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可楨
(南京大學 馬克思主義社會理論研究中心暨哲學系,江蘇 南京 210023)
2017年11月底,MEGA2第一部分第五卷《德意志意識形態》(以下簡稱MEGA2正式版)由國際馬克思恩格斯基金會(IMES)出版,引起了學界的普遍關注,也再次掀起了研究熱潮。國際上,它的版本諸多,且在編輯思路和文本結構上差異較大,僅MEGA2就先后編輯出試行版(1972)、先行版(2004)和正式版(2017)。后者在前兩者發行后,充分吸收編輯和學者的批評性意見的基礎上修訂出版,并在文獻學意義上,最大程度地還原了文本生產的歷史現場。如果從梁贊諾夫(D.Ryazanov)版(1926)算起,經歷MEGA1版(1932,亦稱阿多拉茨基(V.Adoratskij)版)到MEGA2正式版(2017)的不斷調整和完善(其中,只有MEGA1版和MEGA2正式版是全本),整項MEGA編輯工程歷時將近百年。回顧這段漫長曲折的編輯史,需在與其他版本的仔細比較中,正確評估MEGA2正式版的理論價值及其歷史局限,進一步提煉和總結使用它的科學立場與方法論原則。
不同版本的編輯思路在前提意義上規制了對文本理論的闡釋界限及對思想史的邏輯定位。換言之,有什么樣的文本編排和資料編寫方式,就會對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及其關系有什么樣的理解。譬如,MEGA2試行版和先行版就是同一編者陶伯特(I.Taubert)在不同歷史時期、不同意識形態的指導下建構出來的兩個完全異質的版本。沿襲MEGA的編輯傳統,MEGA2正式版也遵循學術化、國際化、歷史化的編輯準則, 但是, 要想展現它在編輯思路與文本結構上的新變化, 需要與以往的MEGA版本特別是MEGA1版和MEGA2先行版進行比較, 從編排原則、 標題設置和作者判定等方面發現它們之間的細微差別。
第一,MEGA1版作為歷史上第一部完整的原文版,成為往后國際上諸版本編譯所依照的母本,為推動馬克思主義在世界范圍內的傳播和研究作出了積極的歷史貢獻。但為人詬病的是,編者阿多拉茨基人為地打亂了馬克思和伯恩施坦在手稿中標注的原始編碼,對“I.費爾巴哈”章進行了任意的拆解、重組和拼接,按“意識、意識形態的基礎、共產主義”的邏輯編排,并增設了小標題。這種編排的目的是將相對分散的手稿整合在一起,編成一部具有內在邏輯關聯的系統著作,因而,確實存在一種邏輯優先的主觀重構,而非對手稿的忠實再現,這背后實際上隱藏了與西方爭奪對馬克思主義解釋權的理論動機。不同于MEGA1版的邏輯編排,MEGA2先行版按完稿或寫作時間而非發表時間的順序進行分篇編排。但遺憾的是,它沒有完整收錄費爾巴哈手稿和鮑威爾手稿之外的其他手稿,譬如厚重的施蒂納手稿,因為它的編輯非常復雜,存在諸多技術難點,涉及大量刪除(dicke Tilgung)筆跡的辨識問題,若完全按時間順序編排,則勢必會破壞其內容的完整性。因此,MEGA2正式版未完全采用時間順序編排,而是把內容與時間的雙重因素考慮在內,在保證各篇手稿完整性的前提下,將它們按寫作時間順序單獨編排。
第二,在文本結構上,三個版本的差異主要體現在“I.費爾巴哈”章和附錄的編排上。MEGA1版采用邏輯編排的方式,將第二篇和第三篇當作一篇文稿,因而只有七篇,并將第二篇文稿的導言部分排在第一篇文稿之前。MEGA2先行版采用分篇編排的方式,其“I.費爾巴哈”章由八篇相對獨立的手稿構成,即開頭部分的三篇文稿,主體部分的三篇文稿,論述歷史唯物主義前提和實質的兩個片斷的謄清稿和一篇筆記。MEGA2正式版在篇目和排序上作出了諸多調整,從目錄[1]呈現來看,正文部分增加了馬克思恩格斯的費爾巴哈筆記、恩格斯的《“真正的社會主義者”》,將“I.費爾巴哈”章的開頭部分三篇手稿移到主體部分的三篇文稿之前,而第七、八篇文稿(片斷1、2)的次序保持不變。附錄部分收錄赫斯在馬克思參與下寫作的文章,赫斯和恩格斯關于格奧爾格·庫爾曼和奧古斯特·貝克爾著作的摘錄片段,以及丹尼爾斯在馬克思恩格斯參與下撰寫的文章。
