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天添 趙彥彬
2022年1月,農業農村部印發《“十四五”農業農村人才隊伍建設發展規劃》,明確指出“‘十四五’是全面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關鍵時期,加強農業農村人才隊伍建設意義十分重大。”職業農民作為新型生產經營主體和現代農業從業者,在現代農業生產和經營管理中扮演重要角色,是農業農村人才隊伍的重要組成部分。加快培育職業農民是全面推進鄉村振興和加快農業農村現代化的重要戰略舉措。實際上,為破解農村社會“誰來種地”“如何種地”的現實困境,自2005年以來國家高度重視職業農民培育問題,出臺了一系列職業農民培育的專項政策和以“農民”“農業”“農村”“職業教育”為主題的綜合性政策。職業農民培育政策不斷發展演變,在促進農業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保障國家糧食安全、持續提升農民人力資本價值等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同時也為深入推進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美麗鄉村建設、新型城鎮化、鄉村振興提供了不可或缺的支撐和保障。
當前學界關于職業農民培育政策變遷的研究已經取得了一些成果。比如,通過梳理新型職業農民培育有關政策,從新型職業農民的內涵、培育對象、培育體系、經費投入等方面挖掘政策變遷特點[1-2]。為增強研究的理論性與科學性,借助話語制度主義[3]、生命歷程理論[4]等分析框架和相關理論對職業農民培育政策進行歷時性探尋并揭示主要制度邏輯。總體而言,已有研究從不同方面切入,引入不同理論梳理分析了職業農民培育政策的發展脈絡及變遷特點,為職業農民培育政策變遷研究提供了理論借鑒和實踐價值。但是鮮有研究利用專門的政策分析模型,解釋職業農民培育政策的邊際變化,揭示其漸進性特征。而漸進決策理論作為重要的政策分析模型之一,為政策在不同階段所表現出來的微觀差異以及政策變遷的漸進緣由提供了有力解釋。基于此,本文試圖引入林德布洛姆的漸進決策理論,在梳理分析職業農民培育政策的基礎上,深析職業農民培育政策的漸進調適過程及變遷邏輯。
漸進決策理論 (Progressive Decision-making Theory)是1959年由美國政治學家查爾斯·林德布洛姆(Charles E.Lindblom)根據其“漸進主義”思想而構建的政策分析模型[5],它是以批判全面理性決策理論為基礎的。林德布洛姆認為政策制定并非理性主義者所宣稱的完全理性,而是一種囿于政策成本和決策者自身局限,無法羅列無窮備選方案的有限理性。基于有限理性的前提,林德布洛姆提出決策具有修補性、系列性、連續性,認為決策過程是決策者通過評估和分析來對問題進行 “無止境的攻擊”(never-ending series of attacks),對當前工作進行漸進的、邊際的調整或修正,在社會穩定的前提下,逐漸實現決策目標的過程[6]。依據漸進決策理論的理論內核,本文著眼于政策變遷的動態過程,以不同階段力求解決的新問題和面臨的新形勢為劃分依據,將職業農民培育政策劃分為以下四個階段。
2005年10月,黨的十六屆五中全會為加快我國現代化進程,在工業化、城鎮化深入發展中同步推進農業現代化,推動城鄉統籌發展,提出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的重大戰略任務。但是與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的目標要求相比,我國農村人才總量不足、學歷總體偏低等問題日益突出。在此背景下,造就一支有較高學歷,留得下、用得上的人才隊伍具有深遠意義。同年12月,《農業部關于實施農村實用人才培養“百萬中專生計劃”的意見》首次使用“職業農民”的話語表述,從文化水平、從業技能、社會貢獻等方面描述了職業農民的特質,成為職業農民培育政策的開端。
