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躍民
今年是中日邦交正常化50周年,我從中日友好和平條約簽訂后的1979年開始學習日語,從此結下了與日本的淵源,之后大學也毅然選擇了日本語言文學,工作之后我的職業生涯的大部分都從事外國專家聘請和管理工作,特別是日本專家的聘請,與日本的科技、文化、教育及高端人才交流工作幾乎伴隨了我的一生。在長達40多年的學習和工作中,我有幸結識了許許多多日本專家、教授、學者和公務人員,也有機會去了除沖繩以外幾乎所有的日本都道府縣,其中川越敏孝先生就是我工作之后第一位近距離接觸的日本專家。
1986年7月大學畢業后,我被分配到了中共中央編譯局中央文獻翻譯室工作,在擔任日常的翻譯工作之外,室領導分配給我另一項工作任務就是專門照顧日本專家川越敏孝和夫人河野八重子女士,并囑咐我說,“川越敏孝先生是一位中央領導都很重視的外國專家,你一定要為川越先生做好服務”。初見川越先生之前,我想這樣的資深的日本專家一定西裝革履、派頭很大吧,心里很有些不安,不知道如何才能與這位專家相處好并做好服務,但一進川越先生的辦公室,卻發現這是一位不茍言笑卻和藹可親并帶著學者風范的老者,戴著一副深色寬邊眼鏡,穿著深灰色中式對襟外衣,腳穿一雙老式圓口布鞋……簡直就是一個中國傳統學者模樣。
川越敏孝先生早年畢業于京都帝國大學政治經濟學部,后進入日本大藏省(相當于財政部)工作。日本戰敗后,曾作為日本共產黨機關報《赤旗》的記者來到北京,采訪過很多領導人,據先生講曾經見到過毛澤東主席和周恩來總理。
川越敏孝先生熱愛中國和中國革命事業,畢生致力于把毛澤東思想、中國革命和建設的成就介紹給日本人民。1975年他應邀回到中國參與《毛澤東選集》的翻譯工作,為翻譯《毛澤東選集》等中共主要領導人的著作、選集以及各類重要文獻貢獻了畢生的心血和精力。

川越敏孝(1921—2004),出生于日本神戶,早年曾就讀于東京帝國大學經濟系,大學畢業后考上高等文官,供職于日本大藏省會計局。1944年,被強征入伍,派往中國東北。翌年戰爭結束,川越敏孝進入蘇軍收容所任俄語翻譯。6個月后開始服務于中國人民解放軍后方醫院,此后開始了在我國的革命工作。川越敏孝通曉日、俄、漢等多國語言,曾經擔任過許多重要文獻的翻譯工作,先后承擔過《毛澤東選集》《周恩來選集》《劉少奇選集》《朱德選集》《陳云文選》《鄧小平文選》的中譯日改稿和定稿工作,并為中國培養了大量翻譯人才。
當時中央編譯局中央文獻翻譯室承擔全國人大和黨的全國代表大會文件的英、法、俄、西和日語翻譯工作。川越先生作為日文稿的改稿和定稿專家對工作極端負責任,要求文字必須嚴謹準確、逐字逐句充分表達出原文風格。川越先生習慣夜間工作,翻譯兩會文件時常常夜以繼日工作。他改稿一絲不茍,絲毫不留情面,不僅是我們年輕的初譯,就連幾位從日本歸來的華人專家翻譯的稿件,都被川越敏孝先生審校時改得“滿篇紅”,對語言含義的精準把握近乎苛刻。我有時看著被改得“滿篇紅”的稿件,都會感到灰心、沮喪,但也因為這種“苛刻”才促使我打下了較強的筆譯功底。在川越先生的嚴格要求和言傳身教下,當初中央文獻翻譯室日本處的幾位年輕翻譯現在都已成為業務骨干和重要文獻翻譯的大家。

作者與川越敏孝(右)夫婦的合影
川越敏孝先生在談到全國兩會和黨代會文件翻譯時就曾自豪地說,我們編譯局翻譯的《政府工作報告》的水平可以媲美“日本的經濟白皮書”;并曾語重心長地告訴我們,我們翻譯的文章是給日本老百姓看的,不僅要用專業的語言,而且要用日本普通老百姓都看得懂的語言翻譯。所以中央文獻室翻譯日文譯文給人的印象不僅是文字準確雅致、用語專業精練,而且不使用晦澀難懂的用語,所以閱讀起來朗朗上口。
川越敏孝先生非常關心中國的社會經濟建設和改革開放工作,在照顧川越先生的幾年時間里,先生經常與國家外國專家局老局長、中央宣傳部的老領導、中央編譯局的老領導、中央黨校的專家學者等約見,了解中國的社會經濟建設等情況并交流自己的思考和看法。我本人參與其中并擔任翻譯,還有幸見到了《林海雪原》作者曲波夫婦等很多名人,拓寬了視野,增長了知識,也受益匪淺。
由于工作的緣故我與川越敏孝先生和夫人得以近距離接觸,經常陪同川越敏孝先生會見客人、做翻譯,陪先生去國內各地考察調研,為先生傳送文件和翻譯稿件等,對先生有了更多了解。川越敏孝先生大部分時間居家工作。伏案讀書、翻譯稿件,好像沒有其他任何愛好,也不抽煙喝酒。倒是去先生的家里辦事時在先生的客廳里或是陪同先生出外考察調研時,我會與先生的夫人河野八重子女士一起抽煙、喝酒。先生也很少離開自己堆滿書的書房,甚至到自己家的客廳都很少,有時候就連吃飯也是由夫人河野女士送到書房。我經常出入先生的家里,每次到了客廳之后,都是夫人對著書房喊道:“喂……李桑來了……”先生這才會來到客廳。
我曾經在川越敏孝先生回日本時拜訪過先生在日本的家,原以為這么一位京都大學畢業的大專家一定住在一所豪宅里,去了之后才知道先生就住在東京足立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都營團地”(東京都為低收入者開發的住宅),一間僅有四五十平方米的普通房子里。起初有些為先生感到遺憾,以川越先生的資歷、學術水平及人脈是可以謀一份非常體面的高收入的工作,但在與先生的交談中,我為先生身在陋室卻胸懷中國建設事業的博大胸懷所感動。川越先生說自己不像愛潑斯坦、馬海德他們那樣主動投身中國革命,盡管沒有上過戰場,但確實是作為日本侵略軍的一員來到中國,成為戰俘之后由于未能趕上回國的列車而留在了中國,就此參加了中國革命和建設,把畢生精力貢獻給了新中國的對外宣傳事業。
現在川越敏孝先生和夫人已經作古,但先生畢生熱愛中國和中國人民的博大胸懷,為宣傳中國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為中日兩國的相互理解和友好的忘我工作精神,對工作一絲不茍和嚴格的治學精神一直激勵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