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音樂學院 / 張 蓉
在浪漫主義音樂中,藝術歌曲創作占據著重要地位。作為德奧音樂家代表人物之一的弗朗茨·舒伯特(1797—1828)在這其中發散著令人難以忽視的光芒。這位成就斐然卻英年早逝①的“藝術歌曲之王”以其富有戲劇性的音樂語言和飽含誘惑性的詩意色彩②為世人稱道,在他詩意闌珊的音樂語言中可窺見浪漫主義時期的藝術歌曲風格,體悟其個人音樂哲思。
聚焦舒伯特個人,在他年少之際便被浪漫主義主詩歌文學中具有怪誕、病態甚至死亡氣息的意象及描寫所吸引,這一特征在其創作中也常有所體現。藝術歌曲《侏儒》(Der Zwerg)作為創作于舒伯特晚期風格之始的作品③,蘊藏著這位作曲家的哲思與思考,體現著他這一時期對于人生的思考與感悟,在意象選擇與表達、歌詞意涵的闡釋、和聲語言的變化以及音樂素材的處理中,都可見其主體性意志與情感的表達。以下借由《侏儒》入手,來窺視德奧浪漫主義作曲家的音樂情感,探尋舒伯特個人音樂語言中的情感意涵,并結合歌曲詮釋進行思考。
浪漫主義是產生和發展于19世紀初葉至中葉的歐洲音樂文化進程中的一種特定的音樂思潮和創作傾向。④這種思潮裹挾著這一時期的音樂創作,在作曲家的創作表達、思想意涵與美學思維上都有所表露,主要體現⑤為極端強調個人主觀情感的表現、對自然景物予以關照,并更強調個人主觀情感色彩、對民族民間生活理想的追求以及不同藝術門類(形式)的交融。置身于浪漫主義思潮之中,詩歌與音樂間的滲透,在這一時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浪漫時代”是“詩化”的時代,“詩”的蘊涵滲透于浪漫主義藝術的各個領域⑥,在這股詩意的浪潮中,兼具藝術性與文學性的藝術歌曲進入了繁榮發展時期,成為這一時期浪漫派作曲家抒發情感最典型的音樂體裁。⑦
舒伯特是浪漫主義藝術歌曲的奠基者,作有六百余首藝術歌曲,其創作風格不僅繼承了古典主義莊嚴嚴謹的創作風格,且蘊藏著豐富的浪漫主義氣質,充斥著詩意化的語言與沉思。這位“藝術歌曲之王”身處于19世紀的歐洲,試對其作品進行深層理解與文化歷史角度關照,定離不開對這時社會環境的關注。此時,歐洲各國籠罩在戰爭痛苦與折磨之中,歐洲知識分子處于彷徨與苦悶的情緒之中,在這動蕩且復雜的社會環境下,音樂創作呈現出復雜且矛盾的傾向,個人主體意識的表露越發鮮明。這一時期的音樂家群體中,舒伯特是首位以藝術歌曲作為主要音樂體裁進行創作的作曲家,他在汲取浪漫主義文學的詩意理想的同時,踐行著對音樂的文學化處理,并抒發著個人的內心情感,其創作的大批藝術歌曲為德奧藝術歌曲的發展開辟了一個新時代。德奧藝術歌曲從一種邊緣性體發展為一種廣受歡迎、表現力豐富且內涵深刻的音樂形式,這離不開舒伯特短暫的創作生涯中賦予了德奧藝術歌曲和聲樂套曲所缺少的深度和復雜性,⑧離不開他所做的開拓與探索。