隨著農業現代化進程的加快,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對于“職業化”“專業性”“技能型”人才的需求更為迫切。2006年和2007年的“中央一號”文件在擴展“職業農民”概念的基礎上,均提出培養造就更具現代化色彩的“有文化、懂技術、會經營”的“新型農民”,并將其作為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的重要主體。為進一步強化培育新型農民的政策目標,《國家中長期人才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2010)、《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2010)等中長期政策指明,培養新型農民需加強三教統籌,促進農科教結合,支持各級各類學校積極參與其中。這一政策思路決定了新型農民培育是一項多種教育共同參與的涉及范圍廣、參與主體多、類型層次豐富的教育。
這一階段,職業農民培育政策經歷了從職業農民到新型農民的話語轉變過程。圍繞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的戰略目標,職業農民培育政策提出通過加強三教統籌,促進農科教結合來培育新型農民。但是國家并未出臺職業農民培育的專項政策,而是將其納入到其他主題的綜合性政策當中,主要從頂層設計、宏觀管理、層次定位的視角予以理念引導,缺乏具體的方法路線、技術路線及有力的制度保障,導致職業農民培育政策在執行和落地實施中遇到困難。
隨著工業化和城鎮化的快速推進,日趨嚴重的農村“空心化”現象已經成為影響農村經濟社會健康發展的主要障礙因素,人才、技術、知識、資金等要素的大量流失使農村發展困頓于“誰來種地”“如何種地”[7]。面對現實困境,2012年以來,國家將新型職業農民培育置于重要地位,頒布了一系列政策強調培育新型職業農民的必要性和迫切性。同時,將新型職業農民培育作為推動城鄉一體化發展、推進“四化同步”的重大決策任務,這標志著職業農民培育政策進入了新的歷史發展階段。
2012年,“中央一號” 文件聚焦解決農業生產力問題,首次提出“大力培育新型職業農民”的政策要求。為將培育新型職業農民的政策愿景盡快轉變為現實,農業部辦公廳出臺了首個職業農民培育專項政策《新型職業農民培育試點工作方案》(2012)。該政策在明確新型職業農民是“具有較高素質,主要從事農業生產經營,有一定生產經營規模,并以此為主要收入來源的從業者”的基礎上,決定開展新型職業農民培育首批100 個縣試點,通過試點總結經驗,逐步探索方法路徑,形成“教育培養、認定管理、政策扶持”等互相銜接配套的新型職業農民培育制度體系。在此項政策的指引下,《農業部辦公廳關于新型職業農民培育試點工作的指導意見》(2013)將新型職業農民按照職業屬性劃分為“生產經營型、專業技能型和社會服務型”三種類型,并據此繼續深入探索新型職業農民培育制度體系。然而,我國農民教育培訓固有的教育培訓體系不健全、社會資源分散等問題難以與規模大、層次高、形式多的培養任務相適應,新型職業農民教育培養陷入困境。為此,農業部出臺《關于加強農業廣播電視學校建設加快構建新型職業農民教育培訓體系的意見》(2013)明確指出“加強農民教育培訓主體建設”“構建‘一主多元’的新型職業農民教育培訓體系”“建立完善多元參與協作機制”,為構建以農業廣播電視學校為基礎依托的新型職業農民教育培訓體系提供政策指引。隨著新型職業農民培育試點工作的持續開展和培育制度體系的逐步形成,“中央一號”文件(2014)、《國務院關于加快發展現代職業教育的決定》(2014)、“中央一號”文件(2015)進一步強調積極發展農業職業教育,大力培育新型職業農民。
這一階段,職業農民培育專項政策開始集中出現,政策數量開始增多。圍繞新型職業農民培育這一中心任務,職業農民培育政策著力為其創新機制、建立制度、健全體系。相比上一階段停留在理念引導層面的職業農民培育政策而言,此階段政策內容更為具體、更具操作性,不僅擬定了新型職業農民培育試點的實施細則,提出了量化要求,還探索建立了教育培訓、規范管理、政策扶持“三位一體”,生產經營型、專業技能型、專業服務型“三類協同”,初級、中級、高級“三級貫通”的新型職業農民培育制度體系[8],為新型職業農民培育提供了系統性、制度化保障。
進入“十三五”時期,農業現代化的內外部環境更加錯綜復雜,農村一二三產業融合深度不夠、農產品供求結構性失衡、農民持續增收難度加大等問題日益突出[9],阻礙了我國現代農業建設。對此,黨中央高度重視“三農”工作,在朝著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目標奮進的征程中,繼續推進“四化同步”,堅決完成脫貧攻堅重大任務,并創造性地提出了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決策任務。在此背景下,新型職業農民培育進入戰略發展期,國家開始連續出臺發展規劃,加強對新型職業農民培育工作的前瞻性思考和戰略性布局,職業農民培育政策由此進入規劃領航期。
