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身認知理論視野下的藝術博物館美育方式設置

王佳倩

（北京市清華大學美術學院藝術史論系，北京 100000）

藝術博物館是具有收藏、展示、研究、教育、娛樂等多功能的綜合藝術類空間，是開展學術研究、提升公眾審美的物質資源庫，也是提供社會美育、建設終身學習型社會的重要陣地。藝術展覽以及圍繞藝術展覽資源開展的各種活動是藝術博物館實施公共美育和文化傳播的主要途徑，因此在藝術博物館策劃展覽時需要高效利用藝術博物館的收藏優勢、學術研究成果和展覽空間，凸顯藝術博物館的特色和優勢，充分把握觀眾認知形成機制，在此理念下引入具身認知理論作為參考，研究觀眾在進入藝術展覽后的認知形成機制，思考藝術博物館開展美育活動的特殊性和有效方式，為藝術博物館綜合文化傳播方式提供科學依據。

一、具身認知理論在藝術博物館美育實施中的作用

具身認知理論發源于哲學、心理學，后廣泛地應用于教育學領域，是20世紀80年代以來出現的關于人類認知本質與過程的理論。具身認知理論認為，認知具有具身性，認知中的心、身、環境是一體的。也就是說，認知是具有具身性的，大腦嵌在身體當中活動，而身體又需要在環境中行動，由此心、身、環境這三者組成了一個動態的、綜合的、有機的認知系統。[1]總的來說，具身認知理論有三大基本內涵。首先，認知是具身的，心智離不開身體，身體經驗影響心智。具身認知理論遵循心身一體論，強調認知具有主體性，主體認知與身體生理、文化結構有著密切的聯系。其次，具身認知具有情境性、生成性，處于動態系統中。認知不僅具有具身性、主體性，還是發生在具體情境之下的，主體認知在情境附載的歷史、文化中不斷地動態生成。最后，具身認知是微觀生理身體、思維加工與宏觀環境的融合，思維是身體經驗的隱喻映射。不同的身體經驗結構導致不同的思維模式和行為方式，身體具有調節作用，這一作用使人的認知、身體、行為成為一個緊密聯系的整體，主體認知的差異是基于身體經驗的隱喻映射的不同而導致不同。

具身認知理論對于具身體驗和文化環境的重視與藝術資源優勢的發揮相契合，在藝術博物館美育中引入具身認知理論具有理論和實踐雙重意義：一方面，將藝術展示與其他學科理論結合，吸收其他成熟的學科知識體系以完善美育活動相關的理論建設；另一方面，美育活動實踐需要理論的積累和引導，分析觀眾認知心理有助于更科學地實現最終目標。

因此，在具身認知理論的視野下，要讓觀眾形成關于美育活動的深層認知，就需要從觀眾的心智、行為、所處環境入手，將三者統一在藝術博物館的活動策劃中，圍繞藝術展覽的開展，充分尊重觀眾認知的個體差異，營造具身學習環境，增強觀眾感官體驗，滿足觀眾多樣性需求，利用好藝術博物館的環境資源、館藏資源、展覽資源、研究資源等，從藝術本身出發更好地為觀眾提供高質量的文化服務。同時，在藝術空間中利用各種技術手段和體驗活動，引導觀眾身體與展覽環境進行充分的互動，架起藝術作品與觀眾認知的溝通橋梁，使展覽空間作為外部文化環境，刺激觀眾的感官感受，與觀眾共同形成一個感覺、知覺、記憶、情緒與認知交織在一起的有機場域，加深觀眾對展覽的理解與記憶，更有效地促進觀眾與觀眾間的鏈式文化傳播。

二、藝術博物館美育活動中觀眾文化認知構建路徑

從具身認知理論強調的“心、身、環境”三大綜合互動主體出發，藝術博物館與之相對應地需要注重“情感歷程、身體體驗、環境設置”三大要素，關注受眾在文化認知形成過程中心智、身體與環境的交互。

（一）注重情感歷程，構建人與人、人與物之間的情感關聯

情感是受到外界刺激后，人的情緒反應與感情活動交織在一起的心理狀態，這種心理狀態會在認知思維中產生印象，在相同或相似的文化環境中進行再次加工和深化，因此，需要在美育活動中對內容進行情感化設計，通過二次加工為物品賦予人的情感，將“物—人”之間的對視轉變為“人—物—人”之間的交流，利用群體文化引發文化認同，達到傳播和科普目的。

