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審計”業態下整合審計降成本效應檢驗

涂建明（副教授），石羽珊，李 宛

一、引言

世紀之初，監管政策驅動審計產業內形成財務報表審計和內部控制審計并存的“雙審計”業態，以強化對資本市場財務信息質量的保障[1]。從組織經濟學視角[2]來看，“雙審計”業態是審計產業內分工和審計市場細分的結果，并由此帶來系統性的生產專業化和生產效率提升，又會由產業內的組織間協作帶來交易效率的提升和交易費用的降低，這是審計產業內演化的關鍵邏輯。本文認為，審計產業內演化形成的財務報表審計和內部控制審計之間的分工，能夠帶來審計生產效率的提升，保障資本市場的財務信息質量，再通過專業分工基礎上“雙審計”業務部門之間的協作，降低趨高的審計成本。

現有的經驗證據支持內部控制審計能夠帶來上市公司盈余質量、審計效率和內部控制質量的提升，以及權益資本成本的降低，還能夠激勵企業創新[3-10]，這契合審計產業內分工帶來審計生產效率系統性提升的理論邏輯。但是，審計產業內“雙審計”的協作發展比較曲折。在2004～2006年間，“雙審計”模式在給美國資本市場帶來上市公司盈余質量提升的同時，還帶來審計成本的激增和廣泛的企業抱怨，被視為資本市場的世界性難題[11]。直到2007年美國公眾公司會計監督委員會（PCAOB）頒布《第5號審計準則——與財務報表審計相整合的財務報告內部控制審計》（AS5），替代此前的《第2號審計準則——與財務報表審計協同進行的財務報告內部控制審計》（AS2），上述難題才有所緩解。整合審計安排要求審計業界將財務報表審計和內部控制審計以整合的方式執行，減少兩類審計過程中出現的重復性審計測試和業務程序，以降低審計投入和總體審計成本。后續研究顯示，AS5確實達到了降成本的效果[4，5]，說明“雙審計”之間的協作確有降低審計成本的功效。

雖然現有研究關注到整合審計在降低審計成本上的積極作用，但是其仍存在解釋理論的局限性、研究設計上的不足，以及由此帶來的研究說服力不夠的問題，這影響到對內部控制審計和整合審計發展經驗的總結。現有國外文獻主要關注AS2落實內部控制審計所帶來的審計成本負擔[12]、豁免小型上市公司內部控制審計所帶來的成本和收益[13]、AS5發展整合審計所帶來的審計成本降低[4，5]，以及整合審計對審計質量的影響[14]等幾個方面的政策效應檢驗。研究結果顯示，整合審計可以減少兩類審計之間不必要的重復測試，由此可提高審計效率和降低審計投入[5]，但并沒有提出較為明確的理論基礎。而我國本土文獻不僅論證了整合審計實施具有必要性和可行性[15]，還嘗試從知識溢出[7，16-18]、規模經濟或規模協同[7]以及成本效益原則[17，19]等理論視角，分析并檢驗整合審計對審計成本的降低效應，且獲得了較為明確的支撐性經驗證據[7，17]。不過，這些研究還缺乏一個統一的理論來整合性地解釋“雙審計”業態的發展。如知識溢出、規模經濟等理論僅對整合審計有一定的解釋力，但不能涵蓋內部控制審計的發展。本文創新性地引入審計產業內分工與協作理論，將內部控制審計的發展解釋為：審計產業內分工的延伸和細化，會帶來審計效率的系統性提升；將整合審計解釋為：在審計產業內分工基礎上的“雙審計”業務協作，可緩解分工帶來的總體審計成本的上升。由此，可更為完整地解釋內部控制審計的發展和整合審計的作用機理。基于這一理論視角，本文還引入新穎的整合審計程度變量以改進現有研究。

