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興榮
(1.內蒙古工業大學建筑學院,內蒙古 呼和浩特 010051;2.內蒙古自治區綠色建筑重點實驗室,內蒙古 呼和浩特 010051)
區域內聚落群體在社會生產過程中有機地聯系在一起,當發展到一定水平即形成聚落體系[1]。聚落體系既是地理環境的適應產物,又是特定歷史的物化形式。根據其演化方式的不同,聚落體系的形成可分為自發式和干預式2種[2]。自發式演化在長期社會發展中,與區域自然環境緊密結合,形成具有明顯地域特色的空間特征,如黃土高原地區的窯洞聚落群,與當地自然環境的邏輯關系非常強烈。干預式演化發生在特定歷史時期,空間特征是區域歷史事件的物化投影,空間特色有著強烈的“事件色彩”,隨著事件的消失,“色彩”逐漸淡化,如明朝軍事制度影響下形成的大量軍事防御聚落體系,隨著軍事制度消失,聚落空間特色逐漸隱去。干預式聚落體系因作用機制的不同,聚落內部關系復雜程度和發展狀況也有所不同。一部分具有較高歷史文化價值的傳統聚落體系成為研究重點,而另一部分傳統聚落體系雖然歷史文化信息豐富,但由于長期的新增建設活動干擾,導致聚落歷史環境現狀破碎,在聚落體系研究中不被重視[3]。清代喀喇沁右旗王府地區聚落體系的形成就是受到對蒙政策這一外部機制的影響,聚落體系具有“歷史事件”色彩,歷史信息豐富,但是由于歷史環境現狀的缺失,在上述研究中常常遭到舍棄。
本文以清代喀喇沁右旗王府地區為例,通過研究影響王府區域聚落空間特征形成的外部機制,明確王府聚落體系空間要素之間的邏輯關系,將歷史信息模糊化的物質空間現狀在時空上與過去連接,挖掘喀喇沁右旗王府傳統聚落的特征,構建完整的聚落體系,為其保護研究提供新思路。
今天的喀喇沁旗即歷史上的喀喇沁右旗所在位置位于內蒙古赤峰市南部,地處七老圖山脈東北麓。地理坐標為東經118°08′~119°02′、北緯41°53′~42°14′。喀喇沁旗北與赤峰市松山區、紅山區接壤,南與赤峰市寧城縣毗鄰,西與河北省隆化縣、圍場縣交界,東與遼寧省建平縣相連。崇德元年(1636年)固魯思奇布受封固山貝子,賜多羅杜棱爵位,這標志著喀喇沁右旗建立。喀喇沁右旗既是關內通向關外的重要交通要道之一,又是滿蒙交界的軍政要地,清政府對其非常重視,采取滿蒙聯姻的手段來獲得與喀喇沁蒙古領主牢固的隸屬關系,公主下嫁為喀喇沁右旗王府地區帶來了大量的人口和先進的技術,服侍公主的侍從、工匠在此定居,形成與王府生活密切關聯的移民聚落。
喀喇沁右旗是內蒙古東部離長城最近的地區,與內地連為一片,歷史上很早就有各民族在此地出沒活動[4]。喀喇沁屬于遼西丘陵地帶,山岳疊嶂,丘陵起伏,大小河流穿繞其間,在沿河谷地帶形成了河谷平原。其土質肥沃,易于耕作,氣候也較適于農作物生長,重要的地理位置和優越的土地資源為移民活動的興起奠定了基礎。清政府推行的借地養民政策經歷了招墾、禁墾、放墾三個階段后,喀喇沁農業順勢發展起來,并逐漸取代畜牧業,王府和寺廟的土地租給移民耕種,在喀喇沁右旗地區形成了大量的農業聚落。
清朝統治者采取的對蒙政策對安撫同化蒙古民族頗為有效,滿蒙聯姻以及信奉黃教的推行在內蒙古地域留下了數量可觀并且與周圍游牧文化原有的物質形態“格格不入”的滿漢物質文化遺產,即蒙古王府、喇嘛寺廟、城池衙署等,在這些當時主流建筑影響下形成了清代內蒙古傳統建筑[5]。在這種特定的地理環境和社會背景下,傳統聚落點的演化更多地受到外部機制的影響,而非完全基于內生性的有機生長。探明影響喀喇沁右旗王府地區聚落體系形成的外部機制,能夠清晰地識別其傳統聚落特色。
