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營建之路

◎ 高 希

西方古諺有云：“羅馬非一日建成。”北京紫禁城的營建，同樣曠日持久。與中國古代其他著名宮殿相比，秦之阿房宮興建三年有余已初具規(guī)模，漢之未央宮動工兩年即基本建成，唐之大明宮經(jīng)貞觀初修與龍朔改建，兩次營建各不足一年。而北京紫禁城，自永樂四年（1406）閏七月詔建，至永樂十八年（1420）十二月工成，前后竟達十四年半，營造時間遠超歷代宮殿工程，如此漫長的時間內(nèi)，究竟都發(fā)生了什么？

營建的緣起

北京紫禁城的誕生，既在因緣際會之下，更是歷史發(fā)展 使然。

明朝國都初在南京，洪武三十一年（1398）明太祖朱元璋去世后，皇太孫朱允炆即位，為鞏固皇權(quán)，開始針對同姓藩王開展大規(guī)模削藩運動。致使周、代、岷、湘、齊五王先后被廢，其中湘王自焚身亡。燕王朱棣物傷其類，于是從封地北平起兵，發(fā)動“靖難之役”，歷時三年攻克南京，終登帝位，成為明朝第三位皇帝。朱棣登極后，改元永樂，并依崇升肇跡之地的傳統(tǒng)，定北平為北京，同時謀劃遷都。之所以將首都從南京遷往北京，是出于對政治、軍事等諸多因素的考量，總的來講是看中了北京作為北方重鎮(zhèn)的軍事優(yōu)勢、作為藩王故地的政治優(yōu)勢，以及作為元朝舊都的城市建設(shè)發(fā)展優(yōu)勢。北京紫禁城的營建，即是浩大遷都工程的核心部分。

自北平升格為北京后，先設(shè)立了北京行部、北京留守行后軍都督府等軍政機構(gòu)，并將北京及周邊的六十一個軍衛(wèi)共三十余萬士卒劃歸行后軍都督府。之后陸續(xù)遷浙江等九省及南直隸十州府的富戶以充實北京，又自山西移來平民一萬戶。軍衛(wèi)、民戶的大規(guī)模調(diào)配，為建宮、遷都創(chuàng)造了先決條件，但紫禁城的正式營造，還需要一個恰當?shù)钠鯔C。

永樂四年（1406）閏七月初五日，靖難功臣、永樂帝的愛將淇國公丘福率文武群臣赴朝堂請愿，議建北京宮殿。眾人提出的理由是，興建宮殿以備皇帝巡幸。誠然，朱棣生于元末亂世，幼時隨父輾轉(zhuǎn)，十七歲暫居中都鳳陽三年有余，二十一歲遠赴北平就藩，三十一歲起北征蒙古，備邊北平，筑城大同，并數(shù)次回南京朝見，已行巡南北各地，習(xí)慣了戎馬奔波。而此時朱棣稱帝已有四年，期間尚未回過自己居住時間最久的北京。那么，在北京新建宮殿以迎接皇帝赴龍興之地巡幸，是再合理不過的事由了。永樂帝也樂見其成，于是頒旨“詔建北京宮殿”。

明成祖朱棣

工程的籌備

此時的明朝對于興修宮殿已然駕輕就熟。朱元璋早在稱帝前，就于南京鐘山之陽修建了吳王宮，即后來南京皇宮的前身；洪武二年（1369）起，又在中都鳳陽修建宮殿，后廢棄；洪武九年（1377），改在南京正式營建皇宮。有了上述模本作為參考，北京宮殿的營建更顯水到渠成。

工程的籌備工作有條不紊、精益求精。宮殿所用木材，由工部尚書宋禮、右侍郎師逵、戶部左侍郎古樸、右副都御使劉觀、右僉都御史仲成分別赴四川、湖廣、江西、浙江、山西五省，督軍民采辦，其中以四川的神木、大木作為宮殿梁柱的建筑材料而最受重視。磚瓦石材，則由泰寧侯陳珪、北京行部侍郎張思恭督軍匠在北京、山東臨清、南直隸蘇州等地施造。

工程所需人員，又分為工匠、軍士和民丁幾類。工匠是由工部在全國揀選；軍士和民丁則以河南、山東、山西、陜西、中都及南北二京的都司衛(wèi)所和布政司來承擔。選出的人員將于第二年五月起輪流赴北京服役，每半年輪一班。

北京宮殿的籌工備料，涉及地區(qū)之廣、投入人力之多，可謂空前絕后，遠超中都和南京的同類皇家工程。為使軍民工匠減少顧慮、穩(wěn)定人心，朝廷提供了許多保障措施。首先，特令減免工程人員的一切其他勞役和課稅，并發(fā)放糧餉—每人每月給米五斗，換算成今日重量近百斤，一人之糧可供養(yǎng)四五口之家。其次，增強北京地方治安，命北京兵馬指揮司開展夜巡，提升安全等級與南京相同。此外，欽差戶部尚書夏原吉自南京往返北京，巡視沿途運木、燒磚等一應(yīng)事宜，嚴查官員偷工減料、克扣糧餉和欺壓軍匠的行為。