據此，在美育活動策劃中，可以根據文化藝術主題和內容所蘊含的群體特征與情感聯系，通過游戲體驗、氛圍營造、場景設置等引起受眾產生文化共鳴。比如，廣東省江門市的新會陳皮文化體驗館，將優秀傳統文化的展覽打造成了多媒體展館，對新會的陳皮文化進行場景還原、動態敘事，讓觀眾通過五感立體式感受新會的陳皮文化，利用陳皮文化讓當地群眾進行身份認同，讓前來參觀的觀眾識別當地的文化特征。此外，在藝術活動實施過程中還要注重觀眾服務，讓觀眾在接受美育的過程中有良好的參與體驗，改進服務，增加觀眾黏性，使藝術博物館的美育富有人文關懷。比如，故宮的觀眾服務在精心設計的展陳之外，還有與故宮文化資源相關的文創館、書店、商店、餐廳、咖啡館等，不僅豐富了故宮的造血機制，也讓觀眾享受到一站多元的文化服務，將觀展的瞬時性轉化為美育的持續性，巧妙化解教學矛盾，實現共贏。

因而在文化認知構建的最開始，需要對觀眾的心理訴求進行分析。從文化群體中包含的身份特征和文化理念出發，傳達高質量深層次的藝術內涵，同時注重觀眾服務質量和效率，以增強認知為目的設置多種體驗方式，基于沉浸式的體驗，在整個展覽的大環境中充分互動，刺激人的心理感受，構建觀眾與觀眾、觀眾與藝術主題、觀眾與藝術博物館之間的情感關聯，試圖讓觀眾在想象力上超脫當前現實展覽環境的限制，從而產生更深刻而持久的印象。

（二）注重身體體驗，從本能層到行為層再到反思層的鏈條設計

在具身認知理論中，“身體”是學習過程中的重要參與因素，是連接心智和文化環境的橋梁。因此，在美育方式設置中需要進行注重身體互動的體驗設計。唐納德·A.諾曼在《設計心理學》一書中也提出，設計可分為三個層次，即本能層、行為層和反思層，其認為，人的體驗可分為三個階段，首先是感官體驗，其次是使用體驗，最后上升到精神層面。也就是說，在美育活動中，需要充分引導觀眾進行身體活動，這一過程也是將特殊感覺轉化為認知的運動通道。

隨著技術條件的進步，當前能刺激觀眾感官參與的手段多種多樣，而技術在美育活動中也展現出強大的感染力和傳播力，科技賦能的藝術展覽可以充分調動觀眾多感官，如VR、AR、建筑投影、模擬觸覺等，通過感官刺激增強觀眾體驗。藝術本身具有高附加值和強大的包容性，能與各種傳播手段和活動方式很好地融合，藝術展覽本身可以是科學技術手段和創意理念的綜合，如美國克利夫蘭藝術博物館的“第一畫廊”項目，利用“藏品墻”、互動畫室、6個互動屏幕、移動端ArtLens App 等共同為觀眾打造了一次藝術與技術融合的獨特體驗，廣受觀眾好評。而且體驗設計并不僅僅局限于技術手段，利用其他各種方式充分調動觀眾的視覺、聽覺、嗅覺、觸覺、味覺的五感體驗，都能有效加深觀眾認知，促進美育活動實施。但需要注意的是，與各種科技相結合的藝術展覽不應該只是簡單的技術發揮，其最終目的是促進藝術的表現力，讓每一位觀展觀眾印象深刻，形成與藝術博物館相關的文化體驗記憶，并自覺形成傳播網絡個體。[2]

所以在文化認知構建具體實施過程中，需要從具身認知的體驗設計層面出發。身體和行為是體驗藝術展覽、反映美育活動效果的重要渠道，通過在特定文化環境中的身體體驗，與人的心智產生連接，從而形成認知，從觀眾出發，讓展覽更加有吸引力。根據觀察和研究不同層次觀眾的行為模式與肢體語言，設計出多層次的體驗方式，給予觀眾更好的參觀體驗，再根據反饋不斷改進實施形式，幫助受眾從感官體驗到使用體驗再到深層反思的認知轉化。

（三）注重環境設置，影響參與者的身份認同與價值觀塑造

具身認知理論強調，文化環境會通過與人身體的互動形成人對環境的經驗性隱喻映射，比如，抽象概念感知如“道德、時間、社會”等是本體經驗的身體發揮基礎性作用，同時協調了思維方式與演繹推理等高級認知活動，并且需要在特定的環境中才得以順利進行。[3]環境氛圍的營造需要敘事性設計的介入，將事物經過藝術手法處理后，通過媒介有條理地再現特定的事件、表達特定的內容故事，使其具有一些符號學的象征意味。