第三,標題(1)MEGA1版的標題為“《德意志意識形態。對費爾巴哈、布·鮑威爾和施蒂納所代表的現代德國哲學以及各式各樣先知所代表的德國社會主義的批判(1845—1846)》”,MEGA2先行版的標題為“馬克思、恩格斯、魏德邁(Weydem eyer)《德意志意識形態。手稿和刊印稿(1845年11月至1846年6月)》”,MEGA2正式版的標題為“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識形態。手稿和刊印稿(1845—1847)》”。的設置體現出編者對手稿的文本性質、作者分擔和寫作時間判定的差異。首先,在文本性質上,MEGA1版將《德意志意識形態》編成完整的著作,而MEGA2先行版和MEGA2正式版將其解構,編成內部相對獨立的季刊。事實上,章節標題的差異折射出編輯思路的差異,對手稿結構和內容無論是邏輯編排還是分篇編排,都將影響對手稿形態是著作還是季刊的原則判斷,而這進一步涉及它在馬克思主義思想形成史上的定位。其次,在作者分擔上,MEGA1版和MEGA2正式版將作者判定為馬克思恩格斯,而MEGA2先行版則將作者判定為馬克思恩格斯和魏德邁,原因在于,后者附錄中收入了魏德邁的《布魯諾·鮑威爾及其辯護士》一文。然而,吊詭的是,MEGA2正式版附錄中收入了赫斯(Hess)、丹尼爾斯(Daniels)在馬克思恩格斯參與下寫作的文章,但他們并未被編者作為作者反映在扉頁和標題上。因為,在編委看來,與其費力去追問作者署名的問題,還不如去思考他們的文章被作為附錄收入的緣由。最后,正文部分增收恩格斯《“真正的社會主義者”》一文,而根據編委對這篇文獻寫作時間(1847年4—5月)的考證,導致整部手稿在寫作時間上往后延至1847年。
MEGA2自1975年首次出版以來,通過采用現代編輯和排版技術,盡可能全面完整地收錄馬克思恩格斯文獻,力圖恢復經典文本的形成過程,再現其思想歷程,清理其理論支援和時代語境,具有全面性、原始性和過程性等特點。為呈現本真性的文本形態,MEGA2正式版沒有采用現代正字法,而采用了文本創作時代施行的正字法。這看似只是外部技術性的問題,其實都涉及背后用于指導整個文本考證和編輯工作的意識形態??陀^來講,與其他學習版相比,MEGA2正式版包含的前言、寫作說明、注釋、異文、附錄等,為學習馬克思恩格斯研究和思考問題的方法,理解和把握他們思想的發展軌跡提供了堅實而豐富的語文學和文獻學支撐,對新時代進一步深化、細化馬克思恩格斯文本和歷史唯物主義研究,提升研究質量和國際化水平,具有重要的學術意義和理論價值,并在完整性、可靠性、歷史性、考證性、學術性和技術性等方面作出了劃時代的歷史貢獻。
但需警惕的是,MEGA2正式版過于強調文本的細節考證、呈現馬克思與恩格斯的差異,而忽視思想研究,因而又不可避免地存在歷史局限??陀^地講,疏離甚至忽視思想研究正是當前MEGA2編輯和研究中存在的突出問題,由此進一步勾連出文本編輯與理論闡釋、文獻引用和思想宣傳等方面的問題。
