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春,周姍*,王孟清,鄧羿駃,鄧承果
(1.湖南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湖南 長沙 410007;2.湖南中醫藥大學 中醫學國內一流建設學科,湖南 長沙 410208)
“哮喘”是小兒時期常見的一種具有反復發作特性的肺系疾病。哮指聲響言,喘指氣息言,哮必兼喘,故通稱哮喘,臨床以反復發作的喘促氣急,喉間哮鳴,呼氣延長,嚴重者不能平臥、張口抬肩、搖身擷肚、唇口青紫為特征,常在清晨或夜間發作或加劇[1]。其最主要的病變過程在于“外邪誘發伏痰”。“臟腑嬌嫩,形氣未充”是小兒時期最大的生理特點[1]。治病必須從生理和病理兩方面入手,因此本文試從“臟腑嬌嫩,形氣未充”的角度來探討哮喘發病過程中“伏痰”的演化過程及治療方法,以求為臨床治療哮喘提供思路。
小兒時期機體各系統和器官的形態發育都未曾成熟,生理功能都是不完善的[1],歷代醫家均認為小兒臟腑功能不足,《靈樞·逆順肥瘦》謂: “嬰兒者,其肉脆、血少、氣弱”[2],明代醫家萬全根據錢乙的五臟虛實證治提出了著名的“三有余、四不足”理論[3],從臟腑嬌嫩的具體內容看,五臟六腑皆屬不足,正如錢乙在《小兒藥證直訣·變蒸》中所言:“五臟六腑,成而未全……全而未壯”[4],但其中又以肺、脾、腎三臟不足表現尤為突出。肺主一身之氣,小兒肺臟未充,主氣功能未健,肺氣嬌弱,腠理不密,衛外不固,因而稱肺常不足;小兒初生,脾稟未充,胃氣未動,運化力弱,而小兒除了正常生理活動之外,還要不斷生長發育,因而對脾胃運化輸布水谷精微之氣的要求則更為迫切,需求大而負擔重,故脾常不足;腎為先天之本,主藏精,內寓元陰元陽,甫生之時,先天稟受腎氣未充,后天脾胃充養又易失調,則腎精失于填充,這與兒童時期迅速長養的需求不敷所求,故稱腎常虛[1]。
《素問·五臟生成》曰:“咳嗽上氣,厥在胸中”[5],《靈樞·五邪》言:“邪在肺,則……上氣喘,汗出”[2],為最早關于哮喘的記載。漢代醫圣張仲景在《金匱要略·肺痿肺癰咳嗽上氣病脈證治》中指出曰:“咳逆上氣,時時唾濁,但坐不得眠”[6],具體描述了哮喘的典型癥狀,并在 《金匱要略·痰飲病脈證并治》中言:“膈上病痰,滿喘,咳唾……必有伏飲”[6],將其病因歸屬于痰飲中的“伏飲”。后世醫家將這一思想繼承與發揮,明·秦景明在《癥因脈治·哮病》言:“哮病之因, 痰飲留伏, 結成窠臼, 潛伏于內”[7],闡述了哮喘痰飲具有留伏、潛藏的特性;清·吳澄在《不居集·卷十七》中提到曰:“伏痰,略有感冒,便發哮嗽,呀呷有聲”[8],指出伏痰易被外邪誘發;清·陳修園在《醫學實在易·哮證》曰:“哮癥……痰窠結于肺膜,內外相應……寒氣與肺膜之濁痰,狼狽相因,窒塞關隘,不容呼吸,而呼吸正氣,轉觸其痰,鼾駒有聲”[9],詳細說明了哮喘的發病為“邪氣”與“伏痰”共同致病;清·李用粹對哮喘的發病進行了高度概括,指出“內有壅塞之氣, 外有非時之感, 膈有膠固之痰, 三者相合……發為哮病”[10],現已為廣大醫家所接受,可見“伏痰”為哮喘發病的重要原因[11]。
小兒“臟腑嬌嫩、形氣未充”的特點集中表現為“肺脾腎”三臟在形態和功能上的不足[1],生理上的不足勢必導致病理上的問題更加突出,“伏痰”的“生成、留伏、引動”因“肺脾腎”的不足也表現得更為明顯。