應用于美育活動中，將整個藝術博物館空間變為一個提供認知的藝術環境，通過環境中的物象組織與編排，喚起觀眾心中的記憶或聯想，從而達到發自內心的理解和認同。比如，北川羌族民俗博物館，位于四川省北川羌族自治縣，該博物館不僅記敘著羌族民俗文化起源與發展，也成為該地域城市文化形象的展示名片。作為民俗博物館，將羌族特色民族文化風俗和藝術作品聯系在一起，結合館外羌族文化旅游大環境，將館內藏品進行敘事性設計，利用從民間搜集的民房、民俗用具、工藝品，將文化習俗與羌族大眾生活緊密聯系在一起，此外，在講述歷史故事、社會風俗、民族文化中，使用多媒體技術、背景墻設置、雕塑、壁畫、景觀設計生動還原羌族人民生存環境和民族變遷，融合館內藝術資源和館外地理特色，讓觀眾能更深刻地感受到具有民族特色的文化氛圍。除了博物館實體空間外，虛擬文化空間更能讓觀眾突破物理限制，無限延伸藝術知識，因此，在美育中也需要注重虛擬文化空間的打造。例如，敦煌研究院在2020年初推出的“云游敦煌”小程序，規劃了敦煌莫高窟相關的擴展知識、景區導覽、文物保護、文創開發、觀眾互動等多項功能，用虛擬空間為觀眾提供全時段的線上服務，打破了線下展覽的時間和空間限制。

因此，在文化認知構建的環境營造中，需要科學設計實體文化空間，并合理構建虛擬文化空間作為補充。通過場景還原、造型景觀、歷史敘事等方式設置與藝術主題相關聯的外部文化環境，考慮到每位觀眾之間的身份差異和認知水平差異，給予觀眾更多主動性和應變范圍。利用敘事設計將藝術內容本身的真善美呈現出來，通過物象、圖像的展示與體驗，讓觀眾進入美育空間后有知識接收的文化氛圍條件，從而達到生理、心理和環境的動態認知互動。

三、具身認知理論對藝術博物館美育活動的啟示

從具身認知理論的視角出發，受眾的認知形成需要全方位的綜合考量，也需要對個體進行差異化設計，這對關于藝術博物館美育活動的思考有諸多啟示。

（一）關注觀眾認知的個體差異性，設置多層次的體驗方式

從歷史的角度來看，博物館從單一的收藏職能，逐漸轉為集收藏、展示、教育、娛樂為一體的綜合職能，也發展出類似于藝術博物館的專門類博物館。在發揮藝術博物館特色時，人的主體性越來越凸顯，各類活動也越來越考慮到人的重要性。在策展發展過程中，博物館的展示設計由“物的設計”轉變為“人的設計”，觀眾的觀展模式和互動狀態也由“被動模式”轉向“主動模式”，展覽從單一的提供方變成了多元的服務方。具身認知理論不僅強調身體的物理過程，過往的抽象概念感知、身體的隱喻經驗、當前身體與環境的互動還共同構成了認知系統的有機組成部分，對認知過程造成直接影響。因此，在美育活動內容設置中，需要考量觀眾的個體差異性，把握學術性與趣味性的平衡，通過各種方式進行多感官刺激，對觀眾審美、學習進行深層次的影響[4]；在藝術展覽中以體驗性和探索式為主，充分挖掘展覽的內涵與外延，從觀眾的心理接受、具身感知、環境信息接收等方面加深觀眾觀展印象，充分展現觀眾的重要地位，凸顯觀眾的主體性，建構好藝術博物館公共美育的大環境，充分給予觀眾在藝術博物館審美認知學習中的主動權。

（二）調動觀眾多感官，提升觀眾身體參與的積極性

具身認知理論十分強調身體在認知過程中的參與，認為大腦與身體的特殊感覺是形成認知的重要方式，特殊的感覺和運動系統使人接收情感后會在人的內部進行心理狀態復演，實現概念加工，從而塑造了認知。藝術博物館擁有著圍繞藏品為中心的豐富知識庫，但出于觀眾體驗的考量，在展覽展示中，藝術品原作之外的知識會有所取舍。如果僅僅是原作本身的展覽，那么視覺所能捕捉到的信息會比較有限，擴展知識需要觀眾根據需要通過其他方式獲取。因此，如果為了讓觀眾能獲取更多知識，則可以利用技術手段和虛擬空間整合館藏資源與學術研究，以更加趣味性、更便捷的方式呈現給觀眾。在展覽手段中，通過主題性的裝備設置，充分調動觀眾多感官，利用圖像、文字、音頻、視頻等多種媒介向觀眾輸入信息，并輔之以游戲、講座、互動等多種手段，提升觀眾沉浸式參與藝術展覽的積極性，發揮身體包含心智并置身環境中的橋梁作用，將展覽中的環境信息通過身體輸入觀眾的大腦。簡單來說，策展時需要細致地思考觀眾觀展的心理需求和行為方式，以不同工具和手段配合的方式，推動藝術博物館更好地進行公共文化服務。