在對這一時期的時代風格與社會環境有所理解后,聚焦舒伯特個人而言,其個人特殊的身心境遇對其作品意涵產生著不可估量的影響。楊燕迪在《舒伯特的“早”與“晚”》一文中曾談到“1822年是舒伯特開始進入音樂成熟期,也就是其晚期風格的形成階段。”⑨藝術歌曲《侏儒》便問世于這一階段(1822—1823)⑩,生動體現著舒伯特個人創作風格的演變。為何是1822年進入成熟期?這須對舒伯特個人生平進行介紹。1822年隨著舒伯特創作的不斷上演,他在公眾中的地位開始確立,得到了社會階層的認可,這一年末悲劇性的動蕩發生了,他被診斷出患有梅毒,充滿希望的前途與希冀被籠罩上不治之癥的陰霾。處于逆境之中的舒伯特在音樂創作中依然生動地體現著個人的境遇與情感,甚至達到了其創作的又一個高峰時期?,病痛所賦予了他強烈的對死亡的感知,在與抑郁與絕望進行斗爭的同時,他仍保持著非凡的決心,病痛激勵著他在創作領域取得更多的成就。
在對歷史文化語境有所思考與闡述后,從《侏儒》的音樂文本中進一步探尋其中的深層意蘊,感悟其詩意性音樂語言的背后意涵,為聲樂演唱詮釋助力。
在對上述作品歷史文化語境進行剖析的基礎上,進而依托《侏儒》的音樂文本內容展開思考和分析,從詩作文本、角色形象、音樂處理技法等方面進行關注。

圖1 《侏儒》創作信息表
《侏儒》創作于1822—1823 年,屆時舒伯特26 歲,相較于其32歲的人生可謂已處于晚期。這首做是舒伯特作品第22 號之一,多伊奇編號為D771,是一首為人聲與鋼琴所做的藝術歌曲,歌詞取材于奧地利詩人、劇作家馬索·馮·科林(1779—1824)所創作的詩作,此詩作結構完整且嚴謹,起承轉合嚴密且流暢,高潮的刻畫生動鮮活,有語言、環境、心理的刻畫,最后以悲劇性的結尾收束,給人以崇高震撼的心理感受。舒伯特依托這位富有愛國主義色彩詩人的詩作,進行音樂創作,表露內心情感世界。
基于詩作文本進行音樂創作的《侏儒》,在音樂的敘事性上頗為深刻。從文本情節上來看,主線為先刻畫景物環境,接著敘述故事,進而抒發“侏儒”情感,從音樂語匯中進而表達作曲家的內在哲思。全詩先對泛舟的海面環境進行描繪,詩意為“遠山遁形于昏黯的夜光中,孤舟漂浮在平靜的海面上”,似以敘述者的口吻描繪著畫面,接著引入故事的主體形象“侏儒”和“他的女王”。詩人以詩意性的語言刻畫了飽含敘事性性畫面,以富有畫面感的形容詞描繪著景致,如高聳的天穹,光芒交錯的湛藍遠方、奶白色的銀河交織出的遠方等。接著以對話的形式展開,依托侏儒與女王間的對談以及場景描繪,刻畫鮮活的故事畫面。如女王說道:“永不,唯有你永不將我欺騙,星辰”;侏儒回應道“這一切痛苦都是你自作自受,為了國王你將我拋棄,而今,能喚醒我快樂的只有你的死亡。”借由侏儒和女王兩個文學形象實則是詩人內心感情的表達。
舒伯特選擇此詩為音樂創作文本素材,也可從中見得作曲家內心情感世界對此的認同。在詩作中侏儒親手將自己心愛的女王的生命埋葬,將其送入了這片深不見底的汪洋,從而告別可以靠港的海岸。對于得知自己身患不治之癥的舒伯特而言,侏儒內心復雜矛盾煎熬的情緒可謂與其內心之感頗具契合之處,深深觸動了這位作曲家的內心世界。愛德華·馮·鮑恩菲爾德在信中曾描述舒伯特為:“悲傷和憂郁的黑翅膀惡魔強迫自己進入他的周圍。?”作曲家在基于此詩進行的音樂創作中,充分表露出了個人的悲傷與憂郁,復雜且深刻的內心世界。
在詩作文本中,“侏儒(矮人)”這一意象體現著控制欲強烈的自我意識,是詩人內心深處的個人寫照。舒伯特作為浪漫主義時期代表性作曲家選擇此詩也是作曲家個人主體情感表達的體現,個人主觀色彩通過音樂這面棱鏡被折射出光彩,在處于個人晚期風格之始的舒伯特筆下,侏儒這一意象已成為個人內心世界的意象寄托與表達。
