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公澤,王莒生,尚俊良,周冬梅,張 旭
1 北京中醫藥大學,北京 100029;2 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中醫醫院
王莒生教授為國家中醫藥管理局第四、五批老中醫藥專家學術經驗傳承工作指導老師,主任醫師,博士研究生導師,師從名醫關幼波、滕宣光、許公巖等,對內科雜病和多種疑難皮膚病如白癜風等臨證用藥常獲奇效。現將王莒生教授“以色治色”治療白癜風的經驗介紹如下:
《素問》云:“夫圣人之治病,循法守度,援物比類,化之冥冥。”即中醫學取類比象思維的雛形,通過取類比象,在思維過程中對被研究對象與已知對象在某些方面相通、相似或相近的屬性、規律、特質進行充分關聯類比,找出共同特征與根本內涵,以“象”為工具進行標志、歸類,以達到模擬、領悟、認識客體為目的的方法[1]。
部分中醫理法方藥即是在中醫學取類比象思維指導下的運用,如“以皮治皮——多皮飲、以搔止搔——止癢合劑、以色治色——白駁丸、以毒攻毒——八蟲丸、以形治形——三心方”等。“以色治色”療法是中醫治療皮膚色素性疾病的一大特色。如《神農本草經》記載:“內服或外用白芷、白附子等進行駐顏美容”;《備急千金要方》載:以“白芷、白術、白鮮皮、白斂、白附子、白茯苓”等白色藥“洗手面,令白凈悅澤”;《醫宗金鑒》載:玉容散組成為白牽牛、白斂、白及、白蓮蕊、白術、白扁豆、白丁香等多種白色中藥,治療“黧黑皮干黯”。
“以色治色”具體包括以白治黑、以黑治白、以白治白、以黑治黑4 種治則。《素問·五臟生成篇》云:“色味當五臟,白當肺辛……黑當腎咸。”其中黑白既指藥物顏色,又指五色對應五臟。五色對應五臟,青、赤、黃、白、黑對應肝、心、脾、肺、腎。五行、五臟之間存在相生、相克、相乘、相侮的關系,五色之間亦存在相生、相克、相乘、相侮的關系,如脾土不足,母及子病,肺金受累,腎水反克,而為黑色;如腎精虧虛,水不涵木,肝木受累,肺金乘木,而為白色。從而導致色素障礙性皮膚病的產生。王莒生教授認為色素脫失導致的膚色色淡、發白與肝腎不足關系密切。同時,“白當肺辛……黑當腎咸”,即色白入肺,色黑入腎,皮膚病治療多取白色藥物入肺經以達皮毛,且常重用深色藥補腎。中醫學“金(肺)水(腎)相生”,肺主皮毛,通過宣發輸送精微于皮毛,使皮膚致密,毫毛光澤;腎藏精,其華在發,腎中精氣充足,則發生長迅速、潤澤亮麗。趙炳南先生在此理論基礎上治療色素性皮膚病時靈活運用深色或淺色藥物,自擬蓼花膏、白駁丸等藥物,臨床效驗極佳。
白癜風是一種皮膚色素脫失性疾病,多數學者認為其病因與自身免疫有關。西醫學認為其產生的機制可能是由于皮膚和毛囊的黑素細胞內酪氨酸酶系統的功能減退、喪失,導致黑素顆粒生成進行性減少或消失,從而引起局限性或泛發性色素脫失改變。臨床治療較多采用聯合治療方法,內服皮質類固醇激素、免疫調節劑、光敏劑等藥物,聯合窄譜中波紫外線、308 nm準分子激光等物理療法,部分患者采用自體表皮移植手術等治療,不僅治療成本高、療效欠佳,且容易復發,副作用大。趙炳南老先生認為白癜風的發病與七情內傷,肝氣郁結,氣機不暢,復感風邪,搏于肌膚,致氣血失和有關。其辨證為風邪襲腠理,氣血失和,治以養血疏風、中和氣血為法,方用白駁丸加減。白駁丸(雞血藤、首烏藤、當歸、赤芍、紅花、黑豆皮、白蒺藜、陳皮、補骨脂)是以白治白與以黑治白的綜合應用,方中黑豆皮、首烏藤色黑入肝腎經以滋補肝腎、活血消斑,白蒺藜、赤芍色白可活血祛風退白,黑白藥物共用以奏養血活血、通絡退白之功。