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學生學習得快樂①

顧明遠

記得還是1990年時，國家教委基礎教育司陳德珍司長拿了北京第一師范學校附屬小學開展快樂教育的實驗材料給我看，問我他們這種實驗能否肯定。我說，任何教育實驗都應該支持，快樂教育的實驗更有意義。因為學生學習得不快樂，不樂于學習怎么能學得好？因此提倡快樂教育是積極的。后來又看到幾所學校的材料，全國有7所小學開展類似的實驗研究，有的叫“愉快教育”，有的叫“樂學教育”。陳德珍司長把這7所學校召集起來，開了一次研討會。后來這7所小學成立了協作組，每年輪流坐莊開了多次研討會，對快樂教育的理解逐漸深化，實驗取得很大成功。他們的大多數會議我都參加了，在會上還發了言，寫了文章，支持他們的實驗研究。

但是對快樂教育的提法不是人人都贊成的，當時反對的意見非常強烈，特別是來自重點中學的校長和教師，反對得尤為激烈。他們認為，學習要講刻苦，怎么能講快樂。似乎講快樂教育就是松松垮垮，導致質量下降。直到前不久還有人在大會上講：“我反對愉快教育！”我想，主要是因為他們并不了解快樂教育的實質，把快樂和刻苦對立起來。所以在十多年以前，當快樂教育剛提出的時候，我就提出要在理論上說清楚，快樂教育的實質是什么，開展這項實驗研究的宗旨是什么。關于這個問題我寫過兩篇文章，一篇名“‘愉快教育’值得提倡”，發表在《上海教育》小學版1990年第10期上；另一篇名“‘快樂教育’的實質是使學生在德智體諸方面生動活潑主動地發展”，發表在《北京教育》1992年第1、第2期合刊上。文章的標題就把愉快教育的實質點出來了。

回顧二十多年以前，片面追求升學率的情況已經出現。記得老教育家葉圣陶先生就曾經大聲疾呼，必須改變“萬馬奔騰過獨木橋”的現象。學生負擔沉重，升學壓力很大，缺乏幸福的童年。社會上流傳著沉痛的笑話，孩子問奶奶：“我什么時候也能退休??？”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全國學校出現了許多實驗，有叫快樂教育的，有叫愉快教育的，有叫成功教育的，有叫和諧教育的。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愿望，企圖改變當時教育的狀況，使學生能像早年毛澤東主席講的生動活潑主動地發展。這樣的教育理念和指導思想我們能反對嗎？只能支持和引導，使教育實驗健康地發展。應該說，素質教育也是在這個背景下提出來的。當時的教育狀況至今不僅沒有改變，而且越演越烈。因此今天快樂教育仍有提倡的必要。

這里還有幾個問題需要再進一步重復說明。

快樂教育是一種教育理念，而非一種教育模式?？鞓方逃慕逃龑W心理學基礎是，學生的興趣是學習的動力。我常常講“沒有愛就沒有教育，沒有興趣就沒有學習”，應該成為每一個教師的教育信條。不愛學生，何必當教師？不愛學生，學生怎么能愛教師？愛學生就要理解學生，相信學生，和學生溝通，建立起平等、民主、和諧的師生關系，也就是營造一個快樂的、舒心的教育氛圍。只有在這樣的環境中學生才能快樂地學習?，F在教育的實際狀況并不是這樣。我常常聽到學生抱怨教師，說教師常常訓斥他們，不尊重他們。許多家長也反映，教師常常在家長會上教訓家長。幾天前，一位重點中學的學生對筆者說，他們初中一個年級分成三個班，因為不讓明目張膽地分快、慢班或重點、非重點班，因而三個班的順序包含著學生水平的高低。教師堂堂在班上訓斥學生，諷刺學生：“像你這樣的學生怎么能進我們這一班？”大家想一想，學生在教師這種態度下能快樂地、舒暢地學習嗎？愛學生是和引起學生的學習興趣聯系在一起的。教育實踐中常常有這樣的現象，因為崇拜教師而喜歡教師教的學科，也有反過來的，因為喜歡教師教的學科，教師有較高的教學藝術，學生就崇拜這位教師，因而就對該門功課感興趣。不論什么情況，需要有兩個條件，才能引起學生的學習興趣：一是教師的課教得好，二是教師讓學生覺得有親和力。這也是快樂教育的兩個必要條件。因此，開展快樂教育，首先要樹立正確的教育觀、學生觀、師生觀；其次要改進教育方法，提高教學藝術，引起學生學習興趣。

關于快樂學習與刻苦學習的關系問題。我認為這兩者不僅不矛盾，而且是可以互相促進的。從心理學的理論來講，快樂和刻苦屬于兩種不同的心理品質，快樂是屬于情感的心理品質，刻苦是屬于意志的心理品質，兩者沒有對立矛盾的關系。刻苦的動力有多種：有高遠的理想，如“志存高遠”，力爭做一番事業；為了反抗壓迫，如身處逆境的一些偉人，靠意志的支撐，刻苦奮斗，取得偉業；為了克服某種困難，如登山運動員，在艱難的環境中攀登高峰；也有因為興趣、愛好而刻苦鉆研的。對小學生來講，還談不上高遠的志向、克服困難的毅力。當然這種志向和毅力都需要從小培養。但主要還是從培養興趣入手，使學生感受到學習的樂趣，然后才能使他們刻苦地學習?？鬃泳驼f過：“知之者不加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边B古人都有這種思想，我們現代教育更要有這種觀念。因此，把快樂教育理解為松松垮垮，不嚴格要求，是沒有道理的。相反，快樂地學習會激發學生學習興趣，促進學生自覺地、主動地刻苦學習。這種自覺的、主動的刻苦學習恐怕要比強迫的、被動的“刻苦”學習的效率高得多。

因此，在快樂教育中學生的“自主性”“主動性”就是最主要的關鍵詞。

這就要說到北京第一師范學校附屬小學的快樂教育實驗了。他們是最早開始試驗的，將近二十年沒有間斷過，而且每一個階段都有創新和進展?！笆濉苯逃巹潟r期，他們承擔了北京市的教育科學研究課題“小學快樂教育的學習方法研究”。這就抓住了快樂教育的關鍵：學生學習方式?？鞓方逃哪康木褪且寣W生生動活潑主動地學習，也就是快樂地學習，從學習中得到快樂。要讓學生快樂學習，就要研究快樂學習的方式。把教師的教轉到學生的學的研究上，這是現代教育的一大進步，是對快樂教育實驗的深化。他們的實驗取得了很大成功。不久前開了結題專家鑒定會。專家們給予了很好的評價，充分肯定了實驗的意義，認為它結合了中國教育的實際，體現了新課程改革的理念，促進了學生的全面發展，促進了教師專業水平和業務能力的提高。北京第一師范學校附屬小學的教師把他們的經驗匯編成冊，有理論有實際，有各科教師的經驗體會，有課堂案例分析，有學生的學習作品，內容豐富多彩。這是對教育的一次大檢閱，也是教師的一次大提高。這種研究也是教師成長的最好方式。同時，我想他們的經驗也一定會對廣大教師有所啟發。

（2007年3月7日于北京，為北京第一師范學校附屬小學《小學快樂教育的學習方式研究》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