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廿一
我國長期以來優先發展經濟的政策傾向在使人民群眾增加物質財富獲得感和享受現代化的便利的同時,也付出了難以估量的健康代價。“健康優先”的抉擇和施行水到渠成,《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提出要把保障人民健康放在優先發展的戰略位置,全面推進健康中國建設,到2035年建成健康中國。《“健康中國2030”規劃綱要》將“健康優先”定為健康中國的首要原則。究其本質,當前提出和施行“健康優先”有其理論邏輯。
一般地說,理論邏輯所反映的是事物內在聯系的本質,不僅展現出相關事物之間的邏輯繼承、邏輯脈絡和邏輯發展,還刻畫出相關事物之間復雜而深刻的邏輯關系[1]。健康乃天賦人權,“健康優先”本身就是一種價值取向,而這一價值的實現過程則意味著健康人力資本的生產過程同步進行,所以“健康優先”在理論上合乎天然的邏輯。如圖1所示,基于法理邏輯、價值邏輯和生產邏輯的三重維度構建一個分析框架,依次從微觀個體層面公民的生命權、健康權和發展權的保障和維護,人民群眾層面“以人民健康為中心”的理念生成,以及生產層面健康人力資本的改善和提升,充分演繹新時代“健康優先”的基本理論邏輯。
“健康優先”事關對健康的偏好抉擇,指向于在各種要素資源配置中以衛生健康占先,其背后實質上涉及倫理道德、公序良俗,與法律意義上的公民權利息息相關。公民權利由西方發達國家興起,并引進、推廣到中國,結合本土情況、呈現中國特色,在新時期愈發產生其在社會治理中的法律效力。健康權在公民權利中占有基礎性和聯合性的地位,國際上普遍把公民健康權作為基本人權,我國也不斷加強對公民健康權的法律保障,在公民個體這一微觀層面上為“健康優先”提供了法理邏輯。
“主權在民”的政治實踐規定了每一個普通人在國家中的政治身份和成員資格,自由平等的公民是國家政治結構的基礎性要素[2]。現代社會中,公民權利受到極高推崇,成為維護公民自身尊嚴和利益的法律保障。根據《現代漢語大詞典》的釋義,公民權利為“公民依法享有的人身、政治、經濟、法律、文化等權利”[3]。公民權利,顧名思義即某國公民受其所在國法律賦予的保障和維護自身追求各方面正當利益的自由和權利,它并非一個空洞的概念,而由一系列具體的權利構成,重點如生命權、健康權、發展權等,這些權利的歸宿則共同指向了“健康優先”。嚴格意義上講,“公民權利”與“人權”是不同概念,但截至目前學術上對兩者各自的內涵并沒有形成統一共識,甚至將兩者等同待之、混為一談。通常而言,“公民權利”局限于國家層面對所轄居民享有權利的界定,而“人權”指向于“人,因其為人而應享有的權利”,后者在國際語境中似乎成為超越國界和民族的重要話語權工具,如某國可以公然以“侵犯人權”的名義對其他國家公民權利的維護情況進行評論抑或制裁。在此,筆者意圖通過一國國內公民所享有的法律權利來演繹該國“健康優先”的生成邏輯,不涉及從人權角度對不同國別的公民權利進行比較、評判。
一個毋庸置疑的事實在于,生命是公民享有所有權利和發生所有行為的基本依托。作為人與生俱來的先驗性權利[4],健康是公民生命正常維系的基本保障,一旦公民的健康受損,他/她的生命質量就會大打折扣,當公民的健康完全喪失之時也就意味著其生命的終結,“人將不再為人”。可見,公民的生命與其本人的健康榮損與共,因此,生命權與健康權通常被合稱為生命健康權。生命健康的消逝便宣告了該公民享有其他方面權利的意義不再,所以“健康優先”豈不是天經地義?在著名經濟學家阿馬蒂亞·森(Amartya Sen)的“可行能力”和“以自由看待發展”的框架中,發展實質上就是擴展人享有的實質自由的過程,必須重點關注增進人類所過的生活及所享有的自由之一——免于可避免的饑餓、營養不良、疾病和過早死亡,所以增進人的健康被普遍接受為發展過程的一項主要目標,這可從根本上促進人的可行能力,從而使人能夠選擇其認為有價值的生活[5]。可見,健康是實現人的全面發展的基礎條件,這一點具有十分的重要性和不可抗拒的客觀性,同時人的健康還具有促進人的自身發展的能動性,所以生命健康權成為重要的公民權利乃天經地義之事。
