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璐琲,范淑杰
(曲阜師范大學 翻譯學院,山東日照 276826)
數千年來,“認識你自己” 這句至理名言激勵著人類不斷追求自我、認識自己。人們既而從中得到啟發,紛紛從哲學、文學等多維角度對“我是誰?我從哪里來? 我要到哪里去”的問題進行了探索。奧地利精神分析學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認為人是由本我、自我和超我三大系統組成的動態能量系統。1936年,法國精神分析學家雅克·拉康在弗洛伊德的基礎上首次提出了鏡像理論。拉康的鏡像理論其實是用一種哲學化的方式發揮了弗洛伊德的理論,在拉康的鏡像理論中,本我、自我和超我對應轉化成了鏡像、心像和主體[1]。
拉康的鏡像理論自提出后,便受到世界范圍內眾多學者的重視。文學評論界主要是從精神分析學、女性主義批評、 象征手法等多個層次展開對文學作品的研究,試圖從情節的鏡像折射與敘述的鏡像交替來探析作者對于拉康鏡像理論的應用。當代法國文藝批評家、女性主義哲學家卡特琳·克萊蒙成主張拉康的鏡像理論是“一個真正的發現,從中人們可以找到拉康后來所有學說的萌芽形式”[2]。
《給賢南哥的信》自2017年問世后受到了世界各國讀者的廣泛關注,其甚至被稱為韓國“女性主義文學” 創作的全新里程碑。該小說集中收錄了趙南柱、崔恩榮、金異說等7 位韓國知名作家的作品。該本小說集分為“我們的故事”和“她們的故事”兩個部分,在“我們的故事”中,趙南柱、崔恩榮、金異說3 位作家根植于現實世界,用細膩的筆觸描繪了現實時空三位女主角的瑣碎日常;在“她們的故事”中,崔正和、孫寶渼、具并模、金成重4 位作家著筆描寫女警察、女攝影師的人生,以虛幻世界為故事背景來映射現實生活。
相比于在韓國社會掀起韓國女性文學熱議的趙南柱《82年生的金智英》,《給賢南哥的信》在韓國讀者中得到了更為肯定的評價。截至2021年11月27日,《給賢南哥的信》 在韓國最大門戶網站NAVER的圖書欄目中的平均得分為8.0(滿分10 分),在韓國最大的線上圖書銷售平臺YES 24 的平均得分為8.8。《給賢南哥的信》是韓國7 位女性主義作家將女性置于中心地位來進行敘事的小說集,作品中出現的7 位“金智英”可以映射出社會上大部分女性群體的面貌,暗示現代女性正在鏗鏘有力地打造一個兩權平等的世界舞臺。因此,從拉康的鏡像理論視角,剖析各類韓國女性形象如何完成自我認同,以及實現韓國女性的社會地位的轉變是十分有必要的[3]。
人類在建立自我意識時,首先是從“誤認”開始的。初期由于無法感知完整的世界,他們在“誤認”的過程中,主體會建立一個想象中的“自我”。這個過程中,他們往往舍棄“自我”,穿上“他人”的衣裝。在小說集《給賢南哥的信》中,時常出現依附于男性,以“虛幻自我”自居的女性。她們處于傳統的男權之下,被傳統思想所禁錮,十分缺乏自我意識。顯然,這是女性對鏡像自我的一種“誤認”。按弗洛伊德的理論來講,這類女性的內心完完全全被本我的欲望與沖動占據[4]。
開篇作品——《致賢南哥》的主人公是一個典型的陷入愛情漩渦的女大學生形象。可以說,她與男友賢南建立了一種鏡像關系。賢南的出現,讓初入大學的她安定下來,比起如無頭蒼蠅橫沖直撞的新生朋友們,她少走了許多彎路。但在這樣的關系之下,她也不知不覺成為了習慣妥協與被安排的對象。賢南將她束縛在了女人必須遵守男人意愿,聽從男人意見的框架之下。擁有男性朋友、聽男教授的課、自己裝修房子等行為在賢南的“洗腦”之下都成為了有失“女德”的事情。第三篇作品——《更年》中塑造了一個栩栩如生的中年家庭主婦形象。她一直追在丈夫、 兩個兒子和女兒身后,收拾他們制造的“爛攤子”,而這樣的生活已經持續十七年了,她也曾認為做家務理應是家庭主婦的責任。這種日復一日的生活,讓這位母親不自覺地被置于了兩性關系間的“他者”地位,如社會理所當然認為的那樣:女性就應當相夫教子、服從于男性。顯然,這是過去社會存在的一種對女性身份的“誤認”。
通過上述作品中的女性形象,我們可以看出前鏡像時期的女性往往處于被動的地位,舍棄自己的身份,扮演著離不開男性的“角色”。
