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洋,鮑文
(浙江工商大學 外國語學院,浙江杭州 310018)
語言與思維的關系問題一直是哲學界、語言學界和認知學科領域重復探討的話題。從古希臘時期起,哲學家柏拉圖就指出:思維是無聲的語言,語言與思維雖然是不同的范疇,但兩者互相依存、密不可分;其弟子亞里士多德則認為:口語是內心經驗的符號,文字是口語的符號,語言只是思想的符號,思維不等于語言[1]。
19世紀后,人們開始將語言與思維關系的聚焦點轉至語言的功能與作用。美國注明語言學家薩丕爾和沃爾夫提出了關于語言和思維之間聯系的薩丕爾—沃爾夫假說。這一假說,使西方學術界,尤其是語言學界再起波瀾。薩丕爾和沃爾夫的觀點是:人類既處于客觀世界中,也存活于主觀世界中;不同語言外殼下有著迥異的語言結構。這些差異主要體現在語法層面,也稱“模式規律”。在“模式規律”的作用下,使用者的思維習慣也會受到影響。他們會用不同的眼光看待世界,因而,語言使用者對客觀世界也會生出不同看法。即便個體們處在同一客觀世界,思想也會產生不盡相同的變化。所以,語言不單單受困于思維,語言也能對思維方式“指手畫腳”,成為個體心理活動、印象分析、綜合思想活動的綱領和指南。后期學術界普遍將該理論假說分為強勢和弱勢兩類。持有強勢觀點的人認可語言決定論,即語言決定思維、信念、態度等,語言的形式決定著語言使用者對世界的看法;弱勢派則認可語言相對論,即語言反映思維、信念、態度等,思維模式隨著語言的不同而不同,民族之間的語言差異同樣會在思維方式上體現出來。
薩丕爾—沃爾夫假說一問世,學術界便對這一觀點進行多維度論證。
從顏色詞和顏色視覺來研究人們在特定文化中的思維,證明了語言的語法和意義結構是對客觀世界的任意的、人為的切割。雷、蘭茨和斯特拉福夫、布朗以及列儂伯格的顏色研究發現語言以其色彩詞匯的特定構成將色譜人為地分割成一個個色段,并且不同語言的色彩詞匯的構成不同,使講這些語言的人對色彩的感受和辨認方式都不同,表明了語言的結構影響人們的不同的認識方式和對世界的看法[2]。
赫爾曼[3]、布朗[4]、埃力斯[5]、克勞特[6]和洛夫特斯[7]從詞匯角度的研究表明,一種語言中缺少描述某事物的詞匯會影響語言使用者對該事物的理解。因此,母語的詞匯特征對語言使用者的認知能力和思維結構產生影響。通過分析單詞,研究人員發現,解釋外來內容的新造單詞可以與信息和學習內容中的視覺和語義事實相關聯,影響學習和記憶,并進一步干擾個人的思維。這些研究證明,語言符號可以影響人們的思維和態度,這種影響可以是積極的,也可以是消極的。
從語法層面看,美國心理學家布魯姆[8]依據英漢民族反事實假設句型的研究得到以下觀點:在思考純假設問題時,漢語使用者與印歐語言使用者會產生多多少少的思維差異。能夠產生這些原因,就不得不反思漢語語法的問題,正是因為漢語語法缺乏反事實假設的標記,才會造成類似的結果。這從側面顯示出語言形式與思維形式有著必然因果聯系。
在認知領域方面,布魯納[9]的實證研究主要探討語言能夠強有力地幫助兒童轉換思維。通過轉換思維的方式,兒童能夠以更快更好的方式熟悉客觀世界。由此可以看出,兒童的認知發展趨勢離不開語言的強大影響力。