2016年1月,“中央一號”文件提出“將職業農民培育納入國家教育培訓發展規劃,基本形成職業農民教育培訓體系”。此政策一經頒布,職業農民培育的地位持續提升,職業農民教育培訓體系逐漸成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教育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同年10月,國務院印發 《全國農業現代化規劃(2016—2020年)》,指出要實施由農業部牽頭,國家發展改革委、財政部、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等多部門共同參與的“新型職業農民培育工程”。由此,新型職業農民培育的重點開始由農業部單個主體開展的試點工作轉向多部門聯合實施的專項工程。為貫徹落實決策部署,繼續強化新型職業農民在新農村建設和現代農業發展中的支撐作用,農業部特別編制了《“十三五”全國新型職業農民培育發展規劃》(2017),在總結新型職業農民培育發展成效的基礎上,擬定了“十三五”期間的發展目標及主要任務,并提出實施“新型職業農民培育工程”“新型職業農民培育信息化建設工程”“新型職業農民學歷提升工程”,旨在全方位、多層次提升新型職業農民培育的有效性、針對性,奠定了新型職業農民培育關系根本關系長遠的基礎性戰略性地位。在構建新型職業農民培育制度體系方面,2018年“中央一號”文件及中共中央、國務院《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年)》等政策,進一步豐富了新型職業農民培育制度體系的內涵,推動新型職業農民培育制度體系由探索建立轉向全面確立。
這一階段,職業農民培育政策由發展規劃領航,以更高的站位、更大的力度、更實的舉措推進新型職業農民培育工作,為新型職業農民培育謀求了更加長遠的發展。在上一發展階段的基礎上,該階段政策由點到面全面鋪開,把“試點—推廣”和完善新型職業農民培育制度體系作為政策漸進調整的主線,注重推進多部門協同配合,共同實施新型職業農民培育工程,進一步擴大了職業農民培育政策的政策效力。
2019年,進入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第一個百年奮斗目標和脫貧攻堅的關鍵之年,“三農”工作重點逐漸轉向鞏固脫貧攻堅成果與全面推進鄉村振興有效銜接上。但是從外部環境來看,農業主要矛盾已經由總量不足轉變為結構性矛盾;從內部條件來看,職業農民培育的針對性、規范性、有效性亟待提高。面對這些問題,國家緊緊抓住人力資源開發這個“牛鼻子”,以培養農村經濟發展和產業結構升級急需的各類技術技能人才為旨歸,既注重知識能力和生產力的提升,又注重健康力和組織力的增強[10],在城鄉融合發展中培育高素質鄉村振興“生力軍”,強化鄉村振興的人才支撐。
2019年2月,國務院頒布《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提出“著力培養高素質勞動者和技術技能人才”“由追求規模擴張向提高質量轉變”的總體目標與要求。在該政策的指導下,2019年4月,農業農村部啟動實施“職業農民培育三年提質增效行動”,旨在推動職業農民培育轉型升級,全面提升質量效能[11]。為培育出適應現代農業發展的高素質勞動者和技術技能人才,優化農業農村人才隊伍結構,2019年9月,中共中央頒布《中國共產黨農村工作條例》,首次提出“培養一支有文化、懂技術、善經營、會管理的高素質農民隊伍”。高素質農民相比新型職業農民而言,具備更高的科技文化素質,能夠在提高農業質量效益和競爭力、實施鄉村建設行動、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等方面發揮更重要的作用[12]。為使高素質農民培育的政策任務盡快落實,農業農村部辦公廳、教育部辦公廳以“培養100 萬名高素質農民”“打造100 所鄉村振興人才培養優質校”“基本形成涉農職業教育選才、育才、用才政策機制”為總體目標,啟動實施“百萬高素質農民學歷提升行動計劃”,著力保障高素質農民培育質量。