第一,文本編輯與理論闡釋的問題。不同版本的MEGA編輯原則和編輯思路,在國際上引發了作者判定、寫作分擔、文本結構及在此基礎上關系到重大思想史判斷的一系列問題。譬如,關于歷史唯物主義是否存在的爭論[2],歷史唯物主義存在的判斷以往是建立在將《德意志意識形態》看作是一部完整著作的編輯前提之上的,特別是“I.費爾巴哈”章初步闡述了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原理。但如果將它看作是一部季刊,那么歷史唯物主義就不存在[3]。這繼而引發了西方馬克思學持續爭論的兩個問題:第一,后人包括恩格斯編輯、修訂、刊印馬克思原始手稿是否合法?第二,歷史唯物主義與政治經濟學批判存在何種關系?事實是,西方馬克思學者在利用MEGA2復現馬克思恩格斯文本形成的過程中,試圖制造馬克思后期文本和早期文本的對立,擴大馬克思與恩格斯的差異,甚至解構整個馬克思主義的思想傳統。在此基礎上,衍生出青年馬克思和老年馬克思,即“兩個馬克思”的問題以及馬克思恩格斯對立論、馬克思反對馬克思主義、恩格斯主義等系列問題。所以在肢解馬克思主義整體性的意義上,MEGA2與西方馬克思學是一丘之貉。國外一些學者憑借手稿筆記來試圖徹底區分馬克思和恩格斯誰是“第一小提琴手”的做法是武斷的。因為從馬克思主義的發展史可以清晰地看到,馬克思和恩格斯自相識以來一直是理論和行動上的親密戰友,他們共同創立了馬克思主義。需將他們一同放進馬克思主義的思想傳統中進行整體理解,切不可被西方馬克思學牽著鼻子,無腦地掉進他們預先制造的意識形態陷阱。
第二,文本編輯與文獻引用的問題。在文本構成上,和MEGA2其他卷次一樣,MEGA2正式版也是由正文卷(Text Band)和附屬資料卷(Apparat Band)兩部分組成。結合整個MEGA2四個部分來看,人們似乎更加重視第四部分具有過程性的摘錄、筆記、批注而非第一部分相對成熟的著作。但是,無論前者內容多么豐富翔實,都只是后者的理論資源和支撐材料。而單獨從MEGA2正式版的正文卷和附屬資料卷的關系來看,同樣也存在這個問題,重視后者而輕視前者的情形在編委的無聲引導下廣泛流行于西方學界。因為后者收錄了馬克思恩格斯在創作時產生的大量異文和編委經歷史考證后撰寫的諸多注釋。從這些異文和注釋中,人們可以找到馬克思恩格斯的筆跡差異,甚至進一步將其擴大,指認為二人存在巨大的思想差異。這正符合MEGA2編輯原則,即最大程度地突出馬克思恩格斯文本形成的異質性、過程性和歷史性。但需警惕的是,MEGA2通過技術性的歷史考證試圖去還原文本的形成過程,同時也是解構馬克思恩格斯經典文本及其思想體系的過程。因此,需從捍衛馬克思主義體系完整性的原則高度出發,對MEGA2正式版的語文學和文獻學成果進行辯證揚棄,在吸收其合理成果的基礎上編譯中文版《德意志意識形態》的新版本,而這已得到了中央編譯部門的明確肯定[4]。因此,中文新版將仍是我們開展學習和研究所依據和引用的可靠版本。
第三,文本編輯與思想宣傳的問題。MEGA2正式版的長處在于文本編排上的專業性和學術性,但這也導致閱讀和使用它的門檻較高。一般讀者很有可能難以堅持讀下去,并且,以從事知識生產和思想傳播為己任的學者幾乎很少會去使用極為小眾的該版本,除非涉及非常細微專業的文獻學問題。因此,與學習版相比,它的長處卻變成了短處,不像前者那樣通俗易讀,便于廣泛推動思想宣傳和理論普及工作。我國作為世界上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的社會主義大國,對理論具有非常迫切的需要。況且,作為理論的馬克思主義需通過系統的宣傳和教育才能真正掌握和武裝群眾,這便涉及學習的范本問題。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不可能直接采用MEGA2正式版進行漢譯,只能將其作為參照的原始母本,編譯適合中國實際的高質量《德意志意識形態》,供廣大黨員干部和人民群眾學習使用。唯有如此,這個已被西方“博物館化”和“碎片化”了的版本才能從學院書房之高閣走向學術共同體和社會大眾,更好地服務于馬克思主義在當代中國的傳播、學習、研究和發展,結出更豐富的理論果實,發揮更大的指導作用。