《侏儒》中蘊藏著舒伯特音樂處理的巧思。在a 小調到c小調再回歸到a小調的調性布局上、在細膩且豐富的和聲語言描繪中、在多級進下行的旋律走向中,在重復發展、不斷鞏固的樂思主題中,舒伯特描繪著他心中音樂圖景,講述著屬于他的詩意故事。
譜1 《侏儒》1—6小節

歌曲在伴奏聲部細密的震音進行中引入,在作曲家采取的密集震音中,自然而然地產生了緊張的壓迫感。(見譜1)在持續的16分音符的氛圍烘托中,音樂在和聲上發生著微妙的變化,從而塑造著憂傷又復雜的氛圍。在第6小節的末端,人聲聲部引入,以8分音符與附點為主的節奏組合,用簡單的音樂描繪著遠山、月夜與孤舟,頗有幾分意境,描繪出外表平靜的河水下隱藏著的洶涌洪流。在對故事所處環境進行刻畫后,作曲家以19—23 小節作為過渡,(見譜2)在震音音型中進行音樂形象的進一步刻畫。
譜2 《侏儒》第19—23小節

音樂發展到28—35小節,作品音調轉為大調,歌詞所詮釋的角色為侏儒的女王,音樂轉為溫暖且明亮的氛圍,歌詞內容再此處也為女王的話語,作曲家從音樂語匯上進行了角色形象的刻畫。在第36小節伴奏聲部出現了三連音音型,通過密集的音型再次回歸至緊張氛圍之中,八度音程關系頻繁出現,給予了聽眾加厚的音響層次體驗,這飽含著作曲家的提醒意味。在第52小節起,鋼琴聲部與演唱旋律音樂形象相似,這是舒伯特在進一步地強化音樂形象。
在第89—98小節,音樂調性再次轉為大調,歌詞所描繪的內容為侏儒走向女王,并用紅綾纏繞女王的脖頸,這侏儒內心的抉擇與選定,是矛盾后的徹悟,同樣也是作曲家個人內心情感的表達。隨著音樂表達的深入,旋律趨勢逐漸升高,調性間進行波動,作曲家通過調性的游移描繪出侏儒的掙扎內省心理。在第107 小節,鋼琴聲部的力度強弱變化,生動詮釋出了故事情節的戲劇性與音樂的張力。在第119 小節調性轉移至c小調,進行故事情節的鋪墊,在第125小節調性回歸到主調,從而為全曲高潮點作鋪墊。
伴隨著女王與侏儒的對話的結束,迎來了全曲的高潮部分,侏儒殺死自己深愛的女王。這一部分詞曲旋律密切,在音樂表達力度上為極強,貫穿全曲的十六分音符組成的震音再次出現,強調突出了侏儒復雜而強烈的意念力量,故事于第138小節通過力度轉化為極弱的戲劇性處理而標志著結束。
在對音樂整體發展趨勢有所認識后,感受到在這首《侏儒》中,鋼琴與伴奏聲部存在著極其密切地關聯。如在歌詞意為“那侏儒走向了女王……”句時,鋼琴聲部和旋律以同樣走向發展;全曲多處鋼琴演繹的低聲部中暗含旋律走向,增強著音樂的敘述感,刻畫著飽滿且立體的音樂形象。眾所周知,在舒伯特的藝術歌曲創作中,鋼琴聲部占據著重要的地位,它的力度處理與演繹難度都已超出了簡單的伴奏聲部,進而具備了刻畫音樂形象,推進音樂情節發展,表達角色情緒的重要手段之一,是藝術歌曲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侏儒》中我們也可感受到豐沛的審美價值意涵。
譜3 《侏儒》第1—3小節

