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當

趙云

春陽從門前的小巷，一點兒一點兒移到我家大門口時，我正右手扶著門框，告訴站在巷子里的鄰居核酸檢測點在哪里。

橘紅色的陽光照在身上，暈染出一層溫柔的光，暖暖的，柳枝抽芽般愜意。門口盛開的海棠花，在暖陽里興奮地吐著淡淡的香，一只小花貓追趕著自己的尾巴，不停地轉圈圈，幾只燕子呢喃著朝我家三樓檐下的巢里飛去……一切都那么祥和、美好。突然，一聲猛力的關門聲，我扶在門框上的右手四指傳來鉆心蝕骨的疼，忍不住一聲慘叫。我疼得齜牙咧嘴，眉眼扭成一團，連頭發也疼得一根根立了起來，左手托著右手，身體也不由自主地朝著右邊扭曲著向下傾斜，鄰居也驚慌地朝我跑了過來。七歲的兒子，小臉兒從門縫里探出，怯怯地看向我。我暴怒地揚起手，狠狠地朝他扇了下去……突然，腦海里毫無來由地閃出我童年時的那件事，竟和今天有著多么驚人的相似??！

這件事，我的父親可能早已忘記（父親已不在，我無法確認），我卻銘記在心，且對我的一生產生了非常重要的影響。

那年，我也七歲。一天，我坐在靠近大門邊的桌子上寫作業，陽光從大門外的樹梢上跳進我家院子時，風也緊跟著沖進了我家的大門。此時，生產隊隊長正和父親站在大門口說事情。那時，父親是生產隊的牛把式，別看他身材瘦小，卻是犁田耙地的能手。風沖進我家大門后，直接跑到我的桌邊，非常霸道地“嘩啦嘩啦”翻著我的作業本，弄得我無法寫作業。那時，我還不知道“清風不識字，何必亂翻書”這句詩，若知道我會拿這句詩來批評風！

我惱火地把鉛筆往作業本上一撂，怒瞪著風，風卻嬉皮笑臉連筆帶本“啪”的一下扔到地上。這還不夠，風又對著它們“啪啪”連踢幾腳，筆和本被踢得“滾”出老遠。我氣急，心想我把大門關上，看你還怎么撒野！我沖到門后，猛地把大門一推，卻愣住了。一聲沉悶的響聲過后，大門又反彈了回來。是我用力過猛，還是遇到了障礙物？正疑惑間，卻聽到父親用力壓抑卻又壓抑不住的慘叫聲。我一驚，忙伸出頭看，卻呆住了。父親的大掌正朝我的小臉劈來。不知道父親為何要打我，嚇得我急忙閉眼、縮脖，想到巴掌落在臉上的疼，我更是驚恐、緊張，不由得機靈靈打了個寒戰。一陣掌風刮過，臉上沒有傳來蝕骨的劇疼，而是柔柔、軟軟的，像母親用手輕輕地撫摸。我擔心、害怕地慢慢睜開一只眼睛，竟吃驚地張大了嘴巴！我的父親，他整張臉因疼痛而扭曲著，甚至連頭發也一根一根地立了起來，他的右手托著的左手四指，呈怪異狀。

父親這是怎么了？正疑惑間，隊長怒瞪著我，大聲吼道：“你這孩子真是欠揍，你爹手剛才正把著門框，你看也不看，就猛地關門，看把你爹的手撞的……”

啊？原來我猛地關門，幾乎把父親的左手四指夾斷！我后悔又害怕，擔心地、小心翼翼地偷眼看父親，他正鐵青著臉，慢慢揉著手指，沒有看我。十指連心??！此刻，父親劇烈的痛楚，我能深深感受到?？赡菚r，我畢竟只是一個七歲的小孩兒，更擔心、害怕的是父親會不會再次揚起手來打我。

父親沒有！

當天晚上，父親的四根手指浮腫得很大，母親在煤油燈下為他涂抹藥膏。我無意中聽到父親對母親說：“我當時實在疼得厲害，真想狠狠扇他一巴掌，可轉念一想，是我自己把手放在夾縫處的，錯在我，憑什么打他！”

“錯在我，憑什么打他！”父親的這句話像一記警鐘，我頹然地放下了手。我忍著疼痛，給兒子一個寬慰的笑。兒子的小臉兒嚇得通紅，怯怯地、弱弱地說：“爸爸，對不起！”我伸出左手，撫摸著兒子的頭，溫柔道：“是我自己把手放在夾縫處的，錯在我，不怪你！但，孩子，切記以后無論做任何事情，都要先查看清楚，不要莽撞，今天擠的是爸爸的手指，若是別人你知道會怎么樣嗎？”兒子似乎聽懂了我話里的意思，他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能有這樣的想法，要感謝我的父親！是他的言傳身教給了我受用一生的啟示，我將這個啟示傳遞給兒子，讓他明白這樣一個道理：犯了錯誤，必須要自己敢于承擔后果和責任，而不是遷怒他人，推卸自己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