清朝統治者為了籠絡蒙古封建主、鞏固自身統治,實行“滿蒙聯姻”“備指額駙”等一系列懷柔、羈縻政策,其目的在于以滿蒙聯姻促進滿蒙聯盟,用“姻好”鞏固“盟好”,通過血緣關系使蒙古封建王公成為清朝統治者忠誠的支持力量。滿蒙聯姻規定,皇室公主、格格嫁入蒙古時,需要陪送一定數量的奴仆人戶及人口,以保證其在異鄉仍能夠過上與在京城時同樣的貴族生活。大量的陪送人員在草原安家落戶,帶來了內地比較先進的生活方式和生產技術,推廣手工業和農耕技術,促進了當地工商業和農業的發展。例如十家滿族鄉的十家村,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有十姓滿族(白、王、汪、董、候、肖、潘、李、孫、胡)搬遷至此,起初只有這十姓滿族為和碩端靜公主守陵,后來十姓滿族守陵戶子孫不斷繁衍擴散,形成頭道營子、郎家營子等村落[6]。
清廷還提倡鼓勵發展藏傳佛教,采取“以黃教柔順蒙古”的策略[7],出現了固定的宗教場所——寺廟,喇嘛這種新的社會身份第一次出現在草原上,與薩滿巫師散居、生計自理且人數有限不同,出家的喇嘛集中居住,不參與任何日常生產活動且人數眾多,這種宗教變革所帶來的社會組織方式的轉變,讓蒙古族神職人員的居住方式走向了定居化,對游牧民族的定居生活起了領頭作用。
清初,旗扎薩克從內地聘請銀匠、木匠、醫生、教書先生等,幫助王府地區發展手工業、建筑業、醫療衛生和教育事業等。康熙年間,清政府推行“借地養民”政策,由戶部每年發票800張,準內地饑民持票來蒙地墾殖謀生,春來秋還,不準滯留。至嘉慶年間,漢民日漸增多,清廷允許漢民學習蒙古語,但禁止蒙民學習漢語,這些漢民經常冒充喀喇沁人,深入蒙地開展農商活動。道光年間,越來越多的漢民進入喀喇沁,上述墾耕者多以“窩鋪”命名自己簡陋的住所,如“李家窩鋪”“張家窩鋪”。咸豐末年到光緒初年,晉、魯、冀等地連年災荒,民不聊生,清廷為安置饑民,實行“移民實邊”制度,允許內地漢民出邊租佃蒙地。當時塞外蒙地肥沃,租糧較低,內地漢民遂大量出口墾殖,形成喀喇沁漢族移民高潮。光緒末年以后,“蒙禁”逐漸開放,漢民來蒙地者日益增多[8]。豐富多樣的移民形式為王府地區帶來了大量的社會勞動力,該地區的農業、商業、手工業日漸興盛起來。
清政府實施對蒙政策的物化表現形式為王府和寺廟建筑,大量民居建筑圍繞喀喇沁王府和福會寺布局,王府成為聚落的核心建筑。喀喇沁王府整體呈前照后靠、中間環水的山水格局,整個建筑布局有序、構圖嚴謹、講究對稱。王府由主院、東西跨院以及后花園4部分組成。主院前后共五進院落,主體建筑貫穿在南北中軸線上;東西跨院里建有若干小四合院,所有房舍均為磨磚對縫、筒瓦蓋頂、磚木結構的原殿式建筑[9]。福會寺是王府的家廟,位于王府西1km處,也是喀喇沁右旗最大的一處藏傳佛教寺廟,最興盛時期喇嘛人數多達500余人。寺廟共有兩進院落,院落為中軸對稱布局。
通過對傳統聚落坐標定位發現,喀喇沁王府與周圍的喇嘛廟宇、住宅村落連在一起,東西一字排布在連綿12km的錫伯河畔,形成狹長的王府聚落體系。在喀喇沁王府西面,有以福會寺為中心的5座喇嘛廟(福會寺、極善生樂寺、咸應寺、廣慧寺、延慶寺)。這里曾經以寺廟群為中心,向兩旁各伸展一里,是三趟前后街的喇嘛住宅。從福會寺向西,經上瓦房、銀匠營子到旺業甸一帶,曾是王府官員和富人的住宅區,當時的住宅建筑樣式均為前出廊檐后出廈、四梁八柱的青磚瓦房。從王府東行,依次是下瓦房、殺虎營子、四十家子,過去也都是王府官員和富人的住宅區。上瓦房和下瓦房各距親王府八里,是當時的2個商貿中心,商人、店鋪聚集到這2處地方,供應當地居民的生產生活物品。
