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碼頭

◆ 張執浩

從宜昌九碼頭乘小客輪

上溯至秭歸三斗坪

再沿香溪河前往高陽鎮，這是

我最為熟悉的一段長江水路

每一次路過時都能看見

兩岸疾行的青山，峽江如練

在身邊翻卷，人間越來越遙遠

有一回在九碼頭，同伴與三輪車夫

發生了爭執，差點引發毆斗

我護住身懷六甲的妻子躲閃

在人群中。這件事

我后來對女兒講述過

但我沒有告訴過她那才是

我心目中的九碼頭，而不是

現在的高峽平湖，江水仍在流動

心藏旋渦的人早已適應了現世的安穩

（選自本刊2002年第3期“首推詩人”欄目）

林宗龍品讀：

“萬物皆可詩”，對日常的停頓、凝視、玄思，在這一方面，張執浩無疑是一名深情而思辨的強力詩人。這首詩，同樣彰顯了他自成一派的詩歌美學，即對日常的高維提純和多重變奏。“九碼頭”，作為一個具有豐富象征意味的地域性符號，承載了無數遠去的鄉愁和碼頭文化構建起來的古老江湖，在這首詩里，它就像是一艘時光機、客輪的一面透視窗，展示著長江圖騰龐大體系底下一段被濃縮過的但頗具隱喻濃度的場景，詩人自述了一個關于沖突的事件，即同伴與三輪車夫的爭持，以及他護著孕妻的記憶片段，在詩里，一個記憶世界的現實沖突，延伸到他和女兒，對于“碼頭文化”認知感受的沖突，那是“新”與“舊”觀念的沖突，但遠不止此，這些顯性沖突之下，隱藏著一個更為強勁的關于生命哲學的隱性沖突，即一個“心藏旋渦”的人，如何與存在里的庸常、虛無、重復做對抗與和解。這種多維的折疊式呈現，無疑是迷人的。