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慧芳
中國是虎族故鄉,虎文化源遠流長、內涵豐富。《漢語成語大詞典》中有關“虎”的成語多達82條,占整個動物成語的11.71%,排在第二位[1]。
學界對“虎”的研究成果豐碩,然而從隱喻視角的研究相對不足,在CNKI中搜索主題詞“虎”和“隱喻”,僅獲得28條文獻檢索,而且現有研究多集中在探討虎成語的英譯、隱喻意義對比、隱喻機制分析以及文學或影視作品中“虎”的隱喻闡釋等。對于在英語教學中,如何從隱喻角度幫助學生認識“tiger”一詞背后的語義認知規律、跨文化語義對比以及語用特征的研究相對較少。基于此,本文擬以概念隱喻理論為框架,探討英語教學中“tiger”一詞的認知性、文化性和語用性。
隱喻研究最早可追溯至古希臘時期,隱喻被認為是一種對語言可有可無的“裝飾”。直到20世紀80年代,美國語言學家喬治·萊考夫和馬克·約翰遜(1980)在他們合著的《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中將隱喻帶入了嶄新的認知視域,他們認為隱喻不僅僅是一種語言現象,更是一種認知現象,“隱喻的本質是通過另一事物來理解和體驗當前的事物”[2]3,并指出“人們所思所行的概念系統究其實質而言,基本上是隱喻的”[2]3。
概念隱喻是構筑概念體系的必要手段,也是人們知識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日常生活中,人們往往參照熟知的、有形的、具體的經驗域去認識和思維不熟悉的、無形的、或相對不容易把握的經驗域,這種跨域關聯的認知方式就是隱喻式思維,人們理解抽象概念并進行抽象推理都需要借助隱喻,因此,隱喻幾乎無處不在。
隱喻與文化向來密不可分,萊考夫和約翰遜認為,“……所有的經驗都是文化的,文化隱含在每一種經驗中,我們以這種方式去體驗我們的世界”[2]58“文化最根本的價值是與文化最基本概念的隱喻結構是一致的”[2]20。
首先,隱喻孕育于一定的文化土壤。隱喻映射過程中,哪些源域被選擇、哪些源域特征被投射均在很大程度上受文化的制約。不同個體受經歷和文化背景的影響,對同一事物可能產生不同的隱喻。此外,對隱喻概念的理解也涉及文化,不同的文化環境下孕育的道德價值觀會造成隱喻認知上的差異、誤解甚至沖突。隱喻作為人類思維的自然組成部分,又將某些成分反饋到文化世界中,對人們的思維和行為方式產生影響。
隱喻是人們在特定語境下有目的地運用的一種常用的語言策略,用以更有效地溝通與交際,從這一點看,隱喻具有語用功能。“語言隱喻是基于兩個概念域間系統對應之上的基礎性概念隱喻的表層反映。……概念跨域映射滋生于語言使用中,理應借助語用學予以闡釋”[3]。
語用學強調社會文化語境。與語用語言語境、社交物理語境交織在一起的是隱喻的社交文化語境,即交際中隱喻所涉及的“政治、歷史、哲學、科學、民俗等思想文化意識,是對某一言語社團特定的社會規范和習俗的總體認知”[4]。從語用學的角度研究隱喻的應用,既要關注隱喻語言發生的語言語境,也要關注其所處的特定意圖下的物理語境以及社交文化語境。
在《牛津詞典》中查找“tiger”,其典型意義是“一種貓科的大型野生動物,有淡黃色的皮毛和黑色的條紋,生活在亞洲的部分地區”。以虎的典型基本特征作為源域,“tiger”一詞衍生出多個隱喻義項,例如:
(1)Despite his wound,he still fights like a tiger.
(2)He aroused the tiger in her nature.
(3)I am a tiger for a bargain.
