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普霖
在山西省呂梁市汾陽市城東偏北35里處,有一個偏僻小村叫南浦村。這個村一百多年前就已經是晉中有名的“文化村”了。原因是該村識字的人多,有個好書房(私塾),有幾代好先生(教師)。先生家的后人到現在已經是第六代在教書了。
清道光元年,秀才張元泰(字仰東)為開啟民智,以“古圣王興學設校皆以明倫為重”,在家宅西側建一小院,創辦私塾。北邊一塊是操場,建一堵影壁墻隔斷,南邊東西廂房是教學和生活區。后來村里人都叫它“書房院”,老宅也被叫做“先生院”。從此,南浦村有了學校,周邊三村五里的許多學子來此上“書房”。張元泰開啟了張家幾代人的教書生涯。
張氏一門世代耕讀傳家,重視教育。清咸豐年間,張家家道衰落,老宅賣給了別姓,“書房院”卻作為學校一直保留下來。到其孫辦學時,對“書房院”又進行了擴建,蓋了南房與大門。其子張桂榮(1824—1895年,字慶五,秀才)、其孫張渤(1860—1938年,字利川,秀才、貢生、恩賜歲進士)繼之,三代人學識淵博、人品厚道,以教書為業,培養了不少人才,張家男女都讀書認字,聞名鄉里,受當地人敬重。張渤先生更是重視讀書,晚年還送兒媳賈菊英到汾陽縣城讀女子學校。張家私塾一直辦到國家廢除科舉、興辦學校時停止。“書房院”后改建成普通住宅,但南浦人至今仍然叫它“書房院”。私塾停辦后,張渤先生還和本村王公等人籌建了南浦村小學,他自己繼續在村小學教書。
張渤先生之子張向衡(1902—1976年,字達權),民國初年從汾陽河汾中學畢業,在村小學教書數年,后考入山西煤炭學校,畢業后在山西省曲沃縣工作,后因不愿做日偽政權傀儡,辭職就醫。在曲沃期間,其妻賈菊英在曲沃縣小學教書數年。1945年,日寇投降后,張向衡返鄉,又回到村小學教書。
張渤先生之小子張向恒(1908—1942年,字應久),汾陽縣銘義中學畢業,后考入太原師范學校,又考入南京大學,被派遣到陜西省財政廳工作。由于看不慣當局腐敗黑暗,回鄉“隱居”,以在村小學教書為業,且伺機等待,尋求抗日救國之機會。其間,與中共地下黨員王殿鉦(時任南浦小學校長)等交往密切,共同組織學生參加游擊隊,從事抗日活動。1941年11月駐汾日寇搞“強化治安”,張向恒、王殿鉦等汾陽百余名教師在“仁巖慘案(汾陽吃油糕事件)”中被捕。1942年春,80余人(含張向恒)被日寇殺害。其兄張向衡因事未參加“吃油糕”而幸免。
張向恒才華橫溢,光明磊落,志向遠大,愛國愛家,卻慘遭殺害。學生們曾經問張向恒:“聽人們說,你們是大官,為什么不當官,要回來教學呢?”回答是:“邦無道,谷,恥也!”他們曾經數次參加在汾陽三道川(中共汾陽第一個黨支部)的集訓。在教學中,他們用柴禾扎成日本士兵模樣,讓學生練習投擲手榴彈。他們的學生多數參加了抗日游擊隊。用其兄張向衡的話說:“應久未久,壯志未酬。此家之不幸,亦國之不幸!”
張向衡之子張載慶(字祝之),1937年生,1959年從山西省立汾陽中學畢業后,分配到汾陽縣城子中學(初中)教書;1962年,國家困難時期,家中生活同樣艱難,張載慶回到南浦村七年制學校任教;1977年,國家恢復高考制度后,張載慶被調入汾陽縣杏花中學(高中)。他一直在鄉村從事教育教學工作,歷時38年,先后擔任初中俄語、數學、化學,高中數學、物理、歷史、地理等學科教師。退休后,受汾陽縣教育局高中教研室聘任,在汾陽中學、英雄街中學指導中青年教師教學。
張載慶之妻王世華,1945年生,1964年從汾陽中學畢業,在南浦村七年制學校任民辦教師;1981年轉正后,在汾陽縣東關初級中學校任教;1982年,調入汾陽縣杏花中學(高中)。36年中,歷任小學、初中、高中語文教師。退休后,受聘于汾陽市老年大學,擔任講師。
張載慶、王世華夫妻在職期間,忠誠于教育事業,熱愛學生,勤奮好學,扎實工作。夫妻二人均擔任多年的班主任工作,為國家培養了一批又一批優秀學子,是區域內學生家長公認的名師,多次受到市縣表彰獎勵。1987年,其子張普霖也調入汾陽縣杏花中學任教。曾經多年,一家三位教師給同一個班級學生授課,他們的家成了“學生之家”,于是有了“老張老師”“小張老師”之稱。
老張老師(張載慶)在高中教地理時間最久,對各國各大行政區域地圖形狀了然于胸,對自然氣候、物產地形、人文風情熟記腦海。畫地圖是他的“拿手好戲”,跟著他學過地理的學生都會畫圖。老張老師不懂英語,他用畫圖的方式與外賓交談,成了一些學生自豪地講述他們地理老師的談資。
王世華擅長國畫,她的語文課注重培養學生形象思維,粉筆畫是她常用的“板書”,描述的意境常給學生身臨其境的感覺。她在課堂教學中表現出的藝術修養和人格魅力影響了一茬又一茬的學生。在職期間,她的國畫作品在呂梁市“園丁杯”競賽中曾獲得銀獎。退休后,王世華老師丹青不輟,作品多次獲得國家級、省級競賽的獎勵,本人也成為了聞名汾陽的國畫家。她的作品為許多著名畫院、學生、社會人士及外賓收藏。
