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中的女性人物形象分析

劉晨晨

《白鹿原》中的人物形象各有各的特色與妙處，其中對女性人物形象的描寫，更多的是“推動劇情般的存在”，無論是田小娥與鹿冷氏，還是吳仙草與白靈，均是依托于書中的男性人物形象而生的，是為了進一步豐富這些男性形象的命運豐富性、凸顯其性格特征而存在的。但是，即使是沒有獨立的、屬于女性本身的故事線索，仍然能夠從田小娥與黑娃、鹿三與鹿冷氏、吳仙草與白嘉軒、白靈與鹿兆海之間的故事線中探索出白鹿原上女性悲劇的、工具一樣的人生，可以從不同的故事線中發現這幾名女性面對相似境遇等不同選擇與性格特征。書中悲劇般的女性形象塑造，是由當時社會環境影響而成的，更是由作者手中的“三把時代刻刀”雕刻形成，這些女性的抗爭與順從、殊途同歸的悲劇命運，能夠引起無限遐思[1]。

一、《白鹿原》有關概述

《白鹿原》是一篇長達50萬字的小說，故事從清朝末年開始，一直發展到20世紀中后期，故事中的時間線長達半個多世紀，真實展現了當時平原地區農村的社會風貌與人們的思想變化。白鹿原的故事要從白家與鹿家的世代斗爭說起，其中大量的男性人物形象撐起了整個故事框架；女性形象更多的是框架上的“繁華”，與白鹿原上的人們一樣，白鹿原的故事中，女性仍然是“點綴”的存在。但是這并不影響我們對其中女性人物形象的剖析，更不會影響我們對白鹿原的故事中特定社會背景之下，女性低下地位、依附生存境遇的解讀與體會。若男性形象與故事線是《白鹿原》的“脊梁”，那么其中的女性形象及其發生在女性身上的故事就是《白鹿原》的血肉與靈魂[2]。作者陳忠實在《白鹿原》故事中，對女性人物形象的刻畫，多是從主線故事側面映射、男性角色的對待態度等角度描寫的，這樣的描寫方法不僅是為了突出當時女性地位的低下，更是一種期望，期望通過這樣的強烈對比引起更多的人的關注，希望現代社會女性能夠像書中的白靈一樣站起來，無論結局是怎樣的，仍然能散發自己最后一份熱量為自己抗爭，做有獨立思想、獨立人格的人。

二、《白鹿原》中女性人物形象的“三把刻刀”

在《白鹿原》中，作者對女性人物形象的刻畫，借助了三把天然的“刻刀”，分別是：迫害女性的宗族制、壓制人欲的女性貞操觀、絕對忽視女性的男性視角。

第一刀——濃墨描繪白鹿原根深蒂固的宗族制度，側面體現宗族制度之下女性的苦難境遇。宗族制度源自幾千年以前，是以父系血緣為紐帶，在農耕生產方式之下產生的，是傳統政治制度的基礎，更是維護傳統社會穩定的重要元素。在白鹿原上，族長、祠堂象征著宗族制度，是白鹿原人們心中不可動搖的權威，是壓抑人的欲望維持社會穩定的一把利刃。因此，從白鹿原族長等掌權者的角度來看，一切反叛宗族制度、不維護宗族倫理的因素、人，都是需要壓制的，而宗族制度中大家長對自己下屬的子女、宗親小輩等有著絕對的主導權；尤其是在婚姻方面，自己做主婚配是完全不被允許的，掌權者們認為所有的男女都應該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尊重家族禮法、為了家族的穩定團結而聯姻。這樣的宗族制度之下，愛情是不被允許、也不可能存在的。因此，當鹿兆鵬要追逐自己的愛情時，被鹿子霖在祠堂中連扇了3個耳光，被逼迫娶妻；而白嘉軒在白靈退親之后一怒之下斷絕了父女關系；冷先生在鹿冷氏瘋了之后竟然為了家族顏面給自己的女兒灌了啞藥。在宗族制度之下，白鹿原上的人是冷血的、麻木的，所有的人都圍繞著宗族制度、家族禮法生存，對情感是極其淡漠的，這樣的“利刃”之下刻畫出了木偶般的吳仙草、癲狂毀滅的田小娥、抗爭至瘋傻的鹿冷氏與誓死不屈的白靈。

第二刀——突出強調白鹿原上女子貞操的重要性，直接暴露對女性人性需求的壓制。在這種封建、高壓的環境之下，對女性貞潔的要求是嚴苛的，對于田小娥、吳仙草等四名女性而言，不僅要服從父親、家族的管理，更要遵循“貞潔大過天”“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原則。這樣的高壓統治之下，女性的心理需求與生理需求雙雙被壓制，這里的女性都是被塑造過的產物，而沒有被塑造成功，仍然想要追求自己需求與美好生活的田小娥、鹿冷氏、白靈等人，則分別被當地的人們看作“不貞的婊子”“瘋瘋癲癲的瘋婆子”與“離經叛道的被寵壞的小姐”。從吳仙草的人生經歷可以看出，這里的女性是要服務于男性的，是要以男性的需求為需求、以男性的處境為自己的處境、以男性的喜樂為自己的喜樂的。吳仙草是順從的、服從的，因此，她與白嘉軒之間能夠相處下去，但是白嘉軒對她卻是忽視、漠視與輕視的。最乖順的吳仙草也沒有被當作一個“人”來看待，更何況是不遵守禮法的其余三人。女性們想要擺脫這樣的束縛，男性與禮法則不斷地加大要求與苛責，促使這些女性紛紛做出自己的選擇，這樣的處理十分精準地刻畫了不同的女性性格及其在同等遭遇之下的選擇。