例(1)中的“fight like a tiger”是一個常見搭配,義為“(人的)勇猛搏斗”。虎的力量強大、行動迅猛果斷的自然屬性成為源域的凸顯特征,與人類的相似性特征之間建立關聯,衍生出該隱含義,在漢語中有對應的義項,如“將門虎子”。
例(2)中,tiger指“兇殘的本性”。虎是生活在野外的大型肉食動物,食肉食人,給人們留下了兇殘的形象。這一自然屬性作為源域,與人類社會中“兇殘”的一面形成一一對應,衍生出該含義。漢語中“虎”也有相似的意義,如“虎狼之心”。
例(3)中,tiger指“不知足的人”。由于老虎位于食物鏈頂端,體型龐大,食量巨大,這一特點激活人們記憶中存儲的人類域的相似概念,兩者之間的映射產生了該義項,其與漢語中的“貪官”的貪婪具有相似之處,因此,人們常把“貪官”比作“老虎”。
由此可以看出,“虎”以原型為基礎衍生了多個隱喻義項,這些義項通過凸顯認知對象“虎”的某個方面的特征,經由相似性聯想,與人類范疇建立跨越性關聯而形成。通過賦予同一詞形以更多的詞義,即一詞多義,是人類語言的普遍現象,有助于減少詞匯數量,減輕記憶負擔。從認知角度看,一詞多義反映了人類認識世界從具體形象思維向抽象邏輯思維發展的規律。據統計,詞匯中70%的詞義是隱喻或源于隱喻[5]。
研究隱喻的文化應用要關注其跨文化異同,異中尋同,同中探異。通過漢英“虎”隱喻義項的分析,我們發現漢英之間的共性主要基于對虎本身的自然屬性的認知,如英文例句(1)-(3)在漢語中有相似的隱喻語言和隱喻概念,這部分認知模式不受文化的影響。而漢英之間的差異則主要源于漢英民族對“虎”的物理和文化經驗的不同,例如:
(4)three cheers and a tiger (5)buck the tiger (6)tame the tiger of inflation
(7)臥虎藏龍 (8)穿虎頭鞋 (9)虎踞龍盤
例(4)中,“tiger”指人們在“three cheers”(三聲歡呼)之后的“扯開嗓子的一聲高呼”。該義項源于老虎雄渾有力的咆哮的特點;例(5)中,“tiger”指的是“一種名叫Faro(法羅牌)的賭博紙牌游戲”,由于早期這個牌的背面印有孟加拉虎,因此“tiger”有了“法羅牌”的含義;例(6)中,“tiger”指的是“令人生畏或無法控制的人或事”,該義項對應源域“老虎”的“兇猛、難以馴服”的生物性特征。
在漢語部分,例(7)中“臥虎”的字面意思是“臥著的老虎”。虎在捕食獵物時,會伏低身體掩藏自己,并伺機接近獵物,直至最后躍起攻擊。因此,“臥虎”代表一種藏而不露的能力。此外,在中國傳統文化中,虎為“百獸之王”,強大威風,人們運用相似聯想在大腦中將上述美好寓意與目標域的對應特征之間建立起映射關系,因而“虎”在漢語中產生“智慧之人、人才”的隱喻義項。
例(8)中,人們將“虎”的“威嚴、莊嚴”的一面作為源域,觸發了對“保護神”的聯想,因此,在漢語中“虎”延伸出了“祈福辟邪、保佑安寧”的隱喻義項。在人類社會早期,中國古人對老虎既怕又敬,虎因此成為一種圖騰崇拜物。自漢代起,有些家庭會畫虎于門,以辟邪鎮宅;“虎”的“辟邪”寓意使之同時被視為兒童的保護神,人們會讓孩子穿虎頭鞋,戴虎頭帽,期待孩子健康強壯,這樣的習俗一直延續至今。
例(9)中,“虎踞龍盤”字面意思為“山像龍盤著,石頭如同老虎蹲踞著”。早在戰國時期,天文學家就把周天星宿分為四宮(東宮蒼龍、西宮白虎、南宮朱雀、北宮玄武),因此,白虎為“四神”中的西方之神,青龍為守東天區之神,龍虎一體為鎮守東西方的神獸。而按風水學的要求,風水寶地應北有靠山,南有水流環繞,而東西要有屏障。結合上述原因,“虎”一詞衍生“地勢雄偉險要”這一隱喻義項。
綜上所述,英語中“tiger”的隱喻含義一般強調其動物性,并沒有被賦予特殊的文化含義,原因在于,虎發源于亞洲東部,基本上生活在歐亞大陸。當虎出現在美洲大陸后,人們記住了其動物性的一面,但是因缺少足夠時間積淀才能產生的民族文化的浸潤,人們的“tiger”的文化延伸總體較少。
相比之下,中華虎文化起源較早,出現在河南省濮陽市西水坡的六七千年前的古墓中的龍虎圖案,掀開了虎文化莊嚴的第一頁[6]。在中國古代,虎是較為常見的動物,人與虎之間的關系密切而復雜,漢民族在認識虎的自然特征的同時,早已將虎的形象抽象化、概念化,帶著人們寄寓的美好愿望和文化精神,將“虎”投射到其他的概念域中,由此產生的隱喻義項已融入中華文化。
