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 華
漢畫像以其豐富的史料內容、廣泛的取材,從不同角度展示了漢代的社會狀況、風土民情、典章制度和宗教信仰等。其具有的藝術價值以及研究漢代政治、經濟、文化所具有的豐富史料價值已成學界共識。目前,學術界對于漢代畫像中人物形象的研究多見于形象介紹方面,其中蘊含的時代價值取向與思想追求的研究還有待進一步探討。筆者結合考古成果和現有資料,從藝術史學角度,通過對漢畫像中有關人物形象的研究分析,展現其蘊含的價值取向與思想追求,同時探知其背后對于統一多民族國家發展以及民族性格的走向性影響。
對于人物形象的分類而言,傳統意義上一般會按照具體所處的歷史情境(體裁、職業)進行劃分,例如宜小玲、溫世燕在《論漢畫石像中的男子形象》一文中[1],從神話傳說、歷史故事、下層勞動生活、執吏軍人和百戲藝術等方面分析,注重對圖像內容的拓展解讀來揭示漢代嚴格的等級制度和廣闊的社會畫面。然而,漢代生產力的進步與發展,孕育出厚重的漢代文化并與周邊文化相融合與統一,使漢代文化包容性、開放性、輻射性特征日益突出,具有中華民族本土藝術特點的漢代藝術風格形成[2]。因此,筆者結合漢代藝術的主要特點對漢畫像中的人物形象進行梳理分析(如表1所示)。
通過以上梳理可以發現:人物形象設計有著非常明確的目的性。有明王類,諸侯王類,圣賢、名臣類,孝子類,義士類等[3],這并不是當時祠堂所有者和雕刻者選擇和創造的結果,而是嚴格按照當時占統治地位的社會意識形態選擇和配置的結果[4]158-159。在此,筆者有必要強調一下價值取向的特點要素,社會性是人的本質屬性,人的價值性都是以社會性價值作為衡量標準,漢畫像中所反映的意識形態選擇既是一種引導,更是當時社會性價值選擇的體現,當價值取向正確地反映歷史發展的客觀規律性的時候,人在設定目標和行動時也就找到了核心維度。因此,漢畫像中豐富多樣的人物形象就詮釋出漢代社會性價值理念的認同和追求。
翦伯贊先生曾描述說:“在中國歷史上,再也沒有一個時代比漢代更好地在石板上刻出當時現實生活的形式和流行的故事來。……這些石刻畫像,假如把它們系統地收集起來,幾乎可以成為一部繡像的漢代史”[5]5。而漢畫像中幾乎涉及了各個方面,傳遞出崇拜英雄、勇武尚力、積極進取的價值取向和對信、義、勇的價值選擇。
漢代在長期的對外戰爭中,異域民族的彪悍尚武之風與秦朝傳遞下來的勇猛精神不斷融合,推動了漢代崇拜英雄、勇武尚力等社會價值取向的形成,并根植于生活觀念中。高祖劉邦本人“仁而愛人,喜施,意豁如也。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產作業,頗有俠者氣象”[6]。劉邦馬上奪天下,平時不喜文學之事,隨他南北征戰而獲得分封的王侯將相很多出身布衣,性格上也都有些桀驁不馴,具有濃厚的尚武傾向,亦頗帶些俠風[7]。“高祖杖劍,武夫勃興,憲令寬賒,文體簡闊,緒余四豪之烈,人懷陵上之心,輕死重氣,怨惠必仇,令行私庭,權移匹庶,任俠之方,成其俗矣”[8]。漢畫像中的尚武俠風,與這種彌漫于社會上下逐步活躍的游俠風氣密不可分。顯然,游俠的行為固然不是個人行為,具有集團的性質[9]。這種尚武的社會導向,使統治者在處理王朝內部的紛爭時依舊是憑借武力及時有效地平息。漢武帝先后發兵平定了境內南越王和東越王的叛亂,后又于元封元年(公元前110)十月,親自領兵北征,擊匈奴而大獲全勝。至宣帝甘露二年(公元前52)南匈奴率部投降漢朝配西漢印綬,匈奴威脅徹底解除[4]80,從而推動漢朝逐日強盛。為國效力成為時代己任,年輕男子盼望通體魄、平天下,御外敵而立功勛。從已經出土的漢畫像中男子比武、斗牛、戲車、舉重和狩獵等體育運動遍及于民間,漢代徐州、兗州和豫州三刺史部接壤地區的尚武習俗,與其他地區相比,尤為強烈。此外,統治者也極力推崇尚武精神的發揚,《漢書·東方朔傳》曾記載:“(漢武帝)騎射鹿豕狐兔,手格熊羆”,在他的帶動下,無論是皇親國戚,還是王公貴族,抑或是平民男子都參加體育性的狩獵活動[10]。如漢畫像中極具藝術表現力的斗獸場景,人物面對野獸毫無懼色,形體流暢,柔韌性與力量展示完美詮釋出健碩的體魄和無所畏懼的心理。這種表現出來的張力與自信,便是這個時代對“勇”的追求,也是積極開拓和拼搏進取等時代精神的詮釋,為多民族國家的發展注入了強大的精神動力。