不同的外部機制為當地帶來了多種多樣的人口類型,依據居住人口從事職業的特點來劃分傳統聚落職能類型,具體可以分為王府、福會寺的職權人員居住的權力型聚落,為方便王爺往返于北京的途中食宿而發展形成的商業型聚落,以及在王府地界各種形式移民居住的混合型聚落。
權力型聚落指王府和寺廟的職權人員圍繞其居住區而形成的聚落類型。以喀喇沁王府為中心的王府村和以福會寺為中心的大廟村都是權力型聚落。在清朝時期,權力型聚落居民都是王府的侍從和寺廟的喇嘛,他們不從事生產活動。村落平面肌理受到王府和寺廟影響呈棋盤式格局,“井”字形街巷將空間劃分成規整劃一的矩形地塊。民居建筑均為圍合式院落,其中多為一進院落,院門入口為南向,正房居北。與漢族傳統四合院不同之處是,院落布局多符合蒙古族的生活習慣,少數院落配有東西廂房,牛羊圈是基本配置。權力型聚落民居建筑均圍繞王府和寺廟布局,村界北抵山麓、南至大道,分布在道路一側,整體沿山體走勢呈東西向帶狀發展。
商業型聚落指聚落承擔商業和居住雙重功能,即商住混合的聚落類型。康熙十八年(1679年),喀喇沁王在王府東西兩側蓋了很多瓦房做買賣,形成了商業文化延續至今的2個商貿中心,即上瓦房村和下瓦房村。商業型聚落道路結構呈現以商道為主、巷道為輔的魚骨狀形態,聚落布局沿商道展開,各類商鋪旅店、小攤小販集中分布于東西向主街兩側,即為王府一帶的居民銷售日常所需,又為王爺述職北京、沿途商賈停駐提供住宿和餐飲服務。住戶則分布在商鋪的后面,從垂直于主街的巷子進入,院落多為圍合式一進院落,正房坐北朝南,院門開在臨近巷子的一側。商業型聚落整體順山勢東西向發展,商道穿村而過,民居建筑分布在道路兩側。
混合型聚落指喀喇沁右旗自清初以來,不同形式的移民來王府地界定居形成的聚落類型。例如清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為王府承做金銀首飾的銀匠在距王府西南2km處定居,形成如今的銀匠營子。清康熙十八年(1679年),喀喇沁王選拔40名虎槍手,令其移居下瓦房東聽其調用,謂其殺虎營子。其原來是虎槍手住戶的居住地,后來山東、河北逃荒的人來到此地,以為蒙古王公貴族耪青為生,逐漸定居下來。混合型聚落形態沒有一定的秩序,道路結構為自由的樹狀,民居建筑分布在巷道兩側,住宅之間布局松散,多為圍合的一進院落,院內正房右側有糧倉,用來存儲糧食。混合型聚落臨近山腳,耕地分布在河流兩側。
清朝時期喀喇沁右旗王府地區在滿蒙聯姻、藏傳佛教以及移民放墾等一系列外部機制影響下,形成了以王府為核心、錫伯河為軸帶的多種職能類型聚落并置的聚落體系。本文初步探討了清朝時期喀喇沁右旗王府地區聚落體系特征,指出王府對聚落體系空間分布和職能起到了最直接的影響。在聚落體系分布上,王府聚落體系以王府為中心,各種職能類型聚落在王府東西兩側沿著錫伯河展開布局,聚落之間彼此分工協作,共同為王公貴族服務。在民居建筑形態上,住宅參考王府建筑,模仿王府的院落模式和空間格局。隨著清朝滅亡,針對蒙古地區的政策也消失,王府地區空間特色逐漸破碎、淡去并被人們忽視,各個聚落之間的聯系不如以前密切。雖然隨著時間推移,喀喇沁王府地區傳統聚落體系網絡未能進一步深化,但上述研究足以證明,從特定時段、特定事件的角度切入研究傳統聚落體系,可將隱藏在現狀下破碎的信息進行系統整合,從而挖掘非名錄型傳統聚落體系的價值,構建完整的傳統聚落體系,為王府地區聚落特色發展與區域保護提供一定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