厄文—特利普的研究證明了語言與文化和其背后的思維方法有很大關系,如果人們使用一種語言,這種語言背后的價值觀和世界觀便容易影響人們的思維方式[10]。在薩丕爾—沃爾夫假說不斷取得有利依據時,業界出現了很多反面的依據。20世紀60年代末,伯林、凱和羅西探討了顏色詞與認知的關系,他們提出了焦點色、類典型和基本層次范疇等理論,提出了個體對顏色的認知取決于其生理構造的觀點,這種認知不會受個體使用的語言干擾。里昂[11]對詞匯的研究顯示,“在愛斯基摩語中,雪可以有50 多種表達,但英語中只有snow 來指代雪;澳洲許多土著居民的語言中,沙的說法不計其數,英語中卻只有sand 一種。但是這不能說明英語民族的思維精確度不如使用這些使用前者語言的民族。實際上,說英語的滑雪者就可能出于興趣或者需要,只需用英語詞組或短語,就能如前兩個民族一樣實現相應的‘雪’‘沙’的語言效果”。
克拉克夫婦[12]的研究提出了語言的共性的證據。他們指出所有的語言至少是按照輩分、血緣關系和性別三條標準來區別親人的。所有的語言都有祖輩、父輩、子女和子孫之分;都有血緣親屬和婚姻親屬之分;對某些親屬有性別之分。輩分越遠,血緣關系越生疏,表達方式越復雜、越是有標記,人類語言的本質和功能要求各種語言必須具有共同特征。
皮亞杰在20世紀60年代提出的關于語言反映已有的認知結構立場促使20世紀60年代心理學界提出語言思維認知論。語言思維認知論是通過分析兒童思維發展階段的不同特點來闡述語言與思維的關系,這種觀點認為認識在語言之前,思維可以決定語言,換句話說,認知結構能夠決定語言結構。從語言和思維的起源來看,邏輯運算的出現要比語言的出現早得多。語言是由邏輯構成的,邏輯的運作服從于行動協調的一般規律,行動協調支配著一切活動,包括語言。因此,語言不是思維的根源。當思維使用其他信號作為工具時,思維可以與語言分離。同時,語言思維的認知理論強調思維對符號功能的制約,認為只有當主體的認知達到一定水平時,符號功能出現的水平才能產生各種符號功能。語言與思維雖然關系密切,但它們并不是同源的,而是有各自的發展規律。在語言習得過程中,認知局限于思維,思維決定語言;在使用語言的過程中,語言與思維的關系越來越密切,往往形影不離,但思維仍然存在著沒有語言外殼的情況[13]。
喬姆斯基在提出語言思維的認知理論的同時,提出了語言的普遍理論。在對兒童語言習得的研究中,喬姆斯基發現,盡管5、6 歲兒童的智力發展不夠,盡管兒童的生活環境不同,但這些差異并不影響他們對母語的習得,環境差距較大的兒童也達到了大致相同的語言水平。因此,喬姆斯基得出結論,孩子天生就有學習語言的能力,或“語言習得機制”。人腦的最初結構必須對語言有一個普遍的理解,而對語言的理解并不是指某一種語言,而是指所有人類語言。喬姆斯基認為,在人類大腦的初始狀態里,人類所有語言共同之處——“普遍語法”或“普遍語言現象”是囊括其中的。這種語法形式應該是形成一系列語言結構的必要條件。它規定了人類語言必須具有的一般框架。兒童學習母語,其實就是在一個通常的語法條件下,在多種變化的可能性下,母語語法的發展過程。通用語法是所有人類必須具備的一套原則、條件和規則。它代表著人類語言最基本的東西,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不變的。每一種語言都必須遵循普遍的語法,只能在其他方面有所不同[14]。從語言普遍論的角度出發,喬姆斯基否定了薩丕爾—沃爾夫假說語言決定思維論的觀點。
學者們以薩丕爾—沃爾夫的假設為基礎,從不同的角度和出發點觀察、實驗、推測和研究語言與思維這一與人類相關的話題,試圖解釋和推測語言與思維的關系。然而,通過分析以上論證,可以發現學者們通常是從靜止和孤立兩方面檢驗和推斷語言與思維的關系。然而,在考察語言與思維的關系時,有兩個因素不容忽視:一是與語言和思維相對應的客觀現實;二是語言和思維的歷史和發展因素。因此,語言與關系的討論應該被置入更宏觀的背景當中,關注以語言為標志的客觀存在及其相互關系,體現社會語言的關聯性。語言和思維的背后是現實,即客觀世界和人們的社會生活實踐。
