂解難,真正解決學生學業負擔過重的問題。
雖然“雙減”政策的重要目標在于規范義務教育階段校外培訓機構引發的各種亂象,但是“一刀切”的做法可能誤傷部分值得保留的校外培訓服務,也使得部分確實需要額外培訓的學生及其家長無法獲得必要的培訓,或不得不耗費更高昂的代價獲取相關服務。
培訓市場的火熱主要是由需求拉動而非供給推動。對培訓機構的嚴格限制可能減少一部分的培訓市場供給,但只要家長和學生對校外培訓服務的熱切需求不減,總會有各種各樣不同形式的培訓服務出現。可以設想,“雙減”背景下新的校外培訓服務形式只會越來越隱蔽、越來越難以監管,鞏固治理成果的任務依然艱巨[23]。
此外,教育培訓行業在我國并非新興行業。在長期的發展過程中,各類培訓機構吸納了大量從業人員,如何合理安置校外培訓機構相關從業人員,也是一個比較現實的問題。因此,為保證“雙減”政策初衷的實現,政府部門應積極促進教育培訓機構實現業務轉型,建立和完善規范化的監管和嚴格的審批管理制度,引導校外培訓服務行業健康良性發展[31]。例如,建立嚴格的校外培訓機構的資質審核和學生需求評估體系,在“雙減”政策整體方向保持不變的前提下,允許部分有資質的校外培訓機構為確實需要校外培訓服務的學生提供培訓服務。又比如,建立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與中小學合作的平臺,鼓勵并支持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參與學校課后延時服務,在增強學校課后服務豐富性和多樣性、減輕一線教師負擔的同時,使得校外培訓機構能夠在監管允許的范圍內生存和發展。為此,應進一步明晰非學科類培訓、非義務教育階段培訓的范圍和判斷標準,既保證相關培訓業務的良性發展,又避免披著非學科類培訓外衣下的各類學科培訓的泛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