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振興視野下商業介入對傳統手工藝發展的影響
——以東鄉族自治縣刺繡為例

文/圖：王京鑫 西北民族大學美術學院2019 級研究生

東鄉族自治縣位于甘肅省中部，臨夏回族自治州的東部，西接臨夏縣，東北隔洮河與臨洮縣相臨、西隔劉家峽水庫與永靖縣相望、南接和政縣與廣河縣。東鄉族自治縣三面環河，董家嶺海拔2664 米，為全縣海拔最高處，劉家峽水庫邊緣為全縣海拔最低處（1736 米）。自治縣境內大部分為干旱山區，溝壑縱橫，極少有平地。東鄉地區以農業為主，主要農作物有馬鈴薯、小麥、大麥、青稞、玉米等。

一、東鄉刺繡

東鄉刺繡雖然源于我國的刺繡藝術，但帶有東鄉族的民族性與地域性特色，具有獨特的藝術風格。東鄉族刺繡按不同的刺繡方式可以分為剁繡、平繡、貼布繡三種，其中最為常見的是剁繡。剁繡也叫“扎花”，已有幾百年的歷史，主要是東鄉族農村女性制作，傳承方式一般是母女相傳或婆媳相傳。東鄉地區的女性在十幾歲時就會接觸刺繡，出嫁前會創作一些刺繡用品來裝點婚后新家，制作的刺繡主要是日常生活用品，有衣服、配飾、門簾、靠墊、墻圍、鞋墊、枕套等等。

東鄉刺繡顏色鮮艷，構圖豪放，刺繡圖案以花卉植物紋樣為主。刺繡圖案帶有特殊含義，杏花代表希望，牡丹表示富貴，荷花代表高潔。在東鄉刺繡中也有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吉祥圖案，帶有高潔不屈含義的梅蘭竹菊、象征多子的石榴與葡萄等圖案等都是東鄉刺繡的主要內容。除上述的部分單物象刺繡紋樣外，還有杏花鬧春、蜂飛蝶舞、碩果累累、鳥語花香、喜上眉梢、含苞待放等組合紋樣。值得注意的是，東鄉刺繡紋樣中無人物形象，這有待進一步的調查和研究。

東鄉刺繡的平繡與剁繡的制作過程基本一致，區別是使用的工具不同，平繡使用的是繡花針而剁繡使用的則是剁繡針。平繡使用的繡花針纖細小巧韌度較強，不易彎曲或折斷，在刺繡時分層次刺繡，色彩過渡較為自然，能營造出較強的藝術效果成品較為精致。而剁繡使用的剁繡針與縫紉機的機針相似，剁繡成品正反面圖案一致，顏色較平繡相比更為鮮艷。

東鄉刺繡的步驟主要為選擇布料、繪制圖案、固定布料、起針刺繡四個步驟。平繡要選擇質地較為柔軟的布料，剁繡要選擇質地相對結實的布料，選擇好布料后要根據所制作的物件大小對布料進行裁剪。裁剪好后，在布料上用鉛筆畫出構思好的刺繡圖案，東鄉族刺繡的圖案沒有固定的程式，圖案全憑刺繡者設計。勾勒好圖案后，用繡花繃將設計好圖案的白布繃緊。東鄉刺繡在固定布料時主要有兩種方法，一是適合小尺寸刺繡的繡花繃，二是用以固定大尺寸刺繡的繡架。根據已設計好的圖案開始刺繡，刺繡時需要注意的是針腳的大小要均勻。平繡需要從布料的背面入針，而剁繡是從布料的正面入針。

二、商業介入衍生的手工藝文化產業

乘著鄉村振興的東風，傳統的東鄉刺繡有了新的發展。以碧桂園、方大為代表的大型企業在東鄉地區進行調研以后，將投資項目確定為東鄉刺繡。自2018年發展至今，大型企業在東鄉地區投資的東鄉刺繡相關項目共有三間刺繡車間、一間刺繡樞紐。