此外，本文認為，我國整合審計實踐具有比較廣泛的降成本貢獻和突出的“后發優勢”，但相關經驗總結和對此的重視不夠。我國市場推行全面內部控制審計制度，且并未出現如美國市場一樣突出的審計成本負擔問題。原因在于：一方面，我國針對美國市場的經驗與教訓，采用“先行先試”“分類分批”的階段性發展策略，漸進式地推進內部控制審計制度，使上市公司能夠逐步接受這一制度及由此帶來的審計成本提升[1]；另一方面，中國注冊會計師協會發布的《企業內部控制審計指引實施意見》（簡稱《意見》）明確倡導“開展整合審計”，引導業界將內部控制審計實施成本降低到企業可接受的程度。本文關注到，現有研究側重于驗證審計師“是否實施整合審計”對審計成本的降低作用[7，17]，而并沒有關注到實施整合審計的程度和方式所形成的降成本效應的差異性影響。這些研究對于我國豐富的整合審計實踐經驗總結得還不夠充分。由此，相關的研究亟待從整合審計作用的內在機理、整合審計變量的刻畫和整合審計作用的異質性等角度，加以豐富和拓展。

因此，本文依托我國發展內部控制審計并推行整合審計的背景，引入審計產業內分工與協作的理論視角，以我國上市公司為研究對象，探索整合審計程度的刻畫并檢驗其對審計成本的影響機制與效果。本文預期對于深入認識整合審計的作用機理，實證性地評估我國整合審計實踐的降成本效果，總結我國發展整合審計的經驗，豐富現有內部控制審計、整合審計和審計費用主題的文獻，以及引發對審計產業內分工與協作的關注，有所貢獻。

二、理論分析與假設提出

（一）審計產業內分工背景下的內部控制審計專業化發展

其一，內部控制審計的發展是審計產業內專業化分工及深化的結果。在審計產業內，一度是財務報表審計“大一統”的業態，而在監管政策的推進下，內部控制審計較為迅速地分離為一項獨立審計業務，由此形成產業內的“雙審計”業態。分離出來的內部控制審計，其背后是內部控制審計業務利益和內部控制審計保證責任的驅動，須開展專門化的執業程序，以及積累專門化的內部控制審計知識、技能和經驗，以維持其專業勝任能力，并發表專業化且具有法律效力的內部控制審計報告。就審計產業內的財務報表審計和內部控制審計這兩大業務門類的專業化分工而言，根據組織經濟學對組織分工帶來生產效率提升的解釋[2]，可以推斷，審計產業內的分工演化是圍繞著效率提升這一邏輯內核而展開的，會帶來審計效率的系統性提升和審計風險管控的進一步加強，由此推進審計產業的升級。基于這一邏輯，發展內部控制審計，形成“雙審計”業態，會帶來財務信息質量的整體性提升。如前所述，這一理論推斷已有較多的經驗證據支持。

其二，內部控制審計在審計產業內獨立地發展，會帶來“雙審計”業態下被審計單位總體審計成本的提升。專業化的內部控制審計業務從無到有，并由專門的審計團隊負責，需要專門性的審計資源投入，以及承擔相對獨立的法律責任和特定的審計風險，這必然會增加審計成本，進而使得企業的總體審計成本大幅增加。但是從審計成本的目的性來看，“雙審計”業態下兩類審計成本的付出，均指向保障企業的財務信息質量[15]。即：為了更好地保障財務信息質量，企業需多付出一份內部控制審計成本，而審計師也需要增量地付出專門化的審計努力。由此可見，在審計產業內分工演化的基礎上，一方面是審計產業或審計職業界增加了新的業務發展機遇和專業要求，另一方面是企業增加了總體審計成本。

（二）審計產業內分工基礎上內部控制審計和財務報表審計之間的協作安排

在審計產業內分工的基礎上，還可以通過部門之間和業務之間的協作提升審計效率，并帶來審計成本的降低。在組織內分工的基礎上，通常存在組織內業務部門之間的協作安排，這會帶來交易效率的提升和交易成本的降低[2]。在財務報表審計和內部控制審計之間形成專業分工基礎上的業務協作，也會進一步提高審計交易和生產效率，并降低總體審計成本以及財務報表審計費用。具體體現在：

