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桂楠,嚴 安,王 怡,郭利平
目前,我國心血管疾病(cardiovascular disease,CVD)患病人數約2.9億例[1]。在1990年,心血管疾病居我國居民主要致死原因的第7位,現已上升至第2位[2]。動脈粥樣硬化(atherosclerosis,AS)是心腦血管疾病重要的病理生理基礎,以動脈管壁增厚變硬、失去彈性、管腔縮小,在動脈內膜上脂質積聚呈黃色粥樣的 AS 斑塊為特點。AS斑塊嚴重堵塞血管、發生糜爛或破裂易造成急性心腦血管事件,如腦梗死、心肌梗死等。AS的防治一直是醫學的重點,傳統的活血化瘀法、清熱解毒法、通絡止痛法等治療在一定程度改善了心臟和血管的功能,緩解了病人的病痛。但是如何抑制斑塊生長,消除斑塊,優化血管結構達到遠期治療效果仍是難點。通過數據挖掘技術發現,軟堅散結法治療疾病包括16個系統共108種疾病,軟堅散結法以“堅者削之”“結者散之”為立論依據,是“癭瘤”“瘰疬”“積聚”“癥瘕”等病的重要治法之一,適宜疾病譜包括內科、外科、婦科等90余種疾病[3]。循證醫學研究指出關于軟堅散結法的臨床研究呈快速增長趨勢,其臨床療效觀察類研究已有1 000余篇[4]。AS是以痰濁、瘀血、邪毒為病理形成的堅固之物附著在動脈血管內膜上,符合中醫“積聚”特征。“軟堅散結”法以抑制和穩定斑塊生長,最終達到縮小斑塊甚至消除斑塊的目的,具有可觀的研究前景。現將“軟堅散結”法治療AS的理論及相關研究進行論述。
《靈樞·百病始生》曰:“是故虛邪之中人也,始于皮膚,皮膚緩則腠理開,開則邪從毛發入……留而不去,傳舍于腸胃之外,募原之間,留著于脈,稽留而不去,息而成積。”指出虛邪襲人,從皮膚開始,皮膚松弛則,腠理開張,邪氣留止,氣機不暢,積聚乃成,因此當重視正氣。
國醫大師阮士怡認為脈道之中的粥樣硬化斑塊,是“痰瘀之物”附著于血管內壁,凝滯脈中,提出了“脈中積”的概念,阮士怡教授認為痰瘀滯留脈道可形成“脈中積”,此“積”乃堅固之物附著脈道,以“堅、結”為特點,而應于AS斑塊[5]。葉小漢教授認為支架植入術后再狹窄與AS病理上是類似的,主要以痰、瘀、邪毒為主,以血管腔內“結塊堅硬、固定不移”為特點,屬于血管內的“積證”,稱為“脈絡積”[6]。韓景輝等[7]指出痰瘀互結,積久成形,有形有征,二者相互影響,惡性循環,形成“脈積”,致使AS呈進行性發展,“脈積”發于不同部位,可有不同的臨床表現,如“心脈積”,可引起胸痹心痛等癥,應于冠心病;“腦脈積”可發為頭暈、頭痛、偏癱、記憶力減退等癥,應于中風、癡呆等;“腎脈積”可有頭暈、頭痛、血尿,應于缺血性腎病;“肢脈積”可表現為肢體發涼、麻木、疼痛、行走不便,應于肢體動脈粥樣硬化。
《景岳全書·積聚》曰:“由此言之,是堅硬不移者,本有形也,故有形者曰積”。根據各醫家的觀點,AS是以痰濁、瘀血、邪毒附著在動脈血管內膜上,故可歸屬于“脈中積”“脈絡積”“腦脈積”等范疇,可嘗試從“積證”的角度探討AS的治療。現代研究亦顯示,“痰瘀”與血脂、糖代謝、血流動力學改變及炎癥密切相關[8]。
