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特殊群體生育需求的倫理理論與原則分析

古麗丹娜·吐爾遜 睢素利

隨著現代化進程的加快，婚育觀念的更新，以及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的廣泛應用，一些特殊群體也希望通過輔助生殖技術來實現自己的生育需求。然而，這些特殊群體生育需求的出現，不僅給現有的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的相關法律規定帶來了挑戰，而且產生了許多新的倫理與社會的矛盾和爭議。因此，本文從生命倫理學的理論與基本原則兩方面入手，對特殊群體的生育需求進行充分的思考與探討。

1 特殊群體生育需求的界定

如今，一些單身女性、同性同居伴侶以及超高齡婦女等人群對使用輔助生殖技術生育存在一定的需求。有學者將單身女性、同性同居伴侶、患有不孕癥并希望生育子女者以及其他由于特殊原因希望借助于輔助生殖技術生育子女的人群統稱為“生育少數群體”(reproductive minorities)[1]。由于本文主要探討的是單身女性、同性同居伴侶以及超高齡婦女三類人群的生育需求，與“生育少數群體”的概念中所指代的人群并不完全契合。因此，在本文中，將單身女性、同性同居伴侶以及超高齡婦女希望通過輔助生殖技術生育后代的需求稱之為特殊群體的生育需求。

2 特殊群體生育需求產生的原因

人類輔助生殖技術以及衍生技術的發展已經能使這些特殊群體的生育需求在技術層面得以實現，并且人們對生育的自主決定意識在逐漸增強，生育與婚姻的捆綁關系在逐漸弱化。如果針對特殊群體的生育需求產生的具體原因進行分析與分類，大致可將其分為醫學原因和社會原因。

2.1 醫學原因

在上述特殊群體當中的一些單身女性因疾病原因，如輸卵管性不孕、子宮內膜異位導致盆腔廣泛粘連等導致無法自然生育。還有部分單身女性已經確診為癌癥或者其他疾病，需在不久后接受放療、化療或外科手術等治療措施，可能會使卵巢功能受影響，甚至導致卵巢早衰和不孕等嚴重結果，她們希望能夠通過卵子冷凍技術使其健康的卵子在疾病治療期間得以保存，以備日后想要生育時再使用輔助生殖技術實現生育。此外，對于超高齡婦女而言，由于年齡過大，已絕經無法排卵或長期受孕失敗等生理原因導致無法自然受孕，只能依靠輔助生殖技術來獲得子女。

2.2 社會原因

如果說醫學原因更多是由于疾病引起的無奈之舉，而社會原因更多的是個人的主觀需求，較少受到疾病因素的影響。有些單身女性，雖然處于單身狀態，并且排斥自然受孕，但是對擁有自己的子女有愿望與需求，希望能通過無性、無婚姻或者無伴侶來進行生育。而另一部分單身主義者或者在一定時間內由于自我職業發展或者生活規劃等原因暫時沒有婚育計劃的女性，對冷凍卵子有一定的需求。對同性同居伴侶而言，有研究表明，其生育需求產生的原因主要包括：有強烈的生育愿望；希望通過養育孩子的過程來感受家庭感；希望通過遺傳聯系為下一代做出貢獻等[2]。而有生育需求的超高齡婦女大多因受到失獨的打擊，承受著更多的心理負擔與生活的孤獨感，因此更加渴望擁有子女的陪伴。另外，一些丁克家庭本無生育打算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或者家庭的壓力重新產生生育想法，希望通過輔助生殖技術的幫助實現生育的愿望。

3 特殊群體生育需求的倫理理論分析

倫理學理論論證的作用不僅是對解決某個倫理問題提供具有一定理論依據的倫理判斷，而且可以為倫理問題的解決辦法或倫理判斷作出相應的辯護。雖然這些特殊群體的生育需求有其產生的原因，但是對其是否應該實現，倫理學的不同理論與原則之間存在爭議。因此，以下將結合相關的倫理學理論對支持和反對特殊群體的生育需求進行倫理分析。