其一，內部控制審計的專業化使得審計師在掌握通用審計知識和經驗之外，發展和積累專業化的內部控制審計知識、經驗和技能，以支撐內部控制審計的專業化發展，使其具有比較優勢且不易被財務報表審計替代。審計業務和非審計業務之間一直存在著一定的知識溢出效應[20-22]，在整合審計業務模式下，也存在財務報表審計和內部控制審計之間的知識溢出[7，16，18]。當同一會計師事務所的審計師在受聘執行“雙審計”業務時，自然會形成由內部控制審計業務得到的測試結果和專業判斷，被關聯性地運用于財務報表審計的業務領域。而且，財務報表審計團隊在工作中會較多地利用內部控制審計團隊對內部控制有效性測試的結果，這不僅可以減少重復性的審計測試工作，而且可以保障財務報表審計的針對性和精準性，從而提高財務報表審計的生產效率，并降低財務報表審計的審計投入。

其二，在財務報表審計和內部控制審計之間，雖然存在雙向知識溢出的可能性，但是由內部控制審計向財務報表審計的知識溢出顯得更為突出和重要。內部控制審計的發展晚于財務報表審計，且專注于內部控制設計和運行有效性的測試和判斷，其執業需要審計師發展并積累一定的內部控制審計知識、經驗和技能。而且，執業內部控制審計的審計師以往多執業于財務報表審計。由此，伴隨著審計業務協作過程的主要是內部控制審計向財務報表審計的知識溢出，即財務報表審計借鑒內部控制審計中測試的結果和專業判斷[14，16]。而Bhaskar等[14]的研究表明，正是由于財務報表審計借鑒內部控制審計的判斷和結論，一旦內部控制審計存在質量問題，便會影響到財務報表審計質量。這支持財務報表審計借鑒內部控制審計工作形成的知識溢出和協作形態，是整合審計的主要作業形態這一結論。那么，從整合審計程度來看，由內部控制審計向財務報表審計發生的業務協作下的知識溢出越多，則財務報表審計執業效率的提升程度越高，減少的專業測試和審計投入就越多。

其三，“雙審計”之間基于知識溢出的業務協作，可以帶來審計投入的節約，由此降低審計成本。“雙審計”之間業務協作的內在邏輯是：基于專業化的知識溢出，即由一個團隊采信另一團隊，或是由同一團隊內的成員采信其他業務分工成員具有比較優勢的、更為專業的測試和判斷成果，這種信任基礎上的審計時間以及實體資源等投入的減少，可在一定程度上降低財務報表審計費用和總體審計成本。進一步來看，負責內部控制審計的審計師團隊，其在專業領域擁有的知識、技能和經驗趨于專門化，并形成一定的比較優勢，這對內部控制審計與財務報表審計進行業務協作的程度甚至方式都會產生影響，由此形成不同的整合審計，并差異化地影響到審計成本。因此，從“雙審計”的協作程度來看，財務報表審計團隊在更大程度上利用內部控制審計團隊的專門測試和專業判斷結果，由此減少的工作量也就更多，財務報表審計效率更高，則其降低的審計成本更多。審計中專業知識和經驗的溢出有助于提高審計產業內的執業效率，意味著審計師能以較低成本的資源組合來提供鑒證服務[23]。因此，兩類審計之間的整合程度越深，則相應的財務報表審計費用、總體審計成本降低得越多。

其四，整合審計反映了審計產業內分工基礎上的業務協作安排，會提升交易效率，促進審計產業內組織或業務間交易費用的降低。一方面，這體現為客戶搜尋、商務談判和最終簽約上的交易效率提升，進而使交易費用降低[7]。當財務報表審計的客戶按整合審計的要求自然而然地成為內部控制審計的客戶時，審計師根據業務標的等情況將兩項審計業務的服務收費一并談妥并確定下來，可節約部分交易費用。另一方面，通過整合審計的實施，可積極響應審計客戶的降成本訴求。兩類審計業務執行在目標、審計程序和審計方法等方面具有一定程度的一致性和重疊性[15]，提升了二者協作的必要性與可行性，而整合審計的方式和程度就是二者之間以執業知識溢出為內核的具體協作安排。隨著審計作業規模的擴大，審計師需要更為活躍和深入的業務協作，以實現更大程度的審計資源、信息和專業判斷共享，使審計生產效率進一步提升，單位成本更大幅度地降低，由此呈現出一定的規模效應，并實現審計費用更大程度的降低，尤其是降低傳統的年報審計費用，以契合客戶減輕“雙審計”負擔的訴求，增加“雙審計”下的客戶粘性。