為什么德國具有編輯重要思想家著作歷史考證版的學術傳統,如康德、萊布尼茨、黑格爾、海德格爾等哲學家的著作都有歷史考證版,而法國則傾向于做文本研究,從文本發生學的視角去探究思想的演進?為更好理解MEGA歷史考證的技術和方法,需引入法國這個異域視角。聯系20世紀下半葉在法國盛行的結構主義和后結構主義或解構主義思潮,便能明白:在思想相對匱乏的后現代,歷史考證版研究在科學技術的加持下,外部看似嚴謹精細,內部實則沒有太多新的思想內容。事實是,他們以再現文本形成過程為名,行解構經典文獻之實。這雖然只是個異域視角,但卻深刻道出后現代狀況下歷史編纂學的真實存在樣態。根據法國學者德比亞齊的觀點,他主張采取文本發生學的方法介入文本,深入到作者的“幕后、車間和實驗室”。因為在他看來,文本發生學“它不僅關注符合規范的文本,也關注在檔案中被挖掘出來久被遺忘的文本。文學手稿的分析原則要求盡可能多地關注作家的寫作、行文、情感及猶豫的舉動,主張的是要通過一系列的草稿和編寫工作來發現作品的文本”[5]。于是,對文本的發生學研究在某種程度上構成了一種新的闡釋學。通過比較,可以看出,MEGA2正式版編輯所做的文本考證或多或少與德比亞齊講的文本發生學有交集,即注重對文本的寫作、流傳和保存的考古學和譜系學研究,而差異在于,前者具有文獻形態上的機械技術性,而后者能為讀者提供更廣闊的想象空間。
但是,國際上《德意志意識形態》的版本諸多且差異巨大,關于它的編輯原則和方案一直都處在爭論之中,始終拿不出一部令各方信服的權威版本。在筆者看來,過度掉進這種技術性的文獻學問題,無益于深入推進思想研究。因為事實擺在面前:馬克思恩格斯已去世,后人對他們手稿的編排總是帶有解釋學的“前見”,即任何一種手稿還原、版本考證和文本編輯都是建立在一套先在的價值判斷基礎之上的。因此,任何去真正還原手稿原初形態的企圖都只能是一種烏托邦的美好想象,而MEGA編委主張的“去意識形態”的“價值中立”原則是一種更為隱性的意識形態,它成為精神分析意義上的“意識形態強制”。那么,以此為鏡像,我們研究和使用MEGA2正式版的科學立場和方法論在哪?
第一,堅持文本考證與思想研究的辯證統一,充分釋放和化解二者的內在張力。前者無疑是一項基礎性工作,但在歸根結底的意義上,還要為后者服務。反過來,后者又為前者提供方向指引。如果過分拘泥于前者的外在技術維度,那么就易忽視后者而無法深入馬克思恩格斯內心的思想世界,甚至解構整個馬克思主義思想史。我們需避免將二者截然對立起來,應堅持文本學解讀與思想史闡釋相結合,而不能停留甚至掉進文獻學繁瑣的版本考據、目錄學、編纂學等外部技術層面,做無思想價值內涵的純粹文本考證。只有在文本與思想的內在統一中,一方面將對馬克思恩格斯理論觀點的解讀建立在翔實可靠的文本支撐之上,另一方面將馬克思主義的思想傳統作為文本解讀所參照的總體坐標,才能充分發揮MEGA作為原文版應有的文獻學價值。但是,也要明確反對兩種錯誤傾向:一是盲目照搬、拔高和神化MEGA,甚至是拜物教;二是閉門造車,無視MEGA的最新進展。相反,應緊密結合理論創新的時代要求,遵循理論自身發展的內在規律,及時關注和跟蹤它的最新成果,在仔細甄別和分析的基礎上,做出獨立的判斷,并自覺將其應用于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史研究。