2020年,進入“十四五”開局之年,在“教育高質量發展”的政策環境中,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頒布 《關于加快推進鄉村人才振興的意見》(2021),指明要“分層分類開展全產業鏈培訓,加強訓后技術指導和跟蹤服務”,切實保障高素質農民培育的終身性、精準性、有效性。此后,國務院《“十四五” 推進農業農村現代化規劃》(2021)、農業農村部《“十四五”農業農村人才隊伍建設發展規劃》(2022)、“中央一號”文件(2022)均以高質量發展為目標導向,提出“加強高素質農民培育”“按照‘需求導向、產業主線、分層實施、全程培育’的思路,實施高素質農民培育計劃”,旨在“培優、做強、壯大”高素質農民隊伍,讓高素質農民真正成為一支“永久牌”鄉村振興帶頭人隊伍。
這一階段,職業農民培育政策圍繞全面推進鄉村振興的戰略任務,在教育高質量發展的政策沃土中孕育出培育高素質農民的新要求。職業農民培育政策開始向細致化、科學化、高質量轉變,比如,制定了更明確、更嚴格、更規范的高素質農民培育計劃;豐富了高素質農民培育的形式和手段;提供了更完善、更具現實意義的高素質農民培育制度保障,而這一轉變的根本目的是要推進職業農民培育高質量發展。
漸進決策理論認為,新政策的出臺不是對既有決策的否定,而是基于以往的決策經驗,通過對舊政策進行不斷的修正和補充來完成的,是一種“決策經驗主義”的漸進調適。職業農民培育政策的調整和修改,正是“決策經驗主義”觀念的實際運用。在理念引導階段,職業農民培育問題首次進入我國公共政策視野。國家認識到新型農民在推進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和農業現代化過程中應當發揮重要作用,通過頒布一系列宏觀政策強化對培育新型農民的理念引導,并提出“三教統籌”“農科教結合”的培育運作模式,引起各部門及社會公眾對該問題的重視和思考。在體系構建階段,農村“空心化”及農業生產力不足的問題日益嚴重,從事現代農業生產和經營管理的人才缺口仍然較大,國家意識到職業農民培育不能僅僅依靠理念引導,更應該加強實踐指導,盡快落實政策愿景。因而職業農民培育政策的重點開始轉向指導開展新型職業農民培育試點工作以及構建與試點經驗相適應的新型職業農民培育制度體系上,逐步擴大增強了職業農民培育政策的影響力和政策效力。在規劃領航階段,為使政策導向更加鮮明,國家將新型職業農民培育作為推進鄉村振興戰略的基礎性工程,頒布了一系列發展規劃指導新型職業農民培育的長遠發展。職業農民培育政策延續了上一階段的決策思路,指導不斷擴大試點規模和完善新型職業農民培育制度體系,既繼承了決策要求,又在此基礎上擴展增添了新的內容。在高質量發展階段,為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同鄉村振興有效銜接,使職業農民培育與新型農業經營主體蓬勃發展、現代農業建設相適應,國家在吸收既有決策經驗和效果的基礎上,著手修正既有政策存在的漏洞和問題,將職業農民培育政策重點轉向全方位、多層次、多形式地提升高素質農民培育質量上。職業農民培育政策發展的每個階段都結合了當時農村社會的現狀和農民培育的客觀需求,都是對上一階段政策內容的發展和延續,既沒有一刀切地加以否定,也沒有故步自封停滯不前,而是在繼承和揚棄的過程中不斷作出漸進調適,以此推動職業農民培育政策的變遷。
漸進決策理論認為,對于有無限多個行動方案的改革問題,人們無法找到一個一蹴而就的行動方案,而需要一步一步、永無止境地制定與再制定,其實質是一個逐次接近政策目標的漸進過程[13]。這種過程看似進程緩慢,但只要完成從量變到質變的飛躍,其實際的變化速度要大于一次大變革,甚至可以達到實現根本變革的目的。隨著固有的城鄉二元結構被打破,農業現代化、產業化、市場化進程加快,國家不斷修正和完善職業農民培育政策,逐步推動“農民”從傳統身份符號演變為現代職業群體。在此過程中,職業農民培育政策發生了由量變到質變的政策目標轉向。從《新型職業農民培育試點工作方案》(2012)、《農業部辦公廳關于新型職業農民培育試點工作的指導意見》(2013)等政策深入探索新型職業農民培育制度到 《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年)》(2018) 提出全面建立職業農民制度,職業農民培育制度不斷完善,使職業農民擁有較高的職業準入“門檻”和學習提升機會,旨在提升職業農民的“含金量”和社會認可度。