第三刀——將“工具化”貫穿全文，將白鹿原中女性的“工具”地位體現得淋漓盡致。在白鹿原的男人們心中，女性皆是工具，是生育工具、是泄欲工具、是持家工具、是攀比工具、是聯姻與維護家族榮譽的工具。白鹿原的人們信奉封建禮法，對女子的衡量標準是賢良淑德、勤儉持家，是這名女性為家族作了多少貢獻。書中開篇便提到了“白嘉軒后來引以為豪壯的是一生里娶過七房女人”，前六位女人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死掉了，但是并沒有人關心她們為什么會死，作者也沒有進行描述，這樣的“不描述”，反而是對女性地位的“重要側寫”。這是刻畫白鹿原女性形象的重要一刀。

二、《白鹿原》中“精雕細琢”的不同女性人物形象

(一)吳仙草——嚴苛禮教下順從的木偶人

吳仙草是本書中存在感最輕的女性人物形象，也是與白鹿原這片土地融入得最“好”的一位女性，但即使她乖順、柔和、聽話，是眾人眼中“恪守婦道的淑女”，也沒有人重視她、尊重她。吳仙草的存在，更多的是對白鹿原大背景之下大部分中規中矩女性的統一刻畫，是傳統道德文化中的“好女性”代言人。即使是“好女性”也無法脫離生育工具的悲劇命運。吳仙草與白嘉軒的相遇，是因為白嘉軒連續娶了5個女人仍然沒有子嗣，吳仙草的存在是為了給白嘉軒生育后代的。誠然，在書中吳仙草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先后為白嘉軒生下了二子一女，讓白嘉軒脫離了“克妻”的命運。她對白嘉軒溫柔順從，任勞任怨地操持家務。但是從白嘉軒母親的角度來看，這不過是一個為自己兒子生育兒女的女人，是一個為自己的兒子“糊窗戶的紙”；在白嘉軒看來，吳仙草的地位甚至不如鹿三一個奴仆重要。白嘉軒教育自己的兒女要重視、尊重鹿三，卻沒有教育自己的子女要尊重他們得母親。吳仙草一生中所做的一切，在白嘉軒來看都是不值一提的，是女人分內的事情，這是對傳統文化之下女性角色的設定。

(二)田小娥——封建宗法中主動抗爭的犧牲品

田小娥是白鹿原上最“離奇”的女人，是白鹿原男人心中的“神往”與口中的“不恥”，是白鹿原所有被馴化了的女人的“負面典型”。毫無疑問，田小娥是這本書中最具特色的角色，也是一個極為矛盾的角色。在書中，田小娥是美麗、善良、質樸的，具有很多傳統意義上好女人的特質；但是又具有強烈的反叛精神，她以墮落的方式表達自己對女性困境的不滿，表達自己對真正愛情與幸福生活的渴望。田小娥是郭舉人的小妾，但是郭舉人只當田小娥是一個泄欲的工具，并沒有真正給予基本的人的地位與尊重。由于對真正愛情的渴望、對自由的追求，田小娥主動引誘黑娃，與黑娃產生私情。被郭舉人發現之后被趕回了娘家，將自己的父親田秀才氣病，從此成為了白鹿原人們口中的“丟臉喪德的女子”。在私情曝光之后，田小娥選擇與黑娃私奔，但是一段時間之后，黑娃由于參與農民運動失敗自己逃離家鄉，將田小娥一個人丟棄。被丟棄之后，田小娥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中，再一次淪為被玩弄的工具，之后又被人利用勾引未來的族長白孝文，挑戰白嘉軒的權威。在眾人的“推搡”、玩弄與利用之下，田小娥墜入深淵，最終死于梭鏢之下，成為封建社會中男人們爭權奪利的犧牲品。

(三)鹿冷氏——女性壓制環境中的殉道者

若說田小娥的悲劇是從一出場就注定的，那么鹿冷氏的悲劇則是由冷先生、鹿兆鵬、鹿家、白鹿原宗族等多方力量共同導致的。鹿冷氏本身有一定的身份優勢，她是冷先生的長女，按理來說，應當會受到一定的尊重，但是白鹿原的人們眼中女性的地位是低下的，女性生來就是工具，鹿冷氏這種有一定身份的女性則天生是家族聯姻的工具，她們的一切訴求、希望、期盼、需要都是不值得被重視的，更是不應該存在的。在鹿冷氏嫁入鹿家之后，丈夫在新婚第二天就遠走他鄉，留她一個人在鹿家“守活寡”。鹿冷氏在三從四德的教育中長大，根深蒂固的思想是對丈夫言聽計從、是恪守婦道，因此，她對自己的心理需求與情感需求是壓抑的、克制的。前期，鹿冷氏對田小娥也是鄙視的，隨著故事的發展，鹿冷氏逐漸羨慕起田小娥來，認為田小娥能夠有暢快自由的性，自己卻被傳統觀念束縛著。這樣的矛盾心理加劇了鹿冷氏悲劇的發酵，最終被認定為“得了淫瘋病”而枯槁死去[3]。