如上所述，審計產業內專業化分工基礎上的協作安排，是整合審計降低審計成本的關鍵。在我國資本市場后發性地發展內部控制審計的背景下，當審計師向被審計單位拓展內部控制審計業務時，必然會整合性地實施財務報表審計和內部控制審計，因此整合審計首先會帶來財務報表審計投入的降低，從而減輕企業原本更高的審計成本負擔。而對于未實施內部控制審計或整合審計的企業來說，則難以實現這一審計成本的節約。基于此，本文提出：

H1：在其他條件相同的情況下，與未由審計師實施整合審計的公司相比，由審計師實施了整合審計的公司，其財務報表審計費用更低。

再從分工基礎上的業務協作來看，整合審計作為“雙審計”之間的協作安排，其協作程度或整合程度越高，越能促進審計交易效率和審計生產效率的提高，其降低審計費用的潛力就越大，財務報表審計費用以及總體審計成本越低。因此，本文提出：

H2a：在其他條件相同的情況下，審計師實施的整合審計程度越高，其審計公司的總體審計費用越低。

H2b：在其他條件相同的情況下，審計師實施的整合審計程度越高，其審計公司的財務報表審計費用越低。

三、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擇與數據來源

我國的內部控制審計是通過三個階段逐步分類分批地推行的。以2011年10月發布的《意見》為分水嶺，此前是自愿實施階段，此后進入半強制階段，直至2014年又進入全面強制實施內部控制審計的階段。截止到2014年底，我國絕大多數上市公司已落實內部控制審計制度，并由其選聘的審計師執行了“雙審計”下的整合審計。由于中小企業板和創業板的上市企業在實施內部控制審計時的具體要求有所不同，本文僅選取2012～2016年滬深兩市A股主板上市公司為研究對象，檢驗整合審計對審計成本的作用。這一樣本區間已經可以較好地支撐本文所研究的問題。2012年之前主要是自愿內部控制審計階段，因為內部控制費用數據披露不完整，故沒有選取；2014年為全面強制實施內部控制審計的開始年份，此后階段（2014～2016年）有三年的數據，此前階段（2012～2013年）有兩年的數據，具有較好的代表性。此外，2017年及以后的數據沒有選取，主要是考慮到存在A股上市公司全面推行審計報告改革這一時間窗口的干擾，而現有的數據已可以滿足研究目標的需求。

本文按如下步驟篩選數據：①考慮到發行與監管等方面的差異，剔除A+H股上市公司；②剔除金融類上市公司；③剔除ST等退市預警類上市公司；④剔除內部控制審計費用、財務報表審計費用以及其他關鍵財務數據等披露不全的公司樣本。最終，得到6347家公司樣本。各公司的財務報表審計費用、內部控制審計費用以及其他財務數據均來自國泰安公司開發的CSMAR數據庫。

（二）模型設計與變量說明

1.模型設計。參照相關文獻[5，7]，為驗證H1，本文構建了模型（1），即：

模型（1）的被解釋變量為財務報表審計費用（FEE_FA），解釋變量為是否實施整合審計（IA）這一特征變量。對于實施了內部控制審計的公司來說，通常由同一會計師事務所或同一審計團隊開展兩類審計，其基于提效率和降成本的動機，會有整合兩類審計的業務要求和執業安排。因此，當公司開展內部控制審計時，IA取值為1，否則IA取0。而基于財務報表審計和內部控制審計各自分工基礎上的業務協作，能夠提高效率、減少審計投入，以及降低財務報表審計費用。因此，本文預期模型（1）中變量IA的回歸系數顯著為負，反映在其他條件相同時，實施了整合審計的公司的財務報表審計費用會趨于更低。

進一步，為驗證H2a，本文針對所有開展內部控制審計之后并實施整合審計的樣本公司，構造一個可測度審計師實施整合審計程度（IA_LEVEL）的變量，其值越大，反映兩類審計的業務協作程度即整合審計程度越高，由此會形成更強的降低審計成本的效果。以總體審計費用（FEE_TAL）為被解釋變量，以整合審計程度（IA_LEVEL）為解釋變量，構建總體審計費用回歸模型（2）。本文預期，變量IA_LEVEL的回歸系數顯著為負，其反映審計師實施的整合審計程度越高，總體審計費用降低得越多。

