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磊明教授課堂實錄

郭睿佳、馮 晗、邢伯林整理

2022年6月，武漢音樂學院聲樂系舉辦了“中國聲樂演唱教學團隊系列學術講座”。6月8日，系列講座第一講拉開帷幕，由男中音歌唱家、聲樂教育家、武漢音樂學院特聘教授賀磊明主講聲樂公開課。本次系列講座全程采用現場教學和線上同步直播的形式，觀看人數眾多，反響熱烈。課上，賀磊明教授先后為四位同學進行了現場指導與教學，現將課堂內容輯錄成文分享于此。（下文中賀磊明教授簡稱“師”，學生郭睿佳簡稱“生”）

師：大家好，很高興和大家相聚在這里。因為疫情的原因，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這樣的機會和大家面對面地交流，但我們的生活和學習還在繼續。所以，在開始上課之前，我首先向在觀看直播的朋友們以及在座的同學和老師們問聲好，祝愿大家學習進步、生活更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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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公開課，沒有做太多刻意的準備，就是把我的課堂搬到了報告廳、搬到了線上，有不足之處，歡迎大家提出來。聲樂學習，是個長期的過程，要活到老、學到老，其實我們學美聲唱法的很多人都是大器晚成。偉大的男高音吉利50歲時還在進步，就是因為他一直在學習。所以說，現在唱得好的同學不要驕傲，繼續學習；一直唱不“通”的，還沒有高音的同學也不要急，像魏松老師到50歲以后才解決好高音，后來越唱越好。所以，唱“美聲”、唱歌劇，它不是“吃青春飯”，它可以唱一輩子，如果我們到50歲就覺得自己老了，這種想法是不對的。不管是學“民族”還是“美聲”，我覺得都應該活到老、學到老、唱到老。

上課之前，有幾個問題，不論你是音樂學院的，還是其他院校的學生，或者是聲樂愛好者，我要告訴你們。

比如，第一位上課的同學，我希望她唱莫扎特的另外兩首作品，她呢，偏喜歡唱大家即將聽到的這一首。為什么？年輕人有個特點，唱自己使得上勁兒、著得上力的歌就特別喜歡；而老師希望你們能“悠著”唱的，或者是唱一些旋律特別美、特別流暢的作品，你們常常會覺得不過癮！其實，莫扎特的作品，特別適合“治”你聲音的各種毛病，尤其是女高音；不管你是花腔、抒情，小抒情、大抒情，包括戲劇女高音，都可以在莫扎特的作品里面找到合適的曲目。我的學生，在低年級，我會給他們布置大量意大利古典藝術歌曲和莫扎特的作品。等將來，你們成為職業歌唱家，覺得自己嗓音出了問題，比如唱得太“重”，回過頭來唱唱這些，很快就可以恢復。這些作品是治療各種嗓音毛病的“藥”。可能你們到了我的年紀，才會真正認為老師的要求是對的，從本質上認可；現在，你們還只是勉強接受。

第二，在演唱一首作品之前，你一定要明白這首作品想要表達的主題、情節，明白歌詞的意思。比如一會本科三年級的馮晗同學要為大家演唱的《原諒，原諒》（si puo，si puo），是歌劇《丑角》的選段。請問唱過這首作品的同學是不是都知道這首作品主要說了些什么？

《丑角》（Pagliacci）這部歌劇，是由萊昂卡瓦洛編劇并譜曲的，是非常典型的真實主義歌劇，以意大利南方平民的日常生活為背景，刻畫出活生生地人間百態。這里的創作題材不再是神話故事、王公貴族，而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底層民眾。這首詠嘆調是在歌劇“序幕”時演唱的，你可以感受到藝術指導老師演奏的前奏就是非常急促的，這就奠定了整部作品的基調。第一句“si puo”就是“可以嗎？”的意思，相當于英語的“May I？”后面的歌詞，翻譯過來就是“先生們、女士們，請允許我，單獨上場，說一段開場白……”演唱之前，我們要先理解歌詞意思，心里明白自己要唱什么，腦子里面有了畫面感，再開始唱，肯定不一樣。