碧桂園集團東鄉刺繡樞紐負責人邱堃談道：“東鄉地區屬于傳統觀念比較深的地方，東鄉婦女是不能出門工作的，如果說不能出門的話，那么通過什么樣的方式在家里能夠增加她們的收入呢？根據她們掌握的一些技能來選擇合適的產業來發展。因為東鄉族婦女以前都是不讀書的，基本都不識字。我們當時根據這些情況選擇了兩個方向，一個是廚藝，一個是手工刺繡。”

枕套

三間刺繡車間分別位于達坂鎮舀水村、大樹鄉南陽洼村、布愣溝。2018年馬瀟瀟在達板鎮舀水村個人注資成立第一家刺繡車間，2019年、2020年馬瀟瀟與方大集團分別在大樹鄉南陽洼村、布愣溝合資建成兩間刺繡車間。其中，達板鎮舀水村的車間與大樹鄉南陽洼村的車間為“居家式”車間，布愣溝的車間為“自選式”車間。2020年，碧桂園集團在東鄉縣索南壩成立了東鄉刺繡綜合樞紐，該刺繡樞紐集培訓、生產、產品展示、銷售為一體。

據了解，截至2020年11月，東鄉縣刺繡車間累計吸納1000 多名繡娘從事生產。目前，刺繡車間已經形成了一套較為完整的生產流程，先由專業的設計團隊設計出產品并制作樣品，確定最終產品后，將制作材料運輸到各扶貧車間，然后分發到繡娘手中進行產品生產，產品的銷售上有線下銷售與線上銷售兩種，目前仍以線下銷售為主。

東鄉刺繡——平繡

東鄉刺繡——剁繡

在繡娘培訓方面，自2018年至今碧桂園對東鄉繡娘開展28 期培訓，與普通的短期培訓班不同，刺繡樞紐的培訓周期較長，最長的培訓周期可達兩個月，培訓教師多為蘇州等地刺繡技藝高超的刺繡大家。為鼓勵繡娘參與到培訓中，在培訓期間繡娘制作的刺繡成品，刺繡樞紐會以市場價收購。

東鄉刺繡綜合樞紐生產的產品設計方面并無專業設計團隊，主要有兩個產品設計途徑，一是作為主要投資方的碧桂園集團內部廣告設計部開發、設計新產品，二是外部簽約設計公司。

繡娘在刺繡

在采訪時邱堃談道：“我們產品設計有好幾個方面。首先是我們碧桂園集團的廣告設計部，我們跟他們簽的是合同，設計出東西以后我們會付款。其次我們與其他公司簽約，如廣州的零距離給我們做家居產品的開發設計，目前給我們開發了五款產品，但是還沒有量產。”

在商業團體介入后，東鄉刺繡逐漸形成了“車間+傳承人+繡娘”的模式。以東鄉刺繡工藝縣級傳承人馬阿西也所在的村莊果園鎮樓子村為例，該村莊并無刺繡扶貧車間，但屬于扶貧車間的輻射覆蓋范圍，車間負責人馬瀟瀟會將刺繡材料送到馬阿西也家中，再由馬阿西也對村莊中的繡娘進行培訓并分發材料，在規定的時間內繡娘們將刺繡制作好并交給馬阿西也。

繡娘在刺繡

東鄉刺繡產品——挎包

在刺繡車間覆蓋的地區，繡娘參與的積極性較高，參與程度較高，原因有三：一是東鄉地區的女性幾乎人人都會刺繡，勞動力市場充足。二是東鄉地區女性勞動力因受教育程度較低而大量閑置。三是因傳統觀念的影響，東鄉女性擁有大量在家閑暇的時間，與刺繡扶貧車間靈活的工作方式相適應。刺繡車間負責人馬瀟瀟說：“這邊的（東鄉族自治縣）女性沒有工作，就是在家做家務，照顧孩子老人，但是大多數都會做刺繡。然后我就給她們（繡娘）說，我幫你們設計，你們來做。一開始我也是嘗試。在2018年年初的時候我到東鄉這邊做了一個深入的調研，看看有多少東鄉的婦女可以做這個刺繡，調研完之后，我就成立了一個這樣的公司（刺繡扶貧車間）。”