再次，為驗證H2b，本文構建模型（3），其被解釋變量為財務報表審計費用（FEE_FA），預期模型（3）中解釋變量IA_LEVEL的回歸系數顯著為負，即對于實施了整合審計的樣本公司來說，其審計師實施的整合審計程度越高，財務報表審計費用越低。

2.整合審計程度（IA_LEVEL）變量的討論。在實施了整合審計的樣本公司中，仍然存在整合審計程度的差異性，這是現有文獻極少關注的。本文構造了整合審計程度（IA_LEVEL）變量，其取值為兩類審計費用的比值。從取值來看，總體審計費用中兩類審計費用占比即費用結構的不同，通常并不會直接決定總體審計費用的差異。但是，由于這一比值可反映兩類審計在整合審計模式中的協作形態，而高效率的協作使得IA_LEVEL取值較高，意味著一定程度的內部控制審計投入會帶來更少的財務報表審計投入，總體審計費用由此趨于更低，即可觀察到整合審計程度的差異對審計成本的影響效果。此外，值得注意的是，IA_LEVEL構造于兩項審計費用，均內含資產規模、風險和業務復雜度等影響因素，其會在比值中通過對分子和分母的共同影響而被相除的算法在一定程度上抵消。因此，以審計產業內兩類審計的分工和協作理論為基礎，本文通過IA_LEVEL變量刻畫兩種審計投入上的協作，并用以觀察整合審計實施特征的差異對總體審計費用的影響，探索整合審計降低審計成本的內在機理。

3.控制變量。本文借鑒相關文獻為三個回歸模型選取了較為典型的控制變量，并在模型（2）中額外加入內部控制審計意見（OP_ICA）變量。

表1列示了模型各個變量的詳細描述。

表1 變量定義

四、實證結果及分析

（一）描述性統計

區別于以前年度的自愿內部控制審計實施，2011年我國資本市場對同在境內外上市的企業先行強制實施內部控制審計，再以分類分批方式逐步地、大范圍地推開。在本文選擇的樣本期間，實施內部控制審計的公司在總體樣本公司中的占比均值為86%，且占比逐年上升，從2012年的64%、2013年的87%，進一步上升到2014年及其后的90%以上，這是監管部門強制實施的結果。

表2和表3列示了模型（1）～（3）所用公司樣本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由于部分公司的內部控制審計費用沒有披露，造成模型（2）和模型（3）的樣本量較少。模型（2）和模型（3）中整合審計程度（IA_LEVEL）的平均值為0.3921，即平均而言，為了保障財務信息質量，審計產業內的分工態勢是在內部控制審計上的投入相當于財務報表審計的四成左右。但是，該指標的最小值僅為0.0833，最大值達到0.9359，說明不同公司之間在兩類審計投入上的比值即整合審計程度的差異很大。

表2 模型（1）變量的描述性統計

表3 模型（2）和模型（3）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

進一步地，通過主要變量的相關性分析（限于篇幅，表略）發現，FEE_TAL和FEE_FA均與IA_LEVEL呈顯著的負相關關系，這初步地支持了H2的預期。相較于FEE_TAL、FEE_FA與SIZE之間的高度相關，IA_LEVEL與SIZE之間的相關性僅為-0.272，這在一定程度上顯示，IA_LEVEL雖然由兩項費用相除得到，但已經弱化了兩項費用背后的規模、風險等共同因素的影響，可靠性較強。

本文還通過殘差法即將兩個模型中影響財務報表審計費用和總體審計費用的各變量對IA_LEVEL進行回歸，取其回歸的殘差值IA_LR1和IA_LR2作為IA_LEVEL的替代變量。IA_LR1、IA_LR2與IA_LEVEL的相關系數分別為0.945、0.940，但IA_LR1、IA_LR2與原影響相應審計費用的規模、風險、審計意見等因素均不再具有相關性。這說明用殘差法調整后的指標IA_LR1、IA_LR2可作為IA_LEVEL的替代變量，以緩解IA_LEVEL在模型中可能存在的內生性問題。這是在IA_LEVEL作為分數構造本身已初步剔除規模等因素之后，再次剔除了其背后可能殘存的影響審計費用的主要因素，更為“干凈”。而變量IA_LR1、IA_LR2與FEE_FA以及FEE_TAL的相關性類似于變量IA_LEVEL，但程度大幅降低，表明本文選取的IA_LR具有計量上的合理性。此外，其他變量之間的相關性大體上與現有文獻保持一致。