(四)白靈——黑暗封建環境下的一束光明

白靈是白嘉軒的女兒，是整本書中“最有光明屬性”的女性人物形象，由于她不同的成長環境、生活經歷與受教育情況，她不同于田小娥的自我放逐，不同于鹿冷氏的掙扎矛盾，更不同于吳仙草的屈從順服，而是勇于反抗黑暗，積極主動接受新鮮事物與新思想，能夠正確看到自己的希望與期盼，能夠為了心中的自由拿起武器與封建勢力作斗爭。在白鹿原的各種女性形象中，白靈是唯一一個具備精神力量，能夠拿起時代的武器保護自己的人。在白嘉軒阻止白靈進入學堂時，白靈以死相逼，成功接受了知識的啟蒙，樹立了自己的思想與價值觀念。面對家族包辦的婚姻，能夠主動寫退婚信。在退婚之后，沒有一味地沉浸于兒女情，而是投身于革命事業，要求社會進步、追求男女平等。即使白靈最后還是沒有躲過悲劇的命運，但是在其活著的時候始終堅持追求自己的心中所想，是白鹿原封建黑暗文化中的一束微光。

三、《白鹿原》不同女性人物形象的形成原因

筆者對《白鹿原》中的女性人物形象進行分析之后發現，雖然眾多女性形象各具特色，有順服的吳仙草、有大膽爭取但是缺乏正確方法的田小娥、有投身于革命事業的白靈，更有在壓抑環境下瘋掉的鹿冷氏；這些女性人物都生活在白鹿原上，存在于各種各樣的家庭中，也經受著各種各樣的挫折，她們做出了不同的選擇，但是她們最后都逃離不開悲慘的結局。導致這種結局的，不僅僅是這些女性缺乏抗爭的力量，更是由于她們處于復雜的社會環境中。

一方面，特殊時期的政治因素造成了當時混亂的社會環境，這是白鹿原女性悲劇的直接原因。小說描述的是晚清時期一直到新中國成立的這50多年，這段時間是社會最為動蕩的時期，先后爆發了辛亥革命、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這些“社會大事”直接影響了千千萬萬底層百姓的生活，同時也讓書中的女性人物始終生活在動蕩不安的環境之中。這樣的環境，女性是很難依靠自己生存的，更不要提追求自己的人生，甚至像男人一樣“出人頭地”。田小娥的悲劇是從黑娃離開白鹿原進入高潮的，而致使黑娃離開白鹿原的主要因素就是時局動蕩，導致黑娃以做土匪為生存之道。此時田小娥在白鹿原中“最后的依靠”也離開了，孤立無援的情況導致白小娥成為砧板上的魚肉，任由白鹿原中的男人們欺辱、任由白鹿原上的女人們擠兌，最終田小娥走上了絕路。

另一方面，“女性卑弱”的傳統文化與落后觀念是白鹿原女性人物脖子上的枷鎖、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無時無刻不約束著這些女人的行為、壓榨著女人們的價值，同時否定著女人們生而為人的事實?！肮耪呱铡髌浔叭?，主下人也”，這是《女戒》中的內容。白鹿原上的幾大家族，以《女戒》為規則要求著女性，同時無時無刻不奉“女性的責任就是傳宗接代”為真理。在這樣的思想環境之下，白鹿原的男人們一直忽視著女人的地位與作用，不承認女人生而為人的話語權與其他權利，甚至白鹿原的女人們也處于自我否定的狀態中，這從“田小娥”“鹿冷氏”在白鹿原中與其他女人相處的過程中就可以看出來。這樣的形勢之下，女性的貞操、工具作用是高于一切的，女人就是“糊窗戶的紙”，當田小娥等女性人物想從這種桎梏中掙扎而出的時候，她們就是白鹿原上所有人的公敵，是當時那個社會中所有“恪守禮教”的人的公敵。這樣一來，如何能夠脫離悲劇的命運呢？

四、結語

綜上所述，《白鹿原》中的主線故事是圍繞“男人們”展開的，但是故事中多名女性人物形象仍然讓人唏噓，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除了吳仙草、鹿冷氏、田小娥與白靈之外，文中還存在很多其他的女性人物形象。這些女性在民國時期的白鹿原中掙扎求生，無論是吳仙草的順從、妥協，田小娥的掙扎；還是鹿冷氏的崩潰，白靈的抗爭到底，都可以體現出封建禮教對女性的壓制與殘害，體現出那個時代背景下女人的人性需求與傳統要求的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