3.1 支持特殊群體生育需求的倫理理論分析

3.1.1 羅爾斯的正義論

羅爾斯所認為的正義論包括兩項基本的內容，一是，每個人都應該有平等的權利去享有最廣泛的基本自由。二是，在社會以及經濟不平等的條件下，應該滿足兩個條件：第一,官職和位置依系于社會公平平等的條件下向所有人開放；第二，應該有利于社會中最不利成員的最大利益[3]。若將特殊群體的生育需求以羅爾斯的正義論進行分析的話，我們可以得到這樣一個結論，第一，在一個自由和公正的社會當中，公民享有的所有自由都是平等的，并且公民享有同樣的基本權利，而生育的需求和權利無疑是公民個人自由的一個重要內容，在一個有關生育的自由平等的體系當中，所有社會成員都應當享有生育自由的基本權利[4]，因此，特殊群體的生育需求也應該得以實現。第二，若由于生理原因，造成了社會成員之間生育能力和關于生殖自主的權利范疇內的機會不平等和差別對待，在這種存在社會差異的情況下，實現正義的基本方式應該是滿足最小受益者的最大利益，也就是滿足部分特殊群體的生育需求。羅爾斯的正義理論從自主和公平的角度為特殊群體生育需求的實現提供了理論基礎。

3.1.2 邊沁和密爾的效用主義

效用主義的古典起源主要集中于邊沁和密爾的著作中，效用主義是后果論中最著名的一部分，而后果論是一個根據行為后果的好壞，也就是行動的效用來判斷行為正確與否的理論[5]。邊沁和密爾所代表的效用主義認為，行動的效用是指該行動是能帶來快樂或幸福，還是痛苦或不幸。按照邊沁的說法，我們應該更加重視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快樂，社會中最大的利益應該降臨于最大多數的人身上。密爾則是區分了幸福的層次，認為精神的幸福是高于身體或物質的幸福[6]。人類輔助生殖技術作為一項醫療技術，其真正的目的是為了幫助不孕不育的人們生育，部分特殊群體是因醫學原因而導致的無法自然生育，從而產生了希望能夠通過輔助生殖技術來實現生育的想法，若允許對這部分特殊群體實施輔助生殖技術，是真正有利于實現其孕育下一代的目標的。從邊沁和密爾的效用主義的角度來看，使用輔助生殖技術生育后代不僅能給這部分特殊的生育群體帶來快樂和幸福，而且此種獲得子代的醫療方式并沒有對其他人的利益產生不利的影響，既然生育行為屬于個人的自由行為，那么任何能帶來幸福和快樂的生育行為都應該得到尊重，他人不應對其進行干涉。因此，從邊沁和密爾的效用主義視角分析，特殊群體生育需求的合理滿足具有一定的正當性。

3.1.3 女性主義倫理學

女性主義倫理學實際上是把婦女的解放作為根本目標的倫理理論。它從女性主義的角度出發，通過強調婦女經驗的有效性和社會平等的承諾，來尋求賦予婦女權力的方式方法，并構建一種男女平等的倫理理論[7]。對許多女性主義倫理學的擁護者來說，平等應該是其倫理思想的核心，實現自主的權利需要平等，而使特殊生育群體中的女性通過輔助生殖技術生育是對女性的賦權。一個在生理、心理、社會適應力以及經濟等多方面都具備一定能力的女性，無論她是否擁有合法的婚姻，都應當有權利和自由去選擇是否使用輔助生殖技術來實現自己的生育需求。從女性主義倫理學的視角來看，輔助生殖技術是一種為女性提供生育選擇的技術,不應因為一些女性沒有結婚,而對其生育子女的權利進行限制。女性主義倫理學在一定程度上為因社會原因而產生生育需求的特殊生育群體提供了實現生育愿望的倫理依據。

3.2 反對特殊群體生育需求的倫理理論分析

3.2.1 社群主義

社群主義的主要思想是社會共同利益，是集體主義。它認為正義和權利應該是有實質性的內容，應該建立在社會的共同利益之上。社群主義的本質其實就是一種集體主義，它認為，既然每個人都生在一個社會共同體中，那么社會的共同體應當優先于個人，而不是個人優先于共同體，也就是說，社會利益應當大于個人利益[8]。若將社群主義的理論結合本文所討論的特殊群體的生育需求來看，特殊群體的生育需求其實在一定程度上違背了社會的共同利益。以單身女性冷凍卵子為例，有研究表明，已經冷凍卵子的婦女在嘗試懷孕時不會首先考慮使用她們之前冷凍的卵子，而更多地是在可能的情況下嘗試自然受孕，使冷凍卵子的使用率降低了[9]。冷凍卵子使用效率低，不僅不能夠產生良好的社會效益，而且也存在卵子被商品化的風險。另外，一些超高齡婦女使用輔助生殖技術生育，由于年齡原因，超高齡妊娠發生不良妊娠結局的風險相較于一般生育年齡的婦女而言更高[10]，治療不良的妊娠結局所需要投入的社會資源也相對更多。以上所述的可能性，均在一定程度上會損害社會所普遍認同的集體利益，因此，從社群主義的角度出發，特殊群體的生育需求不應該被支持。