（二）模型的主要回歸結果

表4第（1）（2）列列示了模型（1）2012～2016年樣本公司數據的回歸結果，其從總體上可展示公司實施整合審計對財務報表審計費用的影響。第（1）列回歸結果顯示，IA的回歸系數（-0.1340）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負。這表明：在控制了其他變量的情況下，與未實施整合審計的公司相比，實施了整合審計的公司其財務報表審計費用顯著更低。這支持前文的H1，即整合審計具有明顯的降成本效應。

針對2012～2016年期間均開展整合審計的公司，本文擬檢驗審計師實施整合審計的程度差異是否會影響總體審計費用和財務報表審計費用。表4第（3）～（6）列列示了模型（2）和模型（3）的回歸結果。回歸結果顯示，在控制其他變量的條件下，IA_LEVEL與FEE_TAL和FEE_FA的回歸系數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負。這支持H2a和H2b的預期，即公司所聘審計師實施的整合審計程度越高，其總體審計費用越低，其財務報表審計費用也越低。由于在整合審計方式上，主要是財務報表審計借鑒內部控制審計的結果，因此，較高的整合審計程度會顯著地降低財務報表審計費用，并使總體審計費用降低。根據前文的理論分析，這是由財務報表審計和內部控制審計在審計產業內分工的格局下，開展基于知識溢出的業務協作即整合審計所帶來的審計成本的降低。

表4 整合審計實施與審計費用

H2a、H2b均得到經驗證據的支持，顯示出本文的理論分析和實證結果具有一致性，表明較高的整合審計程度，即在“雙審計”分工格局下，審計師執行內部控制審計的知識、經驗、專業判斷和成果較多地向財務報表審計溢出，可以帶來財務報表審計費用和總體審計成本的降低。這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雙審計”業態下整合審計降低審計成本的作用機理。

五、異質性檢驗

（一）“國際四大”所和本土所之間的整合審計作用差異

考慮到不同審計師類型實施整合審計的差異性，本文將會計師事務所區分為“國際四大”所和本土所，檢驗其在整合審計降低審計成本效應上的異質性。分別在模型（1）和模型（2）中引入BIG4和IA、IA_LEVEL的交互項。

表5第（1）（2）列中交互項IA×BIG4的回歸系數（0.2467）顯著為正，表明相比于“國際四大”所，本土所實施整合審計帶來的審計成本降低效應更明顯（系數為-0.1450且顯著）。但是，對IA和IA×BIG4的回歸系數之和（0.1017）聯合檢驗結果顯著為正，表明“國際四大”所并沒有明顯地展現出其整合審計的審計費用降低效應。這可能反映出“國際四大”所的審計費用具有一定的剛性。相反地，本土所則更為明顯地通過整合審計降低了財務報表審計費用，這對其客戶減輕審計成本負擔是有幫助的。

表5第（3）～（6）列的結果顯示，對所有實施了整合審計的公司而言，IA_LEVEL×BIG4的回歸系數顯著為負。這表明“國際四大”所只有實施了更高程度的整合審計，才具有明顯的降低審計成本的效果。從這個方面來說，其要強于本土所，這應該與其整合審計經驗積累有關。由此檢驗可看出，整合審計的降成本效應雖然普遍，但是在不同類型的審計師之間還是存在顯著的程度上的差異。

表5 整合審計降成本的差異性（“國際四大”所VS本土所）

（二）不同內部控制審計發展階段的整合審計作用差異

鑒于2014年度之后我國進入全面強制實施內部控制審計的階段，而此前的年度為半強制階段（2012～2013年），兩階段的整合審計發展存在一定的差異，預期其有差異化的降成本效應。因此，區分全面強制階段（REGU取值為1）和半強制階段（REGU取值為0），檢驗整合審計降成本的異質性。分別在模型（1）～（3）中引入REGU和IA、IA_LEVEL的交互項。從表6的回歸結果可以看出，交互項IA×REGU的系數（-0.0944）顯著為負，表明進入全面強制階段后，整合審計降低成本的程度更強。但是，從交互項IA_LEVEL×REGU的系數來看，其雖然為負，但在統計上并不顯著。這表明與半強制階段相比，進入全面強制階段后，整合審計程度降低審計成本的效應沒有顯著改變。