對于“積聚”的治法,明代醫家李中梓認為治“積”應“屢攻屢補,以平為期”,在治療過程中應攻補有序,不可過急。張景岳指出:“凡積聚之治……不過四法,曰攻,曰消,曰散,曰補,四者而已”,充實了“積聚”的治療方法。吳謙認為“痰積流注于血,與血相搏”,治之當以“散結順氣,化痰和血為主”,除化痰和血,還應注重散結理氣。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治療積聚不可急于求成,要攻補有序,在治理“痰”“瘀”的同時,要兼顧散結、順氣。古代醫家對于“積聚”的治法對后世治療AS具有重大的指導意義。AS斑塊為有形實邪盤踞脈道,具有堅結難移之征,不散其外在堅結,其內痰瘀之結勢必難消[9],故在治療時,除了祛瘀化痰,加上軟堅散結之藥可以直破實邪,消除斑塊,達到事半功倍之效。阮士怡教授認為AS的病機為本虛標實,痰瘀互結,病位在脾腎,通常以“益腎健脾”法治療本虛,“活血祛痰”法聯合“軟堅散結”法治療標實,能加強保護血管內皮,抑制AS斑塊的發展[10-12]。
2.1 “軟堅散結”法分期治療AS 阮士怡教授認為“軟堅散結”能停止血管的病理發展,逆轉早期血管內膜的病理變化[13],常以軟堅散結藥物昆布、海藻、鱉甲、牡蠣等為基礎進行加減,并將“脈中積”的形成分為3個階段。初期痰濁在脈道積留不去,血液黏稠,應于高脂血癥和脂紋期,“積”以痰濁結聚為主,可用海藻、瓜蔞、浙貝母、絞股藍等消痰軟堅散結;中期痰濁阻塞氣機,血流不暢,血運下降,瘀血漸聚,痰瘀互結,形成“脈中積”,應于斑塊已成期,“積”以痰瘀阻絡為主,可加用丹參、桃仁、川芎、赤芍等增加活血化瘀之功;后期“脈中積”日久化熱,火熱妄行致積聚糜爛,應于斑塊出血或破裂期,“積”以熱毒壅盛為主,宜用夏枯草、連翹、丹皮等清熱散結。因軟堅散結藥其味多咸,性寒,《素問·五臟生成篇》曰:“多食咸,則脈凝泣而變色”。咸入腎亦會加重腎臟的負擔,因而在用藥時只需取兩味藥,既可取其軟堅之功,又可避免對其他臟腑的副作用[14]。
2.2 “軟堅散結”法隨證治療AS 頸動脈粥樣硬化(carotid athemsclerosis,CAS)的病理發展是因氣血痰瘀熱毒與脈絡相搏成塊,而成脈積,應用軟堅散結法治療CAS能抑制“脈積”的形成,減慢CAS發展速度[15]。病根據不同證型隨證治之,如熱毒較重可用夏枯草、蒲公英、海蛤殼等清熱解毒、軟堅散結;痰阻較重用瓜蔞、半夏、貝母、海藻、昆布等祛濕化痰、軟堅散結;血瘀重者用穿山甲、三棱、郁金、莪術等活血化瘀、軟堅散結。并重視以下方面:重視運用蟲類藥如鱉甲、地龍、全蝎等以散結通絡;可以將化痰祛濕藥陳皮、半夏、膽南星等貫穿治療CAS的始終,“積聚”堅硬者加用海藻、昆布、浙貝母消痰祛堅;重視引經藥的運用,如葛根引津上行,地龍直通腦絡。
2.3 “軟堅散結”法成方治療AS 根據AS病因的病因學說,有學者認為,若痰、瘀、熱、毒等邪滯留脈中,與脈絡搏結成塊,聚而不散,可發為“積聚”,這與動脈內膜的脂質條紋、纖維粥樣斑塊等局部微觀表現類似,并以“軟堅散結”為治法創立了心脈康方,方藥為鱉甲、三棱、莪術、膽南星、枳實和石斛等[16]。方中鱉甲滋陰潛陽、軟堅散結;三棱、莪術破血消積,伍鱉甲可增強軟堅散結之力;枳實、 膽星則清火消痰以助散結;石斛生津益胃,保護正氣。諸藥和用共奏軟堅散結、益氣通脈之功。