這在法理上也可以找到依據。“人身的固有尊嚴”是健康權的正當性基礎所在,也決定著健康權的基本內涵[6]。按照公民權理論奠基人、英國社會學家T·H·馬歇爾(Thomas Humphrey Marshall)的經典論述,公民權利的構成要素可由公民自身層面、政治層面和社會層面審視,分別對應公民人身權利、政治權利、社會權利。而作為天賦人權或者說最基本最重要的公民權利,健康權是一項概括性的母權利,與公民人身權利、政治權利、社會權利密不可分,既包括主動獲得衛生保健的直接人身權利,也包括獲得構成健康基礎條件的延伸權利,這些延伸權利涵蓋了通過行使政治權利而享受應有的公共衛生權、衛生保健權、醫藥治療權、獲得安全飲水和設施權、適當生活標準權、安全居住和工作場所權、受教育以及獲得相關健康咨詢等社會權利。顯然,健康權這項基本人權包容廣泛,人人有權享有公平可及的最高健康標準是人類有尊嚴地生活的基本保證[7]。通過公民權利的解構和透視,可以發現“健康優先”有著天然的應然邏輯。
從公民權利的法理視角,保障人的健康是維護人自身尊嚴、實現人的全面發展的必然要求,推行“健康優先”乃天經地義的人權。因此,《世界衛生組織組織法》在制定之初便于其遵循原則中開宗明義地提出“享受最高而能獲致之健康標準,為人人基本權利之一。不因種族、宗教、政治信仰、經濟或社會情境各異,而分軒輊”[8]。只要具備可行性、能夠獲得,個人所應享受的健康標準設定得再高都不為過,并且不能因為個體的生物或社會特征的差異而被區別對待。
把公民健康權作為人權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也在很多其他國際公約、區域公約中有著直接反映。重要的國際公約,如1948年《世界人權宣言》首次正式確定健康權作為個人基本權利的地位,這在1978年國際初級衛生保健會議通過的《阿拉木圖宣言》再次予以明確。1966年《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國際公約》第十二條被視為健康權的核心條款,規定“人人享有能達到的最高體質和心理健康的標準”,并列舉了若干締約國為實現健康權應采取的目標和步驟。其他相關國際性公約展開或適用了健康權的核心條款,如1948年《國際人權公約》第二十五條,1965年《消除一切形式種族歧視公約》第五條,1979年《消除對婦女一切形式歧視公約》第十一和第十二條,1989年《兒童權利公約》第二十四條,1993年《維也納宣言和行動綱領》,2006年《殘疾人權利公約》等。區域公約方面也圍繞健康權做了規定,如1988年《美洲人權公約》附加議定書第十條提出“人人享有健康權,即享受最高水準的生理、心理和社會福祉”,1961年《歐洲社會憲章》第十一條、1981年《非洲人權與民族權憲章》第十六條、2000年《歐盟基本權利憲章》第三十五條等公約也做出了類似表述。
具體到不同國別,公民健康權作為人權的法律規定直接體現在本國憲法當中。健康權既是消極的自由權,也是積極的社會權,要求國家在立法、行政、司法等方面都要保障公民的健康權,在不得干涉和限制公民的健康權的同時,也要履行主動提供必要的醫療保障、公共衛生服務等一系列積極義務。據不完全統計,全球超過115個國家在憲法中規定了健康權,至少有6部憲法規定了國家發展健康服務或者劃撥特定財政預算等與健康有關的責任[9]。
