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們童年里匱乏的鼓勵,少年時缺少的體驗,青年時不夠的試錯,終于在我們開始衰老時,對“愛”這個其實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業,心生惶恐。
也許是因為最近經濟形勢不太好,我的女強人閨蜜團紛紛點名約我,不談生意,談愛情。
靠自己的努力闖出一片天的閨蜜們,人到中年,臉上有皺紋,眼里有滄桑,身邊還帶著一個或兩個娃。
“離婚時前夫分了好多財產,孩子所有需要操心的事情依然是我的,還要開公司,管員工,上商學院。好不容易交往一個男友,最近又情緒不穩,老是鬧!”創業閨蜜累得長出白發。
我說,嘿,姐們兒,你這聽起來已經是人生贏家啦,有工作,能賺錢,還有娃,比比多年前在婚姻里垂死掙扎的自己,現在你還多得一個男朋友。
而擁有愛情,是多少中年男女的人生奢望!
愛情這東西對我們這代人來說也是奇怪。情竇初開、青春正好時,正值讀書,為了父母,為了美好的前程,自斷情愫。進入社會,努力工作,偶然遇到一個貌似良善的男人就一猛子扎進婚姻,孝敬公婆,養兒育女,相夫教子。白天在單位上躥下跳,晚上回家勞心勞力。收完碗筷陪娃寫作業,娃娃偷奸耍滑消極怠工,老公在一旁打游戲、說風涼話。每每情緒崩潰,語出傷人,回頭看到孩兒的眼淚又百爪撓心,后悔不已。
愛情在哪里?前半生的辛苦操勞容不下嬌弱的小靈魂。好不容易熬到恢復單身,擔負單親媽媽的重任,應付父母焦慮的嘮叨,還要為后半生繼續拼搏。
“天!被油膩前夫煩了多少年,早沒有心動的感覺了!剛才看到那個小羅在發言,羞澀的樣子,讓我回憶起了校園愛情,瞬間怦然心動!”我的一個作家閨蜜臉上剎那劃過流星般的嬌羞。“我幫你查查對方來歷,去要個微信?”作家閨蜜立馬遁回原形:“我還是先把稿子寫完,攢點自信才敢撩漢。”
我問創業閨蜜:“你說你男朋友鬧什么呢?”
她說:“老娘太忙,沒有時間陪他。他一撒嬌,我就拉黑他。我一發脾氣,他就拉黑我。他跟年輕漂亮女同事吃飯,我就整夜失眠;我去商學院上課,他就一天8個電話……”
這聽上去,不敢愛的、不會愛的,都是源于跟高年齡不匹配的低情商。
年輕時談戀愛,趁著荷爾蒙分泌旺盛,豁出去大膽拼;年紀大了才發現,工資漲了,輩分漲了,社會閱歷漲了,但談戀愛的技巧不僅沒漲,還退步了。
20年前,我去劇組打工,聽到一個胖胖的香港攝影師在人群中吹牛,說自己無比肥碩的身體里藏著一個比周潤發還要帥的英氣少年。每到晚上洗澡的時候,他都會把自己臃腫的脂肪外衣脫下來,跳出一個翩翩少年,打開熱水,洗滌健碩的肌肉。洗完澡,再把脂肪穿好,回到人間。
當時我笑到岔氣。而今想來,喜劇變成了鬧劇,鬧劇演成悲劇。
不惑之年的女人們啊,想想看,夜深人靜時,我們脫掉褶皺的皮膚,卸下僵硬的筋骨,甩掉傷感的肥肉,從我們的軀體里走出的,會是一個美麗自信的少女嗎?還是一個戰戰兢兢缺乏自信、期待鼓勵、渴求關愛的小女孩?
這個小女孩給自己披上厚厚的鎧甲,在荊棘橫生的社會中左奔右突,卻在愛情這個真實又殘酷的鏡子里一照,照到了自己脆弱而自卑的小模樣。不敢過生日了,不敢照鏡子了,不敢去搭訕了,不敢投入真心愛了……
我們童年里匱乏的鼓勵,少年時缺少的體驗,青年時不夠的試錯,終于在我們開始衰老時,對“愛”這個其實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業,心生惶恐。那么,人到中年,到底憑什么談戀愛呀?
知道自己長相不靈,又怕對方算計財富,稍稍動了真心,奈何明月照溝渠……三觀一致好像成了救命稻草,只是在過去幾十年的人生里,最扭曲的恰恰就是我們的三觀。約會數次,談天氣談菜式尚可,最談不下去的,是社會,是情史,是我們掩藏不了又處處皆是的三觀。
如果愛情不成為信仰,我們靠什么抵御人生的嚴寒?
前段時間我收到一條很意外的短信,上面寫著:黃瀾你還記得10年前的北京飛上海航班嗎?我是跟你鄰座來自南通的某某某。飛行途中我們聊著天,我提到某部電視劇,后來你還專程給我郵寄了一套這部劇的DVD。我特別感謝你的好意。這10年沒有聯系,不知道你過得怎樣,我現在工作順利家庭和睦,今天收拾房子,看到這套DVD,不知道你是否還用這個手機號碼,發條短信試試,表示祝福。
我想起了10年前,我女兒在肚子里大概五個月大,我去上海出差,到車墩影視基地的劇組看片子。航班鄰座的這位大叔幫我把行李放到行李架上,還隨意聊了聊天。我很感念他對我旅行的照顧,之后給他寄了DVD。
我想,來自萍水相逢朋友的問候,也是一種歡喜。我鄭重地回復:我一切安好,謝謝掛念。也祝福平安!那一刻,深感溫暖。
也許,所有的愛,最后拷問的都是我們對人性的信心,以及對世界的善意。每天多留一點善意給身邊的人,就是我們與這個世界戀愛的姿態。
愛情鐘愛勇敢的心。
(摘自浙江文藝出版社《不負熱愛:活出發光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