據了解，該車間成立后，將東鄉族傳統的刺繡工藝進行開發升級，開發諸多東鄉刺繡產品。將東鄉族傳統刺繡紋樣、刺繡技法與日用品相結合，目前該車間刺繡產品涉及抱枕、“U”形枕、荷包、帆布包、手提包、手帕等。

東鄉刺繡的產品開發主要有服飾品、生活用品以及工藝品三類。服飾品包括服裝、手帕、絲巾、繡花鞋、布藝拖鞋、鞋墊等，此類產品多采用平針繡，具有較強的裝飾性。東鄉刺繡開發的生活用品有枕套、帆布包、“U”形枕、眼罩、絲帕等，在開發生活用品時，考慮到的不同人群的消費能力，開發出的高端產品與普通產品。高端產品為手繡產品，制作時間較長，銷售價格相對較高。普通產品為機繡產品，制作時間較短，銷售價格相對較低。在工藝品方面，東鄉刺繡開發的產品有荷包、掛畫、飾品等。

東鄉刺繡產品——眼鏡盒

刺繡產品繼續沿用傳統東鄉刺繡的方法，包括平繡、掇繡、拱針等，圖案設計主要來源于東鄉族傳統刺繡紋樣，配色在傳統的基礎上進行了重新優化設計。如“土豆”帆布包將東鄉縣的特色之一土豆以掇繡的方式繡在帆布包上，是扶貧車間比較成功的產品之一。另一個銷路較好的產品是抱枕，據繡娘講述，抱枕上圖案的靈感來源于東鄉族民居房梁上的傳統紋樣，另一款抱枕上的鳥形紋樣則來自于東鄉地區的野禽。

傳統的東鄉刺繡技藝在商業介入后，具有除傳承民族文化與民族記憶之外的新功能，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促進了東鄉族刺繡技法與紋樣的發展，使其散發出新的生機與活力。這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其一，大型企業會邀請南京、蘇州、杭州等地的刺繡大師進行為期一至兩個月不等的培訓，教授精細的雙面繡與蘇繡等技法，促進了東鄉刺繡技法的發展。其二，為了適應市場的需求，會設計不同于傳統東鄉刺繡的紋樣。

二是改變了當地居民的傳統生計空間，提高了當地居民的家庭收入。商業介入后所建立的刺繡車間與刺繡樞紐所覆蓋的地區大多數為農村，傳統的東鄉地區農村家庭收入來源是以農業與畜牧業為主，被刺繡車間與樞紐覆蓋后，在原本的農業與畜牧業的基礎上，部分家庭中的成員進入車間與樞紐工作，其家庭收入在實物收入的基礎上增加了工資收入。

東鄉刺繡產品——抱枕

東鄉刺繡產品——羊毛圍巾

東鄉刺繡形成完整產業鏈后，吸納了大量當地的女性勞動力，在獲得工作報酬擁有一定經濟基礎后萌發了強烈的獨立意識與平等意識。年輕繡娘鄭麥麥就是其中典型的代表，她說：“以前沒有錢，用錢的時候還要跟老公要，現在做這個（刺繡）賺錢了，自己想買什么就可以買了。”

三、商業介入與東鄉刺繡的生產性保護

在《非物質文化遺產概論》一書中對生產性保護的定義是將非物質文化遺產轉化為經濟效益和經濟資源，以生產性的方式進行保護。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東鄉刺繡技藝在商業介入后也實現了生產性的保護，其生產性保護傳承機制的內部核心要素是刺繡技藝本身，其外部核心要素包括政府的支持、大型企業的幫扶、專家的指導三個方面。