第三，我們要根據演唱的作品來調整自己的聲音，而不是用一種聲音去唱各種作品，否則就是在表現自己，而不是在表現作品。比如我們男中音，你唱“理發師”就不能像唱“丑角”這么重，偉大的戲劇男高音卡魯索在年輕的時候也是唱得比較“飄”的，后來他聲音放下來，唱得寬了。作為一個職業歌者，根據角色去調整自己的聲音是必須的。我經常告誡學生，你什么時候應該唱得寬、什么時候唱得窄，自己心里要有桿秤，要有一個標準、尺度。我們唱歌，其實一輩子都在琢磨這個東西。

第四，我要求我的學生們大膽唱，不要怕高音，不要不敢使勁，“偷偷摸摸”地唱，唱歌特別忌諱這一點。不要怕，是因為高音不是一首歌曲的全部，那么多大師都有失誤的時候。如果你們因為怕某個高音，唱前面的部分都不敢給氣，那說明這首作品你還駕馭不了。你們說是不是？我一再強調，假如說你在演出中破音或者高音沒上去，沒什么，下去總結經驗。到下一次唱的時候，你就知道這個高音在舞臺上應該怎么唱了。

上課之前，先跟大家說這一番話，希望大家能從中受益。好，現在由本科二年級的學生郭睿佳為大家演唱莫扎特的歌劇《唐璜》中的詠嘆調《不要對我說》（Non mi dir）①，藝術指導文靜老師，請欣賞。

（學生完整演唱全曲）

師：作為一個二年級的學生，能把莫扎特的歌劇選段唱成這樣，還是不錯的。主要還是一個問題，就是語言的重音，還沒有太明顯地表現出來。問你一個問題，你知道意大利語中的重音規律嗎？

生：老師，意大利語單詞的重音規律有很多情況，但是最常見的就是重音一般都落在倒數第二個音節上。例如這首歌曲宣敘調的第一句“Crudele”（殘酷）中的“de”，就需要重讀。

師：很好，是這樣的。你不光是在唱歌前朗誦歌詞的時候要讀出來，更要把它運用到歌里去，這樣才更有意大利語的韻味。作曲家在寫曲子的時候，他們會在譜子某個小節上標注一些音樂符號，它也是幫助你去演唱的，我們在演唱時最應該注意的就是“legato”（連貫），也就是字與字之間的連貫性，把歌曲唱連貫一點。對于這首歌，我希望你能把這首歌“legato”的地方再唱得再“飄”一點，腔體再打小一點，讓這個線條呢，再細一點，能延長得更長、更遠的感覺，你知道應該怎么做嗎？

生：我應該在演唱的時候多給一點氣息，讓自己的身體有一個支點去把每個字、每句話都唱得連貫。

師：對。剛才你唱的時候，每句話是可以唱完的，就是聽著感覺有些危險；如果你唱著唱著就氣不夠了，那么你就失敗了。你呢，就在失敗的邊緣，越到最后一個音，就越聽著沒有聲音、氣不夠了，這點你要注意。還有，意大利語中的彈舌音對于咱們來講很重要的，不能總偷懶不去練它。不要怪你的舌頭長得不對，也不要怪舌頭底下那根筋太短了，你只要一直練、練、練，肯定會越來越好的！既然要唱意大利歌曲，那咱們就一定要把它唱好。明白了沒？

生：明白，老師，我認為學中國歌曲也應該如此。

師：是的，我們學習聲樂更主要的目標應該是唱好中國歌曲。我認為唱好中國歌，我們首先要唱好意大利歌，用意大利語歌曲來打基礎，尤其是莫扎特的歌曲，你看音樂旋律多漂亮。來，你再把第一句唱一遍。

（學生演唱第一句）

師：好，停。你知道你出現了什么問題嗎？

生：感覺這一段沒有搭好氣就唱了，沒有準備好。

師：這是其中的一個問題，最主要的是第一句“Cru-de-le”有問題。演唱時，前面那個元音還沒有結束，后面那個音就要“套上”，要一直套到最后那個音節，懂了嗎？你不要斷開，要特別“連”。所以說，美聲唱法最注重連貫（legato）,連中還要有語言的重音和節奏感，包括“Cru”記得要彈舌。還有第二句的“Ah no mio bene”的（啊！不，我親愛的）“be”要有一個重讀。（師示范）來，再唱一下。