此外,在這首基于詩作而創的歌曲中,舒伯特以詩意性的闡釋方式描繪著他的音樂世界。全曲以“Da tritt der zwerg zui”不是很快的速度進行,作曲家的速度選擇給予了詩意性極大的發展空間。(見譜3)聚焦本曲文本與音型間的聯系可見,節奏音型與伴奏織體對于整首歌曲的敘事化情感的助推作用,舒伯特用忠于詩歌的音樂語匯來描繪著音樂形象,本曲中的歌者所演繹的是三個不同的角色,即侏儒、女王和旁白。敘事化的詩歌結構使得歌曲是存在著情節發展歷程的。在音樂語匯的重復發展中,實則賦予了聽者虛幻的聆聽感受。
基于前文所述,舒伯特用他的音樂語言描繪著詩意的世界,通過對伴奏聲部、和聲語匯以及織體等要素的處理,進而表露著個人內心的情感。《侏儒》中蘊藏著舒伯特對其晚期死亡風格的初步探尋,蘊藏著他的絕望與決心,是一首浪漫時期主體性表達的典范,其中還可窺得浪漫主義時期音樂語言的深化表達。并且,舒伯特的音樂創作注重聯系社會現實生活,該作品不僅裹藏著個人病痛之思,還蘊含著對國家社會現實狀況的思考。
在文化歷史視角的關注中結合音樂文本進行探尋,對演唱詮釋體悟便進一步結合聲樂演唱的情感、強弱、色彩等要素探尋作品的深層詮釋。
在《侏儒》中,舒伯特以朗誦敘事風格貫穿全曲,使得情節連貫,富于故事性。并且,在戲劇性的展開的幫助下,劇情進而完善,全曲共營造三個角色形象,整體結構的構建一氣呵成。并且,因其是一首敘事藝術歌曲類型,故其歌詞是以歌曲中的角色形象進行分配編排的,其中敘事者、女王與侏儒分屬于不同段落。作曲家依照他們不同的演唱口氣,對音樂旋律與發展進行了具有巧思的安排處理。全曲伊始為敘事者的旋律,他通過平穩的宣敘調娓娓講述故事,對周遭環境進行刻畫與描繪——在幽暗的夜光下,一只孤舟在平靜的海面上漂流,其中鋼琴起伏與震音描繪出是大海中起起伏伏的波浪(見譜4)。
譜4 第1—3小節鋼琴聲部

情節進一步發展,音樂所刻畫的畫面也由遠到近,切換至那艘海面上的孤舟。小舟上所載的是侏儒與他的女王。演唱者在進行這一段落的詮釋時應注意語氣的平穩,這一部門的曲譜上標記著上pp的力度符號(見譜4),這提醒詮釋者應結合伴奏盡可能演唱的連貫,在歌詞中尋找重音的起伏,也是生動詮釋該曲的重中之重。此外,欲形成生動且符合作曲家創作意圖的演唱,語言的精準是必不可少的。德語藝術歌曲往往有著詩歌的內涵與創作背景,如同中國的古詩詞一般,蘊藏著豐沛的文化內涵,對于非德語體系的演唱者而言,在語言上花大量的功夫投注是必要且必須的。
在音樂的第二段,畫面進一步拉近,敘述者對女王的神態表情進行描繪與刻畫。他介紹道——她抬頭仰望著高聳的天空,望著那光芒交錯的遠方。這詩意化的語言不單單是對女王姿態的勾勒,更是對作品整體情感的襯托與鋪墊。值得注意的是,此處有三處應當做到高音弱唱,分別為“Empor”“Hochgewolbten”“Hinauf”(見譜5)。舒伯特將高音點對應至于非重音節拍位置的處理對演唱者的表達詮釋提出了相應的要求。此外,在譜例5的第28—34小節中可見,音樂調性由大調轉為小調進一步發展,在情節上描繪出了一幅從昏暗的夜光下看到了奶白色的銀河交織出的星空的畫面,情感上有所變化,在聆聽體驗上而言,這一部分也是整首作品中相較溫暖光明的部分。
譜5 《侏儒》第22—34小節