2012年公益項目中國西部人才開發基金會開展了“東鄉錦繡工程”，通過培訓東鄉族婦女刺繡技藝，在傳承、發展東鄉刺繡的基礎上，形成刺繡產業，增加東鄉族農村女性的收入。除此之外，東鄉縣婦聯與人社局也多次組織繡娘進行培訓。

2018年碧桂園集團、國強公益基金會與東鄉縣簽訂《東鄉特色產業——刺繡幫扶協議》，采購、幫銷東鄉刺繡產品。碧桂園集團與國強公益基金會在東鄉縣組織刺繡技能培訓班，聘請外地刺繡能手到東鄉對繡娘進行培訓。截至2021年4月，共在東鄉縣各鄉鎮組織21 期刺繡培訓班。

2020年，在碧桂園與國強公益基金的支持下，聯合清華大學等高校，對東鄉刺繡的產品進行重新設計，并在包裝與品牌形象上進行提升，為東鄉刺繡的發展注入了新的活力。

2020年9月，在國強公益基金會的支持下，碧桂園集團在東鄉成立了“天才媽媽·夢想工坊”，對繡娘進行培訓，逐步發展為刺繡產業。

在調研過程中，筆者發現目前東鄉刺繡技藝的生產性保護也存在一定的問題，其中最大的問題便是作為東鄉刺繡傳承人群的繡娘的刺繡技藝良莠不齊。碧桂園東鄉刺繡樞紐的負責人邱堃說：“現在來說比較大的一個問題就是她們的刺繡水平參差不齊，有的能繡得很好，可以做比較精致的刺繡，但是有的就不行了，只能做些簡單的刺繡，復雜一點的就做不好。”而刺繡樞紐面對的另一個問題是刺繡產品的裝裱問題，由于傳統的東鄉刺繡主要是用于裝點東鄉民居以及日常使用，加之限于東鄉乃至臨夏地區的自然與社會條件，當地及周邊并沒有完善的刺繡作品裝裱工藝。而刺繡樞紐的一些高端產品需要較為高端的刺繡裝裱工藝。據邱堃講述，目前樞紐中制作完成的高端手繡作品需要先運輸至蘇杭地區進行裝裱，再轉運至客戶手中。

在商業介入后，實現了對東鄉族刺繡技藝的生產性保護，增強其自身活力。擴大東鄉刺繡技藝的傳承人群，促進東鄉刺繡的傳承與發展，同時，也有利于東鄉族傳統文化的傳承與弘揚。

四、結語

商業介入后的東鄉刺繡在技法與紋樣方面有了新的發展，但由于市場的需要以及東鄉刺繡技法自身較為粗糙，針對這一點，刺繡車間與樞紐組織培訓時，邀請蘇州、杭州、南京等地的刺繡大師，向當地繡娘教授更加精細的刺繡技法。雖然一方面為東鄉刺繡注入新的活力，但是我們不得不考慮的一個問題是，引入南京、蘇杭等地的刺繡技法是否是對東鄉傳統刺繡技法的取代與拋棄。

東鄉刺繡產品——玩偶

東鄉刺繡產品——文創禮盒

傳統的東鄉刺繡紋樣為繡娘自由設計，具有較強的隨意性與主觀性，東鄉刺繡在形成文化產業后，不可避免地帶有了商品屬性，刺繡設計的主體由繡娘變為專業設計團隊。東鄉刺繡樞紐負責人邱堃說：“在設計產品的時候，我們要考慮到消費者的需求，大多數的消費者還是喜歡像是蘇繡呀這種比較精致的東西，傳統的東鄉刺繡也有人會喜歡，但是只能說比較少。”形成產業鏈后的東鄉刺繡紋樣與“作品”設計的隨意性與主觀性減少，更多地開始考慮市場需求。

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是黨的十九大作出的重大決策部署，是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重大歷史任務。在鄉村振興的背景下，東鄉地區以東鄉刺繡技藝為代表的傳統手工藝在商業介入后煥發出新的生機與活力。同時，對當地的傳統手工藝形成了一種有力的保護，有利于當地傳統文化與技藝的傳承與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