盡管公民權利源于西方,并且在我國當代語境下對其概念內涵還存在一定的爭議性,公民權利還是形成了中國化的廣泛共識,尤其是生命健康權的優先保障更獲得高度的社會認同。從內容來看,我國公民的基本權利包括:平等權、政治權利與自由、人身自由、宗教信仰自由、文化教育權利、社會經濟權利、監督權與請求權、特定主體權利[10],這些基本權利本身存在交叉重疊,而健康權則發展成為其他權利的基礎。從法理實踐來看,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改革催生的市場化運動推進了公民的人身自由權、居住自由權、擇業自由權及財產權等民事權利的快速發展,繼而加快了基本經濟自由的實現,與此同時,義務教育、公共衛生和基本醫療服務、基本社會保障、公共就業服務等領域的投入則不斷加大和發展進步,從而為生命健康等社會權利保障提供了基本條件[11]。總體來看,在我國現代公民社會建設中,健康權是人享有一切權利、尊嚴與幸福的基礎,也是享有更高的發展權、促進人的全面發展的保障,不管是基本的健康權還是進階的發展權的維護都要求遵循“健康優先”的規律。
公民健康權的概念雖然沒有在我國《憲法》中被直接提出,但其實已為我國政府和社會普遍承認、接受和尊重。這突出表現在我國不但加入了保障公民健康權的相關國際公約,而且在國家治理和人權建設的實踐中也將公民健康提到越來越重要的法治議程。從國內法看,最具有說服力的事實就是《基本醫療衛生與健康促進法》首次在法律條文中明確提出“國家和社會尊重、保護公民的健康權”,并強調“國家建立健康教育制度,保障公民獲得健康教育的權利”“公民依法享有從國家和社會獲得基本醫療衛生服務的權利” 。
而作為具有最高法律效力的國家根本法,我國《憲法》第三十三條、第二十一條、第四十五條則對公民的健康權分別做出直接而明確的規定:“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國家發展醫療衛生事業,發展現代醫藥和我國傳統醫藥,鼓勵和支持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國家企業事業組織和街道組織舉辦各種醫療衛生設施,開展群眾性的衛生活動,保護人民健康”“公民在年老、疾病或者喪失勞動能力的情況下,有從國家和社會獲得物質幫助的權利。國家發展為公民享受這些權利所需要的社會保險、社會救濟和醫療衛生事業”。從健康間接相關的權利來看,我國《憲法》第二章還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有通信、言論、出版、集會、結社、游行、示威、宗教信仰以及進行科學研究、文學藝術創作和其他文化活動等自由,享有勞動、休息、接受教育和必要時從國家、社會獲得物質幫助等權利,并且人格尊嚴、人身自由、住宅等不受侵犯”。秉持“大衛生、大健康”理念,鑒于健康需要多因素保障,以上這些自由、權利和不受侵犯的內容,雖然沒有直接點明與公民健康權掛鉤,但可視為以生命健康權為起點的延伸權利訴求。無論是通信、言論、出版、集會、結社、游行、示威、宗教信仰以及進行科學研究、文學藝術創作和其他文化活動等自由,還是享有勞動、休息、接受教育和必要時從國家、社會獲得物質幫助等權利,都最終指向公民更高層次的權利即發展權,而享有發展權則需要以保障健康權為前提,更要求堅持“健康優先”的價值取向。
在《憲法》之下,我國還出臺了一系列保障健康權的部門法,例如早在1987年施行的《民法通則》第九十八條就規定“公民享有生命健康權”,后來的《生物安全法》《消費者權益保護法》《職業病防治法》《傳染病防治法》《食品衛生法》《藥品管理法》《產品質量法》《殘疾人保障法》《老年人權益保障法》《婦女權益保障法》《母嬰保健法》《未成年人保護法》等對重點領域和重點人群的健康權也做了規定。截至目前,中國總體上已經形成了以《憲法》為統領,以《基本醫療衛生與健康促進法》為基礎性、綜合性法律遵循,以民事法律法規、衛生行政法律法規、地方性法規等為實施基礎,以衛生健康領域各種綱要、綱領、計劃為行動指南的衛生健康制度體系,為保障公民健康權的順利實現提供了全面的法律支撐體系[7]。