曹為等[2]觀察門診51例白癜風患者口服白駁丸治療白癜風的療效,每日口服白駁丸2 次,每次6 g,3 個月為1 個療程,總有效率達68.63%。郭念筠[3]認為白癜風的產生主要由于肝腎不足,皮膚絡脈失養而生白斑,應用滋補肝腎法治療白癜風,自擬四子四物白斑烏黑湯。方中沙苑子、女貞子、何首烏、黑芝麻色黑入腎,滋補肝腎祛風,使陰充風熄,營衛和調,潤皮膚悅顏色;白芍、白蒺藜色白入肺,祛風行血、條達氣機。黑白藥物共用以奏滋補肝腎,養血祛風消斑之功。郭念筠等[3]通過四子四物白斑烏黑湯隨癥加減治療150 例白癜風,痊愈14 例,顯效50 例,有效83 例,無效3 例,總有效率達98.00%。
王莒生教授認為白癜風與肝的關系最為密切,風邪為患、氣血失和、氣滯血瘀均與肝相關;其認為白癜風的產生是由各種原因(如先天稟賦不足,或后天失養,或外傷、大病等耗損)所致肝腎不足,氣血虧耗,生風生燥;加之情志不暢,肝氣郁滯,導致氣血不行,肌膚失養,而出現皮膚白斑[4]。王莒生治療白癜風的組方思路以滋補肝腎、養血祛風為主,基本方為白蒺藜、桑白皮、白芷、白僵蠶、補骨脂、首烏藤、生側柏葉、沙苑子、黑芝麻、桑葚、全蝎、防風。方中黑白藥物相伍,共奏滋補肝腎、養血祛風之效。
王莒生教授常用的黑白藥物有:“十白”——白芷、白僵蠶、白蒺藜、白術、白芍、白花蛇舌草、白梅花、白鮮皮、桑白皮、白芥子。首先:白色藥物風藥為主,大部分入肺、肝經,以祛風、理氣為主;其次:鄧燕等[5]考察白蒺藜對酪氨酸酶活性和體外培養人正常黑素細胞增殖的影響,結果顯示白蒺藜對酪氨酸酶活性和體外培養人正常黑素細胞增殖具有低濃度抑制和高濃度激活的作用。白蒺藜治療色素沉著性皮膚病時宜用低劑量,色素脫失性皮膚病宜用較大劑量,臨床應用白蒺藜30 g 配伍滋補肝腎藥對黑素細胞增殖的促進作用最強[6]。王莒生教授常用補骨脂10 g、白蒺藜30 g。而補骨脂、白芷所含光敏物質可增強紫外線吸收,促進黑色素形成。同時,王莒生善用白芍,成無己《注解傷寒論》謂:“芍藥,白補而赤瀉,白收而赤散也。”故王莒生教授常用白芍取其養血柔肝、熄風止痙之功,且重用白芍30~60 g,與甘草相伍有酸甘化陰之效,且可與甘草共同調和諸藥;現代研究表明:白芍具有鎮痛、鎮靜、抗驚厥、抗炎和免疫調節作用,能增加酪氨酸酶活性,同時也具有保肝護肝作用[7];白蒺藜、白芍等相伍不僅可祛除白蒺藜等的肝損害,且可達到相須增效之功。
“六黑”——黑芝麻、桑葚、補骨脂、何首烏、首烏藤、黑豆皮。首先:大部分黑色藥物入肝、腎2經,功效以滋補肝腎為主;其次,滋補肝腎藥與風藥配伍,風藥有鼓舞氣化以收陽生陰長之功,且風藥可幫助運行藥力;第三,現代研究[8-9]表明在白癜風患者外觀正常的皮膚上,存在色素加深表現。白癜風的病理機制是黑素代謝調節失衡,皮膚色素脫失后,毛囊內黑素細胞庫貯存的黑素細胞向表皮移行,出現毛囊性色素再生;白斑邊緣及其他皮膚黑素細胞功能代償性增強,黑素顆粒增多,使邊緣色素沉著。所以白癜風是一種全身性皮膚改變,即“黑白同病”,治療應“黑白同治”。同時,王莒生教授研究發現:滋補肝腎方能上調黑素細胞酪氨酸酶mRNA 表達,促進酶蛋白的生物合成[10];滋補肝腎方可能通過提高黑素細胞cAMP 水平促進B16細胞合成黑素功能[11];滋補肝腎含藥血清能夠抑制B16黑素細胞的凋亡和脂質過氧化狀態,具有抗氧化應激損傷的功效[12]。以上研究為中醫藥滋補肝腎為主治療白癜風提供了實驗和理論支持,同時,也為“以色治色”治療白癜風提供了新依據。
王莒生教授在滋補肝腎的基礎上臨證加減。肝氣郁滯加柴胡、郁金、香附、合歡花;肝血不足加當歸、赤芍、丹參、熟地黃;肝火旺盛加龍膽草、黃芩、牡丹皮、生地黃;肝陽上亢加紫石英、紫貝齒、生龍骨、珍珠母;肝腎陰虛加枸杞子、沙參、玉竹、山萸肉、熟地黃;兼脾氣虛弱多用黃芪、茯苓、白術、山藥、薏苡仁;腎陽不足多用菟絲子、女貞子、旱蓮草、覆盆子等。