在漢畫像中,另一類是男子們正襟危坐,講經論道或拜謁、進見參與政治的學者與官員形象;董仲舒所創立的新儒學體系得到漢武帝的肯定和推崇后,其思想體系的權威地位最終確立,并提出了統治者應放棄“無為”,積極“有為”全面“吏化”的主張,故國家對士人的選拔、選用制度也逐漸建立和完善。各種考選舉薦,皆系經常舉行,大批錄用[5]277-278。因此,“學而優則仕”使讀書與社會地位的上升建立了自然聯系,全社會也逐步開始認可和推崇“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人生信條[11]。漢代不少儒生就是貧民布衣起家,而后官拜王侯將相。從藝術表現方面看,漢畫像中各種拜謁、講經等關乎政治和文化活動的題材畫面不少,表達出治國、平天下的社會理想追求。這既是漢代社會環境影響作用的結果,又不斷成為漢代新的價值體系的選擇,與尚武精神一道豐富著這個時代的精神文化內涵。
漢畫像的藝術表現中出現了大量忠臣與孝子的形象,甚至出現如“金日石單拜母”等少數民族男子恪守孝道的故事情節,與尚武等其他主題相比,以靜態為主,較為含蓄;畫面布局方面,如著名的漢畫像“荊軻刺秦王”“完璧歸趙”以及“李善撫孤”等圖像都選擇了相關典故、故事中的高潮部分來表現忠臣孝子,一般不加其他裝飾圖像,也極少有不相關的人物,主題十分鮮明和突出[12]。“三綱五常”作為封建倫理道德成為社會秩序,化民成俗。在其影響下“事君之道不過于事父”“求忠臣以于孝子之門”,此乃忠孝之真正內涵,忠孝觀也就成了重要的社會價值標準,即便是少數民族只要納入儒家文化體系的管理范圍之內,也要牢牢樹立這種價值標準,絲毫不能例外。甚至漢代許多皇帝的謚號都有“孝”字,例如西漢孝文、孝武帝等,更加強調了以孝治天下的決心,大大助長了漢代社會的養老風尚,孝道被不斷植入社會道德價值觀念之中,孝子賢孫成為一種對家和國的信義理念;此外,雖然漢代在結婚、離婚以及寡婦再嫁方面有了較大自由,但這種倫理觀念甚至延伸到了對兩性關系的嚴格要求上來,社會輿論向一夫一妻制的核心家庭發展[13],如漢畫像“秋胡戲妻”則通過對女子堅守節操來反襯男子不守夫道的可恥,起到“以儆效尤”的作用。在強大的政治和文化感召力之下,社會對忠孝觀念的踐行少了一些敷衍與盲從,更多地是把盡忠行孝融入到自身的社會責任之中,形成了一種恭敬、恪守的民族性格。
漢畫像中在田地耕種的勞動者的勤勞形象屢見不鮮。但市井之中從事商業的藝術表現場景也不在少數,大都以勤勞、踏實的勞動者形象出現。究其原因,文帝、景帝時期,在重農抑商的基礎上頒布了“惠商”政策,商業出現了一定程度的繁榮,這樣一來,便如漢畫像中所描述的那樣,無論是“本業”還是“末業”,田地之上,市井之中,人們的職業選擇并不是那么單一,反映出其價值觀念的多元趨向。同時,不少題材是表現宴享娛樂和求仙長生等方面,這與當時的經濟發展有直接的關系,生前追求生活的享受,死后在冥冥世界也要延續曾經的奢華,厚葬就成為死后對于生活享受的不變追逐。因此,活在當世,謀求富裕的物質生活;死后升天,也要如仙人一般,自在快活,不失生前榮光。事死如事生的享樂追求和“老年游仙”的豁達人生態度也受到推崇,上至達官顯貴,下至普通平民,這也構成了漢畫像中一種獨特的內容。
對于漢畫像藝術中的人物形象,表達出一種漢代獨具特色的審美文化,體現出漢代特有的精神面貌;作為統一多民族國家和中華民族初步發展的重要歷史階段,文化的融合、社會價值取向的引導和時代環境的感染,漢畫像傳遞出對信、義、勇等價值取向的不懈追求,這種價值取向和追求,既體現在上層士林文化中,也廣泛存在于下層平民的文化視野里,成為民族性格的重要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