價值是人類社會活動的目的。“人是一切價值的主體,是一切價值產生的根據、標準和歸宿,是價值的創造者、實現者和享有者,總之一句話:任何事物的任何價值歸根到底都是對于人的價值。”[12]公民權利本位正是“以人民為中心”發展思想的價值立場在微觀層面的法理體現,畢竟維護公民權利是立黨為公、執政為民的邏輯起點,唯有尊重和保障每位公民的健康權利才能增進人的健康福祉、促進人的全面發展。而現代社會中人民群眾又由無數個公民匯聚而成,所以宏觀意義上的“健康優先”具有合成邏輯,“健康優先”的價值邏輯與其法理邏輯一脈相承。“健康優先”彰顯了衛生健康事業的核心價值,“以人民健康為中心”正是“以人民為中心”發展思想與“健康優先”戰略的共軛結果。
“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要求以人民健康福祉來保障和夯實人民主體地位。人民群眾是創造歷史的主體,是決定著國家和民族命運變遷、推動著經濟社會變革的主要力量。“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進一步豐富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境界和水平。人民主體地位的確立和鞏固過程究其實質乃是無數個人的能動性不斷發揮的過程。而人的能動性的發揮需要智力、體力、意志等多種條件的支撐,這些支撐條件尤其離不開健康的體魄,所以保障人的身心健康是激發個體釋放積極性、主動性和創造性的必要條件和首要條件。可見,唯有堅持把人民的健康放在優先發展的戰略地位,才能全方位全周期保障人的健康體魄,進而激發人的能動性和創造性。
“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還要求以人民的包括健康需要在內的美好生活需要為導向。人民對美好生活的需要包羅甚廣、日益增長,消費也發生轉型升級,對衛生健康的需要和需求也越發強勁,例如由“病有所醫”轉向“病有良醫”,由“看好病”轉向“不生病”,由“吃得飽”轉向“吃得健康”。優先維護和增進健康成為每一個理性人的理想情境和決策偏好,全社會對于“健康優先”的需要正在日益增長。本著以“問題和需求”為導向的原則,遵循人民美好生活需要的時代變遷和進階升級,也要求堅持“健康優先”,把健康放在優先議程予以研究推進。
“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具有較強的實踐品格和方法論啟示。新時代我國把人民的健康放在優先發展的戰略地位,積極謀劃并大力推進優先滿足人民美好生活中的日益增長的健康需要,實際上正是在衛生健康領域遵循了“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在具體探索方面也進一步豐富了“以人民為中心”發展思想的實踐內容,并在客觀上有利于提升其對經濟社會發展全局的指引效能。
“健康優先”的戰略部署遵循了“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并進一步彰顯了其實踐品格。當今社會,健康已成為人民群眾最關心、最直接、最現實的利益,人民的獲得感、幸福感、安全感都離不開健康[13]。正是在“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的指引下,我國積極面向衛生健康領域的主要社會矛盾,及時把健康擺在了優先發展的戰略地位,并先后發布實施了一系列健康中國建設的相關頂層設計文件。