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的女兒》：主旋律人物傳記劇的優化創作路徑探析*

吳 昊

（西南大學新聞傳媒學院,重慶 400715）

主旋律人物傳記劇，是以革命領袖、文化人物、英雄模范等為主要表現對象，以弘揚主流價值觀為主要目的的電視劇，它展現了民族脊梁的光輝事跡、記錄了時代的偉大變遷，因此一直是我國重要的電視劇類型。自20世紀以來，一批優秀的主旋律人物傳記劇如《任長霞》《恰同學少年》《功勛》等先后豐富了電視熒幕，受到了觀眾的一致好評。然而在許多主旋律人物傳記劇的創作中，仍存在著人物形象扁平、說教意味濃郁、觀賞性不高等問題，整體上使此類型電視劇受眾范圍始終有限。2022年7月，以全國優秀共產黨員、“時代楷模”黃文秀為原型的主旋律人物傳記電視劇《大山的女兒》播出，該劇再現了廣西百坭村第一書記黃文秀平凡而偉大的扶貧事跡，在藝術創作上，該劇打破了傳統的人物傳記劇創作方式，通過紀錄風格的敘事手法輔以先鋒化的藝術處理，塑造出了以黃文秀為代表的一批平凡、真實卻又偉大的扶貧英雄人物，帶給了觀眾不一樣的審美感動。

一、崇高與平凡：人物塑造中的價值凸顯

人物傳記劇塑造人物是核心。塑造能夠打動人的主旋律人物，抓住人物的精神內核是關鍵。“時代楷模”黃文秀在研究生畢業后，毅然放棄了大城市生活回到了故鄉，懷揣著滿腔熱情投入到了扶貧事業中，然而，一場暴雨讓她永遠定格在了最美的年華。《大山的女兒》中，創作者抓住了黃文秀身上最突出的品質，即勇于奉獻、甘于平凡的崇高人格進行塑造，使這個人物身上閃耀著平凡而偉大的光芒。

康德認為，所謂崇高，就是“把我們心靈的力量提高到超出慣常的凡庸,使我們顯示出另一種抵抗力,有勇氣去和自然的這種表面的萬能進行較量”，它是一種具有主體性的審美范疇，彰顯了人性的力量。①黃文秀作為一名即將畢業的北師大研究生，如果留在北京，不久就能過上穩定的大城市生活。然而當她看到廣西農村落后的面貌，回想起自己受資助才能上學的經歷，強烈的責任感從心中涌出，面對唾手可得的大城市生活，黃文秀主動選擇了放棄。“崇高是高尚心靈的回聲”,在去與留之間，黃文秀崇高的人格得到了真實的彰顯。②

《大山的女兒》將傾慕黃文秀的同鄉韋明杰與黃文秀進行了對比呈現，他們二人有著截然不同的人生觀，韋秉持著“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的個人奮斗精神，渴望獲得世俗意義上的成功，而黃文秀則懷揣著“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理想，即使自己力量微薄。黃文秀作為出生于大山里的貧困學生，卻擁有如此高遠脫俗的精神境界，著實令人敬佩。正如黑格爾所說，崇高是“在現象領域里又找不到一個恰好能表達無限的對象”，因此以有限表現無限的呈現。當藝術中的形象與意義無法達成和諧時，便出現了矛盾與掙扎，崇高就在這種沖突之中誕生了。③黃文秀在一個渴望成功的時代，卻以自身微小卻堅定的力量立志改變貧困山村的面貌，推動我國扶貧事業的發展，《大山的女兒》通過對比演繹將黃文秀無私奉獻的精神以及強烈的責任意識表現了出來。

《大山的女兒》十分注重通過日常環境來凸顯人物。恩格斯認為，環境對塑造人物具有重要作用，尤其要注重對社會歷史環境的刻畫。“通過個人命運與社會歷史之間帶有必然性的聯系,揭示出一種精神、一種內涵,一種當代人對于歷史的體驗、感悟”。④《大山的女兒》通過對復雜鄉村的全方位展示，如實彰顯了黃文秀踏實的工作態度以及過硬的工作能力，也表現出了脫貧攻堅工作的艱難性。黃文秀所在的廣西百坭村作為老牌貧困村，不僅經濟落后，背后還存在著盤根錯節的利益往來和人際關系，大到種枇杷、養豬等事件，小到村辦的衛生、停車問題，可以說，黃文秀的工作既普通瑣碎又矛盾叢生，但身處復雜環境中的她總是以耐心的姿態與理性的方式去面對。正如她所說，她不是來鍍金的，是來幫鄉親們脫貧的。《大山的女兒》通過對鄉土環境的如實刻畫，顯示了國家開展扶貧工作的必要性，凸顯了黃文秀幫百坭村脫貧所作出的感人貢獻，黃文秀的個人形象也得到了立體呈現。