北京宮殿工程的籌備工作，就這樣如火如荼又秩序井然地進行著。直到永樂十四年（1416）十一月十五日，永樂帝再次頒詔，開始集中營建北京宮殿。如此算來，從開始籌備到集中營建，期間竟有長達十年的時間。是什么樣的工程需要足足籌備十年才肯動工呢？

消失的十年

永樂五年（1407）七月，也就是北京宮殿工程剛剛啟動一年時，皇后徐氏去世。徐皇后是明初名將中山王徐達的長女，自幼聰穎仁厚，由太祖朱元璋親自賜婚于朱棣，封燕王妃。靖難之役時，徐氏鎮(zhèn)守北平參與軍務(wù)，使朱棣無后顧之憂。至冊立為皇后，常建言皇帝與民休息、珍惜人才，主理后宮也頗有賢德。永樂帝為痛失皇后而慟哭，輟朝三日以示哀悼。此后，皇后陵寢的營建被提上日程，且優(yōu)先于宮殿的修造。經(jīng)過一年多時間的多地勘察、精心選址，陵寢被定在北京昌平黃土山—皇后陵選在北京而不在南京，這也昭示了皇帝遷都北京的決心。

明成祖皇后徐氏

永樂七年（1409）初，永樂帝即位后首次巡幸北京，親赴陵址查勘，并賜山名為天壽山。當年五月起，集中營建山陵，直到永樂十一年（1413）二月工成，賜名長陵，皇后入葬。長陵不單是皇后陵，也是永樂帝為自己準備的萬年吉壤，同時還是明朝此后歷代皇帝的陵墓 所在。

可見，詔建北京宮殿后的六年多時間里，有一年多用來籌工備料，一年多進行勘定陵址，近四年集中建造皇陵，原本計劃的宮殿工程也不得不延遲動工了。

延遲動工的另一原因是皇帝頻繁的巡行與北征。永樂七年（1409）至十四年（1416）的八年間，皇帝兩度往返于南北二京，又有丘福北伐和永樂帝兩次親征，每次率軍士、民丁十萬乃至數(shù)十萬不等，攜糧數(shù)十萬石。這都消耗了大量的人力、財力與時間，使開展大型工程捉襟見肘。這期間的工程只有保障軍事安全與維持政務(wù)民生的基礎(chǔ)建設(shè)，如永樂八年（1410）、十三年（1415）維修北京城池以備防務(wù)，永樂九年（1411）重開會通河以供運兵運糧，永樂十四年（1416）營建西宮作為皇帝視朝之所。西宮位于今北海范圍內(nèi)，原為朱棣的燕王府舊宮，此次僅為“撤而新之”的翻新改建，數(shù)月而成，可見工程規(guī)模并不大。

長陵祾恩殿

輝煌的杰作

“所有前此的曲折迂回，不過是他的準備。”至永樂十四年（1416）十一月，重要軍政事務(wù)告一段落，其他先導(dǎo)建設(shè)業(yè)已完工，此時的北京“河道疏通，漕運日廣，商賈輻輳，財貨充盈，良才巨木，已及集京師，天下軍民，樂于趨事”。見時機已成，永樂帝復(fù)詔群臣，營建北京宮殿。

經(jīng)十年蓄勢待發(fā)，北京宮殿的營建一經(jīng)開動便勢如破竹。來年二月，運河甫一化凍，便由平江伯陳瑄任總兵官，率領(lǐng)官軍沿運河增運糧食、大木至北京支援建設(shè)。三月，永樂帝再巡北京，親赴工程現(xiàn)場。六月，大工始興，一氣呵成，至永樂十八年（1420）十二月，北京宮殿全部建造完成。

紫禁城的營建不但耗時長，工程難度也極大。如僅舉一例的話，當屬今保和殿后的一塊云龍石雕。它是故宮現(xiàn)存最大的一塊御路石，長16.57米，寬3.07米，厚1.7米，重200余噸。石料出自北京房山大石窩，距紫禁城八十公里。

保和殿后的云龍石雕

明宮城圖

如此龐大沉重的石料是如何運來的呢？據(jù)明代宮廷建筑工程專家賀盛瑞在《冬宮紀事》中記載，需先將石料放在名為“旱船”的運載工具上，再沿途每隔五百米打一口水井，從中取水“以澆旱船”。據(jù)推測，當為寒冬時節(jié)以井水潑地形成冰道，再用民夫、騾馬拖拽而行，就像纖夫拉船一樣。僅三大殿御路石的運輸，就動用了兩萬名民夫，歷時二十八天才運到紫禁城中，耗銀十一萬兩，整個紫禁城的耗費也可從中略見一斑。

據(jù)統(tǒng)計，北京宮殿的營造共動用工匠十萬八千人，佐工民夫超一百萬人。紫禁城加上同期建設(shè)的北京壇廟、皇太孫宮、十王府邸等皇家建筑，共建成宮殿八千三百五十間。建成之后的紫禁城，“宮殿門闕規(guī)制悉如南京，而高敞壯麗過之”。永樂閣臣金幼孜在《皇都大一統(tǒng)賦》中盛贊道：“豁千門之云矗，敞萬戶之輻湊，至若丹闕，巍巍飛觀，凌空觚棱！”十余年傾全國之物力，集廣大勞動人民之智慧，可謂功不唐捐，為后世留下了這座輝煌燦爛的文化遺產(chǎn)—北京紫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