在歌曲的第三部分,首句便引出了女王的演唱“Nie,nie habt ihr mir gelogen noch, ihr Sterne”(意為:不,星星你從不騙我),音樂調性也迅速轉變為小調。演唱者在此一定應注意作曲家所標記的力度記號——第一個Nie是強(f),第二個nie是弱唱。詮釋女王這一角色形象時不能因為其為女性身份,便將聲音做纖細處理,仍應保持正常的演唱狀態。音樂進一步發展,在下句“so,ruft sie aus”(她呼喊著)中,演唱者應馬上轉換為敘事者的角色進行演唱,相較前句而言增添了些許情緒上的緊張感。緊接著,旋律又再次刻畫女王角色 , “Bald werd’ ich nun entschwinden, Ihr sagt es mir, doch sterb’ ich wahrlich gerne”(意為:不久我的生命便會消失,你告訴我,我可以欣然的赴死)。在詞意中可知,女王感受到自己的死期將至。而關注鋼琴的伴奏織體處理可見,仍舊是平緩的處理,這其中實則透露著女王矛盾的心理,她對個人死亡命運的接受。這詩歌中并無前因后果的內心抉擇,為聽眾(讀者)構建了一個想象世界。筆者猜測主要可能如下:
1.女王愛上國王,在此之前便與侏儒有一段過往經歷。在其所處的社會背景下,王權使得女王與侏儒毫無可能,故未跟侏儒走在一起,而當女王愛上了國王后,她知道自己對不起侏儒而平靜的以死謝罪;
2.侏儒原本與美麗的女王生活在一起,國王看上女王后,二人不得不結合,結果家破人亡。在時代的強權社會下,女王別無他選,故為心愛的人女王欣然赴死;
3.侏儒愛上了年輕貌美的女王,由愛生恨,選擇將愛人殺害,永生相伴。
以上種種猜測都為演唱者的情感表達留下了極大的空間。伴隨著詩歌情節的發展,音樂在發展上也緊接著進入了一段小高潮(見譜6)。旋律所承擔的角色全部屬于敘事者,該段歌詞意為侏儒來到女王身旁,用一縷紅菱纏繞她的脖頸,侏儒哭泣著,哀傷奪去了他眼中所有的光芒。該段所刻畫的情節為侏儒下定決心要殺掉女王,這同時也是對他內心世界抉擇的描述。在演唱這一部分時,應注意語言的連貫性與完整性。并且,這一片段也為鋼琴聲部提出了要求,鋼琴的低音與歌曲旋律相一致,起到強調的作用,故鋼琴演奏者也應該與歌者保持一樣的情緒,從而為情感表達助力。作曲家在此處著重于侏儒的痛苦情感抒發,在結尾部分通過 “Und weint (哭泣)”、“Vor Gram erblinden(失去光芒)”和“Enzig mir noch Freude(只有你的死才是我唯一的快樂)”等要素予以強調。在詮釋富有戲劇性的情節時,歌者對場景的生動化表達是尤為重要的。這要求演唱者在日常聲樂訓練中注重歌詞的朗讀與感悟,從而對其中感情進行正確把握,在演唱中突出重點詞的色彩變化,并且一定不要只想著音量和聲音技術,內在情感的表露實則更為重要。
譜6 《侏儒》第51—75小節

聚焦作曲家舒伯特,他創作了諸多描繪現實性的現象的音樂創作。這與其所處的社會環境是脫不開干系的。侏儒在音樂中的別無他選——“Zwar werd‘ ich ewiglich mich selber haBen”,實則也是舒伯特個人情感的表露。在音樂處理上,他對“Zwar werd’ ich(不論我在哪)”標記減弱的處理,對“ewiglich(永恒的)”標記sf 的力度表達,在筆者看來,這所透露的是侏儒對個人的怨恨,在其內心深處并是不想殺死女王的,或是出于無奈被人強迫,又或是因愛生恨,所以在演唱“haBen(怨恨)”一詞時也要突出重音。
譜7 《侏儒》第76—78小節