《大山的女兒》還注重通過對自然環境的詩意書寫來展現黃文秀充實富足的內心世界。黃文秀扶貧的廣西百坭村雖然經濟落后，但風景秀美，民風淳樸，能夠賦予人寶貴的精神力量，劇中通過幾次遠景調度將其進行了美學呈現。例如第二集中，黃文秀來到百坭村度過了第一個晚上后，導演以全-中-近三個景別的鏡頭呈現了第二天被籠罩在清晨薄霧中的百坭村，它寧謐、秀美、蔥郁，只有遠處傳來公雞打鳴的聲音，而黃文秀就即將在這開展三年的扶貧工作，劇中通過美麗的環境映襯了黃文秀內心的澄凈和她對未來工作的期待，十分貼切。

二、真實與虛構：敘事場景中的平衡處理

區別于虛構電視劇題材完全通過藝術想象力來進行審美表現，人物傳記劇需要立足于原型人物和真實事件進行美學表達，因此，把握好真實和虛構的平衡關系十分重要。《大山的女兒》在敘事中以紀實性為原則，輔以藝術性的融合建構，整體呈現了以實為主、“虛實相生”的審美效果。

首先，《大山的女兒》立足真人真事，對黃文秀的扶貧經歷在多方面進行了最大程度的還原，使作品呈現了顯著的紀實風格。一是貼近真“人”。劇中飾演黃文秀的演員特地深入到廣西鄉村中去體驗生活，力求從外形、口音到動作都與黃文秀保持一致，極大還原了黃文秀的外在與神韻。二是呈現真“境”。《大山的女兒》深入廣西進行實景拍攝，如實呈現了黃文秀曾經生活過的土地。通過鏡頭，秀麗巍峨的廣西群山、蜿蜒泥濘的盤山公路、富有特色的廣西房屋展現在了觀眾面前，每一幀畫面仿佛都映著黃文秀曾經的身影，如畫般的風景令人動容。三是傳達真“情”。無論是黃文秀對父母的親情、對百坭村村民的關愛之情，還是百坭村村民脫貧致富后的喜悅之情，還是所有人對黨和國家的感激之情都呈現的無比真實。劇中通過多次升國旗的場景將這些情感進行了直接呈現。劇中每當國旗升起的時候，百坭村村民、村干部、孩子們都莊嚴地面向國旗，大聲地歌唱祖國，歌唱在黨的政策下越來越好的百坭村，歌唱越來越繁榮富強的國家，這種感激、崇敬、喜悅之情彰顯在了紅旗下每一個人堅定的臉龐中，令人心潮澎湃。

其次，人物傳記劇在如實反映人物的同時，也需要兼顧電視劇的藝術屬性，以便運用美學手法進行必要的虛構。《大山的女兒》中有兩處虛化處理在電視劇創作中可謂頗具先鋒意味。一是開場，區別于一般人物傳記題材的順時敘事，《大山的女兒》以倒敘開場，將開篇安排在了黃文秀遇險犧牲的最后時刻，劇中富有創意地打破了“第四堵墻”，以黃文秀面對鏡頭獨白的方式引出了自己的扶貧故事。二是在第十七集中，當村民們在如火如荼地裝箱砂糖橘時，殘疾人美沙與平雨突然望向鏡頭開始講述他們這對“可憐人”的脫貧故事，給觀眾帶來了強烈的震撼與感動。在布萊希特看來，傳統戲劇使觀眾與角色產生了共鳴體驗與情感連接，當“第四堵墻”被打破以后，“間離效果”使觀眾能夠理性地思考劇中的內容。《大山的女兒》中觀眾與人物之間的“第四堵墻”被打破后，敘事暫時被中斷，人物與觀眾直接展開了對話，觀眾意識到，熒幕中是真實存在的人，這是真實發生的故事，客觀上觀眾與人物的距離反而被拉近了，從而使觀眾能夠以客觀理性又飽含情感的態度對角色進行審美觀賞。

第三，對人物傳記劇來說，“實”與“虛”的平衡處理十分重要。正如明代文學家謝榛說:“寫景述事,宜實而不泥乎實。有實用而害于詩者,有虛用而無害于詩者,此詩之權衡也”，虛實結合的意境呈現是提升作品審美層次和藝術品格的有效方式。⑤《大山的女兒》中通過視聽手法的運用使整劇呈現了引人深思、意味無窮的審美效果以及虛實互映的審美意境。其一，創作者在片頭及劇的結尾將真實的陳文秀與角色之間進行了蒙太奇處理，通過二者畫面的交相呼應給觀眾帶來了“真實故事”的有力震撼。其二，《大山的女兒》中，廣西秀美的風景經常穿插其中，既有轉場之用，更重要的是通過實景來彰顯“景外之景”。劇中多次通過廣西傳統民歌與巍峨群山美景的聲畫結合，傳遞了獨特的廣西風情文化，更傳遞了人貧景不貧，人貧志不貧的精神，整體呈現出了情景交融、意境深遠的審美效果。

三、群像、沖突與細節：視聽創作中的美學表達

主旋律人物傳記劇在創作中，需要通過對視聽元素的綜合運用來呈現人物形象的審美本質，提升文本的可觀賞性，激發觀眾的審美興趣，同時實現主流價值觀念的傳遞。《大山的女兒》基于戲劇創作規律，合理設置情節，用心刻畫群像，悉心設計細節，整體上呈現了一幅真實生動感人的扶貧圖景，實現了正面價值觀的有力傳達。