臨床研究表明,軟堅散結方(心脈康方)聯合西藥對AS病人和PCI術后病人有較強的降脂和抗炎效果[17-19]。下肢動脈硬化閉塞癥病人服用心脈康方3個月的總有效率為83.87%,心脈康方可提高病人的踝肱指數和足背溫度,促進下肢體局部微循環[20]。心脈康方能有效降低高脂血癥病人動脈內膜-中膜厚度(IMT),縮小斑塊面積,同時不影響肝、腎、凝血功能[21]。此外,心脈康方還能減少PCI術后病人的心絞痛發作次數,降低造影再狹窄發生率[22]。心脈康結合八段錦能明顯改善冠心病PCI術后病人心功能及西雅圖心絞痛量表評分[23]。研究表明,與單用辛伐他汀藥主比較,軟堅散結方(鱉甲、三棱、莪術、天南星、三七等)聯合辛伐他汀組能顯著降低CAS病人的IMT、內膜斑塊厚度、血管細胞黏附分子-1(VCAM-1)和細胞間黏附分子1(ICAM-1)水平,有效優化血管內皮功能[24-25]。
阮士怡教授早在20世紀80年代開始應用“軟堅散結”法治療AS,結果表明軟堅散結方能消減主動脈的脂質斑塊,減輕冠狀動脈阻塞程度[26]。此后,阮士怡教授以“軟堅散結”為基礎,進行優化后又提出了“益腎健脾,軟堅散結”以圖漸軟祛堅,以達到消積的目的,并依據此法創立了多種院內制劑,如補腎抗衰片、降脂軟脈寧Ⅰ~Ⅳ號。動物研究表明,補腎抗衰片能有效降低新西蘭兔T淋巴細胞亞群Th1、Th17的表達來調節免疫平衡,抑制AS的發展[27]。此外,補腎抗衰片還能降低新西蘭兔主動脈及血管周圍脂肪組織(PVAT)、腫瘤壞死因子-α(TNF-α)、瘦素和基質金屬蛋白酶9(MMP-9)的表達,減少脂肪細胞直徑,從而抑制血管周圍脂肪炎癥[28]。體外研究同樣證明了補腎抗衰片能降低巨噬細胞RAW 264.7 M1型(促炎型)的表達,通過提高自噬蛋白水平和抑制磷脂酰肌醇3激酶/蛋白激酶B/哺乳動物雷帕霉素靶標(PI3K/Akt/mTOR)信號通路來促進巨噬細胞自噬;同時,補腎抗衰片還能通過過氧化物酶體增殖物激活受體-γ(PPAR-γ)/核轉錄因子-κB(NF-κB)通路促進M2(抑炎型)的極化,從而發揮抗AS的作用[29]。
王婷等[30]研究表明,心脈康方能減輕新西蘭兔AS模型的動脈內皮病理改變,并通過下調主動脈NF-κB p65蛋白表達保護內皮功能。其他研究表明,軟堅散結配方(鱉甲、半夏、莪術、葛根和陳皮)能強化斑塊中基質金屬蛋白酶-2抑制因子(TIMP-2)的mRNA的表達,同時降低家兔頸動脈硬化斑塊中ICAM-1、基質金屬蛋白酶2(MMP-2)的mRNA的表達水平,從而抑制頸動脈硬化斑塊的形成,促進斑塊的穩定性[31]。
AS是以痰濁、瘀血等有形實邪形成的堅固之物附著脈道內膜,可歸屬于“脈中積”“脈絡積”“腦脈積”等范疇。從“積證”的角度思考,以“軟堅散結”法直破散痰瘀之結是治療AS一種新思路。臨床及實驗研究亦表明了軟堅散結法治療能降脂、縮小斑塊面積等,延緩AS進展。
以阮士怡教授為代表,用軟堅散結法防治療心腦血管疾病是其學術思想的一大亮點。然而,AS的形成是漫長的過程,軟堅散結藥大多峻猛消散,其效雖速,長期亦會損傷正氣,故在治療時,應恰當配伍軟堅散結藥。臨床上運用軟堅散結法治療AS的研究并不多,需要更多的研究證實其有效性。拓展軟堅散結法防治AS研究以及觀察指標有可觀的研究前景,對臨床具有指導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