“伏痰”其本質還是“痰”,是由于人體臟腑氣化功能異常,體內津液代謝失調而生成的病理產物,留伏于體內。津液的運行與“肺脾腎”三臟關系密切。肺主氣,主通調水道,肺虛不能主氣,氣不布津,津液聚而為痰;脾主運化,脾虛不能運化、轉輸津液,積濕生痰;腎主水,腎氣不足,不能蒸化水液,停而化生痰飲[12]。故伏痰的產生與肺脾腎三臟功能不足均有一定的關系。但《醫宗必讀·痰飲》中明確指出:“脾為生痰之源”[13],《素問病機氣宜保命集·咳嗽論》也講:“脾濕動而為痰也”[14],清·周學海在《讀醫隨筆·痰飲分治說》中直言:“痰則無論為燥痰,為濕痰,皆由于脾氣之不足,不能健運而成者也”[15],不難看出,眾多醫家認為痰的生成與脾的關系更為密切。
小兒“脾常不足”,一方面脾胃發育本身尚未完善,容易出現脾氣虧虛。脾為中土,脾主運化,是水液代謝的重要樞轉之所,脾胃運化失司,出現水液代謝困難,則聚濕生痰,導致痰飲的內生;同時又如《小兒藥證直訣·腹中有癖》中所說:“脾胃虛衰……諸邪遂生”[4],脾為后天之本,氣血生化之源,五臟六腑的滋養均有賴于脾氣的健運。脾屬土,肺屬金,脾病則母病及子,脾氣虛則肺氣虛;脾陽不足亦可累及腎,致使腎陽不足,脾臟功能不足可病及肺、腎,加深水液代謝的失調,使痰邪更易生成。另一方面小兒“生機蓬勃,發育迅速”[1],對營養要求大,而脾胃功能本就相對不足,導致脾胃負擔重,加上小兒飲食不能自節,容易挑食、偏食,恣食肥甘厚味,而導致出現飲食不化,亦可形成“痰飲”,正如張景岳在《景岳全書·痰飲》中所說:“痰涎之化,本由水谷,使果脾強胃健……焉得留而為痰”“惟脾虛飲食不能消化而作痰者,其變最多”[16],故在小兒時期伏痰更易生成。
“伏痰”實為“痰飲留伏”,“痰”“飲”均為人體津液代謝失調所成,皆為陰邪,故“伏痰”的病邪性質也是屬陰。伏痰的產生主要責之于臟腑對津液的運化功能不足;倘若體內陽氣充足,氣行則水行,同時陽氣蒸化水濕,則津液運化得當則不會成為痰飲,已經產生的病邪也可快速消散。若陽氣不足則痰飲不去,以至于越積越多,而出現留伏。故《金匱要略·痰飲》提出了“病痰飲者,當以溫藥和之”[6]的治法,清代醫家葉天士又在《臨證指南醫案·痰飲》中提出了“外飲治脾,內飲治腎”[17]的法則,可見脾腎陽氣的充足與否決定了痰飲的是否留伏。然腎陽為一身陽氣之本,“五臟之陽,非此不能發”[16](《景岳全書·命門余義》),脾陽亦需腎陽的溫養,腎陽不足也易致脾陽不足,張仲景也有“夫短氣有微飲……腎氣丸亦主之”[6](《金匱要略·痰飲咳嗽病脈證并治》)的論述,由此可見伏痰的留伏確與腎臟有著特別的關系。
腎陽具有“溫煦、推動、宣散”的作用,腎陽充盛則臟腑功能可充分發揮;腎氣對于參與水液代謝的各個臟腑均有促進和調節作用。小兒“腎常虛”,腎陽虛弱、腎氣不足,其宣散、溫煦、蒸化之力相較成人明顯不足,對脾陽的溫養作用也不足,因此“痰飲”不化的現象更加明顯。所以在小兒時期痰飲產生之后不易被蒸化和代謝掉,而容易留伏下來形成哮喘的宿根。
“哮喘”的發作是由于外邪誘發,觸動伏痰,導致痰阻息道,肺失宣降,氣逆而上。《類證治裁》言:“肺為氣之主”[18],肺主氣,肺虛則不能主氣,氣不行津,聚而為痰,痰伏于肺,正如《醫學從眾錄》中所言:“痰之成,氣也,貯于肺”[19],正是 “肺為貯痰之器”[10](《證治匯補·痰證》),而伏痰的留伏之處自然也就在肺。伏痰自身便可阻塞氣道,導致氣機不暢,影響肺的宣發肅降功能,如若再加以外邪的引動,觸動伏痰,痰隨氣升,氣因痰阻,則氣道的阻塞更加明顯,而出現氣促、喘憋、哮鳴。