并且,在演唱下一句“Der dir mit dieser Hand den Tod gegeben”時,應注意舒伯特在“dieser”一詞上標記了sf符號來強調“雙手”,加強了作品的畫面感。對于歌者而言,“dieser”一詞很容易唱成“diesen”,這一細節是需要注意的。以及“Gegeben”的音標是[g ?`ge:bn]三個“e”結尾,為非重讀發[?],在演唱時發小口的[a];還有在演唱“Doch muβt zum frühen Grab du nun erblassen(意為:我必須將你的生命早早埋葬)”時,歌者可直白地演唱,克制個人情感的流露,在此段落中,侏儒是即將成為一個冰冷的劊子手的形象。
在下一段中,畫面切換至女王。音樂的色彩逐漸變得溫柔。在“Sie legt die Hand aufs Herz voll jungem Leben, Und aus dem Aug' die schweren Trnen rinnen, Das sie zum Himmel betend will erheben。(女王把手反放在了那顆年輕活力的心臟前,眼里流出了沉痛的淚水,她祈禱著飛升到天堂)”中可見女王的離去。這一片段要求注意每一句的情感遞進與變化,并且強弱變化進行細致的考量,應根據德語語氣,揣摩女王的內心世界變化,結合時代背景、詩歌邏輯進行判斷和演繹。
縱觀全曲,舒伯特將其巧思貫穿于詩歌之中,通過敘事化的故事情節,結合時代環境,進行了個人情感的表達。不容忽視的還有它的核心音樂動機——貝多芬《命運交響曲》中的命運敲門主題為三個短音符后跟一個長音符與舒伯特的《第八交響曲》第一樂章的音樂主題都在《侏儒》中有所顯現。同時,舒伯特還在另外兩首歌曲——《蘇萊卡》(Suleika I)與《你不愛我》(Du liebst mich nicht)中也使用了相關主題動機元素。將目光投注于《侏儒》,在其第一節中我們可聆聽到命運敲門的主題,它雖處于半隱藏狀態,但隨著歌曲的進行可逐漸感知到其清晰的瞬間,如在第四小節開頭處,歌者用此主題演唱“Da tritt der Zwerg”句;第二處則是在第六小節 , 當 侏 儒 言 說 “den Tod gegeben” 和 “musst doch ……”之間,旋律聲部短暫的停息,為鋼琴聲部命運主題的顯現提供機遇。由前文所論可見,歷史文化背景、音樂文本、語言等要素都為筆者感悟《侏儒》中的哲思,接觸舒伯特的“死亡風格”的萌芽,感受浪漫主義音樂的詩意色彩提供了重要參照。
“藝術歌曲之王”舒伯特所創作的作品《侏儒》,無疑是一場文學與音樂的成功“聯姻”。在這位作曲家精巧的音樂語言詮釋下,詩歌形成了富于新意與深意的音樂化情感表達。從舒伯特的晚期遭遇、時代背景角度進行思考,對歌者體會、詮釋該作品而言,是有極大幫助的。并且,作為舒伯特晚期風格的伊始之作,《侏儒》無疑是值得世人關注的一首作品。在鋼琴伴奏與旋律聲部的襯托與對話中,依托著詩歌化的哲思表達,貫穿著個人內心情緒的表露,舒伯特做到了將人聲、旋律伴奏和詩歌的巧妙結合,這也是浪漫主義時期藝術歌曲創作的縮影。
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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