3.2.2 自然律理論

自然律是一個源于古代自然哲學思想的概念, 也就是自然界的所有事物都按照一定的規律在變化著。在歐洲的中世紀，人們普遍認為，人類的行為在被一種客觀和永恒的形式所支配，并且這種形式是建立在客觀真理的基礎上，但是在文藝復興之后,人們對自然規律的研究已經不再局限于客觀的機械運動，而是擴展到自然界中的其他物體、狀態以及事件上[11]。自然律理論認為，行動的對錯是由自然(本性)本身決定的，而不是由社會的法律和習俗或個人的喜好決定的[12]。由此可見，在自然律的理論當中，所有的輔助生殖技術在根本上都是錯誤的，特殊群體的生育需求也是錯誤的，因為這兩者都違背了自然的規律。孩子通常被認為是婚后夫妻二人結合的結晶，然而，如果沒有采取任何不當的措施或行為來阻止后代出生的可能性，就沒有理由去嘗試通過輔助生殖技術來生育后代。而在特殊群體的生育需求中，有些單身女性，希望在無性、無婚姻的情況下生育，有些同性同居伴侶則是希望與同性的伴侶來共同孕育子代。此外，一些超高齡婦女希望能夠在絕經后繼續通過技術的幫助來實現生育，這些都與自然律理論的理念大相徑庭，因此，從自然律理論看待特殊群體的生育需求的話，其生育需求是不應該被滿足的。

3.2.3 儒家倫理家庭觀

在中國，儒家思想是中國傳統文化中具有較大且長久影響力的重要內容，對中國幾千年的文明的延續和中國社會的文明發展都起到了至關重要作用，對當今中國道德觀念的形成有著重要的貢獻。儒家理論深刻意識到了家庭在人類生活中的核心地位，并且主張和弘揚家庭主義的立場，儒家倫理也基于家庭主義建立了相關的理論體系，形成了儒家倫理家庭觀[13]。而本文所述的特殊群體的生育需求更為注重的是個人的生育需求，家庭和婚姻的概念已經逐漸弱化，并且有些特殊生育群體也并不希望組成家庭或者組成由男女兩性結合的家庭。這些群體在希望實現生育愿望的過程中，忽視了家庭的重要性，也忽略了完整、和睦和健康的家庭環境對子代發展的重要影響。因此，部分特殊群體的生育需求與儒家倫理所弘揚的家庭觀之間存在較大的差異。

4 特殊群體生育需求的倫理原則分析

在生命倫理學中，尊重自主原則、不傷害原則、有利原則和公正原則是解決倫理問題最基本的依據和框架，以下將從生命倫理學四個基本原則來對特殊群體的生育需求進行分析。

4.1 尊重自主原則

對一個人給予的尊重首先是對其自主權的尊重，自主權是個人根據自身情況自己選擇計劃，以此來決定其行動方案的理性能力。一個人的自主性同樣也代表了其在面對實際問題時，獨立思考并且做出決定的能力[14]234。目前我國也越來越重視對個人自主的認可和保護，一些有生育需求的特殊群體在婚姻和生育方面更加強調對個人生育計劃的選擇，認為生育權的個人自主性應當受到尊重和保護，尊重特殊群體的生育需求也是尊重個人自主權利的體現。然而，在有些情況下，一個人看似通過自主選擇做出的決定實際上并非真正的自主。例如，有些單身女性希望通過冷凍卵子的技術來保存生育力，并且有些知名國外企業也為女員工提供了凍卵的福利。這種做法看似給員工帶來了短暫的安心，但實際上很有可能是給員工帶來了隱性的壓力，因為有些員工可能會為了顯示自己對工作的認真和投入程度，不得不推遲自己的婚育時間[15]。這種情況下的自主只停留于表面，與其說是自主選擇，不如說是由當今社會的壓力造成的被迫讓步。此外，在中國的社會背景下，個人自主往往與整個家庭是緊密相連的，個人的決定經常會受到家庭的影響。例如，一些在輔助生殖技術應用過程中喪偶的單身女性，或者一些超高齡的婦女，也許她們內心并不十分渴望繼續生育子女，但是出于對家族血脈的傳承，或者對家人的情感撫慰等原因，而選擇繼續生育。在對特殊群體生育需求的考慮中，首先應該明確生育決定是經過本人深思熟慮的，并且不受任何他人影響所做出的自主的決定。