“健康優先”的戰略部署恰恰迎合了普通老百姓日益增長的健康需要,也回應了當下我國“看病難、看病貴”、疾病負擔重等衛生健康領域的難點和痛點,以及健康與經濟社會尚未實現良性協調發展的癥狀,并提供了相關矛盾的解決之道:“把健康擺在優先發展的戰略地位”確立了“健康優先”的戰略定位和價值方向,“立足國情,將促進健康的理念融入公共政策制定實施的全過程”明確了“健康優先”的實施方式和工作方法,“加快形成有利于健康的生活方式、生態環境和經濟社會發展模式,實現健康與經濟社會良性協調發展”則明晰了“健康優先”的結果導向和評價標準[14]。“健康優先”的戰略部署在實踐中恰恰致力于維護和保障公民的生命健康權,有利于增強人民的獲得感、幸福感、安全感,有利于提升公民的生命質量和生活品質,也有利于提升整體國民的健康資本存量以及勞動人口的生產效率。
“健康優先”的戰略實施勢必大大提升“以人民為中心”發展思想的指引效能。新時代“健康優先”的戰略乃是從經濟社會發展全局統籌謀劃健康中國建設,這不但生動體現了“以人民為中心”發展思想,亦將通過將健康融入所有政策有效牽引經濟社會發展全局。鑒于當今社會影響健康的因素非常廣泛,“健康優先”的實現需要從健康影響因素的廣泛性、社會性、整體性出發,秉持將健康融入所有政策的原則,更加強調政府統籌協調的責任,更加突出依靠群眾,調動全社會參與的積極性、主動性、創造性。“健康優先”的戰略部署實施實際上不僅僅停留在提升健康服務層面,也要求強化組織管理、優化健康環境、構建健康社會、打造健康人群、培育健康產業,超越了衛生健康領域,繼而將健康融入到經濟建設、政治建設、文化建設、社會建設、生態文明建設予以協同推進,從而牽引帶動“五位一體”總體布局的良性組合和持續優化,客觀上必將產生明顯的正向外溢效應。
在健康中國的中長期圖景中,核心要求之一就是要秉持“大衛生、大健康”理念,敢于直面衛生健康領域的突出問題和癥結所在,努力實現把“以治病為中心”轉變為“以人民健康為中心”,這正是“以人民為中心”發展思想與“健康優先”戰略相互促進的共軛結果。
“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要求面向實際,破解包括衛生健康在內的民生難題。人們對美好生活期盼和現實民生難題,都直接或間接地與全方位全生命周期的健康有關。然而,長期以來,我國市場化改革致使衛生健康領域的治理存在“重醫療、輕預防”的短視傾向,僅局限在狹窄的傳統生物醫療領域內企圖解決寬廣的大健康問題,陷入“看病難、看病貴”的怪圈難以突破,甚至導致“因病致貧”“因病返貧”。當務之急在于把“以治病為中心”轉變為“以人民健康為中心”,加強衛生健康事業的公益性,堅持把治理疾患的端口前移,將工作重心放在疾病預防上,突出抓好健康促進與健康教育。
“以人民健康為中心”彰顯了戰略部署中健康的優先地位。無論是《“健康中國2030”規劃綱要》還是《健康中國行動(2019-2030年)》等政策文件,都呈現出強調“以人民健康為中心”的共同點:“健康優先”的戰略部署直面“看病難、看病貴”等衛生健康領域供給側的現實問題,堅持預防為先、防治結合,引導和要求人們形成健康的行為習慣和生活方式,加強職業場所的勞動安全保護,強調生態環境的治理等等,這在實際上形成了從全方位維護和促進人的健康的政策支持體系。并且,“以人民健康為中心”的工作部署涵蓋了嬰幼兒、青少年、中年、老年等全生命周期各個階段,以及婦女、殘疾人、亞健康人群、疾患人群、健康人群等全人口不同群體,這從長度和廣度上也充分體現了“健康優先”的縱深實踐品格和鮮明目標特性。