表6 整合審計降成本的差異性（半強制階段VS全面強制階段）

六、穩健性測試

（一）納入參照樣本的測試

在實施了內部控制審計之后，絕大部分公司的財務報表審計和內部控制審計聘請的是同一家會計師事務所，因此，其在實施內部控制審計后自然會開展整合審計。但同時，本文還識別了不足4%的特殊公司，這類公司雖然實施了內部控制審計，但其兩類審計分屬不同的會計師事務所，因而無法真正地實施整合（因其特殊性已先從總樣本中剔除）。那么在有參照樣本的條件下，本文可以檢驗相對于非整合審計組，整合審計組是否呈現出更低的審計成本，進而檢驗整合審計可以降低成本的結論是否足夠穩健。

本文將這類特殊公司（196家）與實施整合審計的公司（5442家①）共同納入模型（1）進行回歸，結果如表7第（1）（2）列所示，IA的系數在統計上并不顯著。鑒于兩個樣本的規模差別較大，不具有匹配性，可能對結果產生影響。因此，本文運用傾向匹配得分（PSM）方法，并限定審計師為同一類別，在實施整合審計的公司樣本（5442家）中按1∶1的比例為非整合審計公司（196家）進行配對，得到392家混合公司樣本，再對模型（1）進行回歸。由表7第（3）（4）列的結果可知，IA的系數（-0.1649）為負并在10%的水平上顯著。這說明在可比的條件下，整合審計組的財務報表審計費用顯著更低，即整合審計的實施的確會帶來財務報表審計費用的降低。這一測試結果與前述H1的檢驗結果保持一致。

表7 樣本參照下的整合審計與審計費用

（二）重設測試變量

本文嘗試以整合審計程度高低分組的啞變量（IA_H）替代連續變量（IA_LEVEL），重新納入模型（2）和模型（3）進行回歸。其中，以IA_LEVEL的均值0.3921為基準，高于均值時，IA_H取值為1，否則取0。回歸結果如表8所示，變量IA_H的回歸系數顯著為負，這表明：整合審計程度較高組具有顯著更低的財務報表審計費用和總體審計費用。這一測試與前述表4的主回歸結果保持一致。可見，整合審計程度無論是采用連續變量來刻畫，還是采用分組啞變量來刻畫，其回歸結果均支持H2a和H2b。

表8 整合審計程度分組與審計費用

（三）凈化測試變量

本文嘗試進一步緩解整合審計程度（IA_LEVEL）變量的構造問題。鑒于IA_LEVEL本身是由兩類審計費用構造的，會在計量上帶來一定的內生性問題，如整合審計程度可能是由規模、風險等影響審計費用的因素決定的，從而對模型估計產生影響。為緩解這一問題的影響，本文引入殘差法得到的IA_LR1和IA_LR1替代IA_LEVEL，再進行回歸。殘差法實際上是將整合審計程度（IA_LEVEL）拆分成兩部分：與這些因素相關的部分以及與這些因素無關的部分（殘差項）。借助于這一處理手段，預期可進一步剔除那些影響審計費用與整合程度的共同因素對模型估計的不當影響，進而緩解IA_LEVEL指標本身是審計費用所構造的變量缺陷疑慮以及內生性問題疑慮。前文的相關性分析也可佐證變量處理后的顯著效果。

本文將得到的IA_LR1和IA_LR2替代IA_LEVEL分別放入模型（2）和模型（3）中進行回歸，結果見表9。變量替代后的結果與原用IA_LEVEL的主結果保持一致，整合審計程度變量仍顯著為負，說明前述H2a和H2b獲支持的結論仍是穩健的。

