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民解放軍第50軍整訓成軍記

解放軍哪個軍的軍史最長？軍迷們的結論是50軍！它的前身是國民黨的60軍，60軍的前身是云南的滇軍，如此，50軍的軍史可以追溯到清朝末年的新軍。

重九起義、護國首義、臺兒莊血戰、越南受降、長春起義、抗美援朝……從國民黨的雜牌軍，到抗美援朝戰場上的志愿軍王牌部隊，50軍的傳奇，映射了整部中國現代軍史。

1949年1月2日，吉林九臺小鎮成了大兵營。三萬多軍人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整齊地列隊。大炮、機槍、軍馬，陣勢真大。

授名典禮大會正式舉行！

東北軍區副司令員周保中宣讀中國人民解放軍總部命令：

將國民黨陸軍第60軍，正式改編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第50軍。原182師、暫編21師、暫編52師，命名為50軍148師、149師、150師。任命曾澤生為第50軍軍長，徐文烈為政治委員，葉長庚為副軍長，舒行為參謀長，王振乾為政治部主任……

宣讀命令后，曾澤生軍長、徐文烈政委代表全軍接受稱號。

周保中、曾澤生、徐文烈分別講話。這3人的講話，全軍官兵都能聽懂，因為3個首長都是云南人啊。

曾澤生帶領全軍官兵宣誓，從此，這支部隊就效忠中國人民的革命事業了！

在全軍的歡呼聲中，大會通過致毛主席和朱總司令的通電。

中國人民解放軍第50軍誕生成軍！

解放軍有了50軍，這個消息很快傳回云南，這個軍出自滇軍。為防止滇軍和解放軍50軍互相配合在云南起義，蔣介石強迫國民黨滇軍高級將領、時任云南省政府主席盧漢制造了舉國震驚的“二一二慘案”。老軍長盧漢被共產黨宣布為戰犯！現在正在共產黨領導下的50軍的前滇軍官兵，不禁心頭顫栗。

在起義干部身上下功夫

解放軍也料到這個問題。軍隊是講究傳統的，一支千錘百煉的部隊，已經形成自己的軍魂。從60軍到50軍，不是走出城門那樣簡單，不是起義投誠、更換旗幟就能了事。

蔣介石也非常重視軍隊，只是重視奪取和掌握軍權，卻忽視了建軍。地方軍隊編入國民黨軍隊多年，還是被看作雜牌;這些雜牌軍各搞一套，一再起事。

共產黨向來重視建軍，有人民軍隊的根本宗旨，有黨領導軍隊的基本原則，有一套完整的建軍制度。這樣，共產黨就能夠化敵為友，化友為我，把一支支起義部隊變成鋼軍勁旅。

對待起義部隊有何妙招？

中共中央確定方針：“對起義部隊實行徹底改造，使之成為人民軍隊。”

改造？這個詞許多人不喜歡聽，這意味著我原本不好，需要改造才能變好。其實，在共產黨內部，改造是個常用詞，連朱德這樣的總司令，都在自覺自愿地改造思想。

九臺整訓開始了。整訓是所有軍隊都熟悉的語匯，在作戰間隙，軍隊總是要休整和訓練，以恢復和提高戰斗力。共產黨的整訓更有深度，整訓的內容主要是整風和建軍，整頓軍隊內部的不良風氣，健全軍隊內部的各種制度。1946年民主同盟軍的整訓，又稱民主改革。對于起義部隊，這整訓其實就是一種改革，改革軍隊的制度，從舊的國民黨軍隊制度改為新的人民軍隊制度。

整訓的重要任務是干部問題。50軍首任政委徐文烈提出調配干部計劃，進行環環相扣的組織調整。1月29日，50軍在九臺召開全軍團以上軍政干部會議，全軍團以上單位重新編組司令部、后勤部，同時建立政治機關。前60軍原有舊軍官2714名，這次抽調約2490名送到齊齊哈爾的東北軍政大學集訓，又個別清理了108名。

基層也要摻沙子，從老部隊調干部。解放軍自稱新型軍隊，認為國民黨軍隊是舊軍隊。可國民黨部隊起義了就不宜再叫舊軍隊，于是有了“老部隊”和“新部隊”的說法，解放軍原有的部隊叫老部隊，新起義的部隊叫作新部隊。軍齡很長的滇軍60軍，成了1949年建軍的50軍新部隊，老部隊有義務支援新部隊，中共東北局發出指示，把東北地域的所有云南籍干部通通調來，又征召大批東北知識青年入伍，前后共調來各類干部406名，調派來的干部占全軍干部的22%，50軍的軍官隊伍有了新鮮血液。50軍的兵員也不滿額，又征招東北解放區翻身農民新兵5400人，這就把一省兵員變成了多省兵員。