(1)思維是人腦的功能,是客觀存在的反映。它是人腦接收、處理、存儲和輸出信息,指導人類行為的活動過程。思維活動基于人的大腦對客觀現實做出的反應。這種活動在人類的實踐過程中不斷發展。它包括抽象的概念、想法或信念。思維要素包括思維加工材料、思維加工方式、思維加工緩沖區和思維加工機制。
從思維和語言的歷史和發展來看,認知能力位于語言能力的發展之前。因此,思維比語言更深刻。思維作為一種自我認識和自我理解的實踐活動,取決于人類活動對象的性質,取決于人們所面對的客觀世界和社會生活實踐。人們感性認識的共性取決于客觀世界的相似性。個體的思想、觀念與意識不能獨立于人類現實實踐活動之外,而是必須作為人類現實實踐活動的一部分而存在?;蛘哒f,人的社會生活的存在,無論是從人的感受和思維能力來看,還是從感受和思維的內容和對象來看,來自于人所面對的客觀世界的現實。所以,思維不能背離客觀世界,必須與人類社會生活實踐相統一。
(2)語言是人們用來表達思想、觀念、情感和愿望的一種符號系統。它是語言能力的社會產物,是人與人之間交流的結果。從語言的本質上看,語言有其內在的結構規律。作為一種符號系統,它由語音學和語義學構成。就語言的起源而言,語言和思維一樣,都是由于社會實踐中與人交流的需要而產生的。因此,語言和思維也在人們的實踐活動中產生。語言的形成也是人們實踐活動的結果。語言本身就嵌入在人們的實踐活動中。由此可見,現實生活實踐中,思維與語言,必須相統一。思維和語言是人在自身的實踐活動中、現實生成過程中發展起來的自我認識和自我理解的能力。思維和語言是人類歷史實踐的兩個方面。在人類的產生過程中,思想與語言始終是密切相關、相互促進、共同產生的??傊?,思維和語言是兩種在實踐活動中體現出的獨特能力,它們在實踐活動中是統一的。
(3)語言學家薩丕爾指出,語言主要是一種用來表達和交流思想感情的語言符號。因此,思維和語言不是二元的,而是同一個人生活的不同表現形式。語言是思維本身的要素,是思維的媒介和要素。思維是以語言材料為基礎的。思維與語言關系的核心是將思維與語言視為人類實踐活動的共同組成要素。它同勞動、交往一樣,成為人類實踐活動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并隨著人類實踐的發展而發展。
(4)思維與語言相輔相成,在實踐活動中是統一的。但是語言和思想是統一的,又是不同的,它們之間存在著差異。思維和語言是兩個不同的系統。語言是社會實踐中的交際工具,思維是人們認識世界的過程。思維是世界人民共有的,語言是民族的。思維認知生成說認為,認知能力的發展在語言能力發展之前,思維能力發展作用于語言能力發展,語言決定思維。
加之,人們生活在一個客觀世界,人們的思維在知覺、認知、社會和語言等方面具有廣泛的共性??陀^世界的相似性決定了感性認識的共性。換言之,客觀世界的相似性約束著人類基本思維的共同性。但由于客觀世界是豐富多樣的,社會群體與民族的多樣性致使個體在思維方式上也存在差異。這種差異體現在語言上,就是各民族語言結構和語言模式的差異。同樣,這種語言模式的差異反過來影響思維,限制思維的發展。兒童習得語言后,語言作為一種中介,作用于思維過程的發展。它影響人們理解世界的方式。語言對思維的影響通常體現在某些思維形式上,但語言并不影響思維的內容。無論何種語言、何種思維方式,其內容都來源于人們在現實世界中的生活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