首先，《大山的女兒》的優秀之處，在于塑造了多組奮戰在脫貧攻堅一線的扶貧英雄群像。第一組是百坭村村干部及村民們。劇中正直踏實的村支書農戰山、存有私心但本質善良的村干部蒙昌龍、受到挫折一蹶不振但后來實現轉變的懶漢黃元軍、善良有主見的寡婦蘭雙應等，他們在黃文秀到來后均實現了不同程度的轉變，彰顯了人物的“弧光”；第二組是黃文秀的親人們，尤其是黃文秀身患癌癥的父親形象感人至深，他對黃文秀在人生道路上的指引、對她脫貧工作的無私支持，是為我國脫貧攻堅戰做出重要貢獻的人民群眾的真實寫照；第三組是與黃文秀一同作戰的駐村干部、政府領導們，尤其是懷有身孕還堅持在工作一線的于鎮長，這些干部真實地彰顯了“上下同心、盡銳出戰、精準務實、開拓創新、攻堅克難、不負人民”的脫貧攻堅精神。

第二，作為戲劇藝術，通過凸顯“人物與其環境之間或之內的不穩定關系”來增強敘事懸念、提升敘事節奏、增強藝術張力，是增強人物傳記劇可看性的有效路徑。⑥《大山的女兒》以黃文秀的扶貧工作為主線營造了多組矛盾，拉緊了故事張力，提升了可看性。劇中的主要矛盾是黃文秀作為“外來官”和以蒙昌龍為首的“本地官”之間的矛盾，以及從該矛盾中衍生出的多個支線矛盾，通過呈現解決矛盾的過程，黃文秀踏實肯干的工作作風、親和爽朗的個性特征以及甘于犧牲奉獻的高尚品格得到了彰顯；二是黃文秀與韋明杰之間對于未來規劃的矛盾、與父母“忠孝不能兩全”的矛盾，二者彰顯了黃文秀對社會、對工作高度的責任心；三是百坭村內部的原有矛盾。通過對村民們各式矛盾沖突的刻畫反映了國家開展扶貧工作的艱難，更襯托出了黃文秀工作的不易。整體上通過這些情節的安排，強化了戲劇沖突，增強了敘事懸念，對刻畫工作認真、負責的第一書記形象起到了重要作用。

第三，細節是充實文本、增強文本豐富細膩程度的重要元素，通過細微情節、動作細節、簡單物象的展現，能起到豐富電視劇藝術表現力的畫龍點睛之用。《大山的女兒》通過安排多處細節豐富了藝術文本的審美層次。如當黃文秀與村民在討論種煙事宜時，一組簡單的對話讓黃文秀個性有了豐富的呈現。村民說屋子里好悶，要求出去邊走邊說，暗示黃文秀婦女主任羅夢蘭也在，有些話不方便當她的面講。黃文秀說，這里有什么不方便說的呢，結果當村民悄悄告訴了她里面的利益關系時，黃文秀也蒙住了，等她反應過來后立即邊扇風邊說，“我也覺得好悶，出去說”，這一轉變出人意料，具有強烈的喜劇效果，彰顯了黃文秀性格中可愛的一面，提升了作品的美學趣味。第二，黃文秀在業余時候有練習書法的習慣，劇中也將這一細節展現了出來，彰顯了她豐富的精神世界。此外，劇中當黃文秀因為工作的事內心糾結得睡不著，鏡頭對準了她手中反復擺弄的頭繩，簡單的一個物象傳神地體現出了黃文秀在思考問題時的狀態，此時的黃文秀不是“無所不能”的第一書記，她也有苦惱有無助的時候，這些細節從多方面對黃文秀進行了立體表現。

結語

人物傳記電視劇要求的是美學范疇的歷史真實,是藝術化了的歷史真實,它要將科學的歷史觀和符合民族大眾要求的美學觀結合起來。⑦《大山的女兒》通過對真實人物的深度還原，對藝術品質的精雕細琢，對價值觀念的有力塑造，如實地還原了第一書記黃文秀感人至深的扶貧事跡，整體實現了思想性、藝術性與觀賞性的有機統一，為觀眾呈現了一部優秀的主旋律人物傳記題材佳作。

注釋：

①朱光潛.西方美學史(下).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年版,第379頁.

②[古希臘]朗吉弩斯、亞里士多德.[古羅馬]賀拉斯著,馬文婷等譯.《美學三論》.光明日報出版社,2009年版,第15頁.

③[德]黑格爾著,朱光潛譯.《美學》.商務印書館,1996年版,第30頁.

④⑦茍鵬:人物傳記劇的回顧與思考——寫在中國電視劇制作中心成立25周年之際.現代傳播(中國傳媒大學學報),2008年第6期,第51、52頁.

⑤(明)謝臻.四溟詩話.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22頁.

⑥[美]詹姆斯·費倫著,陳永國譯.作為修辭的敘事:技巧、讀者、倫理、意識形態.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