表9 整合審計程度的替代變量與審計收費

七、結論與啟示

（一）結論

發端于美國資本市場、為保障財務信息質量的內部控制審計制度，帶來了審計產業內財務報表審計和內部控制審計之間的分工與協作，在這種“雙審計”業態下，整合審計安排由此形成。正是因為美國市場實施內部控制審計后其總體審計成本過高，才使得在政策引導和業務設計上，整合審計的安排指向上市公司總體審計成本的降低。本文依托我國資本市場發展內部控制審計和整合審計的背景，分析和檢驗了整合審計降低公司審計成本的內在機制和現實效果，得到如下結論：

其一，實施整合審計的公司其財務報表審計費用顯著低于那些未實施整合審計的公司。這顯示了在我國市場條件和制度背景下，整合審計具有降低審計成本的積極效果。從影響機理上來說，這是源于：在審計產業內分工所帶來審計效率提升的基礎上，形成財務報表審計和內部控制審計二者之間借助于知識溢出的業務協作。尤其是審計產業內的分工細化，使得內部控制審計的專業知識、執業經驗、專業判斷和業務成果向財務報表審計有效地溢出，由此減少了財務報表審計的測試工作和審計投入，使財務報表審計成本得以降低，進而降低總體審計成本。這是整合審計降低審計成本的基本理論邏輯，其得到我國資本市場經驗證據的支持。

其二，審計師實施的整合審計程度越深，則公司的財務報表審計費用越低，總體審計費用也越低。這進一步表明，若審計產業內分工基礎上的審計業務間協作實施得越深入，則其降低審計成本的效應越明顯。原因在于：財務報表審計借鑒內部控制審計的專業判斷和測試成果越多，則審計師節約的審計成本越多，由此帶來財務報表審計成本的降低，進而帶來總體審計成本的降低。這是整合審計實施程度形成的審計成本降低效應。這一理論與實證視角可以得到解釋：在我國“先行先試”和“分類分批”地實施內部控制審計的進程中，整合審計的實施起到了顯著地降低審計成本的作用，進而保障內部控制審計制度在我國資本市場被以相對較低的政策成本加以推行。

其三，整合審計降低審計成本的效應具有審計師和內部控制審計發展階段兩個層面的異質性。研究表明，本土所的審計師面對發展內部控制審計的契機，通過實施整合審計降低財務報表審計費用的效應更為明顯，而“國際四大”所的降成本效應主要體現在更高的整合審計實施程度上；在進入內部控制審計的全面強制階段，實施整合審計降低財務報表審計費用的效應顯著強于此前的半強制內部控制審計階段，但是，發展階段的差異性并未體現在整合審計程度對審計成本的降低效應上。以上結果總體上支持：整合審計降低審計成本的效應在審計師層面和內部控制審計發展階段層面存在一定程度的差異。

（二）啟示

基于以上結論，本文提供了兩個方面的啟示，具體包括：

一方面，應重視審計產業內分工與協作的理論與經驗研究，因為其對內部控制審計的發展、整合審計的實施等問題，具有較好的解釋力。本文研究結果表明，在我國的“雙審計”業態下，通過內部控制審計和財務報表審計之間的業務協作安排，能實現由內部控制審計向財務報表審計專業知識、專業經驗、專業判斷和業務成果的溢出，以實質性地減輕企業的審計成本負擔。而且，本文基于審計產業內分工基礎上的業務協作視角而構造的整合審計實施程度變量，可啟發后續的整合審計研究。

另一方面，應充分總結我國發展內部控制審計和整合審計的市場經驗。本文研究結果表明，在美國等發達市場先行發展內部控制審計的條件下，我國發展內部控制審計具有明顯的“后發優勢”，具體體現在：與美國市場初期發展內部控制審計遭遇的成本難題不同，我國借鑒美國等市場內部控制審計的實施經驗和教訓，創新性地分階段、分類推行內部控制審計制度，達到了明顯的降低審計成本的效果，使這一制度能夠在資本市場得以順利推行。這一發展經驗對其他經濟體具有一定的啟發性和借鑒意義。應加強對我國發展內部控制審計和整合審計相關經驗的總結，尤其是豐富和深化相關的經驗研究，以系統揭示和呈現我國市場發展內部控制審計和整合審計的成功經驗及其內在機理。

【注 釋】

①H2的樣本量少于5442的原因在于剔除了未披露內部控制審計費用的少量樣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