小兒“肺常不足”,一方面肺主氣而司呼吸,小兒肺氣不足,其呼吸功能本就不足,小兒的呼吸頻率明顯高于成人,同時“肺為嬌臟,難調而易傷”,肺容易損傷,一旦肺部有損傷就更容易出現呼吸異常,表現為喘息、氣促,正如《小兒藥證直訣·五臟病》中講:“肺病,悶亂哽氣,長出氣,氣短喘息”[4]。另一方面肺衛之氣主司衛外,小兒“肺氣嬌弱”,衛外之力明顯不足,正如《溫病條辨·兒科總論》所說:“臟腑薄,藩籬疏,易于傳變;肌膚嫩,神氣怯,易于感觸”[20],導致小兒時期極易感受外邪;同時肺居上焦,為“華蓋”,六淫邪氣由外而內,侵犯機體,最先、最易傷肺,這些原因均可使留存在肺中的伏痰容易被外邪所引動,造成肺失宣降,出現咳、喘等表現。
哮喘的發病由于小兒自身“臟腑嬌嫩,形氣未充”的特點,使得“肺脾腎”三臟功能的不足對伏痰的“生成、留伏、引動”方面有特征性的影響,導致小兒時期容易出現“痰飲留伏、感邪而發”,臨床治療哮喘時我們不光要采用化痰的基本方法去治療“伏痰”,還要結合小兒自身生理特點,通過對“肺脾腎”三臟的干預而進一步對“伏痰”的各個方面進行干預,方能達到治痰平喘、標本兼治的目的。
針對伏痰的生成當以運脾健脾之法使小兒脾臟功能逐步加強,使中焦水液代謝之樞機作用的充分發揮,脾氣健運,津液運行通暢,則痰無以生,常用白術、茯苓、山藥、大棗等藥,可選六君子湯加減,同時需注意飲食傷脾而生伏痰的情況,可用神曲、山楂、炒麥芽等;脾為后天之本,五臟六腑皆可因脾的健運而得到充養,補脾可使肺脾同補,脾腎同補,肺脾腎同治,以達到優化水液運行的作用,從源頭阻止伏痰的生成。
針對伏痰的留伏應當以溫補腎陽、調補腎氣的方法,提高腎陽對伏痰的蒸化作用以加強伏痰的消散,加強腎氣對水液代謝的促進作用,防止其留伏,同時腎既得補,脾陽亦可得以溫養。小兒“陽常有余、陰常不足”[3],補腎陽時一定注意補腎陰,亦陰陽同補,方能“陰中求陽,陽中求陰”[12],以求陰陽互濟,補腎陽而不失腎陰,不使偏頗,常用熟地、附子等藥,可選金匱腎氣丸加減。
針對伏痰的引動當以益氣固表、宣肺祛痰的方法,提高機體的衛外能力,減少外邪的侵犯,避免伏痰為其引動,氣能行津,補氣固表的同時亦能加強津液的運行,氣行則痰消,同時因伏痰已貯在肺,必須通過宣降肺氣之法,祛除痰邪,暢通氣道。益氣固表常用黃芪、太子參,可選方玉屏風散,宣降肺氣可用炙麻黃、苦杏仁、桔梗、射干等藥。
小兒臟腑虛弱和功能不足是其基本特性,肺脾腎三臟的功能較成人有明顯不足,導致伏痰的“生成、留伏、引動”更為容易和明顯,伏痰的這一演化過程與三臟有密不可分的關系,各有側重,亦有關聯,當整體視之。治療時當以補益作為基本思想,從伏痰的多個方面同時入手,進行三臟調補,使臟腑之不足得以補充,才能使伏痰無處以生、生而不伏、伏而不動,方可截斷其演化過程,肅清伏痰,疾病向愈。以上皆是從“臟腑嬌嫩、形氣未充”而言,從本虛而言伏痰,需知小兒患病“易虛易實,易寒易熱”[1],當注意具體情況,不可以偏概全,貽誤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