詞匯不僅有自身的詞匯意義,還有諸多語用制約條件,這些因素賦予詞匯以特定語用意義,要實現有效的交際,不僅需要了解詞義,更要充分了解詞匯的交際語境,并結合當下話語語境進行轉換以取得預期的語用效果。以“虎獅”和“龍虎”為例。
1.“虎獅”差異
中國文化對“虎”的意象圖式在很大程度上類似于西方文化對“獅”的認知。獅子在中國文化中是舶來動物,研究發現,中原地區的獅子主要以貢品自西域輸入。雖然在西方獅子貴為“百獸之王”,是力量和權力的象征,但在中國封建社會,“龍”早已尊崇為“皇權”的象征,本土的百獸之王“老虎”尚且不能與“龍”平起平坐,外來的獅子只能列入皇家的儀衛隊伍。在奉行多神崇拜的民間,人們對真實的獅子并不熟悉,人們更熟悉的是佛教文化的獅子——文殊菩薩的坐騎。文殊菩薩是佛教當中最有智慧的菩薩,因而獅子也具有了神性,成為民間喜聞樂見的瑞獸,能庇護生靈,佑護安康。
在西方,作為百獸之王的“獅子”是“勇敢、威嚴和權力”的象征。英國人把lion作為自己國家的象征,the British Lion就是指英國。英國的國徽、錢幣和英國王室的紋章、旗幟上都有獅子圖像。英語中以獅為原型的表達不勝枚舉,如the lion’s share(最大的一份)、lion-heart(勇士)、regal as a lion(獅子般莊嚴)等。
因此,“獅”在英美文化中的內涵近似漢語中的“虎”,漢語中的“虎”在英語中常常被“獅”所取代,如beard the lion in his den(捋虎須,敢在太歲頭上動土)、to place one’s head in the lion’s mouth(置身于虎口)、a lion in the way(攔路虎)等。
2.“龍虎”差異
“龍/dragon”在中西文化中均為虛構的動物,但被賦予了截然相反的隱喻內涵。研究者考定龍圖騰崇拜已有八千年的歷史[6],這是農耕時代重視龍掌管興云降雨的權力的結果。“龍”蘊含著“權威、尊貴、吉祥”等諸多褒揚隱喻義,例如,封建歷代帝王都自命為龍,住的地方叫“龍庭”,皇帝高興叫“龍顏大悅”;時至今日,中國人稱自己為“龍的傳人”。目前中國“龍”的最廣泛的英譯為“dragon”。然而,西方所描述的“dragon”和中國“龍”無論從外形、性格還是蘊涵方面都截然不同。《圣經》中“dragon”長著翅膀,口吐火焰、張牙舞爪、兇殘邪惡,惡魔撒旦是巨龍;英國盎格魯-撒克遜時期史詩《貝奧武夫》中講述了英雄與噴火巨龍的戰斗;而在劍橋大學出版的《文學象征詞典》中,dragon詞條直接參見的就是serpent(蛇)。
綜上所述,在漢文化中,“虎”的隱喻義較西方文化更趨向褒義或中性,“龍”的隱喻義則與西方英語文化截然相反。因此,漢語中的“亞洲四小龍”轉變至英語中換成four tigers in Asia,源域在于虎充滿活力和生機的特點;再如,tiger mother和dragon lady,雖然都指稱具有某類特征的女性,但在英文中,tiger突顯的是源域中虎的動物特征,映射至人類域的“精力充沛”“態度嚴厲”“令人畏懼”的一面,而“dragon”邪惡的名聲更大,映射至目標域“人類”身上,更突顯的是人本性不善、霸道、令人厭惡的一面,因此,“dragon”較之“tiger”在隱射人類特征時,內涵進一步內在化,更具破壞性;如果說描述“生龍活虎的孩子”為tigers尚能被接受的話,用“dragon”則完全是語用錯誤了。
漢、英兩種語言都有豐富的有關“虎”的語匯,它們是人們基于對動物的自然特性的認知而創造出來的,“虎”的多個義項之間的關聯符合人類的認知規律。隨著社會的發展,當現有語言不足以表達某個新興陌生的概念時,人們會繼續以“虎”為源域,做出更多方面的延伸;其次,“虎”在漢英語言中有自己特有的文化隱喻義項,反映了不同的文化體驗。同時,隨著各民族間的頻繁交往,多元文化間的互滲互補,人類的認知視域不斷擴大,中西方文化對“虎”的認知將漸呈趨同;最后,漢、英詞匯中常常出現語言和概念不對等現象,需要充分了解詞匯的交際語境,獲取充足的文化背景知識,從而領悟特定語境中詞語所承載的交際目的和語用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