（學生演唱）

師：好的，這一句“Ma il mondo”（但凡世間），像你唱帶“i”母音的詞時，這個“i”不要去刻意咬著，應該讓它輕輕地順帶過去。就像這句話，只要你“i”后面的“l”唱到位，其實就可以了，很快地去到這個“mon”，“i”不必刻意去咬它。這是莫扎特的歌劇《唐璜》第二幕中安娜的詠嘆調，假如你是安娜，你會用什么樣的情感去演唱這首歌？

生：安娜剛經歷了喪父之痛，殺父之仇未報，所以想推遲自己的婚期。而她的未婚夫奧塔維奧（Ottavio）只在乎自己的欲望，想早點成親，并稱要用自己的愛去緩解她的痛苦。奧塔維奧不僅拒絕了安娜的請求，還一直責怪她殘忍，完全不理解安娜此時的喪父之痛。如果我是安娜，此時的心情會很失望、痛苦，當然也有憤怒和無奈，希望他不要再繼續說下去了。

師：對，很好。這些你都懂，但是你并沒有讓我聽到你的痛苦、你的悲傷，還有你對生活的無奈。要成為一個好的歌者，不能讓感情大于技巧，也不能技巧凌駕于感情。在重視技巧學習的同時，一定要有自己對這首歌曲的理解，并把它表現出來，這樣才是一個有品質的演唱，而你也會成為一個好的歌者。演唱莫扎特的作品時，它最主要的特點就是一強一弱，大跳特別多，這就很考驗你的唱功。強的時候不能去喊，也不能唱得太“撐”；弱的時候不能把聲音“窩”在嗓子里，而是都要“開”著唱，嗓子打開，身體也要“打開”。回到這首作品中，宣敘調的最后一句話，有一個小字二組的降b，這個音難度很大。剛剛你唱的時候，我覺得你從小字二組的降e到降b之間并沒有連接好，你認為呢？

生：是的。其實在唱高音之前我總會害怕，每次都到眼前了，還需要醞釀一下再唱。

師：很多人都有這個問題，還是那句話，美聲唱法最注重的就是“legato”。如果你唱高音前總是停頓，害怕唱高音，總是去“躲”他，這就會讓這一句話聽起來斷斷續續的。像這句“abbastanza per te”（為你這已經足夠），在小字二組的降b這個音上，你不能一筆帶過就立刻滑下來，而是應該在這個音上保持住，然后再接著唱。在這一小段中，鋼琴是停止的，全場只有你自己的聲音，所以一定要注意你的聲音處理，處理好的話，這一段會特別出彩。最重要的就是，你要享受你的高音。（師示范）你再試一下。

（學生演唱）

師：很好，這就比剛才的演唱好了很多。所以不要懼怕高音，不要“躲”它，要去努力唱好，并且保持住！今天說的這幾點你如果掌握了，那你的聲音一定會更加出色。對于這堂課你有什么體會嗎？

生：這堂課，我的收獲很大。我認為在開始學一首作品的時候，我們讀詞不能盲目，而是要注意每個詞的重音，弄清楚每句話的意思，特別是在演唱時也要把這些重音體現出來。還要去查作品的寫作背景，搞清楚作曲家想要表達什么樣的情感，譜面上的強弱記號究竟要怎么去處理。把一切搞清楚之后再去演唱或許會有更好的效果，而不是讓老師在課堂上給你一點一點地都提出來，這其實是課下應該先解決的。我們在演唱的時候，要注重每一句的連貫，不能斷斷續續的，這需要控制好氣息，讓我們的聲音有一個好的支持，從而把它唱得更連貫。此外，莫扎特作品中有些大跳，不要害怕、也不要去“躲”高音，更不要唱之前先停頓一下，這些都是不好的習慣，要努力改正。

師：好的。那今天就到這里，謝謝大家的聆聽！

注 釋

①作品樂譜參見王景彬編《西洋歌劇詠嘆調大全：戲劇花腔女高音（一）》，文化藝術出版社2011年版，第190——203頁。

整理者單位：武漢音樂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