所謂“生產邏輯”,是以歷史唯物主義為指導,以“現實的人”為解釋原則,以人的物質資料生產維度為基礎,同時又內在地包含人的需要生產、人的生命生產、人的社會關系生產和人的意識生產等維度的經濟學哲學邏輯[15]。循此邏輯,基于人力資本視角,“健康優先”其邏輯起點和終點便在于把人的生命安全和身心健康放在首位的價值理性,也意味著對應的工具理性支配下對健康人力資本的投資,同時也必然引致生產力的發展和生產關系的優化。所以“健康優先”的生產邏輯,本質上是遵循人力資本的價值理性和工具理性的統一律,在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相互作用的過程中進一步通過各種方式促進健康,可以藉此加快形成有利于健康的生活方式、生態環境和經濟社會發展模式,進而釋放健康人力資本的生產效應,最終實現健康與經濟社會良性協調發展。
健康是維系人的生命存續、促進生命生產的必要條件。“生命的生產”既包括“通過生育而生產他人的生命”,也包括“通過勞動而生產自己的生命”[16]。生命和健康對于生產力和生產關系而言極其重要,對此人力資本理論有著非常強的解釋力。人力資本(human capital)乃經由持續的教育、培訓、醫療、鍛煉、營養、遷移、經驗等投入行為繼而不斷提升人的綜合能力的結果,個中的健康部分即為健康人力資本。維護和提升健康人力資本存量,本身體現了其價值理性;而對投資的渠道的比較與抉擇,則體現了健康人力資本的工具理性。
于生命個體而言,健康人力資本存量在生命周期的不同階段會有所增減。一般而言,出生伊始,每個人都可以通過遺傳從娘胎直接獲得一筆初始健康資本存量,在不考慮經過健康投資而增加存量的情況下,這種與生俱來的健康資本存量在生命周期的某一時間之后便會隨著年齡的增長(aging)而有所貶值(depreciation),但總體而言通過營養、健身、醫療等健康投資行為還可以增加健康天數、改進健康狀況,從而提升健康資本存量,并且健康生產對勞動生產率具有正向作用[17]。所以,作為典型的好東西(good),健康既可以被消費,也可以被投資。當然生產視野下的健康的意義不僅限于此,把握好健康這個人力資本的投資渠道,對推動社會生產力的進步和生產關系的發展也有著重要意義。
鑒于勞動是重要的生產要素,而健康是成就勞動力的基礎,是附著在勞動力身心上的重要支撐,所以健康本身就是經濟社會發展的重要資源,健康人力資本也像其他物質資本一樣具有生產性的作用。微觀層面來看,以個人、家戶、廠商為分析對象,健康資本的改善既可以通過提高勞動力質量、增加勞動力數量從而帶來個人和家庭收入以及廠商經濟產出的增加,也可以通過影響人口結構、教育以及其他生產要素的形成從而間接影響經濟增長;宏觀層面而言,健康資本的改善在發展中國家對經濟增長具有明顯的正面效應,雖然在發達國家并不排除存在潛在負面效應的可能性[18]。所以,堅持“健康優先”、投資國民健康、實現人口紅利向健康紅利的轉變,也應該是中國下一步實現高質量發展的優先選項。
從生產邏輯來看,人類社會是由人的勞動的創造性和建構性所推動而成的。“整個所謂世界歷史不外是人通過人的勞動而誕生的過程,是自然界對人來說的生成過程”[19]196。人的勞動與生產力的發展進步是貫穿人類社會的永恒主題和根本動力。秉持提升人力資本存量的價值理性,以人的健康需要為導向,堅持“健康優先”實際上有利于生產力的發展進步。
以施行“健康優先”提升勞動要素投入質量。“健康優先”直接作用于“現實的人”,提升勞動者的生理、心理、社會交往各層面的健康水平,其本身就意味著勞動力要素的質量的提高,要求勞動者的勞動真正成為人的類本質的對象化,勞動者的勞動成果不再成為與自己相對抗、不受自己支配的對立力量,這就克服并超越了資本主義生產關系下“勞動異化”的現象[20]。如果將視野拓展至全生命周期人口,“健康優先”必然也間接產生正面效力,例如0歲~14歲年齡的人群健康水平的提升可以在勞動年齡前階段提高準勞動力的健康狀況,為高質量的勞動力人口奠定良好基礎;而通常意義上的60歲之后的退休年齡人口的健康水平的提升也可以更好地發揮退休返聘者的作用,且健康的退休人員還可能為成年子女分擔家務、更好地照護孫輩嬰幼兒,從而使得勞動年齡人口更高質量地投入生產過程。