徐文烈政委到50軍工作，沒有從老部隊帶秘書，軍部的李銘珍等3個秘書都是海城起義的云南軍人。這種干部當秘書，軍長曾澤生也樂意接收，都是184師的老部下啊。

先起義的基層官兵，經過共產黨的培訓，再派到后起義的部隊當骨干。這種干部，你說是老部隊的還是新部隊的？

實踐證明，滾動培養，滾動改造，效果更好。這些60軍本軍生長的起義干部，在50軍工作如魚得水，提拔速度甚至比老部隊干部還快，而且都是鄉里鄉親的，知根知底。

調入50軍的原184師老兵浦紹林回憶當年，深有感觸地說：“共產黨在我們這些起義干部身上下了大功夫！”

這功夫下得高明。一個軍就像一個人，也有生命，也有基因。從本軍生長的干部再回到本軍任職，機體沒有排異反應。

軍隊還能講民主？

這“改造”說來嚇人，其實，實施起來就柔和得多。軍政大學的學習，總是從上課和討論開始。

上課？軍官們并不生疏，國民黨軍隊也上課，而且聽課紀律很嚴。討論？軍官們怎么都弄不懂，有討賞、討飯、討債，怎么還有討論？軍人以服從為天職，上級發了話還有你下級議論的余地嗎？不過，大家很快就習慣了這種討論的學習方式，上級尊重你下級，你還不高興嗎？

上課討論，第一步解決的是忠誠問題，從上到下，打掉國民黨正統、蔣介石統帥的舊觀念。解放軍的學員本應一律平等，可舊軍隊講究上下服從，一個主官就能帶領一支部隊起義，一個主官也能拖著一支部隊反叛。對于建軍，這從上到下很難行得通，職務越高越難轉變思想。

軍官改造不容易，那就從士兵著手，抓基層是共產黨的看家本事。不過，士兵的工作也不好做。滇軍官兵以從軍為職業，行伍出身，軍齡很長，班排長打過臺兒莊，士兵去過越南，那些四十多歲的老兵油子，生活經歷比老部隊來的干部還復雜。老兵油子變成起義油子，這種兵能改造嗎？

解放軍學習要講課，講道理一般是從大到小，從上到下。先講帝國主義侵略中國，解放軍愛國反帝;再講蔣介石階級壓迫，毛主席是人民的大救星;最后講舊軍官欺壓士兵，人民軍隊官兵平等。可是，滇軍士兵文化很低，你對比國民黨和共產黨，他連什么是政黨都不懂。

新部隊怎么講課？徐文烈摸索出一條途徑：“倒過來講。”

先不講全國層面的蔣介石反動統治，先講講你的連隊的等級壓迫。

進入解放戰爭，解放軍的政治工作也有創造——新式整軍。新式整軍的主要做法是“兩憶三查”——憶階級苦、憶民族苦，查立場、查斗志、查工作。抗日戰爭是民族戰爭，解放戰爭是階級戰爭，現在的政治教育首先是提高階級覺悟。

基層官兵大多窮苦出身，通過憶苦知道，自己家里窮是因為地主壓迫，那蔣介石是全國地主的總頭目，帝國主義又是老蔣的后臺老板。現在人民軍隊的宗旨就是推翻帝國主義和地主階級，把土地還給農民。軍隊作戰的目的同士兵的切身利益緊密相連，這樣的教育士兵聽得懂。

50軍的憶苦教育，首先從連隊生活講起。講上層，基層官兵沒得話說，誰也沒有見過毛主席和蔣介石。講舊軍隊連隊腐敗，大家就有說不完的話！吃空餉、打人、軍官殺害士兵……說到這些等級壓迫，士兵痛哭失聲，討論會變成控訴會，控訴會變成控訴運動，士兵隊跑到軍官隊，揪出自己的長官批斗！軍官們根本不敢反駁！

控訴運動喚起階級自覺，自覺起來的士兵，打掉了舊軍隊的人身依附關系。士兵不是軍官的“狗腿子”，不必“認主子”，共產黨讓士兵當主人，人民軍隊的革命戰士人格一律平等！

50軍不拘一格，提拔了一大批自覺起來的士兵為干部。士兵覺悟了，基層干部可靠了，部隊不再有嘩變的危險，哪個軍官也沒有能力再拖隊反叛。

可是軍官怎么辦？軍官現在看見士兵就怕，這樣的指揮官怎能帶領部隊打仗呢？學校只得把軍官隊和士兵隊分開，背對背批評。

軍官隊不適宜搞訴苦，軍官的生活層次本來比較高，思想水平也高些，那就搞“思想還家”運動。讓軍官認識到剝削可恥、勞動光榮，窮人是勞動者、窮人出身就光榮，打掉軍官之中的軍權私有觀念。