第二,堅持歷史與邏輯的辯證統一,充分吸收和借鑒MEGA2正式版語文學和文獻學的合理成果。雖然MEGA2編輯計劃屢經調整和壓縮,但是編委在統籌MEGA2四個部分的基礎上,進行互文式編排,在文獻搜集、版本考證等方面付出了艱辛努力,也取得了諸多進展。譬如,MEGA2正式版將前言放置在附屬資料卷中,因為在編委看來,前言并非是馬克思恩格斯本人所寫,而是由編者后來共同撰寫補充加進去的。因此,無論是編譯中文版《德意志意識形態》,還是深入推進馬克思恩格斯的文本和思想研究,都需站在科學揚棄MEGA2正式版的歷史基礎上繼續前進。在解釋學意義上,編者和研究者之間始終存在文本距離和視角差異,因此,后者需將它放置在整個MEGA2四個部分的參照系中,進行互文式閱讀,采用從抽象上升到具體的科學方法,最終實現研究邏輯與闡釋邏輯的辯證統一。具言之,通過第四部分的摘錄、筆記和批注,為第一部分的著作還原出馬克思恩格斯所援引的復雜思想語境及其運思線索,借助第三部分的書信復現他們之間的思想互動和當時的國際社會主義運動形勢,幫助理解他們從事理論創作的歷史背景和時代語境。特別是第四部分,尤其是馬克思龐大的筆記群(2)按時間順序,大致有伊壁鳩魯哲學筆記(1839年,共7冊)、克羅茨納赫筆記(1843.6-10)、巴黎筆記(1843.10-1845.1,共9冊)、布魯塞爾筆記(1844年夏-1845年初)、曼徹斯特筆記(1845年7-8月,共9冊)、倫敦筆記(1849.9—1853.8,共24冊)、美學筆記(1857)、人類學筆記(1879—1882)。和第二部分的《資本論》及其準備手稿(3)MEGA2第二部分,即《資本論》及其準備手稿,共有15卷,已在2012年全部出齊。。它們展現出了馬克思恩格斯在處理文本方式上的差異。另外,前言、寫作過程說明、注釋、索引、異文和縮略語等重要內容,蘊含編委對文本構成細節的斟酌和考慮,這些將影響對文本內容的具體解讀和對理論歷史的定位和判斷。
第三,堅持科學性與意識形態性的辯證統一。盡管編委奉行“價值中立”的“去意識形態”編輯原則,但這種“去意識形態”本身是一種更為隱性的意識形態?;赝鸐EGA編輯史,MEGA2正式版為什么歷經近百年才能問世?這既與東西方復雜的思想政治環境相關,也與整個編輯力量的代際更替相關,但歸根結底還在前者。在一定程度上,這段漫長曲折的編輯史成為透視東西方意識形態冷戰史的棱鏡。從MEGA1到MEGA2,從它們的啟動、停滯到復興,意識形態在整個MEGA工程中都發揮著至關重要的指導作用。它們當初之所以能立項并得到執政黨和國家政權的有力支持,是因為作為馬克思恩格斯著作遺產編輯工作的最高成果,在馬克思主義研究和思想傳播等方面享有國際權威地位。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這意味著,無論是蘇聯還是西方國家,誰掌握這個版本,誰就在文獻和理論上占據對馬克思恩格斯著作的絕對解釋權和話語領導權。由此,MEGA就歷史性地成為東西方政治和意識形態斗爭的前沿陣地。蘇東劇變后,為迎合西方資產階級意識形態的需要,編委退居學院,以開展學術研究為名,像對待康德、萊布尼茨、黑格爾、海德格爾等哲學家的思想遺產那樣,以歷史考證的形式對馬克思恩格斯著作進行編輯出版,然后束之于學院書房的高閣之上。顯然,這種被“博物館化”和“碎片化”了的“傳世經典”,與國際工人運動的具體實踐逐漸脫離甚至走向反面,無疑鈍化了馬克思恩格斯著作用來指導人們認識和改造世界的批判性和革命性。于是,編委提倡的“去意識形態”編輯原則,成為了西方資產階級意識形態全局治理的一個環節,最終難逃被收編的歷史命運。
因此,MEGA近百年編輯事業的歷史教訓,啟示我們要毫不動搖地堅持馬克思主義的學習、宣傳、教育和研究的具體的、歷史的統一。在新的歷史時期,既要不折不扣地讀原著、學原文、悟原理,更要緊密結合黨和國家當前最為迫切的理論和現實需要,不斷推進馬克思主義的中國化、時代化和大眾化,不斷開辟馬克思主義發展的新境界。一方面要有明確的方法論自覺,意識到自身所用方法的邊界和限度,既不偏執,更不狂妄;另一方面要充分吸收和利用MEGA2正式版語文學和文獻學取得的合理成果,堅持文本學解讀與思想史闡釋相結合,在文本、思想史和意識形態的內在統一中,繼續推進馬克思主義的創新與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