鏡像理論中,鏡中像幫助嬰兒形成了“自我”。嬰兒開始注意自我與環境之間的關系,既而開始在“誤認”階段之后進行自我重構。這里的“環境”,有的學者認為可以理解為一種隱喻,它作為生活中的第三方,貫穿于我們的一生,并產生各方面的影響。如親人的要求、社會的注視、自我意識的反叛等。即他者的存在決定了自我的意識[5]。
我們欣喜地看到,在這本小說集中,開始覺醒并尋找真正“自我”的女性形象數量十分豐富。這也正映射到現代社會中越來越多的女性開始努力走出生存與性別困境,尋找真正的“自我”。
《更年》 中的家庭主婦在經歷一系列的家庭瑣碎、丈夫的漠不關心、兒子的叛逆后,在面對自己發福的身材時,她終于開始覺醒:我的身體憑什么由你來判斷? 這一直擊焦點的發問一出現即代表著她自我意識的覺醒;《異鄉人》 雖是黑色電影風格的小說類型,情節存在懸疑成分,但作者帶我們認識了一位雷厲風行、 不接受任何人幫助——尤其是來自男性的幫助的女強人;《你的和平》 中靜順不停地向女兒傾訴丈夫是如何把自己當成隱形人對待,與丈夫結婚帶給了她痛苦。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下,與其說女性被定義為妻子,不如說是“做家務的人”;與其說女性被定義為母親,不如說是“照顧丈夫孩子的人”。她們的人生是被社會所“定義”的,并不屬于自我。在這樣通過不停訴說的過程中,靜順一定程度上也開始了擺脫傳統束縛,找尋真實“自我”的過程[6]。
女性過去“必須經歷”的人生階段有:戀愛、結婚、懷孕、生子、育兒。在過去人們認為女性只有這樣按部就班地生活,才算是擁有了完整、幸福的人生。但近幾年,這樣的固有模式也逐漸開始瓦解。這本小說集為讀者展現了多名女性“努力撕掉標簽”的斗爭姿態,展現出了具有自我意識、摒棄傳統觀念的現代女性形象。近年來的女性主義文學及電影作品中,往往蘊含著一類潛臺詞,即女性最后的救贖者仍是女性。可以看到,在小說集《給賢南哥的信》中幫助女性進行自我覺醒的“他者”也多為女性。《致賢南哥》中的如光一般、 象征著自由的朋友知恩,在面對賢南“你和一般的女生不一樣”的“稱贊”時,多次質疑和反擊,“一般的女生是怎么樣的? 和一般女生不一樣怎么會是稱贊? 那你是指一般女生都不怎么樣嘛? ”后來知恩對“我”說的一番話讓“我”開始覺醒:對賢南安排的禮服感到排斥、和知恩偷偷去加拿大玩、退掉賢南給租的房子。在文章的最后,她發出“怒吼”,“姜賢南,你這個混蛋!”不難看出她在情感上有了自我的自主性,有了主體意識的表達;《更年》中的母親在日常的瑣碎中羨慕著可以毫無負擔、 到國外旅行的妹妹貞雅。每當貞雅帶上行囊去國外旅行時,她總覺得自己千篇一律的日常生活變得一文不值。這種羨慕自由、 向往獨立的意識也表現出她內心與傳統抗衡的思想。但是,在這里值得一提的是,不僅是兩性關系間,母親和女兒作為同性對立者,也存在著“誤認”。《更年》中的母親將課業壓力大仍熱衷于追星的女兒定義為“只知道化妝、愛漂亮、腦袋空洞”的女生,不僅在一定程度上否定了處于成長中的青春期女孩,也易導致女兒更加迷茫,更加難以喚醒“自我意識”。《你的和平》中的母親在成為婆婆之后,帶著“多年的媳婦熬成婆”的想法,將自己年輕時受到的婆婆的“壓迫”轉移并施加在了新媳婦身上。可以看出,這位母親的一生是一直圍繞男性的,不僅缺失同性間惺惺相惜的關懷,也忘記了自我在其他領域的身份。而女兒宥真也對“天天發牢騷”,精神控制自己的母親充滿厭惡,想要徹底逃離她的束縛,擺脫這種令人不安的母女關系。鏡像階段的自我審視往往表現在與傳統觀念的對抗、情感的主流表達。在這一階段,女性經常與其他女性作為彼此的對照物,互幫互助從而找到真正的“自我”。
拉康認為,“由于鏡像的整體形象的介入,主體蒙受了某種變容,這種變容在主體上發揮了與人終身相伴的決定性力量。”我們可以理解為,在一生中,任何想象關系永遠附加著這種“變容”,即他者的影響。在后鏡像階段,主體會出現將他者的影響與自我融匯在一起的現象。