引經藥物視皮損部位不同而隨之選用:發于頭面部加藁本、川芎、凌霄花;發于眼瞼部加谷精草;發于眉棱骨加白芷;發于鼻部加辛夷花;發于耳輪加龍膽草;發于口唇加芡實;發于胸腹部加厚樸、瓜蔞;發于腰背部加杜仲、牡丹皮;發于頸前、乳房加青皮、夏枯草;發于陰囊加車前子;發于女陰加蛇床子;發于四肢加片姜黃、木瓜、桑枝。
身心同治是中醫藥治療白癜風的另一大優勢。王莒生教授認為,“話療”是中醫問診中獨具特色的一種療法,在白癜風治療中扮演重要角色,亦是中醫“以色治色”療法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如《東醫寶鑒》載:“古之神圣之醫,能療人之心,預使不致病;今之醫者,惟知療人之疾,而不知療人之心,是猶舍本逐末。不窮其源,而攻其流,欲疾愈,不亦愚乎?”清代趙彥暉在《存存齋醫話稿》中提出“無情之草木不能治有情之病,以難治之人、難治之病,須憑三寸不爛之舌以治之”。中醫強調整體觀念,講究治病求本,王莒生教授認為真正的醫學模式應該是與社會、環境、身心相關的模式。治病必求于本,辨證時既重視目前病證,又重視全面觀察分析與現代病證相關的其他病證及隱患。論治時注重體質及心理因素在人體辨病辨證中的重要作用,藥物治療與心理疏導相結合,真正做到整體治療[13]。臨床診療中王莒生教授對白癜風患者進行針對性的心理疏導,對患者給予安慰、同情、支持和幫助,同時提高患者對疾病的認識,解除精神緊張,減輕焦慮情緒,并囑咐患者保持良好的心境,樹立戰勝疾病的信心。如《東醫寶鑒》載“欲治其疾,先調其心,以正其心,乃資于道,使病者盡去心中疑慮思想,一切妄念,一切不平……能如是則藥未到口,病己忘矣”。
案劉某,女,26 歲,未婚。主訴:身起白斑3年余,加重2月。患者3年前無誘因前胸部出現大小不一,邊界清楚的白色斑片,就診于河北某醫院診斷“白癜風”,予白芍苷膠囊及驅白巴布斯片口服,外用他克莫司等藥物治療,效果欠佳,白斑逐漸增多;2 月前因工作壓力大,白斑較前增多。刻下癥:患者雙乳部、脅肋部、雙手背部可見大小不一,形態不規則的乳白色斑片,邊界清楚,壓之不褪色,無脫屑,白斑中未見毛發變白,患者呈焦慮狀態,納眠差,大便時干時稀,每日1~2 次,小便調,月經量少,色暗,少量血塊,伴乳房脹痛,舌暗紅,苔薄黃,脈弦細。既往體健,否認藥物過敏史及家族史。西醫診斷:白癜風;中醫診斷:白駁風-肝郁氣滯,氣血失調。治則:疏肝健脾,調理氣血。藥物組成:白芷10 g,白僵蠶20 g,白蒺藜20 g,桑白皮15 g,白梅花15 g,白芍15 g,補骨脂10 g,制首烏15 g,黑芝麻6 g,沙苑子10 g,防風10 g,炒白術30 g,川楝子10 g,香附15 g,威靈仙25 g,荊芥穗炭6 g,延胡索15 g,生甘草10 g,生龍骨30 g,生牡蠣30 g。每日1 劑,水煎溫服。配合北京中醫醫院院內制劑白癜風丸、白駁丸各1丸,每日1次。王莒生教授耐心解答患者疑惑,細心開導,告訴其飲食注意事項,鼓勵其樹立戰勝白癜風的信心。
按患者服上方1 月,情緒明顯好轉,未見新發白斑,原有白斑無明顯擴大,自訴睡眠質量、月經較前好轉,二便可。王莒生教授在上方基礎上去川楝子、延胡索,調整白芍30 g、白蒺藜30 g,加熟地黃10 g、黑豆皮10 g、桑葚15 g,以加大滋補肝腎之功,同時囑咐患者規律飲食、起居,調整心態。如無不適,繼服1月,門診繼續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