他們家的學生遍天下,張載慶、王世華退休已經多年了,好多學生至今都是家里的常客。
我是張載慶、王世華之子張普霖,1963年生,是中共黨員,中小學高級教師,汾陽市政協第三屆、四屆委員,中國共產黨汾陽市第六次代表大會代表,現在汾陽市教師進修學校工作。作為在“書房院”中出生、教師家庭長大的孩子,我于1981年7月從呂梁師范學院畢業,從事教育至今。我多次放棄調往其它部門工作的機會,選擇了終身從教,而且入職就服從汾陽縣教育局分配,到貧困邊遠的汾陽縣城子公社初級中學任教。
我在任城子公社初中教師期間,開創了鄉村初中英語教學之先河。當時,英語已被確定為中學必修課程,英語教師非常緊缺,全校僅有我一人。在工作中,我不怕苦、不怕累。入職第二年,我被選為學校教代會代表并成為校委成員。我同時教3個年級5個班的英語課。在不同年級、班級,我嘗試采用不同教法上同一課程內容,一個學期下來就發現效果有很大的不同。于是我開始認真研究英語學科特點,潛心研究教法。5年時間,我和其他老師們一道,在地跨“三縣兩區”交界的邊遠貧困鄉村培養了幾批優秀學生。
由于在毛澤東時代接受教育,又受過家庭傳統文化熏陶,我特別注重理想信念和道德修養的教育,讓學生有遠大志向是我教書育人的“法寶”。我的學生說:“張老師教給咱們的,不只是英語,更多是上進心和做什么樣的人。”1985年,我被中共汾陽縣委、汾陽縣人民政府授予“先進工作者”稱號。
1987年,我被調入汾陽縣杏花中學(高中)任教師,并兼任汾陽縣高中教研員。其間,我十分注重在教學實踐中學習教育理論、課程改革理論。教英語的同時,我組織縣里四所高中的教研和培訓活動,提出了“注重對學生開展理想信念教育,不僅是思想政治教育的需要,也是學生學習動機產生的要求,是高考能取得好成績的重要途徑”的觀點。2000年,我被評為“呂梁市學科帶頭人”;2001年,被評為“山西省骨干教師”。
我最得意的事情是:“把不認識柏油馬路的鄉村孩子送入了重點大學,看到他們設計建造了摩天高樓。”“在沒有頂棚、麻雀亂飛亂叫的教室里培養出從事高科技工作的學生,看他們親手把衛星送上藍天。”我更愿意聽到別人這樣贊美我的學生:“成功人士的德行。”“這就是張老師您的學生!”
2003年,汾陽市教育局派我到市教師進修學校擔任校長。沒有了學生,我開始有些失落。聽我講課的是一些叫作“學員”的小學教師。時間不久,我發現學員們專業化水平很是不高,我又“來勁”了。于是乎,新一輪的“做中學、學中做”開始了,而且是教育上又一領域的工作。“培養好一個教師,勝過培養一班的學生”,我把對教師的教育工作當作了“事業”來做。我的辦公室里掛著原教育部基教司司長、清華大學教授、國家副總督學王文湛為汾陽市教師進修學校的題詞“教書先育師,育師先育心”和原山西省教育學院院長陳茂林教授書寫的“九萬里風鵬正舉”條幅。在我的帶領下,汾陽市教師教育方面的工作一直保持在全省縣級培訓機構的前列,受到省市各級教育行政部門的認可。
我雖然是英語教師,但其實更喜歡中華文化。21世紀初,我自學了漢語言文學專業,通過自學考試取得了本科文憑。黨的十八大、十九大提出“文化自信”,我也更加“自信”,在我的各類講座中都體現著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精神,更有自強不息、實事求是、辯證思維、以人為本、內在超越(反求諸己)的中國哲學精髓。
如今,我雖已過中年,但還在不斷學習現代教育技術,試圖實現信息技術與教學深度融合、創新發展。我的微信昵稱叫“雷風”,這源于其求新求變的內涵:“雷風”來自《周易》的卦名,雷風——恒。恒,久也。風雷滌蕩,常變常新,才可恒久。堅守正道,君子以立不易方。我想,正是這樣與時俱進的鉆研,讓我獲得了種種榮譽認可。2010年到2014年期間,我先后被授予“山西省中小學教師繼續教育工作先進工作者”稱號、五一勞動獎章和“勞動模范”稱號。
歲月的風霜,在我的臉上刻下了“年輪”。我經常被問道:“為什么要下那么多功夫?”我說:“假如百年后,我見到我的先祖們,我會向他們匯報,我是你們的賢孫,我也教書了,教得還行!”
教書的是發不了財的,在國家衰敗的時候,教師還可能被寇仇殺戮,但國之大計,教育為本;教育大計,教師為本。沒有與時偕行的好教育,何談國家的興盛?沒有強大的國家保障,何談教育發展?雖然他們經濟上并不富裕,但精神上卻很富足,這或許就是教師家庭的家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