2018年,“中央一號”文件明確提出“鼓勵各地開展職業農民職稱評定試點”“引導符合條件的新型職業農民參加城鎮職工養老、醫療等社會保障制度”,進一步為“農民”從身份轉變為一種體面、有尊嚴的職業融入了職業保障和權益,使職業農民獲得了更多潛在經濟利益和社會地位提升。2021年,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加快推進鄉村人才振興的意見》,指明“大力培養本土人才,引導城市人才下鄉”,在城鄉融合發展的背景下,以本土培育與外來引進相結合的方式建立鄉村人才隊伍,提升職業農民的總體文化水平和現代經營管理能力。由此,“農民”從一種與生俱來的戶籍身份逐步轉變為一種自由的職業選擇,而其組成群體不再局限于農村本土人才,還包含城市中有志于農業發展的外來人才。從漸進決策理論的視角看,職業農民培育政策通過小幅度變化不斷發揮政策累積效應,弱化了農民的身份標簽,強化了農民的職業屬性,一步步向實現農民身份轉化的大變革政策目標靠近。
林德布洛姆指出,在民主決策體制中,任何一項公共政策都是一系列復合性決策的產物[14],即是由代表不同利益要求、價值偏好的決策參與者,通過妥協調適、良性互動達成共識,進而實現政策的動態均衡。近年來,我國構建了完善的社會主義協商民主體系,充分體現了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在職業農民培育政策出臺的過程中,政府、農廣校、農民是最重要的決策參與者,他們通過充分表達各自的利益訴求推進政策動態均衡。政府作為國家行政機關,承擔著統籌監管和社會治理的重大責任,其利益訴求在于如何實現和維護公共利益,推動社會穩步發展。面對給我國農業經濟發展帶來一定阻礙的農村“空心化”、勞動力短缺、傳統村落衰敗等諸多問題,政府始終將鄉村人力資本開發置于首位,希冀通過培育大量高素質職業農民,發揮其在農業現代化和鄉村振興中的引領、示范和輻射作用以解決農村“空心化”、農民“老齡化”、農業“邊緣化”的“新三農”難題。農廣校是我國公益性教育培訓機構,負責提供專門的農民教育培訓,培養農村社會發展需要的高素質農民是其根本利益訴求。一方面,農廣校受到政府“自上而下”的保障,在政策指導下進行培訓工作;另一方面,農廣校深入基層開展摸底調研,了解各地培育情況,并以召開會議等形式探討與反饋職業農民培育政策的相關問題。農民既是職業農民培育政策直接作用對象也是決策的參與主體,在政策制定過程中必須充分考慮農民的利益訴求。在城鎮化、市場化、信息化的沖擊之下,農民的利益訴求變得多元,但是增加收入、獲得可持續生計能力仍然是其根本利益訴求。雖然政府、農廣校、農民的利益訴求不盡相同,但是各決策參與者能夠通過利益表達機制的聯結,在人民代表大會、政協會議或座談會等合法正當的場合充分表達自身需求和意見,并進行論述、辯護與協商,最終達成政策共識,使職業農民培育政策的更新與發展令大多數人滿意,從而推進政策動態均衡。
林德布洛姆認為,政策決策者并不是按照“理性決策”的理論模式行事,他們囿于時間、信息、資源等政策成本和自身知識、視野的局限,無法羅列無窮備選方案,因而表現出的理性是“有限”的。職業農民培育政策在路徑選擇上呈現出漸進更迭和慣性延續的雙重特征,既有路徑改進的邏輯,又隱匿著路徑依賴的取向。這兩種路徑選擇都受到政策決策者有限理性影響,具體表現為以下三個方面:一是受制于決策技術手段。在漸進決策理論的視角下,職業農民培育政策決策者由于無法掌握和評估相關決策的所有信息,在面對未知的決策方案時,往往表現出審慎的決策態度[15],他們更加追求經驗理性,傾向于基于已有的決策經驗對政策進行修正。二是受制于制度變遷成本。在職業農民培育政策的發展過程中,原有政策一般已經投入了大量的人力、財力、物力等資源,如果想要進行根本性變革就面臨著前期投入成本的巨大浪費。而新政策的出現勢必依賴新路徑的選擇,不僅存在學習成本、與原政策系統的沉淀成本和摩擦代價問題,還面臨著切換成本和結構性震蕩的代價[16]。因此,在職業農民培育政策正常運行的過程中,決策者往往選擇參考經過歷史與現實考驗的、為大眾所熟悉的決策而不是徹底革新政策。三是受制于決策風險。我國決策層歷來重視決策風險,力求避免決策帶來的社會動蕩[17]。由于既有政策已經形成了特定的組織和價值觀,若進行急劇變革往往會帶來人們心理上的不適應和行為上的抵制。在我國國家政局穩定,社會安定團結的情況下,人們更偏向接受微小的社會變化。從漸進決策理論的視角看,職業農民培育政策漸進變遷的過程就是決策者力求降低決策風險,保持社會穩定的過程。因此,在決策技術手段限制、制度變遷成本壓力、決策風險沖擊的作用下,決策者最終基于有限理性思維選擇了漸進變革與路徑依賴并存的雙重路徑。