以施行“健康優先”優化要素投入結構。生產力包含勞動者、勞動資料和勞動對象,生產力的發展進步關鍵在于聯結生產要素的勞動者。“健康優先”的施行要求減少乃至避免其他要素對于勞動者健康的沖擊和損害,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激勵資本替代勞動,與“人”有關的勞動、經營管理、技術等要素地位越來越獲得尊重,這也意味著勞動力質量的提高,繼而勞動力對資本、土地、信息等其他要素的能動性、聯動性加強。此外,職業安全和健康也要求生產工具和勞動條件的改進,生產要素的結構勢必得到進一步的優化。
以施行“健康優先”優化三次產業結構。我國服務業的國內生產總值占比2015年才首次超過50%達到50.8%,近幾年雖繼續提升,2020年升到54.5%(數據來源于國家統計局年度數據庫),但美國服務業占國內生產總值的比重在2016年就已經高達77.4%(數據來源于世界銀行WDI數據庫)。可見,我國服務業轉型升級空間巨大,而健康服務和健康產業是唯一不服從邊際效用遞減的產業,且具有產業鏈長、規模大、涵蓋面廣的特點[21]。加之“健康優先”背后蘊藏的巨大衛生健康需求,將有利于進一步刺激生產類服務業和生活類服務業,以及健康與養老、旅游、互聯網、健身休閑、食品、保險等融合發展的新業態、新產業、新模式,從而優化服務業內部結構并促進關聯產業經濟的健康可持續增長。
遵循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生產關系由生產力決定,并對生產力起反作用。依托生產要素和三次產業的結構優化和質量提升,“健康優先”的人力資本價值理性的實現還離不開相應工具理性的支撐,這就要求同時對相關主體間的關系進行調控。按照馬克思主義的經典描述,“生命的生產……立即表現為雙重關系:一方面是自然關系,另一方面是社會關系;社會關系的含義在這里是指許多個人的共同活動”[19]532。社會關系狹義上主要面向勞動關系,而在廣義上則涉及人類生活方式和社交活動的健康規范,以及人與生態自然之間的和諧相處,最終指向發展模式的創新。
以施行“健康優先”促進勞動關系高質量發展。經濟建設是“健康優先”戰略實施的主要陣地和矛盾多發領域。長期以來由于我國勞動力數量資源豐裕的比較優勢,工作強度較高、無償延時加班、勞動報酬較低、體面勞動缺失等有損健康的問題普遍存在,勞動力面臨身心健康與超負荷工作的兩難困境。這就要求政府主導帶動多方面共同構建“健康優先”的勞動關系和生產方式,強化勞動者權益保障和勞動法律法規執行力度,深入開展用人單位職業健康保護和健康單位建設工作,有效預防和控制威脅或危害健康的生產行為的發生。
以施行“健康優先”推動生活方式和社交關系的健康化運行。除了生產之外,生活方式和社交活動是與居民健康密切相關的日常主題,加快形成有利于健康的生活方式和社交關系成為健康融入生活的重要目標任務。現實中健康問題往往由個人不健康的生活行為習慣所致,如挑食偏食、久坐不動、抽煙酗酒、焦慮抑郁等。在生活節奏加快的現代社會,以上健康挑戰更加突出。施行“健康優先”,要求牢固奠定合理膳食、科學運動、戒煙限酒、心理平衡四大基石,注意建立和維護良好的人際關系,形成促進健康的良好氛圍。
以施行“健康優先”助力營造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關系。良好的自然生態環境是人類健康生存與全面發展的基礎條件,加強環境污染治理、促進生態環境改善是投資國民健康的重要渠道。施行“健康優先”,遵循可持續發展理念,加強環境保護與治理,推進人與自然和諧相處,既可以給當代人帶來新的健康人力資本增量,又有利于通過生命再生產直接提升下一代人的健康人力資本的初始存量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