近年來,韓國社會上存在著的“喪偶式”育兒、“受害者有罪論”“蕩婦羞辱”論疊出不窮。以此方式出現的“變容”潛移默化之間,深深影響著每一位韓國女性。《致賢南哥》中在“我”拒絕賢南哥求婚,決定和他徹底分手之后,而“感到很害怕,也沒有信心判斷這項決定是否正確,未來會不會后悔”,甚至還想到了沒有賢南哥,能不能活下去的問題。另外,在賢南哥通過信用卡記錄跟蹤到電影院時,“我” 竟然如同傻瓜一般,只會默默流淚,失去了往日的清醒。可見,賢南帶來的壓迫感已經潛移默化地影響到了“我”,以至于“我”的心里已經被植入了賢南的“影子”。女性在兩性關系中被定義為他者,繼而在人類繁衍進程中被定義為母親,社會也將無私奉獻、犧牲自我、甘愿犧牲等標簽附加在了“母親”身上。社會環境對“母親”身份的定義正是作為一種“變容”,影響著具有“母親”身份的女性,并伴隨她們一生。《更年》中的母親雖然十分羨慕自由的貞雅,但會暗自心想:雖然作出不理會傳統觀念的選擇很是帥氣、 了不起的事情,“但她最后會不會變成獨居老人,孤苦伶仃地餓死?”這不僅展現了后鏡像時代里女性成為融合的“自我”后,是極度缺乏安全感與歸屬感的,更為重要的是,這也是當代社會想要拒絕成為“附屬品”,渴望自由生活的眾多女性的“后顧之憂”。由于當今社會將“妻子”“母親”等女性置于他者地位的身份期待,女性自身已經無法選擇不被定義成為“妻子”,繼而成為“母親”。《你的和平》中女兒宥真在意識到母親重男輕女,對她缺少關懷時,曾多次爆發,努力改變現在的生活,追求自由與夢想。然而,宥真最終還是向親情做出妥協,即使心中早已充滿怨恨、敵視和埋怨,但她仍無法親手剪斷親情的紐帶。在母女關系間被附加的“變容”所影響,以“反抗”與“妥協”的“自我”統一體繼續活下去。對于一位女性來說,這樣的“自我”雖不是主體想要的,但無奈地是它會潛移默化地在心中扎根,伴隨她的一生。后鏡像時期表示自我的認同是一種假象,任何想象關系都離不開他者,無法獨立存在,且依賴他者而生存。并且,我是“他者”和“自我”的統一。
該文通過借助拉康的鏡像理論,分析了小說集《給賢南哥的信》中主要女性形象的建構過程及主要形象特點。《致賢南哥的信》這本小說集描繪了韓國社會形形色色、不同年齡階段的女性形象。其中既有勇敢反抗、 憧憬美好愛情的年輕女性,也有努力抗爭,想要盡力教育、保護下一代子女的中年女性,更有飽經風霜,寄希望于年輕后輩的老年女性。在小說中不斷向命運掙扎的女性,也在某種程度上映射著韓國社會上真實女性群體的掙扎。女性的成長過程中離不開他者,社會對女性也存在著特殊的期待。在特定的社會背景與歷史環境之下,鏡像既促進著主體意識的塑造,一定程度上也存在著壓制主體發展的特殊功能。由于社會上存在對女性的固有印象與定位,以及男女不平等的問題,無論是每個女性自我意識的建構與個性發展,抑或是社會上女性的成長空間都受到了限制與壓迫。小說集《給賢南哥的信》以鏡像映射現代社會女性群體的生存環境,展示出女性在成長過程中遭受的來自“他者”——同性、異性、社會環境等多因素的壓制。小說集塑造的女性們極具個性:她們或是依附于男性,或是勇于反抗、追求權力,抑或是屈服于傳統現實。總的來說,小說集映射了現實社會上女性在喚醒自我意識上的成長,進而反映了大眾對女性群體的關切,展現了兩性平等化、兩性平權的發展趨向。
在《更年》中,母親這樣描述自己的兒子:像丈夫一樣高挑,像丈夫一樣有嚴重的鼻炎,像丈夫一樣喜歡數學,像丈夫一樣自私自利。同時,作者也在文章最后意味深長地描寫到: 女兒的月經好像和我同一天來,作者似乎在暗示女兒的未來,某一群女孩子的未來,也許都會被傳統現實打敗,回歸到傳統中的落寞與無奈;而自己兒子的未來,某一群男孩在未來也會成為傳統家庭中“令人討厭”的丈夫。可以肯定的是,女性找到“真實自我”需跨越莫大的鴻溝,而這種鴻溝,不僅是韓國女性所需要跨越的,也是全世界女性共同需要面對的。
要知道,性別平權與男女平等絕不是一蹴而就的。性別平權不僅是實現男女地位、權力的平等,更要追求男性、 女性在精神層次上的自我覺醒與自我價值的探尋。實現性別平權,需要從擁抱、關愛每個獨立的人格開始。
人們常說“文學點亮生命之光”,文學給我們帶來希望和力量。《給賢南哥的信》這樣一本充滿女性力量的小說集昭示我們:過往女性丟失的話語權、缺失的自我意識,正在通過一大批現代女作家的作品而大勢回歸。因此,只有以積極的姿態,糾正偏駁理念,理性思辨問題,摒棄文化糟粕,才能打破現存的男權中心話語體系,更多的女性才能擁有良性的“生存環境”,勇于探尋“真我”,實現個人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