漸進主義者非常注重決策過程的連續性,認為政策變遷歷程中的各個階段具有前后內在聯系,正是這種不間斷的聯系保持著政策的漸進、穩定發展。在一定時期內,政策決策者應當考慮政策話語的延續性以及政策內容的銜接性。一方面,保證政策話語的“層遞”漸進變化。職業農民培育政策經歷了“職業農民—新型農民—新型職業農民—高素質農民”層層遞進的話語演變過程,是政策決策者在不同歷史階段對職業農民認識不斷深化與升華的最直接體現。“高素質農民”是城鄉融合發展與鄉村振興背景下孕育出來的最新政策話語,其內涵與前者相比既具有保守繼承性也具有漸進創新性。在未來的政策發展中,隨著社會環境的持續變化,我國政策制定者應致力于延續、升級、創新極具中國特色的政策話語,不斷拓展職業農民培育政策的發展空間,實現政策話語的“層遞”漸進變化,以保證職業農民培育政策的連續性和穩定性。另一方面,保證政策細節內容的完善。當前我國職業農民培育主要存在選擇培育對象缺乏針對性、資源分散、監督機制不健全等問題,雖然這些內容在既有政策中都有所提及,但是政策成效依舊不明顯。未來國家將出臺更多的專項政策與配套政策逐步修正政策內容,推進職業農民培育的高質量發展。為增強政策的強制力、保障性、執行力,國家會加快推進職業農民培育的立法進程,更加明確職業農民的準入標準、認證方式、政策支持、主體責任等。
林德布洛姆認為,政策的大幅變革是通過小幅度變化不斷積累實現的,這種漸進變革形成的積累效果才是符合現實狀況的有意義的政策進步[18]。風險較小、成本較低的政策漸進是職業農民培育政策的根本變革思路。首先,始終堅持“試點—推廣”的漸進變革思路。“政策試驗”是我國漸進決策的重要方法論工具,職業農民培育政策遵循以行先試、以點帶面的“試點—推廣”決策思路,匯集了大量政策經驗。政策經驗的逐步累積使政策制定不會出現大起大落或一錯到底的情況,是職業農民培育政策逐步實現根本性變革的基礎。其次,持續發揮“工程+行動+計劃”的政策載體作用。為強化職業農民培育政策的有效性和針對性,防止職業農民培育政策措施在執行過程中變形、走樣,國家將延續原有政策制定思路,推行更加多樣化、分層次的“工程+行動+計劃”,持續發揮政策載體作用,逐步向大變革目標靠近。再次,不斷加強職業農民培育政策主體間的合作。在職業農民培育政策變遷過程中,政策主體由以中共中央、國務院為統攝,以農業部為中心逐漸擴展為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財政部、國家發展改革委等多部委聯合的局面。從這一趨勢上看,不同政策主體為解決跨界的復雜問題,會更加注重相互協作,制定多部門聯動的職業農民培育政策,以提高政策資源的利用率,避免政策間的“外部性”,更好、更快地實現根本性變革[19]。
林德布洛姆將公共政策過程劃分為情報收集、政策議題、政策制定、政策執行和政策評估五個階段[20]。政策評估作為公共政策過程的最后一個重要環節,不僅能夠對政策本身的價值作出科學的評判以檢驗政策效果,也為連續的政策制定奠定了良好基礎和前提。為保障我國職業農民培育政策的可持續發展和“螺旋上升式”的漸進變遷,無論在中央層面還是地方層面,政策評估都是當前和未來一段時期必須高度重視的工作。首先,注重對職業農民培育政策進行全過程評估。通過全過程政策評估,政策主體能夠及時得知職業農民培育政策的執行效果、政策的落地情況、農民對政策實施的滿意度等,從而及時發現問題、反饋問題、提供建議,基于有限理性的前提,挑選出符合當前實際情況的最滿意的方案[21]。其次,加大對職業農民培育政策評估的投入。充足的人力、物力、財力投入是政策評估開展的物質基礎。國家應從思想和觀念上加大對職業農民培育政策評估的重視,設立專項農民培育政策評估經費,建立獨立正式的農民培育政策評估組織,使職業農民培育政策的評估工作有效開展。再次,拓寬職業農民培育政策評估的信息渠道。國家應致力于建立覆蓋廣、渠道通的信息網絡,收集來自各方的信息,最大限度地實現決策部門、評估組織和社會群體之間“自下而上”的有效溝通,以此保證評估組織獲得真實、詳盡的一手信息,實現職業農民培育政策制定的科學化和民主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