4.2 不傷害原則

在生命倫理學基本原則中所提倡的不傷害原則，主要包括身體、精神以及經濟的不傷害[16]。而不傷害原則也要求醫務人員培養為病人的健康和福祉服務的動機和意向；在提供醫療服務的過程中要結合病情的實際需要來做出醫療決策，以及要進行風險或傷害/收益評估[14]240。特殊群體生育需求的實現需要依賴于輔助生殖技術的幫助，人類輔助生殖技術本質上是一種有創的醫療技術，其中也涉及到取卵等手術操作，而取卵對于排卵困難或在自然周期中未能取到卵子的婦女，可能會導致并發癥的風險，如卵巢過度刺激綜合征、流產率增加、多胎妊娠等[17]。此外，對超高齡婦女而言，其生育更有可能導致難產、流產、胚胎畸形以及妊娠期高血壓等并發癥的發生[18]。超高齡產婦由于年齡原因，在懷孕過程中更容易使胎兒出現染色體異常，從而增加后代圍產期死亡、出生缺陷和遺傳性疾病的風險[19]。不傷害原則的真正含義并不是消除所有的醫療傷害，而是在實踐中努力保護患者免受不當的醫療傷害。而對于因社會原因產生生育需求的部分特殊群體而言，他們并無生理性的生育障礙，本可以通過自然受孕完成生育，可以避免上述的可能傷害，若對這部分人群允許使用輔助生殖技術，實際上并不符合不傷害原則的本質。

4.3 有利原則

生命倫理學的基本原則要求我們不僅不傷害人，而且要促進人的健康和福祉。有觀點認為，應當把不傷害的義務看作是一種有益的義務，但是不傷害和有益兩者的本質卻并不完全相同。有利原則比不傷害原則的要求更高，不傷害原則是禁止對他人造成傷害的行為，而有利原則指的是不僅不能傷害，而且要為他人利益行事的道德義務[16]。有利原則也有兩個重要的要求，一是確有助益，二是權衡利害[14]241。對于確有助益的標準有以下四條：一是病人確實患病或有疾??；二是病人疾病帶來的痛苦的解除與醫務人員的行動之間有直接的聯系；三是醫務人員的行動有可能解除病人的苦難；四是病人的受益并不會使其他的人受到太大的損害。而權衡利害則要求醫務人員的醫療活動要為病人盡可能帶來最大的收益或利益，與此同時，也要將可能發生的傷害或風險降到最低[14]242。輔助生殖技術的應用確實能為那些因醫學原因而產生生育需求的特殊群體解除無法生育的苦難，但是能否使其得到最大可能的獲益和最低的風險卻有待考量。特別是對于一些超高齡婦女的生育需求而言，超高齡妊娠造成對身體的傷害以及加重子代發生遺傳疾病風險等問題是需要認真考慮的。此外，對于一些因社會原因產生生育需求的特殊群體而言，有些人本身并沒有不孕不育的疾病，即使不使用輔助生殖技術也不會影響其自然生育，技術的應用并不是必要條件，因此，此類特殊群體的生育需求并不符合有利原則。

4.4 公正原則

公正原則包括分配公正、回報公正和程序公正三方面[14]243，而在生物醫學領域，對分配公正的探討相對更多。分配公正是公正原則的核心，也就是如何以公正的方式分配醫療資源和服務，并使更多的人受益。在醫療和公共衛生的領域中，公正意味著能夠對醫療資源合理使用或公平分配，使每個社會成員都有權獲得平等的醫療服務[20]。然而，在醫療實踐中，由于個體基因或社會方面的不平等，不可避免地會導致醫療資源的不公平分配。特別是對于像輔助生殖技術這樣本身技術難度較高，費用也較高以及成功率較低的稀缺的醫療資源，并不是每一個需要這種醫療資源的人都能夠及時獲得它。如對于因醫學原因需要提前冷凍卵子的單身女性而言，醫療性卵子冷凍本質是由于疾病引起的無奈之舉，若能為符合醫療要求的單身女性提供選擇使用凍卵技術來保存生育力的權利，這也是一種醫療資源公正分配的體現[21]。

5 結語

生育對任何一個個體而言都是極為重要的，不僅影響個人利益，并且也關系到子代的權益。雖然特殊群體的生育需求有其產生的理由，但是生育決定應該經過非常謹慎和全面的考慮。隨著輔助生殖技術的應用和發展，部分特殊群體的生育需求也越來越強烈，但是通過對特殊群體生育需求的倫理理論與原則分析可知，其生育需求的實現還需更多的倫理辯護，可能引發的倫理與社會問題還有待解決。所以，對特殊群體的生育需求還是應保持審慎的態度。因此，提倡適齡時間結婚生育，滿足輔助生殖技術應用條件的不孕不育家庭應盡早考慮技術的應用。而對于因醫學原因產生生育需求的特殊群體，應該在充分考慮其必要性、權衡利弊和得到更多倫理辯護的情況下再進行最終決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