（三）好的內容輸出為內核，外部文化環境營造為外延

對觀眾進行審美認知教育需要以好的內容為前提，以優質的傳播手段為保障。具身認知理論認為，思維不是一系列邏輯、抽象的功能，其更加突出地強調生理構造、身體經驗在認知過程中的作用，認知的過程是身體和環境交互作用的過程，而身體在環境中的活動形式導致身體經驗隱喻塑造了人的認知方式。[5]也就是說，一個人的認知是基于外在的文化環境和內在的身體經驗雙向互動的隱喻映射。因此，在藝術傳播中，合理開發藝術資源，為觀眾提供優質的藝術內容，利用各個平臺擴大影響力，形成有深刻內涵且有影響力的傳播鏈。同時，注意在藝術傳播中加強公眾教育，在這一過程中好的內容是基本內核，以好的內容擴展外在文化環境。在藝術博物館空間中，利用環境設置讓具身地、沉浸式地參與藝術展覽，根據展覽相關資源規劃可持續發展路徑，在傳播和推廣的過程中以故事為主線，從生活中的方方面面與觀眾建立聯系，加強觀眾對藝術博物館的情感認同，從而形成更為深刻的認知。除了藝術展覽外，還可以圍繞藝術展覽相關的藝術活動開展，文創衍生品開發、社交媒介內容策劃、云傳播鏈接都可以是外部文化環境營造的一部分，優質內容與強大傳播鏈的共同作用會擴大藝術博物館的受眾影響力，提升傳播效率和教育效果。

（四）利用多手段、多方式構建藝術博物館與觀眾的雙向互動

當今，“新博物館學”對藝術博物館提出了更高水準的要求，在復雜的社會、政治和經濟背景下，藝術博物館如何跟隨著社會和科技的進步，創新傳播和教育手段，是藝術博物館需要持續探索的命題。具身認知理論認為，人的認知具有主體性、生成性、情境性，主體認知在情境所附載的歷史、文化中不斷地動態生成。這一理念應用到觀眾教育的過程中，把握“以人為本”的基礎邏輯，努力構建展覽與觀眾的雙向互動。展覽與觀眾的交流，需要藝術展覽自身率先打破一維式知識輸出的狀態，充分考慮觀眾的區別與差異，尊重觀眾的不同需求，為觀眾提供多元化的藝術體驗，構建展覽與觀眾的情感聯結，潛移默化地向觀眾輸出知識與文化。在觀眾服務上，及時監督輿情，聽取觀眾意見，動態化地解決問題，科學改進服務方式，提升服務水平；在美育活動中，充分利用現代科學技術，注重觀眾的身體參與，促進觀眾的身份認同和情感轉化。展覽與觀眾溝通的有效是雙向的，即觀眾為展覽實踐建言獻策，為展覽的更新和發展做出科學改進，而展覽內容給予觀眾主動認知的渠道，將知識傳播和社會教育貫穿藝術大眾化的始終，滿足人們不斷提高的精神文化需求。

四、結語

藝術博物館中保存的文化藝術品是全社會的財富，體現著歷史性、區域性時代風貌和群體文化特征。藝術博物館的美育面向社會公眾，這就要求設置美育方式時從受眾角度出發，分析受眾特征和需求，并根據受眾的差異和區別進行針對性設計。平衡美育中的趣味性和學術性，凸顯藝術博物館的藏品資源和空間優勢，既打造觀眾的文化娛樂性體驗，也滿足觀眾的學習認知性探索，服務觀眾的認知形成機制，在藝術展覽中充分尊重差異、尊重區別，加強美育活動的包容性。在藝術博物館中設置美育方式時，一方面，注重美育的內核是藝術內容的文化內涵和價值輸出，在藝術傳播的過程中需要充分挖掘藝術博物館的文化資源，突出藝術博物館文化藝術的內容特色，為公眾提供真誠而有效的文化藝術服務。另一方面，藝術博物館的美育應當是以社會公眾終身學習為目標的教育，需要以開放的姿態不斷打破禁錮，融合科學技術和學習先進理念，設置具有文化價值的教育主題，使用豐富的教育方式，并適時改進教育手段。在新時代背景下，藝術博物館應當致力于溝通學科、地域、文化障礙，發揮文化藝術“成教化，助人倫”的作用，將自身打造成開放包容、多樣化的文化綜合體，為社會大眾提供文化藝術類知識儲備和文化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