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的尊嚴和高貴

文郭宗忠（北京）

難以遇到的雨還是在清晨沒有遇到，它們在凌晨下了一陣，然后卷著云的鋪蓋就走了。好像流浪的人，夜半在誰家柴門外，從草垛里抱一捆干草鋪開倒頭就睡，鼾聲如雷，等你清晨打開柴門時，只剩下青草的一點痕跡。

夜雨只在大地和樹葉上留了下來，那是草葉上樹葉上的雨滴，還密密麻麻的保持著對萬物的愛意。樹葉嶄新，夜雨擦洗了一遍樹葉，讓它們一塵不染，空氣里彌漫著沁人肺腑的涼爽。八哥、烏鶇、白頭鵯、灰椋鳥，還有林鶯，都早早地傳遞著夜雨的消息。也許它們和我一樣在黎明時分睡著了，錯過了聽雨的時機。

和朋友約好在園子里的竹亭聽雨。連續三天陰天，預報說有一天是整天的中雨，于是有了一份期待?？上?，風吹得云薄紙片一樣，并不像下雨的樣子。雨最終也沒有來。

雨不來，約好的聽雨也就只能延期。

我一個人在園子里走著，沒有雨，陰天也是好的，避免了陽光的照射和熱烈。北方不像南方，這在南方是梅雨的季節，而在北方，一個春天，直到初夏，依然雨水是最稀罕的，加上大風，加上揚塵，能有一個不起風的好天氣也是難得。有時候早晨出門時氣和風清，卻不承想，還沒有走到園子里的月見湖邊，大風就已經裹著沙塵而至。特別是一天中午時分，我剛在高水湖的亭廊里坐下，拍攝一張高湖塔影的同時，風裹著沙塵就涌到了廊亭里。

遇到這樣的場景多了，我也就習慣了，戴上口罩，來應對這樣的天氣是非常有效的。那些在亭廊里看風景的人，風一樣跟著風一同走了，只剩下我一個人。

天氣不好，為自己的內心營造一份沒有人的湖邊，這清靜也不是很多。安靜的湖邊，古典的亭廊，從清晨到傍晚，合唱的獨唱的吹拉彈唱的，很多為了達到效果，帶來了擴音器，能從湖的這邊傳到一千米之外的湖對岸，即使公園邊角處，也沒有了可以靜心的安靜，唱響奏響的，都在這里如入無人之境。

也許與當初設計者要達到的靜坐觀湖清心的初衷有違。與超級的大風面對時，在這些合唱隊面前也感覺到超級大風也沒有了那么大的威力。大風有點飛揚跋扈，但是它會喘息，會有柔和的時候，它的喧囂，遠遠小于狂野的肆無忌憚的吹拉彈唱的猛烈攻勢，至少它是間歇型的。

公園是休閑的地方，禁止大聲喧囂也是公園門口的游園必知里寫的明明白白的，別說放擴音器的高聲歌唱。我每天看見一個中老年婦女，幾乎都是在唱那一首歌，五音不全跑調不說，就是那種撕心裂肺，也會讓行人躲之唯恐不及。但是她自己的忘情投入，真的達到了如入無人之境的境地，偌大的一個可以休閑靜坐，可以瞭望高湖塔影風景的雕梁畫棟的亭閣，被她在中間一站、一唱、一喊，幾乎讓亭閣成為了一個災難場所，讓人在這里喘不過氣，看不見風景，呼吸不到湖水的氣息。

人在自然里理所當然應該是自然的一部分，自然花開樹綠，水澈天青，都是如此怡人舒適，人也應該葆有這與自然環境相互契合的心境，這山野之趣與人們駐足與休閑相得益彰，每一個時刻自然的變化，遵循植物動物與天地之道，人才能在自然里也有了自然的尊嚴和高貴。

在園子里久了，我追隨自然，與鳥與樹與稻田與花卉都有了內心的親和與親愛，所以，不再像從前看見喜歡的花就摘一朵，或者抄近路走過草地，或者打擾正在筑巢的葦鶯和百靈鳥。我盡量也成為自然的一部分，也讓它們看到我時，也會讓花的笑容像是我們相遇而出自內心的會心一笑，也讓鳥兒與我的相遇只是老朋友之間點頭致意，如此，這大地上的美和自然，是真正意義上的心有靈犀。

所以，當有人在竹亭里時，我會安靜地找個地方坐下來，讀書或者看風景，獨自做自己喜歡的事，不打擾別人，在竹亭里各自休閑，各自安身安心。

可是，就有的時候，當你在竹亭里讀書的時候，突然進來一個高聲播放著流行歌曲或者京劇的老者，也許是耳背，收音機的豪放讓他也感覺旁若無人，并且開始吸煙，開始沉浸在電話的一頓神侃里。或者是幾個五六十歲的女人，穿紅戴綠，左拍右照，然后開始高談闊論東家長西家短，談買了什么吃了什么，哪里的便宜哪里的貴……然后，情之所至，一會兒將鞋子脫下來，赤著臭腳放在了竹亭的座臺上，自顧自美的陶醉，仿佛世間已經所向披靡。

這些年，政府下大力修建了大量的公園修整了無數的綠道，建造了許許多多的優美的亭閣廊臺，只想給人們提供更美的環境更多的休憩之地。如今，卻感到，只是有了美的環境，卻有部分人的素養沒有跟得上來，沒有和環境有個相互的關照。走在風景中時，在這樣美的景致中，你是否也在用風景之美照一下自己的內心與靈魂，你還會有一份對這些園丁對園子的愛與艱苦勞動的敬畏嗎？他們打草，修剪樹木，種稻子，栽花，鋪路，掃干凈每一條小徑上的落葉，擦干凈每一個木椅子上的浮塵，而還是有人在隨地丟棄廢棄物，其實垃圾桶的間距已經不會超過三五十米，舉手之勞，卻最能看出一個人素質的高低。

多美啊，誰還能忍心將這美與自然破壞，誰還會忍心踐踏油菜花和稻田，誰還忍心走進油菜花地和稻田中間走模特步拍照，讓花海和稻田一片狼藉？

然而，就是在這美不勝收的美中，公園里的執勤者卻拿著喇叭不斷驅逐也阻止不住這些看似美的追求者，她們只顧滿足自己的一己私欲，一次次沖進花海與稻田里，這些看上去在追求美的人竟然是最美公園里的一處處敗筆。

欣賞美，卻破壞了自然之美，這何嘗不是一種讓自然的美失去了尊嚴的一種行為，也讓人在自然面前失掉了作為人的基本素養，讓你面對的花或者稻田，有了一種對這些人的厭棄。如果你看一下你闖入它們的領地拍攝的照片，這些花與草與莊稼，肯定是一臉的無奈和悲涼，并不會是花兒從內心呈現出來的一片真心。

真心才能換來真心，包括人與人，也包括人與動物植物，也包括動物與植物之間，植物與植物之間，動物與動物之間。

我感到，在人世間和大自然里，只有用心靈去感知一切，學會體察與體諒，學會尊重與理解，你才能在人生與自然里獲得一個人的尊嚴與高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