隴耀師長雖然沒有挨批斗，但心里糾結。現在的部隊，靠自己那一套，沒法帶了。屬下的團長有血債，士兵要求審判，已經被扣押了。隴耀和白肇學兩個師長申請解甲歸田，可是上級不批。兩個師長去找軍長，軍長離部隊更遠，在安東的五龍背溫泉療養院治療關節炎。

人在五龍背，心在50軍。部隊官兵揭發長官的事情，不斷傳到軍長曾澤生這里。心里窩火不能往外發，曾澤生記到本子里：“除上級領導以及黨的政策本身實屬寬大外，下面一般執行者往往老以反革命的皮給我披上。”

曾澤生不服氣，你解放軍是革命軍隊，我曾澤生當年參軍也是要革命的。可曾澤生又無意抗拒，舊軍隊這些腐敗的事情，不承認也不行。共產黨軍隊的內部建設，也符合自己年輕時的建軍理想。

兩個師長要走，曾澤生同意。你們離開部隊也好，最低限度可以防止阻礙部隊改造。可曾澤生自己舍不得離開，10年來，曾澤生親手拉起這個軍，不能讓這個軍編散消失！

可是，軍長不離開，也不便指揮這支部隊了，下面的官兵都變了。喬景軒副官勸首長：“你讓出兵權算了。”

曾澤生苦笑：“我現在是一面旗幟。”

張沖、周保中、解方、潘朔端，都對曾澤生說：舊軍官算什么，我們也當過！解放軍許多高級將領都是舊軍官出身，朱德總司令、彭德懷副總司令、葉劍英參座、一野司令賀龍、二野司令劉伯承、三野司令陳毅、四野司令林彪，都參加過國軍，就連毛主席也當過湖南新軍。共產黨有話：革命不分先后！

曾澤生在治療的同時，每日自學馬列和毛主席著作。“我在這里每天洗兩次，洗是治病，洗身、洗面、洗心。洗身后又對照書本來洗心，看洗去了多少污濁，還剩多少，再去洗面。”共產黨器重自己，起義后繼續讓自己當軍長。這個軍長怎么當？只有自己扛好自己這面旗，帶領50軍的起義官兵，走上一條新的強軍之路。

50軍整訓這段日子，四野的百萬大軍正在入關南下，從北平一路打到武漢。軍情如此緊急，50軍卻一直留在后方整訓，在東北九臺整訓，到了河南商丘再次駐扎整訓。一個舊軍隊聞所未聞的組織誕生了：士兵委員會，這個士兵組織由士兵自己領導，審計連隊伙食賬目，評價連隊干部帶兵狀況，討論部隊訓練計劃。這種軍隊建設制度叫作“三大民主”——政治民主、軍事民主、經濟民主。

軍隊也能講民主？起義官兵無法理解。過了不久大家就嘗到甜頭，賬目公開，官長沒了貪污的空子，連隊伙食改善了，還結余了伙食尾子發錢給士兵！

自己管理自己，自己教育自己，這種民主的建設軍隊方式亙古未有。經過再次整訓的50軍，脫胎換骨，煥然一新。

九臺鎮老百姓不再怕這支部隊殺豬搶雞了，高高興興請50軍人到家里住。老部隊調干稱贊：“像個解放軍的隊伍了。”起義干部感嘆：“部隊好管兵好帶了。”軍長曾澤生和政委徐文烈欣慰：“這個軍能打仗了。”

中央軍委也在關注這支部隊，準備將這支部隊用于戰略方向。

1949年4月21日渡過長江，解放軍南下勢不可當。毛澤東設計了大迂回戰略，一舉解決大西南。大西南的南端是云南，大戰略要從云南大兜底。解放云南，正用上云南出來的50軍。

護國首義，滇緬抗戰，云南兩次成為全國焦點。1949年，云南第三次登上全中國的舞臺。

打回老家去！

50軍，這支來自云南的解放軍新部隊，快馬加鞭……

（摘自人民文學出版社《一個軍的傳奇》）

（圖注：中國人民解放軍第50軍政治整訓大會;人民解放軍長春前線司令員蕭勁光（中）、政委蕭華（左）接見曾澤生（右）;1951年1月4日，中國人民志愿軍第50軍等解放漢城;從左至右依次為：第148師師長白肇學，軍政委徐文烈，軍長曾澤生，第149師師長隴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